第四章 初露崢嶸2

景帝後元三年,新皇登基,時年二月,舉行了隆重的國葬儀式,葬先皇於陽陵,諡號孝景皇帝。同年三月,新帝劉徹下詔,封太後王氏同母弟田蚡為武安侯,田勝為周陽侯。十月,改元更製,以建元為年號,中國曆史從此開始了以年號為紀元的新時代。

守喪期間,平陽公主主要住在母親王太後的住處——赫赫有名的漪瀾殿,國喪結束,諸侯、已嫁的公主紛紛回到了封地,這是先帝在位時立下的規矩,非奉詔不得滯留京都。但是其中有兩個人是例外,一個是館陶長公主劉嫖,一個便是皇帝的親姐姐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在長安常住卻沒有選擇住在位於長安城西的平陽侯府,而是高價盤下了一處原本屬於劉氏宗親的舊宅子。

此處府邸雖然有些舊了,但依然氣派,平陽公主著人修繕一新,擇吉日入住,門楣上書:“平陽公主府。”

衛青作為侯府騎奴和侍衛的頭領,自然忙前忙後。公主時常出入皇家禁苑,卻少了以前在平陽時的排場,出行也不過是數人相隨而已,而衛青也更多的充當公主車駕馭夫的角色。

雖然經曆了一場新老皇帝的更替,但宮中一切平靜,朝中百官各司其職,安分守己,皇帝也按部就班依照前朝的規程製度行事。但是平靜的背後是小皇帝不安分的心。

十六歲的劉徹,少年喪父的悲痛尚未消減,便要麵臨朝中百官。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些忐忑,但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劉徹的背後,是真正最為強大的力量—以太皇太後竇氏為首的外戚勢力,老太太不動聲色,穩坐東宮,可是朝中一切大小事務自然有人日日匯報。

老太太對於朝中人事的安排,也有自己的考慮,原丞相衛綰,是著名的大儒,在景帝一朝功勳卓著,堪稱皇帝的左膀右臂,同時又曾任太子太傅,這個儒門弟子恪守聖人之道,一生夢寐以求的就是實現儒家的最高理想,以儒家思想治理國家,實現天下大同。

鑒於衛綰對年輕皇帝的巨大影響力和朝中的威望,太皇太後竇氏極為忌憚,這個一生謹小慎微卻有大智慧的女人,堅定地認為清靜無為是最好的治國之道,所以,一個同樣堅定的儒門弟子,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新皇登基,竇氏就授意朝中重臣對衛綰施壓,迫使衛綰此去丞相職務,告老還鄉。

她以為最大的隱患已經排除了,她的孫兒將沿著她心中設定好的道路走下去。她沒有想到的是,剛剛登基的劉徹,已經開始不安分起來。

對於這個孫兒,竇老太太還是很滿意的,尤其是那個金屋藏嬌的故事帶來的婚姻,將自己最為疼愛的兩個孫輩聯係在了一起。

老太太對權力並沒有太大的欲望,但是,她比誰都明白權力的重要性。她的兩個兒子,漢孝景皇帝劉啟和梁孝王劉武已撒手人寰,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悲苦莫過於此,老太太悲痛欲絕,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盡力扶持孫兒劉徹即位,鞏固江山社稷。在她的骨子裏,就希望天下能安穩寧靜,不要生出事端來就好。

而她的孫兒,年輕的大漢皇帝可不這麽想,自小立誌成為一代大有為之君的劉徹,很快對滿朝老臣日日唯唯諾諾的樣子厭倦了,他需要新鮮血液充實大漢的朝廷,實現自己的抱負。

這日下朝,皇帝首先來到漪瀾殿,這是王太後先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孝景皇帝駕崩,皇後王娡也成為太後,按理太後應當移居長樂宮,也就是東宮,但是因為有太皇太後竇氏的存在,王太後很低調地處理了這件事,由其弟弟田玢出麵,聲稱太後因思念孝景皇帝,不願遷居,要守著舊日住所。

長樂宮,取“長久快樂”之意,因其位於未央宮東,故又稱東宮。自漢以來就是太後的寢宮,代表這漢代皇權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外戚。

漢朝提倡以孝治國,父母雙方的家族同樣重要,這個時候,距離封建理學的誕生還有一些日子,且整個社會在慣性作用下,尚且保存了一些母係社會的餘韻,因此,漢朝的女子有著後世女子無法想象的社會地位,其參與社會生活的廣度和深度都是其他朝代難以比擬的。

所以說,東宮,是太後的寢宮,又不僅僅是這麽簡單,它更是一種地位的象征。住在東宮的太皇太後,也就不僅僅是皇帝的奶奶那麽簡單,而是尚處在少年時期的皇帝的監護人,更是漢家天下的監護人。

王太後並沒有因為兒子登基成為皇帝放鬆警惕,反而更加謹小慎微,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在劉徹羽翼未豐之時,東宮的那位老太太才是大漢天下的真正主人。

所以當小皇帝劉徹喋喋不休,傾訴大臣們如何死氣沉沉,朝廷上下又如何暮氣一片的時候,王太後並不讚同。

劉徹說道:“我漢朝自立國以來就奉行黃老清靜無為之道,到如今也已經有六七十年了,老祖宗的這一套也該改一改了吧?在這麽下去,朕也就和這幫老家夥們一樣了。”

“你是嫌大臣們老還是嫌黃老之說不好?”

