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歡喜相思

【“我隻想滾燙地活著,感受這世間的風景,喝下醇香的烈酒,和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

金池裏的九朵金花少了一朵,師父勃然大怒。

冥月沒有勇氣欺瞞,眼淚汪汪地將所有經過告訴了師父。鴻鈞老祖顫抖著手指,瞪著她,“冥月……你這個笨蛋……”

冥月跪在紫霄宮大殿旁,整整跪了六天。

第一日,師姐玄女給她送飯,拉著她的小手,萬分可憐地盯著她,“傻冥月,估計這天上地上,隻有你這個傻丫頭才會聽信風華那個臭小子的謊話……”;第二日,師妹女媧給她送飯,女媧是伏羲大帝的妹妹,修為甚高,誰也猜不透為何她要做鴻鈞老祖的徒弟;第三日,鯤鵬冷著一張臉給她送飯,一句話也不說;第四日,仙齡比冥月還小的紅鸞蹦蹦跳跳地給她送飯,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著她;第五日,師兄黎昕來到她的麵前,白衣勝雪,除了送飯給她,還給她帶來了一壺桂花釀,“跪了這麽多天,身子都僵了吧,喝點兒暖暖吧……”;第六日,師父端立在她的麵前,白發散落在冰雕般的臉上,再次開口,“冥月,為師給你一個月的期限,去給我把那朵金花追回來,否則,你就不要再回紫霄宮了……”

第七日,師父讓鯤鵬陪冥月去找東皇風華。

九州之西,有華胥之國。

玄女說東皇風華這些日子在華胥之國。鯤鵬冷著一張臉,跟在冥月的身後,百般不願。七百年間,冥月從未下過九天,更不要說這人巫混雜的華胥之國。

華胥國遠非她所能想象,不似九天之上任何一個地方。它有血有肉,盛世繁華。巫、人不分彼此,無帥長,無嗜欲,無所愛惜,無所畏忌,自然而已。巫、人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所愛憎;不知悖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這裏巫與人其樂融融,大同國度。

華胥國都雷澤城。

在凶犁酒肆,冥月與鯤鵬找到了東皇風華。

凶犁酒肆是雷澤城盛極一時的地方。這個酒肆並不大,是妖神應龍貪念人間歡喜,在華胥國經營所成。酒肆中,散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濃鬱的沉香彌漫在空氣中,霍霍迷離的燈火下,有奇異的花朵順著酒肆的牆壁蜿蜿蜒蜒地盛開著,像極了斑斕豔麗的長蛇。

東皇風華慵懶地趴在長長的案牘中,火紅的長袍像是燃燒了一般,絕麗的一張臉盛過了酒肆中所有的豔色,帶著一股子放浪,眯著長長的眼瞼,深深地黑眸微微綻開,似笑非笑,像是難以抗拒的漩渦,**著眾生萬千,真是個天生的妖孽!

東皇風華的對麵坐著一個冷若冰霜的女子。蒼白的衣裙,蒼白的臉頰,一抹子清脆的玉鐲晃動著蒼白的顏色掛在她的皓腕上,渾身上下隻餘嘴角的一絲朱紅,觸目驚心地妖嬈著整片蒼白。

“東皇風華,你已經欠了我兩百年的酒錢了!”女子清泠的聲音蒼白地沒有一絲溫度。

“都已經兩百年了……”東皇風華動了動火紅的身子,轉動著可以禍害蒼生的眸光,嘴角泛著純真至極的笑靨,聲音低回纏綿,“應龍,不如我以身相許……”

“要不起,你東皇風華的大名隻能砸了我的招牌……”女子的聲音幾乎沒有溫度,她冷冷地起身,望了門邊冥月與鯤鵬一眼,直勾勾地瞅著東皇風華,波瀾不驚的嘴角帶著淺淺的譏諷,“好像是找你的……”

東皇風華那雙媚到極致的黑眸緩緩落在冥月的身上,刹那間,冥月幾乎把持不住,一顆心砰砰亂跳,“丫頭,別來無恙啊?”

冥月定了定心魂,心中啐道:“真是一隻搔首弄姿的騷狐狸!”

冥月快步走向了東皇風華,坐了下來,挺直了背脊,聚起了最冷最酷的眸光,惡狠狠地瞪著東皇風華,先聲奪人地大聲道:“臭狐狸,還我的金花!”

