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露崢嶸1

第一節京都長安

西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沿著山中若隱若現的小路,一行人往長安方向而去。

由於食物充足,炊具、飲具齊備,幾人也沒受苦,公主雖惦記行程,卻也感覺野營新鮮好玩,心情自是大好,經常和大夥說說笑笑。隻有衛青,有意避開公主,自從有了那夜共處一室的經曆,他就覺得眾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楊得意十分勤快,燒水煮茶伺候眾人,到了用飯的時間,義縱就用砂鍋煮肉幹,就著一些一早儲存好的幹果,飲食倒也不是十分單調。

數日之後,延綿的大山深處終於又見到了大道,此時已經是絳縣境內。衛青找到當地亭長,在確認公主身份之後,亭長等人自是竭盡全力討好,衛青讓他們派人快馬向平陽侯報告此事,義縱也給姐姐義姁留下了一份書信,說明了去向。

在驛站得到休整,眾人繼續前行,驛站中馬匹不多,所以除了公主乘上了一輛雙駕馬車,眾人還是步行,好在行李大部分裝在車上,速度比先前快了不少。

三日後,平陽侯曹壽親率大隊人馬趕上來。

遠遠地,平陽侯就下車步行而來,公主失蹤的這些日子,可是嚇壞了他,到車前立刻跪下來:“公主受驚了,曹壽救駕來遲,請公主恕罪!”

公主聽到夫君的聲音,不知如何應對,這十幾日驚心動魄,讓她既害怕又感到新鮮,卻從來就未曾考慮過家中的夫君。

如果她有不測,平陽侯府上下怕是難辭其咎,皇上龍顏大怒,曹家不被滅門也要元氣大傷。曹壽此刻的心情她是了解的,所以掀開車前的門簾,柔聲答道:“夫君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事發突然,你何罪之有?再說本公主毫發無損,不必自責。”

平陽侯抬頭看公主,隻見公主神色略有憔悴,卻也不像是吃了大苦頭,倒是他自己,連日來擔驚受怕,寢食難安,已經臉色蒼白,更加弱不禁風了。

曹壽對公主敬若天人,不僅因為她身份尊貴,更因為公主絕世風華,能娶妻如此,他自是一百個滿意。

他也知道公主對他這個文弱書生沒有太多依戀,可這並沒有讓他減少對公主的關愛。此次事發突然,他自得到消息就調集了全部力量,四處尋找,不僅因為她是公主,還因為她是他深愛的女人。

此刻他雙目充滿淚水,他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妻子,可妻子似乎並不想和他親近,隻是淡淡地勸慰了幾句,期望中夫妻相見,執手相擁的場麵並沒有出現。

按照公主吩咐,侯府眾人為衛青一行備了上好的馬匹,公主也換乘了平陽侯車駕。

平陽侯道:“公主此番受驚,不如回平陽休息幾日,再上路可好?”

“本公主歸心似箭,已經延誤了這些時日,豈可再耽誤?夫君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諾,隻是此去長安路途遙遠,為免再生事端,請公主準許我帶侯府侍衛護駕,一同前行。”

“不必了,我這一路多虧衛青和這七位壯士相救,才能逃出生天,他們的武藝人品我已了解,不必另行派侍衛,有他們幾人即可。”公主的言語有些冰冷,曹壽也無奈,還好管家考慮周全,公主隨身物件、洗漱用具俱已帶齊,還有八名侍女,也乘車隨後趕來。

曹智畢恭畢敬地向公主稟告:“公主,前麵有食肆茶攤,請公主移駕,稍息片刻。我們來時騎馬,公主的侍女乘車,應該片刻就能到達此地,請公主帶上侍女,路上也算是有人伺候周詳。”

公主應允之後,眾人進入一家茶攤,店家趕緊烹茶倒水,殷勤接待。公主經過這一番山中磨礪,飲食穿衣少了許多無謂的講究,民間的尋常茶水也喝得津津有味。

曹智吩咐旁邊食肆準備幾樣吃食,又招呼侯府仆役從車上端下幾個食盒,裏麵都是公主平日裏愛吃的糕點。

“公主,這是侯爺特意囑咐,為公主帶的糕點,請公主慢用。”

公主和平陽侯夫婦倆獨坐一桌,眾人也找地方坐下,公主看食盒中滿滿皆是精美的糕點吃食,也不細看就對曹智道:“曹管家,把這些都給他們分了吧,本公主也吃不了這麽多,這些日子,和他們同吃同住,自然要有福同享。”說完麵向衛青一桌莞爾一笑,看似是對眾人,實際上目光不離衛青,衛青趕緊低下頭,不敢看她。

平陽侯聞言大皺眉頭,再看公主的眼神,心中更是憤悶之極,公主的這句“同吃同住”讓他如芒刺在背,大為憤恨。可在公主麵前,他也不敢造次,隻好默不作聲,心中卻翻江倒海,醋意翻滾。

公主對衛青青眼有加,他也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任何男子,都無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對他人脈脈含情,曹壽自然不能免俗。

隻見他舉起茶碗,走到衛青桌前說道:“衛青啊,你此次救了公主,立下大功,本侯要重重賞你。”