“大臣們確實是老了些,可關鍵還是他們的這套學說,那些個老家夥,天天在我耳邊說什麽:‘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煩都煩死了。”

“黃老學說是我漢家立國之本,豈能厭煩?這話你也就說給娘聽聽,切不可傳到東宮啊!”

“傳到東宮又如何啊,朕如今是大漢皇帝了,奶奶怎麽還要處處都管啊!”

“傻孩子,你以為做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其實你這皇位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整個劉家的,甚至可以說還有一半是竇家的。別看你鬧得歡,其實大臣們心裏很明白,大事還是要請示過東宮太皇太後才能作決定。”

“母親說的孩兒也知道,但孩兒也是劉氏子孫,想要有一番作為也是為祖宗江山社稷著想,想必奶奶也不會反對吧?”

“想要有一番作為是好事,當年你父皇和你奶奶選你作儲君,也正是看中你聰明伶俐,睿智有為,你初登大位,有點自己的想法也不為過,徹兒切記,把握分寸即可,麵子上,還是要處處將東宮尊在前頭。”

“孩兒知道了!”

第四節建元新政

有了太後的首肯,劉徹心裏有了底,馬上和兩位師父趙綰、王臧商議,如何才能更化改製,行大有為之政。

時年,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趙綰為禦史大夫,此為朝中三公,是百官的首領,王臧任郎中令,也在九卿之列,四人皆為儒家弟子。

趙綰、王臧二人師出同門,都是魯地鴻儒申培公的入室弟子。申公是漢《詩》學中“魯詩學”之開創者,彼時譽滿天下。趙綰、王臧二人敬師父如天人,和申公一樣,他們是堅定的儒家理想推廣者。

趙綰、王臧二人之於劉徹,亦師亦友,兩人都是溫文爾雅的學者,身負儒家理想,對於年輕的皇帝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就是希望通過皇帝來將儒家思想推廣到天下,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同時,兩人也是並非誇誇其談、胸無良謀的迂腐書生,而是具有經世治國之才的賢能之臣。

麵對丞相竇嬰的明哲保身,老奸巨猾的太尉田蚡也是左右逢源,他們既不敢直接頂撞皇帝,也不願意為小皇帝的更化改製出一點力,因為久居官場的他們,對於局勢看得要比書生意氣的趙綰、王臧更加透徹。

同出儒門的他們,害怕皇帝,更害怕比皇帝說話還有分量的東宮太皇太後,所以選擇了趨利避害。

趙綰、王臧終究是善於謀國,不善謀身,他們集中了一批認同儒家學說的官吏,很快行動起來。他們給年輕的皇帝製定了一係列的改革措施,試圖為這個古老的民族和清靜無為的帝國帶來新的生機。

對於丞相竇嬰和太尉田蚡的消極回避,皇帝劉徹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隻要他們不反對,趙綰、王臧二人也樂得輕鬆。

劉徹新政的第一條便是招賢,在全國範圍內遴選賢良方正、直言敢諫之士。在趙綰、王臧的主持下,來自全國各地的士子紛紛進京,參加皇帝親自舉行的招賢考試,其中就有公孫弘。

公孫弘已經年屆六旬,見到招賢令大哭了一場,一生困頓,到了黃土埋了大半截的時候才有機會展露才華。思前想後,公孫弘收拾行裝,拜別老母,進京應詔。

阿萌此時已經嫁為人婦,夫君待她極為貼心,雖然心底裏也經常牽掛衛青,卻也一日日淡化。大多數女人一旦嫁人,麵對生活中的油鹽醬醋,就會淡忘關於愛情的美好憧憬和幻想,一心一意對待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阿萌也不例外。衛青隻是她生命中的一段插曲,終究會曲終人散,其實她對於衛青,也是如此,隻是這個時候,年少的他尚不明白這個道理。

劉徹極為重視此次考試,考試定在公車署舉行,一大早各郡國士子陸續到場,一時間公車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各國士子所學各不相同,諸子百家應有盡有,考試也不區分各家學說,以實際舉措為準。考題很簡單——策論,問當今天下治國之策。趙綰、王臧先初選了一百多份優秀試卷,再呈現給皇帝。

皇帝在建章宮一一召見了這些人,親自策問“古今治亂之由,長治久安之道”。皇帝所關注的,並不是文章的華麗和應對的言辭,甚至不在意能應付一時的對策,他所在意的是具有統籌全局和具有長遠戰略思想的人才。

最終,公孫弘、董仲舒、嚴助、吾丘壽王等人脫穎而出。能言善辯,文辭華美的平原厭次人東方朔,此前雖然呼聲頗高,卻也隻是被充為郎官,待詔金門。

所謂的賢良方正之士選出不久,他們的具體情況就被呈送東宮。選拔人才,為國家所用,這本無可厚非,但是有一個細節,大家都注意到了,那就是入選的這些人,全都是儒門弟子,哪怕有些兼學雜家,但依然是以儒學為主。

