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若月有缺,人有合。誰會料無風的夜晚,人月相逢便是劫。

幾人背起行囊正要準備出發的時候,路遠的手機突然急促的響了起來!

電話是路遠的哥哥打來的,電話裏哥哥的聲音有些沙啞,好似才哭過一般。從哥哥沙啞的語言中,路遠得知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那聲音經電話傳到路遠的耳邊,又從路遠的耳邊直達他的心底,而那到達心底的聲音瞬間就又變成了嘶喊,那嘶喊又緊接著扯動了他的淚腺,那淚腺的敏感霎時間成為了眼淚泉湧的源泉。

“怎麽了,路遠?”

張不凡看著哭著的路遠問到。

“對不起!這個旅行我不能參加了,我把錢留下!你們五個人一起去吧!我要回家!”

路遠抹了抹臉龐上滑下的眼淚說道。

“到底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哭成了這個樣子?”

火車站是一個充滿傷感的地方,那一個一個匆匆而過的身影,仿佛在告訴路遠來到即意味著離別,分開即意味著永別。永別了,這年輕才有的孤單感。永別了,這隻有那年河邊教會他遊泳的壯年。

路遠的父親得了癌症。

火車行進的那一晚,是黑暗的。外麵的世界恐怖的像是一個牢籠,而路遠的心偏偏就是那牢籠的寵兒。眼角的淚是苦澀的,坐在對麵的女人卻睡得很甜,她淡淡的,她靜靜的,安詳的出現在路遠充滿眼淚的海洋裏。不哭,或許不哭才是對的起這個世界的殘忍的唯一辦法;忍住心底的呼喊,不鬧,或許不鬧才是不辜負這個世界寒冷的孤單!不哭不鬧,才能看的清天國,那天國裏憂傷的花朵何時開放的竟如此鮮豔之多。

“爸!”

看到了站在自家院子裏的父親,路遠的眼眶濕潤了。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父親緩緩的轉過了身來。

“你回來了。”父親孱弱的說道。

在路遠兒時模糊的記憶中,父親的形象是黝黑健壯的。他可以一隻手抱著哥哥,另一隻手抱著自己;在讀小學的冬天,那寒冷的雙手可以在回到家之後被父親大大的手掌所溫暖。而如今路遠眼前的父親呢!他瘦弱的樣子看起來竟是那樣的可怕!整個人像是一副骨架,那身上的血肉就仿佛被榨幹了一般!

眼淚滴到了手邊,路遠卻看到父親用力咧起嘴角在衝著自己微笑。路遠想扔下背包,然後撲倒在父親的腳下嚎啕大哭!手指停在肩邊,卻看到父親已迫不及待想要摸摸自己的臉。路遠扔下了背包,緊緊握住了父親那雙滿是滄桑的手。

“怎麽了,老爸?”

握著父親的雙手,路遠顫抖了。曾經寬大的雙手不見了,父親手心裏雖有溫度,卻滲出了不少虛汗,手背上的血管已不再是那麽的明顯,而那明顯的卻是那一個又一個被針孔紮過的小斑點。

“老爸這次的病有些嚴重!怕是好不了了。”

父親講起話來稍微有些吃力,講完後他淺咳了一聲,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爸!不要胡說!你肯定會好的,你不要亂講!”

“你爸的身體自己還會不清楚嗎?好不了了。這胸口一直疼啊疼啊的,我估計是得癌了吧!癌怎麽會好的。”

“不會的,爸!壞人才會得癌的,像爸這樣的好人是不會得癌的,好人會一生平安的。”

路遠一手扶著父親的一隻手臂,另一隻手摸著父親的胸口,作為兒子的路遠,他特別想感受一下父親是怎樣的疼痛。可是呢!這是一個世人都知道的多麽愚蠢的想法,一個人的疼痛隻能是一個人來體會的,即使再痛,疼痛的人也隻能一個人痛,而不痛的人隻能乖乖地去做一個流淚的觀眾。

“爸,你會好起來的!縣醫院治不好,我們去省醫院,省醫院治不好,我們去北京的醫院。”

“那北京的醫院治不好,我就乖乖的等死了!嗬··嗬···”

父親想為自己的玩笑笑兩聲,可那笑聲才開始,就被咳嗽給無情的打斷了。

“不說了!爸!我們進屋!”

路遠從哥哥的口中知道了爸爸的病情,電話裏那句癌症晚期他也終於弄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路遠的父親得了絕症。絕症似乎就意味著一個生命的結束,絕症更意味著一個家庭都在承受病魔所帶來的痛苦。哥哥告訴路遠,父親的生命已經不足兩個月。

“醫生的建議是做化療,因為這樣可以減輕父親的痛苦。”

哥哥對路遠說道。

“那就去做啊!”

路遠盯著哥哥說道。

“我也想爸爸去醫院做化療,可是爸爸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病情!我怕隻要去做化療,父親就都清楚了。你也清楚爸爸的脾氣,如果要他知道自己得的是絕症,他肯定是醫院都不會去的!唉!”