衛青趕緊起身行禮,躬身道:“侯爺言重了,衛青身為侯府騎奴,保護公主是分內之事,何談大功。何況狙擊土匪,使公主脫險的人是曹林、王安兩位侍衛,衛青萬萬不敢貪功。”

“衛青不必如此謙虛,救得公主就是救得我曹家上下滿門,本侯必要賞你。你就不必護送公主去長安了,跟本侯回去,本侯賜你全家自由之身。”曹壽此番話對衛青震動很大,多少年來,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幾個孩子脫了奴籍,成為自由民。

曹壽繼續說道:“素聞你也識字,本侯不但可以給你脫離奴籍,還要薦你去平陽縣衙任書吏。本侯聽平陽縣令說起,正好缺個管地賦田稅的書吏……”

曹壽口口聲聲稱“本侯,本侯”之意,一是要提醒衛青注意自己的身份,二是要拿出平陽侯的威勢,讓衛青乖乖就範,聽從他的安排。

對於衛青來說,他開出的條件非常具有**力,讓全家脫了奴籍,自己還能成為縣府小吏,對於一個奴隸之子來說,可能他一生的奮鬥也不會比這個結果更好。

衛青也完全明白平陽侯的意思,他並沒有希望和公主發生些什麽,而且努力將對她的好感死死壓抑在心裏。他自認為和公主之間沒有任何苟且之事,便不怕他人說三道四,可是今天,平陽侯突然發難,他也知道躲不過去了。

曹壽在他麵前,完全就像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此刻,他瘦弱的身體,也仿佛充滿了力量,對他的條件,衛青還能說什麽呢?

就在此時,公主發話了:“平陽侯這又是何必呢?要賞他也不必急在一時吧?再說了,他救了本公主性命,自然要由本公主來賞賜。我看就這樣吧,待衛青護送本公主回京,屆時前後功勞一並封賞,侯爺該不會還有什麽異議吧?”

“公主所言極是,為夫也是一時感激心切,望公主莫要見怪。”見公主麵有怒容,曹壽也不敢再糾纏此事,公主卻不打算就此打住,說道:“侯爺何罪之有,有功之人,理應封賞,本公主就替侯爺做主了,從今日起,著衛青為平陽侯府侍衛隊長,侯府全部侍衛、騎奴皆聽命於衛青。”

眾人皆驚,衛青也大感意外。平陽侯所言,對他已是天大的好事,而這其中因為有公主的存在,事情變得有些曖昧不明。現在公主的封賞,很明顯就是要將他留在身邊的意思,這使他更顯尷尬。

平陽侯有些懊惱,他原本是想借賞賜衛青之機,將他永遠逐出侯府,省得整天在公主身邊生出事端,誰知公主出言阻攔不說,還很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就是要將衛青留在身邊。

曹壽有些憤怒,又有些悲涼,女人的心思真的很難懂,他覺得對公主,已經是仁至義盡,嗬護備至,誰料依然不能得到公主的心。

他生為丞相曹參之後,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將要迎娶一位公主,為皇室和功臣世家的聯盟作出貢獻。他的內心並不特別向往皇室公主,也不期望由此而來的權勢,他也隻是想找一個能讓自己動心的人。

幸運而又不幸的是,嫁來的這位公主正是他夢寐以求的類型,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魂魄,自此,他視其他姬妾如糞土,整日圍在公主身邊。公主對他並不怎麽感冒,這點他從洞房之夜就知道了。但雙方似乎很有默契,始終保持著表麵上的和諧。

今天,是公主第一次忤逆曹壽的意思,曹壽也不想事態擴大,隻好勸自己:“我曹壽出身學識難道比不上一個奴隸,得不到你的真心,我又何苦對你付諸真心?”

自此,曹壽傷透了心,公主之事,他不再過問一句。

眾人有了馬匹,公主也已換乘駟馬之車,並由平陽侯府的老車夫駕馭,又是行走在寬闊的馳道之上,自然速度很快,晚上投宿驛站,也是有人好吃好喝供著,所以並無多少勞累,不幾日便長安在望,遠遠地就能看到高高的城牆和雄壯的鼓樓。

公主並沒有大張旗鼓,隻是讓侍女出示了皇家信物,自然一路暢通。

第一次來到京城的衛青,很是興奮,忍不住東張西望。高大的城樓,堅實的城牆,都讓他大開眼界。

這是長安城的東門——宣平門,高大的城牆圍成四四方方的形狀,拱衛著城市。四角又各有一個與城牆一體的凸出的墩,衛青知道這叫“馬麵”,是一種便於打擊攻城之敵的戰術防禦設施。繞城一周的,是一條護城河,幽藍的河水不知深淺。城牆兩邊有一連串的烽火台,互相間隔大概三裏,想必是傳遞情報之用。

義縱等七人第一次見識大城市,有些局促不安,不由得往一起湊了湊,眾人竊竊私語。

衛青卻在想著先前李先生、公孫先生講過的守城攻城之術。

“堅城,易守難攻,此謂地利,然守城固然重要,豈不知固守,就會成為敵人的靶子。漢軍曆來注重防守,憑借堅城抵抗匈奴,現在看來都是被動挨打,從沒有主動出擊匈奴的例子。匈奴就是明了這一點才肆無忌憚,來去自如,就算不勝,也可從容而退。”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兵法之道,在於變化,千變萬化源自不斷運動穿插之間,戰機轉瞬即逝,抓住瞬間的機會,才是打敗敵人的最好方法。”他再心裏總結道。