太皇太後自然也知道這一點,老太太雖然眼盲多年,但心智清楚得很。

劉徹嚷著要更化改製,她隻當是小孩子過家家,鬧著玩的,根本沒有在意,聽說選了一幫子儒生,都在公車署養起來了,她也不是特別緊張。

老太太一生信奉黃老學說,覺得老莊之道就是治國安民最好的指導思想,對於儒生的禮儀道德、繁瑣禮製,老太太很是反感。反感歸反感,對孫子的做法,她也不想幹涉。

直到聽說劉徹將這些人一一加以重用,擔任朝中各個重要職務,老太太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畢竟國家的運行,靠的就是各級官員,如果儒生當政,黃老之學肯定要受到壓製,國家將會按照儒生們的意願運行,這是她所不願意看到的。

僅僅是用了些人,倒也不足為慮,主要是接下來的所謂新政,讓竇老太太心驚肉跳。

漢武帝采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崇儒術。又設立太學,專門教授儒家經典。董仲舒針對時弊,還提出了更化改製的具體措施,首先是列侯就國,這是景帝時代就提出來的,但是執行的並不徹底,現在,采取更嚴厲的措施,使諸侯坐鎮當地,教化子民,守土安邦。

其次是除關,“關”原指函穀關,“除”是解除;“除關”就是解除進入函穀關的關禁。秦朝嚴刑峻法,為了保衛首都鹹陽的安全,沒有一張正式的公文作為特別通行證,不得出入函穀關。這就是關禁。到了漢代,政通人和,盜賊、叛亂雖未絕跡,卻已經不是社會的主要矛盾了。後來,這個“除關”概念擴散到了所有關口和城門。

再次,就是一條對既得利益階層來說最不能接受的措施:檢舉,即檢舉宗室及諸竇違法者。“宗室”就是劉姓皇族,“諸竇”就是太皇太後竇氏的宗族。簡單來說,鼓勵檢舉皇親國戚中違法亂紀的人,以維護社會穩定,鞏固中央集權。

這些措施的實際意義,是為了抑製諸侯在中央的政治影響力。劉徹通過更化改製,命令當時駐在京城的列侯回到自己的封地。同時強製各地包括各封國、諸侯領地開放城門,不得私設關卡限製往來出入。這是打破地方割據的重要舉措。

除此之外,加強了治安管理和不法行為懲處力度,對貴族子弟橫行不法者嚴懲不貸,一旦觸犯刑律,就毫不留情地削除其貴族屬籍。

這些措施引起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強烈不滿,列侯、宗室貴族、外戚空前團結,原本互相不服氣、互相詆毀排擠的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集聚到太皇太後竇氏周圍,訴說著新政的種種不是。

中央集權的君主專製製度下,皇權是極具排他性的,皇帝對全體國民以及土地等社會財富擁有絕對的控製權和管理權,皇權是至高無上的,無法被超越的權力。而利益集團是依附在皇權之上的,他們相輔相成卻又互相牽製,甚至互相敵對。

所謂此消彼長,加強皇權就要削弱貴族的權力,自然會引起諸多人的不滿。所以此番“有為”“無為”之爭必然會進入一個白熱化的階段。

太皇太後的要求很簡單,她要劉徹廢棄儒學而采行黃老之道,恢複文景時代的“無為之治”。太皇太後身份特殊,既代表皇權有不得不兼顧外戚,所以,這個道路之爭最終由她來解決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但是,年輕的劉徹初嚐絕對權力的滋味,怎麽願意就此罷手呢?

於是,趙綰和王臧建議,讓趙綰在廷議時上書,以皇帝已行冠禮為由,建議皇帝對於國家大事,不必報知請示於“東宮”,而可以通過廷議自行決斷。

這觸及了太皇太後的根本利益,太皇太後經曆三朝,深諳權術之道,怎能容忍大權旁落?她決定除掉這些在小皇帝麵前鼓搗是非的儒生。她動用貴戚、老臣,尤其是尊崇黃老之學,恭謹無比的石奮父子和家學源遠的許昌等人。

石奮字天威,為人無才無學,卻處處謹小慎微。孝景皇帝在位時,石奮位列九卿,秩比二千石,因其四子皆官至二千石,故號為萬石君。

石家父子的為官之道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當然這隻是表象,實際上他們的內心很精明,之所以擺出這麽一副姿態就是為了投當權者所好,他們的辦事能力還是很值得肯定的。一幹人等很快搜集到了不少關於趙綰、王臧莫須有的“奸利”之事,上報東宮太皇太後,以此作為斥責皇帝的依據。

非但如此,這些人還動用了廷尉,迅速逮捕趙綰、王臧下獄,趙、王二人長於謀國,不善謀身,為國家事,從未考慮自身安危,直到下獄,二人才明白過來。

由於其中牽扯眾多,而且趙、王二人釜底抽薪之策觸動了太皇太後和一幹重臣的根本利益,所以他們也知道,如今撕破臉皮,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非但新政就此夭折,他二人也性命難保,就連劉徹的皇位,都岌岌可危。

為避免太皇太後進一步展開針對皇帝的行動,二人不得不在獄中含冤自殺。

劉徹心比天高,卻無任何還手之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師身陷囹圄,直至被迫自盡,而身為天下之主的皇帝無能為力。這讓他的心身都受到了打擊,很快形容憔悴。