哥哥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那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爸爸痛苦的離開嗎?總得想個法子啊!”

“這才是剛剛開始,以後爸爸會越來越痛苦的,而我們卻隻能看著他痛苦,我們什麽都做不了的。”

哥哥傷心地講著,講著講著就掩麵哭泣了。

路遠看到哥哥的掩麵哭泣,他的眼睛也很快濕潤了。

“暫時瞞著吧,不能讓爸爸知道他的病情。這也是一個讓他多活一段時間的方法。爸爸一旦知道了他的病情,心理防線會崩潰的。心裏都扛不住了,那還怎麽讓他多活一段時間!”

“我不相信爸爸會這樣,就算爸爸知道了他的病情,我相信他也會很堅強的。這是他自己的病啊!我們怎麽能不讓他知道?”

路遠背靠著床邊慢慢的坐到了冰涼的地上。

“不行!一定不能讓咱爸知道!我們都不能讓他知道這個消息,我還想爸爸多活一段時間!”

哥哥哭了!哥哥的眼淚沿著臉頰肆無忌憚的滑了下來。

“別哭了!哥!讓爸爸聽到,不好!那既然這樣,我們總要為父親做些什麽吧!老爸還有什麽未完成的心願嗎?我們兩個人應該去完成父親未完成的心願!”

路遠扶著哥哥的肩膀說道。

“現在爸爸最想看到的就是我的婚禮,他一直都在操心我結婚的事情,而我卻一直沒有把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以前總以為自己還年輕,時間還多著呢!結婚的事情可以再抻幾年的。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抻的起,爸爸卻等不了了。從沒想過爸爸會得這樣的病,一直以來都認為爸爸還很年輕!”

“唉!爸爸一直以來都生活的那麽平凡!很想帶他出去走走,看看外麵的世界。你說這個願望還能夠實現嗎?”

路遠的心上一直藏著一個願望,等到自己有錢了,一定要帶著父母出去旅遊!不管去哪,總歸要父母看一看外麵的世界。自己因為有著家庭的支持而得以去到外麵領略祖國的大好山河,而家中的父母呢,卻節儉的不肯去多花這樣的一分錢。如今看著父親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未曾為父親做過任何一件值得他驕傲的事情。他悔!當初不應該覺得父親冷漠;他恨,自己為何當初要選擇去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上學。是年少輕狂,還是年少無知,因為年少,所以覺得離開家去到遠方是對的。是悔不當初,還是依然如故。

“帶他出去!看爸爸的身體是不行了!前幾天還沒有這麽瘦呢!我們的速度是趕不上癌細胞擴散的速度的。所以,我想趕緊把婚禮給辦了。再不辦婚禮,我怕就來不及了。”

“嗯!那就趕緊先把你的婚禮給辦了吧!爸爸能看到你結婚會很開心的。”

“嗯!結婚!可是結婚不是我們一個家庭的事情,結婚是需要爭取你嫂子那邊同意的,唉!”

哥哥又深深歎了一口氣。

“怎麽!我嫂子不同意結婚嗎?”

“不是你嫂子不同意結婚,是你嫂子他爸媽不同意。”

“爸爸的身體都這個樣子了,他們怎麽還不同意呢!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家庭啊!”

“唉!正是因為爸爸的身體是這個樣子,他們才不同意我和你嫂子結婚的。爸爸的身體狀況不穩定,而婚禮又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們怕婚禮的時候會出現什麽意外,他們怕自己女兒的婚禮撞上咱爸的葬禮,不吉利!你說怎麽辦呢?”

路遠聽哥哥說起自己的婚事受阻的時候,他想到了愚昧這兩個字,而再想下去,文化這個詞便蹦了出來。

“迷信,愚昧!這是一件多麽成人之美的事情!你和他們講啊!你說這是咱爸臨走前唯一的一個心願,你說做兒子的想要讓爸爸開開心心的離開這個世界!你說你一定要完成老爸這個心願!”

路遠激動地對哥哥說道。

“唉!你不要老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你替別人想一想。如果你是他們,你會怎麽想?”

“如果我是他們。我肯定會成人之美的!他們如果為自己的女兒著想,就應該馬上給你們舉行婚禮。婚禮隻要舉行了,我們家就算是欠了他們家一份人情了。為了還人情,我們家隻能是以後對你老婆好!難道這對於他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

“唉!你也知道你哥的嘴笨,這些話我怎麽講的出來!即使想到,我也不好意思講!”

“我又何嚐不是這個樣子!可是為了父親,你就學著勇敢一些吧!不要再去怕什麽了!等到父親走了,你需要勇敢的地方就更多了。”

“好!那我明天再去他們家試試!”

“哥!給自己點自信心!你一定要說服他們,不會說,你就哭!他們不同意,你就跪在他們麵前哭。我相信你哭的越大聲,他們肯定會不忍心你這樣的,畢竟你是他們的準女婿!”

“我試試吧!如果他們同意了。我回來就通知大家,準備婚禮的事情。”

哥哥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從**坐了起來。

路遠同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們去前院吧!出來那麽久了,爸爸該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