不知不覺中,已穿過甕城,進入內城。內城被分成幾個明顯的區域,靠近外圍的是住宅區,一排排民房井然有序,來來往往的人群彬彬有禮,道路寬闊整潔,孩童穿梭其中,引車賣漿者分列道旁,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先生常說起秦皇暴政,天下疲敝,民不聊生,此情此景,讓衛青不禁感慨萬千:“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果然,治國處世當以仁義為先,才有今日之盛世。”

往日讀過的書,現在再想起來,字字在心,句句入理,過去所讀不通之處,瞬間開竅,當時的理解和今時今日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義縱等人自然也被長安的繁華熱鬧所征服,幾人顧不上感慨,就被人流裹挾向前。趕車的老奴是當年老平陽侯曹奇的車夫,對長安的道路再熟悉不過,很快就直奔未央宮而去。

長安城占地之廣闊,遠遠超出了衛青、義縱等人的預料。進得城來,又走了一個時辰,才到城中心的皇宮。漢有六宮之說,分別是長樂宮、未央宮、桂宮、北宮、明光宮、建章宮。

長樂宮也就稱東宮,是太後居住的地方,也是今日公主入宮的第一站。

平陽公主自小就生活在長樂宮,守衛不必說自然認得公主,立刻招呼轎輦送公主去覲見太後,又將眾人車馬迎進一旁的院落,一一安頓下來。

還未進得皇宮,眾人已經興奮不已,義縱說道:“哈哈,今天也算是到了皇宮了,這輩子就是死了也值了!”

衛青說:“看你那點出息,這哪裏是什麽皇宮,頂多是宮裏的門房而已,就把你樂成這樣了。”

義縱還是一副喜形於色的樣子:“哈哈,仲卿有所不知,我當年隨姐姐到過河東,進了富戶人家的大門,就驚歎雄偉壯觀,讓人家一通笑話,姐姐告訴我,這世間最壯美莫過於皇宮,那時候我就立誌,這一輩子怎麽著也得看看皇宮是什麽樣子。今天終於得償夙願,我的高興你不懂,哈哈哈!”

眾人被他的快樂所感染,也放聲大笑,引得守衛紛紛側目。

第二節國失明君

就在眾人歡笑之際,未央宮中卻愁雲密布,原來皇上已經病危數日,太後、皇後都守候在承明殿中,轎輦載了公主也直奔此處。

不待通傳,平陽公主已經快步入殿,隻見祖母竇太後斜靠在殿中的榻上,神色倦怠,而母親王皇後也跪坐一旁,滿臉憂慮之色。一旁眾公主和幾個未就國的皇子都在,其中太子劉徹最為醒目,隻見他頭戴通天冠,著弁服,顯然是已經舉行過冠禮大典了。

見姐姐進來,劉徹連忙迎了上去:“長姐為何今日才到?都錯過孤的冠禮大典了。”盡管行了冠禮,劉徹的骨子裏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見到長姐,還是有些撒嬌的意味。

聞言,竇太後和王皇後才注意到平陽公主的到來。竇太後早已失明多年,從未曾見過幾個孫兒相貌,卻能明辨所有人的聲音,平日裏最疼愛這個孫女,忙不地招呼:“我的孫兒回來了?來,快到奶奶這裏來!”

公主撲到太後懷中,忍不住“哇”地哭出了聲,太後一邊撫摸著她的頭發一邊說:“傻孩子,不要哭,大家都好好的,你父皇也已經服過湯藥,有這麽多太醫在,不必擔心。”

一旁王皇後也說:“你今日剛到,怕是連日勞累,先讓少府太官為你準備飲食吧?”

“不,母後,孩兒不餓也不累,孩兒想先看看父皇。”

“唉,孩子,難為你有如此孝心,你父皇已經不省人事多日,怕是也認不出你來,讓彘兒陪你去看看,你倆切莫驚擾了父皇。”

“嗯,孩兒這就去。”

承明殿東配殿中,華美高大的龍床之上,躺的正是後世上諡號為“孝景”的大漢皇帝劉啟。公主見父親躺在**,非但麵色憔悴不堪,更是氣若遊絲,氣息奄奄,不由得悲從中來,忍不住要哭出聲,一旁的太子劉徹趕緊捂住她的嘴,在耳邊低聲道:“姐姐切不可哭泣,太醫說了,父皇元氣無多,入眠靜養尚能維持,如果醒來就要耗盡體力,姐姐不可出聲。”

平陽公主強忍住淚水,捂著嘴壓抑地抽泣,劉徹見狀,趕忙拉起她離開偏殿。平陽公主卻示意最年長的太醫郭義跟出來,到殿外,確信殿內無法聽到,公主小聲問:“郭太醫,你實話告訴我,父皇的病到底怎麽樣了?”