其後,竇氏罷免了丞相竇嬰、太尉田蚡,清除了在重要職位上的儒生。並下詔,柏至侯許昌是接任竇嬰做了丞相,武疆侯莊青翟為禦史大夫,並從此罷除太尉一職。皇太後以儒生言語文飾浮誇缺少樸實行事,石奮父子不善言談而能身體力行為由,讓萬石君的大兒子石建做了郎中令,小兒子石慶做了內史。自此,朝中重要職位上都安排了信奉黃老之學的人員。

轟轟烈烈的建元新政被迫偃旗息鼓,一幹新入選的方正賢良之士尚未登上曆史舞台,就被迫黯然下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留在了公車署,等待下次機會的來臨,有一些離開京城,去雲遊天下。

皇帝心灰意冷之下,整日沉迷於上林苑中的獵射嬉戲,不再過問朝政,而王太後和平陽公主已經感覺到了前朝後宮的巨大壓力。

京城不同於平陽,公主也不敢太過招搖,單車簡從的日子比較多一些。自從東宮震怒,出手懲治了氣勢正盛的儒生,遷怒於皇帝,住在漪瀾殿的太後也是如坐針氈。

太皇太後舉重若輕,瞬息之間就將劉徹的新政毀於無形之中,一夜之間朝中局勢大變,非但軍權旁落,就連朝政都被掌握在了這群篤信黃老之術、緊緊圍繞在竇老太太周圍的世勳世祿的老臣手中。有了太皇太後撐腰,他們視皇帝為無物,凡事隻要東宮首肯,直接繞過皇帝施行。

這個時候,一股暗流開始湧動。

老臣們非常清楚地知道,年邁的太皇太後時日無多,和風華正茂的皇帝相比,他們的靠山是如此脆弱,他們知道,一旦太皇太後仙遊,他們麵臨的將是滅頂之災。劉徹的精明強幹他們已經見識過,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試圖改變祖宗幾十年來的規矩,行新政,樹新規,假以時日,等他曆練、成長,年富力強的時候,又該有怎樣的作為?

朝臣們不是擔心皇帝有作為,而是害怕一個大有為之君的興起必定會重新啟用一批得力之臣,這勢必會在朝中形成新貴階層,損害他們的利益。

作為既得利益階層,他們自然不會束手就擒。私下裏,他們已經暗自物色宗室貴族,企圖代替劉徹,成為新一代的皇帝。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宗室貴族,地位尊崇,血統高貴,最關鍵的,他絕對不能是儒門弟子,要和他們一樣,篤信黃老無為之說。

淮南王劉安,高皇帝劉邦之孫,皇帝劉徹的叔叔,在國人中素有賢德之名。建元元年十月,劉安曾入朝,皇帝以叔父之禮相見,非常尊重這位博學的諸侯王。

淮南王表麵恭敬,實際上也是心懷鬼胎。如果沒有太皇太後的這一處,他也安於做一個偏安一方的諸侯王,可是朝中的種種跡象,讓他開始有了非分之想。

朝中舊臣大都是庸碌之輩,劉安賢德之名,譽滿天下,他無疑是這些人最合適的人選。劉安醉心於研究老莊道家學說,組織了天下學子,著書立傳,在天下人中享有賢良博學之美名,也頗得太皇太後的青睞。

劉安其實也在暗中關注著京城的一舉一動,得知魏其侯竇嬰罷相,武安侯田蚡賦閑,備受鼓舞,他表麵上不動聲色,每日依舊在丹房修煉,實際上心中激流湧動,迫不及待暗中聯絡朝臣,意圖問鼎神器。

劉安最為看中的是賦閑在家的武安侯田蚡,田蚡其人雖未儒生卻不固守舊禮,有大才卻貪圖小利,淮南王以重金賄賂之,田蚡果然高興,自此和淮南王交好。

建元二年,太皇太後打擊了儒家勢力,皇帝心灰意冷,淮南王選擇了皇帝最為落魄的時刻入朝,獻上了一步道家巨著——《鴻烈》。“鴻”者,廣大之意,“烈”是光明的意思,其義為廣大而光明的通理。其意有二:一是為太皇太後堅持道家無為治國之道提供理論依據,表明自己是堅定的黃老學說執行者,其二,也是向天下臣民和朝中舊臣彰示,自己才是漢家傳統的維護者和繼承者。

等到淮南王《鴻烈》一書送到,朝野立馬一片嘩然,太皇太後竇氏更是大為讚賞。劉安此舉,無異於雪中送炭,老太太正需要這樣一套完善的理論來說服孫兒,也極為需要劉安這樣的一個人來給劉徹樹立一個對立麵,以便時時警醒他,敲打他。

太皇太後專門從公車署請了幾位博士,為自己誦讀了《鴻烈》一書,其後,太皇太後下詔,親自為此書命名為《淮南王書》,這是一種對學者至高榮譽和嘉獎,劉安不由有些飄飄然,以為太皇太後也動了廢立之心,以為夢寐以求的皇位唾手可得。

好事之徒早就將這個消息傳遍長安,一時間朝野震動,淮南王劉安名聲大噪,眾老臣紛紛彈冠相慶,各路派係都不得不考慮淮南王劉安這股不容小覷的勢力,有意誌薄弱之徒已經開始打起了小算盤,其中,就有皇帝劉徹的舅舅,賦閑在家的前太尉、武安侯田蚡。

淮南王入朝,武安侯田蚡親自驅車,遠迎霸上。兩人促膝長談,田蚡道:“當今陛下年幼,尚無子嗣,大王是高皇帝嫡孫,廣行仁義,賢德博學,天下無人不知。說句犯忌之言,要是有一天山陵崩,怕是除了大王,朝中無人能繼承大統。”

淮南王劉安彼時已經年紀不小了,而劉徹正是青春年少,田蚡此番話再明白不過了,他是在向劉安表明心跡。作為皇帝的親舅舅,尚且如此,何況他人乎?