郭義戰戰兢兢答道:“公主,請恕微臣鬥膽,皇上,皇上他……他……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了。這兩日也就靠一口氣息維持著,怕是……怕是來日無多啊,公主。”

公主聞言頓時淚流滿麵,王皇後見了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這下惹得眾多小皇子、小公主也哭聲一片,竇太後心如刀絞,作為母親,她剛剛失去了小兒子梁王劉武,現在又馬上要麵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痛苦可想而知。

竇太後直起身子,對王皇後說道:“皇後,你領著孩子們去漪瀾殿,吃些東西休息一會兒,留下太子,老身和他有話要說。”

王皇後依言而去,承明殿中隻餘祖孫二人,太後開口了:“彘兒,眼見你父皇時日無多,這宮裏宮外的,都要早做準備,老身在六宮防衛上做了些安排,你是太子,你看看朝中還需要如何調整才能萬無一失。”

“孫兒全憑奶奶做主,就依奶奶的安排來吧。”

“彘兒,此言差矣,你是儲君,人事、軍隊必須做到心中有數,怎麽能聽人安排呢?南北兩軍拱衛京師,事關重大,早前老身已經急召李廣、程不識入宮,分任未央衛尉和長樂衛尉,掌管兩軍。這兩個人是成名多年的老將了,忠貞不二,老成持重,在軍中素來受敬重,由他們掌軍,老身也放心。隻是這霸上,棘門和細柳的駐軍何人統領才保無虞啊?”

“孫兒有一人選,魏其侯竇嬰如何?”

“太子提起他來,倒是讓老身有些意外,竇嬰可是你劉榮哥哥的老師啊!”

“祖母過慮了,魏其侯是我們的至親骨肉,為我大漢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孫兒深知他處事決斷,堪稱中流砥柱,又做過大將軍,由他統兵,才保萬全。”

“太子思慮周詳,就命魏其侯為中大夫令,暫管三軍,能調動漢軍的虎符,一半在老身手中,一半在領軍將領手中。太子舍人公孫賀少年從軍,屢有戰功,且為人機敏,又與太子自小相處,就讓他暫代中尉之職,掌管京城巡防事物,這樣一來,各個環節也能相互掣肘,以免不測。”竇太後略一停頓,繼續說,“軍中之事如此已無憂,朝中人事太子有何考慮?”

“朝中之事,盤根錯節牽扯頗多,孫兒也無頭緒。”劉徹素知祖母竇太後精明強幹,也不敢貿然表達自己的意思。

“朝中最重要的莫過於三公九卿,丞相衛綰、太尉石奮、禦史大夫莊青翟都是忠實厚道可用之人,朝中不必多慮,京城要地卻不得不防,長安都尉不如就讓太子洗馬汲黯來做吧?”

“諾,祖母安排甚為妥當。孫兒這就吩咐內廷傳旨。”

“太子莫急,老身還有話要說,三輔之地,拱衛京師,是我大漢的屏障,也必須考慮妥當,太子舍人鄭當時陪伴太子多年,早年行俠仗義,國人中素有威望,不如就讓他總攬三輔都尉如何?”

竇太後不愧久居宮中,深知宮廷政治,這些人士安排考慮周全,無微不至,在將最關鍵的軍權掌握到自己手中後還不忘安排太子親信擔任要職,這樣一來,太子也就完全放下心了,整個朝廷也會波瀾不驚。對於這些安排,年幼的太子隻覺得感激祖母,自然不可能反對。

此時,守門小宦官來報:“稟太後、太子,衛尉李廣、程不識求見。”

“宣。”

李廣、程不識二人一身戎裝,威風凜凜,行軍禮見過竇太後和太子劉徹,李廣道:“太後,軍中宿衛已經加了平時的兩倍人手,人也都換成臣等從邊關帶來的可靠兵將,請太後、太子放心。”

竇太後微微一抬手,算是致意,說道:“李將軍辦事,老身放心,除了宿衛崗哨,宮中還應加強警戒巡邏,一旦有人生事,將軍可便宜行事,不必來報。”

“諾!”

“李將軍先去忙吧,老身還有事要給程將軍安排。”

“諾,李廣告辭!”李廣行禮轉身大步流星踏出承明殿的大門。

竇太後轉向程不識道:“程將軍,老身今日就將虎符交予你,你可知道虎符的意義?”

程不識趕緊跪下,說道:“臣知道,臣跪謝太後信任。”

竇太後神情嚴肅,語氣也加重了不少,說:“程不識,老身交給你的是我大漢軍隊虎符,也是整個劉姓皇室的身家性命和我大漢的江山,你接過它,就要明白它所承載的責任,老身要你時刻記住得這千斤重擔。”

虎符是調兵信物,是古代皇帝調兵遣將用的兵符,用青銅或者黃金做成伏虎形狀的令牌,劈為兩半,其中一半交給將帥,另一半由皇帝保存,隻有兩個虎符同時使用,才可以調兵遣將。

此時,皇帝危在旦夕,虎符就掌握在了太後竇氏的手中,竇太後為保萬無一失,在兒子劉啟即將離世,皇位交替的時刻,將它交給了自己最為信任的將軍程不識。程不識是漢軍名將,老成持重,治軍嚴謹,更重要的是,他原為太後家的車夫,是鐵杆的竇家人。

未央宮、長樂宮兩處的氛圍陡然緊張起來,新調入宮的侍衛大都是飽經滄桑的樣子,根本不同於先前養尊處優的宮廷宿衛,他們機警而銳利,警惕地關注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在老太後的主持下,兩宮保持了基本的秩序,而就在此時,皇帝醒了。

“快,快,將陛下的藥端上來,吩咐少府為陛下準備清淡飲食。”承明殿中太醫和宦官、宮女都忙碌起來了,竇太後、王皇後也帶著眾皇子、公主進到臥室。

隻見皇帝臉色蒼白,一副虛弱至極的樣子,可雙目卻炯炯有神。老太醫郭義知道,這就是回光返照,可終究還是隻能壓在肚子裏,任由一眾人等為此忙碌。

皇帝見竇太後進來,趕緊叫:“娘親。”聲音低沉無力,竇太後一陣心酸,她雖然看不見,但也可以想象兒子的模樣。

皇帝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再看母親、妻子、兒女全都麵帶愁容,悲悲戚戚之態,皇帝歎了口氣說:“母後,孩兒自覺時日無多,孩兒不孝,不能長伴母親終老。”

“啟兒,我的啟兒,娘心如刀割,你好好養著身體,無需再多言。”

皇帝牽強一笑,無限淒涼:“母親不必過於悲傷,俗話說,人過四十不稱夭,朕今年已經四十有八,上天待我不薄,還讓朕有了這麽多的孩子,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說話間,皇帝已經神色疲憊,氣喘籲籲,休息片刻,繼續說道:“生死在天,無法抗拒,隻是,孩兒對不起母親啊,孩兒雖有盡孝之心無奈天不作美,娘怕是又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竇太後此刻已經忍不住涕淚滂沱,說不出話來。皇帝繼續說道:“徹兒已經加冠,兒子的心願也了了,母親喜歡劉徹,素來也知道他的聰明睿智,兒子將我大漢江山交給他也很放心,母親日後要教導他,曆練他,他必能為我劉家爭氣,榮耀我大漢江山。”

一陣急促的咳嗽讓皇帝的話無法繼續,太醫趕緊上前,端上湯藥,皇帝很艱難地搖搖手,示意不必如此。太後心如刀割,上前緊緊抓住兒子的手。

緩了一陣,皇帝繼續說道:“徹兒年幼,軍國大事還是要母親做主,這孩子雖然聰慧,卻也莽撞,要是來日有個行差踏錯,母親要多多包容才是。”

竇太後抹了一把眼淚:“啟兒,你放心,我自己的親孫子,必然會盡心盡力輔佐,這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他要有差錯,為娘自然會教導之,如果上蒼眷顧,讓娘多活幾年,娘一定為大漢打造一位明君。”

皇帝微微一怔:“母親,朕有這麽多孩子,最為滿意的就是這十子劉徹,孩兒以為以劉徹的資質,母親隻需為他在大事上把把關即可,不必親力親為,孩兒相信,他比不會令母親失望。”

竇太後含淚答應。

“母親,兒子此去,也無多大牽掛,唯望母親保重。”景帝說完,頭艱難地轉向了劉徹,繼續說道:“徹兒,知子莫如父,父皇相信沒有看錯你,江山隻有後繼有人,才能代代傳承,父皇把天下交給你,是很放心的,父皇要走了,要去很遠的地方,要去另一個世界。”

年輕的太子不懂生命的意義,卻知道死亡是什麽,即將失去父親這棵大樹的庇護,讓劉徹感到無限悲涼和絕望,不由得失聲痛哭。

劉啟歎了口氣,艱難地伸手撫摸劉徹的臉頰,說道:“徹兒不必如此悲傷,生老病死本就是天之道法,人力不可抗拒。

太子劉徹滿含淚水,跪地痛哭不已。

皇帝又將目光投向了皇後和一群兒女:“皇後,朕走了,朕的這些孩子們就要托付給你,你要好生照看他們,不得讓他們中的一人受了委屈。”

王皇後也跪倒在地,嗚咽著應道:“諾!臣妾謹遵陛下教誨,請陛下放心。”

皇帝的目光依次落在皇子、公主的臉上,看著十幾個兒女,突然有了一絲笑意,接著頭一歪,一代明君漢景帝就此撒手人寰。

正當宮中氣氛悲傷,都在和皇帝做最後訣別的時候,衛青等人也被禁衛趕出了皇宮。這是長樂衛尉程不識的第一道命令,皇宮內外,清理一切閑雜人等,任憑幾人怎麽解釋,還是不由分說,連人帶馬全部被推搡出門。

遊**在長安大街上,義縱有些不忿:“這公主也太不仗義了,送她進了宮,就不管我們了。”

“義兄,公主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是有什麽要事耽擱了,顧不上我們。再說咱們堂堂七尺男兒,到了京城還怕挨餓受凍不成?公主不招呼咱們,咱們自己也不能虧待了自己,長安城如此繁華,走,弟兄們,找家酒樓好好樂一樂。”

到了一家氣派的酒樓麵前,卻感覺氣氛異常,原本應該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店裏,已經不見人影,店家和夥計也在忙著收拾門窗,似乎馬上就要關門了,衛青上前問:“店家,怎麽這是要關門了?為什麽不做生意了?”