其實劉安想錯了,所有人都想錯了。畢竟血濃於水,太皇太後雖然不滿皇帝的所作所為,但劉徹畢竟是她的親孫子,教訓一下有可能,但要將皇位交給他人,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雖然如此,太皇太後還是決定,通過顯示廢立之心,來給劉徹一個警告,因此,朝臣貴戚們的這些異動,她並沒有製止,反而有些放縱,表現出支持的假象。

淮南王劉安沉浸在這種假想之中,幻想有一天榮登大寶。所以他一方麵開始更加賣力地著書立說,擴大影響;另一麵,偷偷派出心腹,繼續暗自聯絡朝中重臣。

此時匈奴也來湊熱鬧了,不但屢屢犯邊,攻入邊境城鎮,劫掠邊民,還致書漢庭,要求延續和親。

朝中大臣有意為難這位年輕的皇帝,將此事當麵奏請。匈奴提出的條件很簡單明了,一是給錢給糧給鐵器絲綢布匹,二是要漢朝立刻送一位真的公主去。

這皇家公主,金枝玉葉,怎麽能去匈奴受苦呢?

如果按照慣例,選一位宮女或者民間女子冊封為公主遠嫁匈奴,怕是糊弄不過去了,皇帝一時間束手無策,索性將這個皮球踢給了東宮,看老太太如何處理。

太皇太後也明白,此次匈奴來勢洶洶,恐怕不是能輕易打發的,老太太舍不得自家孫女,下臣們自然也明白,於是建議選宗室皇族諸侯王之女,封為公主下嫁匈奴。可是又有哪個王爺願意讓自己的女兒遠嫁匈奴,受這個苦呢?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淮南王劉安站了出來,表示願意讓女兒劉陵和親匈奴。太皇太後大喜,愈加敬重劉安,劉安的呼聲威望達到了頂峰。

劉陵為淮南王嫡生女,生性聰慧且貌美如花,自小讀得詩書,能言善辯,劉安甚為寵愛,視如掌上明珠。

劉安此舉大有深意,並非隻為太皇太後排憂解難。他知道,以女兒的聰慧及傾城傾國之貌,如果能和親匈奴,必定會影響匈奴政局,甚至權傾朝野也未可知。而劉陵也非常願意為父親的大業獻出自己。

於是,劉陵來到了長安,住進了平陽公主府,在平陽公主的教導下學習宮廷禮儀,皇家風範,等待遠嫁匈奴。除了住在平陽公主府上,平陽公主出入宮禁之時也帶著她,作為一個頂替自己女兒,遠嫁塞外的苦命女子,王太後對她百般嗬護,就連太皇太後也多次叫她到身邊小住。

這使得劉陵很快熟悉了京城中的貴戚,並通過大量金錢鋪路,形成一個不小的人際圈子,為父親淮南王的大事做準備。劉陵身份尊貴,更兼生得婀娜多姿,體態妖冶,對朝中重臣有意親近,自然無往而不利,尤其是國舅田蚡。

淮南王願意以親生女兒解國家之危難,朝野上下稱頌不斷,太皇太後親手賜給淮南王皇家禦用之龍頭杖,準其上殿麵君可以著履佩劍。一時間,淮南王尊寵無以複加,朝中各路勢力紛紛向其示好,表達效忠之意。

宮中和朝中的這些異動,王太後和平陽公主心知肚明,但目前看來也無良策,隻好更加小心謹慎,對太皇太後恭敬一如從前,對館陶公主也是畢恭畢敬。少年皇帝劉徹對此一無所知,他還沉浸在他的革新事業失敗和失去兩位老師的痛苦之中。

館陶公主自恃擁立皇帝有功,氣焰極其囂張,非但橫行後宮,對太後視如無物,對朝政也是屢屢幹預。館陶公主已經年屆四十,卻也不知檢點,和府中美少年董堰私通,鬧得滿城風雨,皇家臉麵盡失。

皇帝對這個丈母娘有諸多不滿,但他也是自身難保,隻好忍氣吞聲,反而在太後的授意下,屢屢封賞。

而館陶公主的女兒阿嬌,現在已貴為皇後,母儀天下。但她自小嬌生慣養,入了皇宮更是眾星捧月,沒有一點溫柔婉約之氣,皇帝自即位以來就處處掣肘,如今更是岌岌可危,心煩意亂之下,對皇後自然也沒好聲氣。夫妻二人關係緊張,進而影響到了王太後和館陶公主之間的關係。