店家壓低聲音對衛青說:“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吧,宮中傳來消息,皇帝駕崩了,中尉府傳令今日起實行宵禁,所有酒樓飯莊從傍晚起都得停業。”

“啊!皇帝駕崩?”眾人猶如晴天霹靂,一個個呆如木雞。店主見此情形,覺得有些怪異,雖說皇帝仁厚,深受國民愛戴,但尋常人等突聞皇帝駕崩,也不至於如此如喪考妣。

其實皇家之事原本與衛青等人也相隔甚遠,但是有了和平陽公主的這段交情,自然拉近了許多,這些日子和平陽公主朝夕相處,大家都深深喜愛和敬重這個沒有架子也不嬌氣的皇家公主,愛屋及烏,聽聞她遭受喪父之痛,自然感同身受。

很快,長安城內的大小餐飲娛樂場所都停止了營業,來往民眾臉上掛著悲戚之色,南軍已經開始在城內各處部署,不斷有整齊列隊的軍人疾步走過。

衛青和義縱一合計,決定先找家客棧住下來再說。誰知接連問了幾家,都是一句話,恕不接待,衛青見事有蹊蹺,拉住一個小二悄聲問:“小二哥,這是為什麽呢?我明明見你店裏有空房的,為什麽不接待我們?”

小二見衛青和善,就答道:“客官有所不知,皇帝駕崩,馬上就要全城戒嚴,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點事。再看看你們幾位,各個胡子拉碴的,還都牽著馬,背弓挎劍的,哪個客棧敢留你們住宿啊?到時候軍爺來巡查,出點事兒,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義縱著急了,大嗓門就開始喊了:“哪有這樣的事,戒嚴了就不讓住店,那我們怎麽辦?難不成要讓我們住在大街上?”

說著就要跨步往裏闖,小二趕緊阻攔,可哪裏攔得住人高馬大的義縱,瞬間已經被撞倒在地。這時候店裏的其他夥計見到這一幕,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一個個全衝了出來,對著義縱指指點點:“你這人太無禮,怎麽能隨便打人呢?”

衛青見事態有些擴大,趕緊上前,拉住義縱的胳膊,誰知遲了一步,義縱已經和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小二扭打在了一起,一時間,全亂套了。

瘦弱的楊得意牽著他的狼狗,本來在幾人的後麵,誰知狗聽到人聲鼎沸,也激動得不得了,使勁往前竄,楊得意拉不住,被扯進了人群,正好幾個夥計在和義縱、韓林撕扯。見到主人受到攻擊,狼狗們可不幹了,一聲低沉的咆哮,一條最強壯的青灰色大狗已經掙脫繩索,朝著和韓林扭打在一起的夥計衝了過去。

狼狗長相似狼,攻擊速度也不亞於狼,隻聽得一聲慘叫,那個夥計已經肩頭中招,隨著狼狗擺動身體,他被生生拖倒在地上。

眾人見狀大駭,原本圍上來看熱鬧的客人也被嚇壞了,其中膽小之人已經連喊帶爬:“狼,這是狼,這些人竟然帶著狼,狼吃人了,狼吃人了……”

這幾句話一出,自然如同炸了鍋一般,現場混亂不堪。衛青趕緊上前澄清:“大家不要慌,大家不要害怕,這不是狼,是狗。”又回頭約束眾人,以免事態繼續擴大,“義縱,韓林,趕緊把狗拉回來,趕緊離開。”

就在此時,大隊的漢軍已經已將客棧四周圍得水泄不通,隻聽一人高聲喊話:“京城戍衛在此,爾等何事聚眾喧嘩?店家何在?上前答話。”

衛青定睛一看,是一個青年將軍,絳衣玄甲,威風凜凜,細看之下有些麵熟,竟是多年前的故人——公孫賀。與數年前想比,公孫賀已經成熟了不少,一抹胡須也上了嘴邊,數年的曆練,也讓他多了幾分殺氣,此時手按劍柄,威儀不可抗拒。

事發突然,衛青也不敢上前相認,隻見客棧店家上前:“稟告司馬大人,小的是客棧店家,這幾個人形跡可疑不說,還尋釁滋生,放狼咬傷了我的夥計。”說著手指向了衛青等八人。

義縱脫口而出,為自己辯白:“是這店家,明明有空房,卻不讓我們住店,我們才上前理論的。”

公孫賀掃了他們八人一眼,果然如店家所言,這一行人背弓挎劍,而且全是青壯的漢子,於是拔出寶劍,大喊:“我南軍戍衛聽令,速速拿下這幾人,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眾軍齊聲答道:“諾。”

義縱等人傻眼了,他們久居山中,何曾見過這陣勢?

麵麵相覷之下,義縱就要拔劍相向,衛青怕事態無法控製,隻好上前一步道:“司馬大人,這是個誤會,請容我一言。”

公孫賀微微一怔,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有些麵熟,卻又想不起來是誰,遂伸手製止了兵卒們的行動。

衛青不確定公孫賀是否記得自己,隻好抱拳作揖道:“公孫大人,小人平陽衛青,是大人的故舊,不知大人是否記得?”