第五節崢嶸初現

平陽公主是皇帝的胞姐,對於弟弟麵臨的窘迫局麵,她也是束手無策。此時,平陽傳來消息,平陽侯曹壽沾染惡疾,病倒在床,特上呈皇帝,請求返京治病。

皇帝對這個文雅的姐夫頗有好感,恩準其全家返回京城。隨之而來的還有平陽侯老夫人和公主親自**的歌女舞伎,衛子夫也在其中。

這段日子衛青過得很愜意,公主進宮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他也無所事事。雖說眼下他的身份還是奴隸,但隻要不為公主駕車,基本上無人過問他的行蹤。

衛青是個閑不住的人,一旦無事就渾身不舒服,長安的繁華喧鬧讓他無所適從,叢林草原是他自小遊樂的場所,也是他最為向往的地方。長安西邊是大片的草原,可那是皇家禁苑——上林苑,外人不得踏足,好在長安東郊也有大片林木,林木之間雜草茂密,野獸出沒,也算是理想的狩獵場所。

月影雖然被公主收為己有,但指派衛青喂養,所以衛青得以和它朝夕相處。

衛青一身白衣,和潔白的月影相得益彰,在城中時衛青不敢縱馬,此刻已經人跡罕至,衛青縱馬馳騁。

林中樹木不甚茂密,不時有野兔野雞出沒其間,衛青手癢癢,可想到現在身在侯府,獵物也無法處理,也不好出手,隻好縱馬搭箭,對準林中樹木。弓弦響起,枝枝正中樹幹,人馬合一,馳騁在草地上,真是暢快淋漓,不知不覺日近正午,月影在草地上大嚼,衛青也感到腹中饑餓。

衛青手持弓箭,小心翼翼地進入林中,前方突然響起一陣野雞急促的叫聲,一隻色彩斑斕的野雞從草叢中竄起,衛青定神,一箭射出,野雞在空中撲騰了幾下,落在了遠處,衛青快步走過去,隻見草叢中站起兩人。

為首者一身黑色勁裝,黃金束發冠,身配白玉璧,一副富貴打扮,身邊小廝著布衣,看樣子是一對主仆。

走近了衛青才發現,黑衣者身材高大,長相卻有些古怪,高鼻深目,黑麵虯髯,不似中原人士,卻活脫脫像個匈奴人。

“此處是長安近郊,為何會有匈奴人?”衛青下意識攥緊手中長弓,對方卻已經開口道:“壯士一箭正中野雞脖頸,真是好箭法啊!”一口不太熟練的長安官話,讓衛青有些放心。

主仆二人走進,拱手施禮:“在下於丹,主仆二人在此打獵,得遇壯士,見識神箭,實在是有緣,可否到樹下營帳處一敘?”

衛青見對方雖然是一副匈奴蠻夷的長相,但衣著華貴,禮數周全,文質彬彬,還禮道:“在下衛青,區區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唐突貴人,還望恕罪。”

小廝趕緊往前一步,對衛青道:“衛壯士,我家主人原本是匈奴王子,孝景皇帝時來我大漢,想必壯士應有所耳聞。”

提起匈奴王子,衛青才想起來,來到長安,時常聽到這個人,誰想到此時竟然就在眼前。

“原來閣下就是聞名遐邇的匈奴王子於丹,小人平陽侯府奴仆,實在不敢和大人一敘。”

“哈哈,衛兄弟此言差矣!我匈奴人敬重勇者,不管他什麽身份,我在林中觀察衛兄弟許久,你不但馬上功夫了得,一手神箭更是了得,就是我匈奴的射雕者,也不過如此。”

“侯爺過獎了,衛青不敢當!”

原來這於丹雖然歸附漢朝,但畢竟在大漠草原生活了多年,酷愛獵射,騎馬,平時一旦有閑暇,必定會到郊外來。

於丹在漢朝臣民中知名度很高,他是第一位歸附漢朝的匈奴貴族,同時,他在匈奴的地位也非常尊貴。當年,匈奴內部紛爭不斷,作為匈奴單於之子,於丹在爭位活動中落敗,不得已南逃,降了漢朝。孝景皇帝力排眾議,破格將他封為安陵侯。

於丹來到漢地,起先也是鬱鬱寡歡,後來,看到漢地欣欣向榮的富庶景象,又頗為歡喜,自此立誌作一位大漢臣民。

孝景皇帝專門為他安排了幾位老師,學習漢語、文字及禮儀,幾年下來,於丹學得不錯,日常生活對話完全沒有問題,他也娶了漢人女子為妻,生下了幾個孩子。

作為匈奴的王子,也是第一位來降的匈奴貴族,於丹因為其相貌、身份在京城擁有很高的知名度,京城民眾大都聽過或見過他。

一個失意的降兵,雖然貴為諸侯,但實際生活卻無異於坐牢,京都不過就是大一點的監獄而已。一個年輕的騎奴,雖然身無長物,卻豪氣萬千。匈奴人天性尊崇強者,麵對衛青的騎射武藝,於丹大為讚賞,二人一見如故,促膝長談,衛青也因此略知了一點匈奴內情。

匈奴的君主號稱單於,全稱音為:“撐犁孤塗單於”。“撐犁”,匈奴語之“天”,“孤塗”意為“子”,“單於”意為“廣大”。單於之下,是左右賢王,原則上左賢王是單於的繼承人,接下去,匈奴統治集團內依次有: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然後是千夫長、百夫長、十夫長。這個遊牧民族,在行進時被組織得像一支軍隊,一旦需要作戰,日常的生活生產方式立刻可以轉換為戰爭中的建製,所以,對於軍事行動來說,他們的這種社會結構是最為合理的。

於丹非常欣賞這個勇武的年輕人,衛青也希望能通過他多了解一些匈奴的情況,隻要公主入宮,衛青有閑暇,兩人就時常相約結伴出獵。衛青知道,要想真正了解匈奴,還是應該深入匈奴地界,真正地見到、接觸到他們的生活才行,道聽途說畢竟得來太淺。

幾天之後,公孫敖陪伴著衛青的兩位姐姐——君孺和少兒來了京城。少兒已經生下了霍仲孺的孩子,隻是這霍仲孺死活不敢承認這個孩子,更不敢領回家中撫養,少兒心灰意冷,對懦弱的霍仲孺也失望透頂。

正好公孫敖來到平陽,尋找衛青,得知衛青去了京城,就暫時在平陽住下來,等待衛青的消息。正在這時候,公主從京城傳令來,召一批年輕的家生女仆進京伺候,公孫敖才得以和君孺、少兒兩人結伴來到京城。

衛青隻好又去求公主,讓公孫敖入了漢軍。也算是這小子命好,入伍不久,皇帝就心血**,擴充了親隨衛隊建章營,公孫敖因為生的高大,體格強健,被選入建章營,義縱也是其中一員,就連最為年少體弱的楊得意也因為狗養得好,被選到上林苑行宮中的狗舍伺候。

衛青依然還是平陽侯府的騎奴,為公主駕車,侍奉左右,還好公主時常住在後宮,所以他有大把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失意的皇帝無所事事,整日在長安城內縱馬遊**,一日來到武安侯府,未經通報直入後堂,田蚡正在飲酒取樂,見皇帝到來,急忙出迎。

甥舅二人落座,田蚡道:“值此多事之秋,陛下不宜來臣下寒舍,今日陛下到此,怕不一會兒就會有人通報東宮。”

劉徹聞言亦覺得不妥。劉徹道:“舅舅所言極是,朕心中煩悶,朝中盡是萬石君父子一般的大臣,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實在無趣啊!”

“陛下,請聽仆臣一言,陛下眼下羈絆諸多,更需要謹小慎微。東宮若是得知陛下頻繁會見大臣,必然會疑心陛下有什麽圖謀。此時此刻,陛下更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氣,陛下青春正好,何愁沒有一飛衝天之日?雖然眼下受困於東宮,但切記來日方長。”

“舅舅所言,朕不是不知,隻是此刻見到舅舅,心裏也舒服些,以後朕會注意的。”

“哦?舅舅所指何人?”

“魏其侯竇嬰。魏其侯是東宮太皇太後的親侄兒,雖然老太太也不滿意他支持陛下革新,但他畢竟是竇家的人,血濃於水,老太太實際上還是很看重他的,陛下如若煩悶,可以招來魏其侯敘話,老太太必然放心。”

“舅舅所言果然高明,魏其侯也是有大才之人,做事幹練,功勳卓著,朕與他頗為投緣,閑談之中也有收獲。”

“陛下,如此甚好!魏其侯雖然也和臣一般賦閑在家,但他是做過大將軍的人,在軍中、竇家人中都有很高的威望,陛下和魏其侯親近,老太太必然放心。”

田蚡安排了歌舞飲宴,舅甥二人酒至半酣,且歌且舞,鬧騰了大半日。

早有人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東宮太皇太後,老太太得知二人隻是飲宴,也沒有放在心上。

離了武安侯府,劉徹也不回宮,又去了上林苑,當夜沒有住在行宮,而是選了一片樹林紮營,按照野戰行軍的做法安排野營。

第二日,皇帝詔魏其侯見駕。這竇嬰是太皇太後的親侄子,也就是皇帝的表叔,二人飲酒作樂,談天說地,隻字不提朝政之事。

晌午之後,侍衛通報,平陽公主前來見駕,為皇帝進獻幹果蜜餞等點心,皇帝飲宴已久,正好想吃些爽口小吃,聞言大喜,立刻傳召。

皇帝親到帳外迎長姐,隻見公主的馬車緩緩駛來,駕車的正是衛青。劉徹見衛青高大健壯,雖一身騎奴布衣裝束,但仍難掩悍勇之氣,眉目之間一股威武淡然的氣魄,不由得多加留意。

竇嬰覺察到劉徹的舉動,也注意觀察起來這個年輕人,劍眉星目,麵像柔和,不卑不亢。

皇帝素知竇嬰好習相麵之術,問道:“魏其侯擅長相麵識人,今天你看看這個年輕人如何?”

竇嬰不敢打馬虎眼,躬身道:“陛下,好個精幹的年輕人啊,身形眉目之間,滿是忠厚良善之氣!”

待衛青攙扶平陽公主下車,劉徹打趣道:“姐姐這氣色不錯啊,幾日不見越發明豔動人!就連姐姐身邊的這個馭夫也是相貌堂堂,氣度不俗啊!”

平陽公主趕緊行禮參拜:“陛下取笑姐姐了。姐姐哪裏比得上陛下的後宮佳麗呢?姐姐的這個馬夫,也不過是府中的奴隸而已,何來氣度一說。”

竇嬰趕緊上前見過公主,方才這個馭夫出手攙扶公主,二人之間似乎是隨意為之,看來兩人關係必定不一般,竇嬰笑道:“英雄不問出處,誰說公主家的奴隸就不能是英雄呢?”