公孫賀一怔,仔細端詳之下才依稀認出衛青。上前一把摟住衛青的肩膀,狠狠地給他來了一個擁抱:“是你小子啊?幾年不見都長這麽壯實了?”

衛青憨笑著,大家見他們倆這麽親密,都放鬆下來。

故人重逢,自然喜不自勝,公孫賀邀請衛青一行到家中一敘。

平曲侯公孫昆邪府邸距離此處不遠,因為是胡人後裔、所以陳設都比較簡單質樸,公孫賀兄弟都生在漢地,自小接受中原的文教禮儀,與漢人並無差別。

當夜,公孫賀置酒款待衛青、義縱等人,眾人把酒言歡,衛青表達了他們幾人想入伍的意願,公孫賀滿口答應。平曲侯作為軍中名宿,推薦幾個人入伍參軍這點小事應該不在話下。這件事本來是落在平陽公主身上的,但是縣官不如現管,公孫賀可能比公主更加適合辦這樣的小事。

來到京城,入住平曲侯府,入伍的事也有了眉目,義縱等人也放下心來。國喪期間,雖然不能縱情飲酒歡歌,私下裏幾人也沒少喝。

少年喪父,巨大的悲痛讓平陽公主有些木然,等到想起衛青他們已是三日之後,而衛青他們已經在公孫賀的府中。

國喪明君,讓整個京城沉浸在悲痛之中,各級官員齊聚未央宮,京城禁衛前所未有的緊張,公孫賀也多在城中巡邏,很少能回來和衛青等人敘話。

第三節新君劉徹

太皇太後竇氏主持了太子劉徹的登基儀式。晚年喪子的老人,強忍著悲痛,盛裝站在眾臣麵前,雖然雙目失明,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眾臣子身著正裝,外麵罩以喪服,麵帶悲戚之色。大行皇帝仁慈寬厚,能納言容人,君臣之間,善始善終,很是難得,現在,這麽仁厚的皇帝駕崩,臣子們自然是發自肺腑的傷心悲痛。痛哭抽泣之聲充斥著大殿。

竇太後上前道:“諸位公卿大臣,請節哀!靜聽哀家一言。”眾人隨即逐漸安靜下來,見老太太一臉平靜,大家也安心了許多。

“大行皇帝晏駕,舉國悲痛,諸位的心情,哀家理解,哀家白發人送黑發人,何嚐不是痛徹心扉呢?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的登基大典勢在必行,所以請大家暫時收起悲傷,參拜新君。”

“大行皇帝”是對尚未確立諡號、廟號的已逝皇帝的稱謂。“大行”就是永遠離去的意思。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一旦確立,就改以諡號或廟號作為正式稱號,不能再稱“大行皇帝”。

太皇太後身後是年輕的儲君劉徹,殿內氣氛凝重,但少年王者神色自如,毫無畏懼之態,天生一種王者威儀。原來的太後此時已經是太皇太後了,她的話代表著皇族的權力。

太皇太後道:“大行皇帝早就立有儲君,以備身後之事。老身身為太皇太後,在此代表我大漢朝的曆代君主和大行皇帝宣布,太子劉徹,即皇帝位。請眾臣依禮朝拜。”

太後王娡和大長公主劉嫖扶著太皇太後,退到一旁,少年皇帝劉徹跨步上前,在禦座坐定。

眾人依製,行叩拜大禮,高呼:“皇帝陛下,萬歲千秋,長樂未央!”

禮畢,太皇太後高聲道:“大漢朝五世皇帝劉徹,上前接傳國玉璽!”

劉徹上前一步,跪下,接過祖母手中的傳國玉璽,自此,成為大漢朝的新皇帝。

劉徹靈前即位,成為新君,隨即安排先皇的喪儀。蓋棺定論,眾臣為先皇上諡號為孝景,“五宗安之曰孝,布義行剛曰景”。“景”是美諡:“由義而濟(獲得成功)曰景”“耆(通“嗜”)意大慮(喜歡深思熟慮,善於充分謀劃)曰景”“布義行剛(傳播仁義,品德堅強)曰景”。孝景皇帝一生待下寬厚仁和,侍母至孝,又能為民廣施恩澤,當得起這個美諡。

新君劉徹下旨,孝景皇帝靈柩暫厝陽陵,葬禮將在隨後擇吉日舉行。同時,新皇帝下詔,尊祖母竇太後為太皇太後,尊母王娡為皇太後,尊姑母館陶長公主為大長公主。

朝廷中的新格局已經很明顯了,太皇太後竇氏,是毫無爭議最具權威者,太後王氏雖名為太後,也算是後宮之主,但其實還需仰仗另一個人的臉色,這個人就是館陶公主。

館陶公主是景帝的親妹妹,在太後竇氏和景帝麵前,隻有她才能毫無芥蒂,無所不言。如今,新君即位,不管劉徹願不願意,都要在第一時間尊其為大長公主,太史公有言:“帝女曰公主,儀比列侯。(帝之)姊妹曰長公主,儀比諸侯王。”那麽這個大長公主的地位是要遠遠高於諸侯王的。她不但是太皇太後的心肝寶貝,又是皇帝劉徹的未來丈母娘,在整個權力體係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劉嫖和堂邑侯陳午之女名阿嬌,長劉徹兩歲。曾經,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玩得其樂融融、兩小無猜,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阿嬌的刁蠻任性越來越不為劉徹所喜。

女孩本來就比男孩早熟,何況阿嬌還要年長兩歲,自然,劉徹在阿嬌麵前就像個小弟弟一樣,自小受她欺負。非但如此,阿嬌還繼承了館陶公主的驕縱跋扈,不時提起自己母親在劉徹即位之事上的功績,每每搞得劉徹焦頭爛額。這樣一個強勢的女人,青春年少的劉徹自然是要敬而遠之。

王太後深知館陶公主的威力,對其百般討好,而劉嫖自然沒少在太皇太後麵前說親家母的好話。阿嬌和劉徹的婚約是一早定下的,有這樣的一份婚約在,館陶公主就和劉徹、王太後成了一條船上的人,這天地下最有權勢的三個女人,靠著兩個年輕孩子的婚約,組成了一個強大的聯盟。

作為孝景皇帝的女婿,曹壽在靈前拜祭之後,也來到長樂宮。太皇太後對這個文弱的孫女婿沒什麽印象,倒是王太後提醒平陽公主先回家歇息,然後再來宮中守靈。

平陽侯在京中的府邸不似封地那般氣勢堂皇,但也是豪門大宅,公主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下人打聽衛青等人的下落,經過多方打探,終於知道他們在公孫賀府上落腳,公主即刻命人去請。

接到公主的傳話,眾人不敢怠慢,立刻動身來到平陽侯府。衛青拜見公主,隻見這數日的煎熬,公主花容憔悴,清減了不少,眉目之間的陰鬱讓原本活潑的她多了幾分楚楚動人之感,惹人憐愛。

衛青畢恭畢敬地上前道:“公主請節哀。”

“衛青,先皇駕崩,事發突然,我也是方寸大亂,沒有顧上你們,讓你們受委屈了。”

“公主言重了,我等草芥之人,何勞公主掛心!再次謝過公主!”

“咱們一起出生入死,今日也就不說什麽虛話了,你們就在侯府住下,等我休息些時日,再一一為你們安排可好?”

眾人跪謝,義縱替眾人應道:“多謝公主,一切全憑公主安排。”

“你們退下,好生歇著吧,衛青你留下來。”

隻剩他們二人,氣氛有些尷尬,衛青不敢直視公主,低下了頭,公主說:“這幾人各懷絕技,都是有用之人,加之又有救我脫險之功,更應該好好感謝。你看該如何安排他們?”

公主完全是一副讓衛青做主的樣子,衛青有些不安,趕緊畢恭畢敬地說:“衛青愚鈍,不知如何妥當,一切全聽公主安排。不過小人以為,公主身份尊貴,這類小事不必親力親為,所以我又將此事求告了平曲侯之子公孫賀,他也答應幫忙。”

“哦?公孫賀?其人現如今任何職務?”

“公孫賀目前是任太子舍人,眼下暫時在南軍領軍,衛青與他曾是舊交,當日京城宵禁,才投奔到他府上。”

公主見衛青有些拘謹,知道他是顧忌自己的身份,歎口氣道:“嗯,既然如此,也沒有什麽不可的。我見義縱身手不凡,也讀過些詩書,不如就先進南軍,過幾日我再安排他進建章營吧?楊得意師徒擅長養狗馴獸,去了軍中也不能一展所長,我就推薦他們去上林苑如何?其他幾人就到南軍中效命,如果不願意,也可以留在平陽侯府。”

衛青聞言知道公主是煞費苦心,如此安排也確實合情合理,心中感激,施禮說道:“公主考慮周全,如此定能皆大歡喜,衛青替他們謝過公主!”

“公主……如此怕有不妥吧?衛青留在公主身邊……青萬死不敢。”衛青欲言又止。

公主明白他的意思,歎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我之間主仆身份有別,這些日子又發生了這麽多事,難免會有風言風語,你放心,我自不會讓你為難。”

“公主,衛青卑賤之軀,沒有什麽為難,隻是留在公主身邊,怕是會玷汙了公主清譽。”

公主微微一笑,說道:“你我君子之交,天清日白,何來玷汙清譽一說?隻是我覺得你不同於義縱他們幾人,你的才華誌向又何止一個普通軍士呢?我隻是想找機會把你推薦給皇上。”

“衛青多謝公主抬愛,隻是青本卑賤之身,豈敢有得見天顏,一步登天的妄想?”

“世間之事絕無定數,你且安心,暫時留在侯府為我駕車如何?”

“諾,衛青遵公主諭。”

“我知道做個馭夫委屈你了,但來日方長,你需要等待時日才能有大放光彩之時!”

“公主哪裏的話,青奴隸之身,身無長物,能為公主效命是青的榮幸。”

“你切不可妄自菲薄,我看你就如同雲中鴻鵠,每一片羽翼上麵都閃爍著光輝,我是拴不住你的。隻願你他日衝天而起,不要忘了我這個為你搭橋之人,其實我能做到的,也僅僅隻有這麽點兒,以後的日子還是要靠你自己。”

“謝公主厚愛,衛青感激不盡,公主之大恩大德,必將永生不忘,沒齒難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