衛青知道麵前的年輕人就是大漢皇帝,有些緊張,暗暗定下神來,垂手侍立一旁,低頭不敢直視。待到竇嬰提到自己,衛青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公主恐是怕這樣的人才被皇上收去吧?方才這個衛青起身勒馬,翻身下車,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想必他肯定是弓馬嫻熟之人。”

劉徹見二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遂出言打斷:“你們兩個不要爭了,快快進帳,朕要吃姐姐帶來的點心,至於這個衛青,到底有沒有能耐,朕看就這麽辦吧。這上林苑中野物頗多,你衛青就去射幾隻回來,讓朕看看你的本事。”

衛青趕緊跪下:“諾!”

公主回頭看了一眼衛青,三人進入帳中。衛青明白,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多麽珍貴的機會。

衛青在馬上思忖,如果是平常,他隻需射中獵物即可,今天,在皇帝麵前,他必須要表現出自己最閃光的一麵。軍中高手如雲,僅僅射中獵物不足為奇,要想引起皇帝的關注,必須要另辟蹊徑,為他人所不能為之事。

主意已定,衛青便耐心尋找機會。

思索之間,月影已經奔出數裏之遠,皇家禁苑獵物很多,但皇室打獵主要靠眾人驅趕獵物,此時衛青孤身一人,獵物並不多見。

為保萬無一失,衛青下馬開始在草叢中搜索。

這邊帳幕之中,皇帝、平陽公主和竇嬰三人已經坐定。皇帝道:“還是姐姐有心啊,朕這些日子天天飲宴,早已經膩了,姐姐帶來的這些小點心正合朕意啊!”

“陛下喜歡就好,姐姐下次多帶些來。”

“這個衛青,朕也頗為欣賞,方才魏其侯說他是忠厚良善之貌,就是不知道他有無真才實學,是不是個有用之人?”

竇嬰道:“陛下,公主,以臣的觀察,此人雖為奴隸,卻完全沒有下人的卑躬屈膝之態,絲毫感覺不到卑賤之氣,再看他,身形高大強健,似乎身手不凡,但是臣細細觀察其眉眼,卻絲毫沒有暴戾恣睢之色,這種人真是難得啊!”

皇帝哈哈大笑道:“表叔識人,果然入木三分,朕深以為然。”說著轉向平陽公主,“朕也看他不錯,姐姐要看好這個奴才哦,說不定哪天,朕就要搶人啦,哈哈哈……”

“皇帝能看中衛青,那是他天大的福氣,隻要陛下開口,姐姐絕對拱手送出。”

“哈哈哈,朕這不是奪人所好嗎?姐姐真的舍得啊?”

平陽公主羞紅了臉,嬌嗔著說道:“陛下取笑姐姐,姐姐以後再也不給陛下帶好吃的了。”

氣氛空前輕鬆,劉徹終於說出了心中憋了很久的話:“表叔,現在就咱們三個人,都是骨肉至親,朕想問問你,對朝中局勢有何看法?”

“陛下就是不問,臣也要說。臣以為,眼下陛下雖然受挫,但切記來日方長,萬事不可操之過急。”

“陛下想要遠行,卻受困於腳下的羈絆,此時陛下何不停下來歇息一下呢?其實這個時候,陛下學學老莊的清靜無為,也是大有裨益的。”

“眼下怕是朕想要清靜無為都不行了,朝中貴戚之中多有異動,想必表叔也有所耳聞吧?”

“臣聞知一二,但臣請陛下放心,這都是癡心妄想,老太太心裏跟明鏡似的,什麽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她老人家想要的,不過是給陛下一個警示,希望來日她不能陪在陛下身邊的時候,陛下要懂得張弛有度,循序而進,切記不可好大喜功,貪功冒進。這些人想利用老太太對陛下不利,妄圖染指神器,那絕對是癡人說夢,老太太的那點心思,全都在陛下身上,就盼望著陛下能成長為一個千古明君。”

劉徹沉吟半晌。竇嬰繼續說道:“眼下老太太雖然有意冷落陛下,但陛下畢竟是她最親近的人,血濃於水,他人怎麽可以和陛下相比。眼下的挫折,陛下要一力承當,非但如此,還要更加忍耐。”

“忍耐?朕已經遠離朝堂,把所有的權力都交出去了,還要怎麽更加忍耐?”

“陛下,東宮的意思不是要你交出權力,更不會因此起了廢立之心,而是要曆練你,讓你成長為一個有城府、有韌性的君王。所以陛下避開朝政,躲到上林苑中的舉動是合乎時宜的。畢竟誰也不想見到**裸地對抗,所以眼下陛下要做的,就是要韜光養晦。”

“表叔,朕懂了。”

說話間,馬蹄聲漸進,原來是衛青回來了,正在帳外侯旨。

衛青帶回來的獵物讓三人大吃一驚,那是一長串青鳥,青鳥是類似麻雀大小的青藍色小鳥,體型小,飛行速度極快,能在空中急速轉彎,張衡曾在《西京賦》中寫道:“翔鶤仰而不逮,況青鳥與黃雀。”由此足見射取青鳥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