東皇風華媚眼如絲,流轉千回地笑了,他站起身,一步三搖地走向了門外。

蒼白女子撥弄著算盤,抬眸瞅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

“東皇風華,你站住!”冥月猛地攔在他的麵前,“你還我的金花!”

“我什麽時候拿了你的金花?”東皇風華倚著門欄,笑地慵懶,“誰看見了?誰知道?誰能作證?”

“你無恥!”冥月真的沒有見過這麽無恥的妖精,狂怒衝破她的大腦,她瘋了般地衝了過去,伸手在他身上摸了遍……

鯤鵬錯愕地瞪大了雙眼,下巴幾乎掉了下來,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冥月對東皇風華瘋狂地上下其手。東皇風華懶懶地斜著身子,伸手竟解開了自己的衣襟,媚眼中閃爍著妖冶的光芒,“丫頭,不如我給你再多摸幾下,你幫我把酒錢付了吧!”

冥月的手不知不覺貼在他滾燙的胸膛中,嚇得渾身一哆嗦,抬眼,卻見他垂著一雙無辜清澈的笑眸,幸災樂禍地盯著她,霎時間,一張臉成了醬紫色,像是被燙到一般,後退了一步,憤憤地瞪著他,“臭狐狸,你……你……到底把金花放在了哪裏?”

“你幫我把酒錢付了,我就告訴你!”東皇風華認真地理著自己的衣襟,笑眯眯道。

冥月憤然轉身,衝向了蒼白女子,“老板,他欠了你多少酒錢?我付給你……”

蒼白女子緩緩抬頭,頓了一下,說道:“我這酒是洪荒內外的瓊花玉釀,價比黃金,看在風華的麵子上,便宜了他,三兩黃金一罐,這兩百年,他共喝了我七千八百三十罐,共計兩萬三千四百九十兩黃金!”

女子聲音清冷,水波般的眸子望著冥月。

天啊,她去哪裏搶兩萬三千四百九十兩黃金!就算是神仙,也沒那麽多錢!

冥月身子一僵,訕訕一笑,“這個……你還是找臭狐狸要吧!”

“無聊!”蒼白女子喃喃道,垂下頭繼續撥弄著算盤。

就在東皇風華即將離開時,冥月再次衝到了他的麵前,張開手臂,緊張地瞪著他,“東皇風華,你還我金花,你不還我金花,我不會放你走的!”

“那朵金花,我吃了!”他懶洋洋的話落在了冥月的耳邊。

冥月腦子嗡的一聲,呆若木雞,難以相信這樣的結局,直到東皇風華與她擦肩而過,她依舊無知無覺。

“你瞧瞧你這個沒有出息的樣子!虧你還是我的師姐!”鯤鵬冷酷著一張臉譏諷著冥月,飛身上前,再次攔住了東皇風華。

“東皇風華,你站住!你欺負我師姐算什麽英雄?”人流穿梭的雷澤城中,鯤鵬冷冷地對視著東皇風華,東皇風華依舊一副媚骨酥麻的樣子,“你欺負她心好,令你盜走金花,你所作所為,實在卑鄙無恥!你配得上九天之上上神的尊位嗎……”

鯤鵬刀子般的嘴撕裂了東皇風華的笑臉,他猛地眯緊了雙眸,一身紅袍下,竟是鷹隼般的淩厲,甚至無人看到他何時出手,紅袍下的鐵手竟握緊了鯤鵬的脖頸,直捏得鯤鵬雙頰慘白,“我就不是個英雄,我就是喜歡欺負你師姐,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麽說我……”幽幽的聲音纏綿得像是最致命的情話,“下次你如若再這般不懂事,我一定活活掐死你……”

說罷,他猛地一甩手,鯤鵬踉蹌了數步,一把握住了自己的脖頸,跌倒在地上。

“東皇風華,你站住!”冥月一聲大喝,令欲離去的東皇風華停駐了腳步,他轉過絕豔傾城的麵容,在人來人往的雷澤城中,靜靜地望著她。

冥月的雙唇蒼白地沒有血色,她望進了他流光四溢的黑眸,她不懂,為何這麽一個皮囊絕佳的男子竟然會如此混賬。

雷澤城的風暖暖地吹過她的臉頰,拂過他的長發,遠去。

“我隻問你最後一句,金花,你還不還我?”冥月的聲音有些壓抑,近似於哭泣。

“吃了,如何還你?”他答得坦**,竟無一絲羞恥之心。

“滾——”冥月禁著顫抖的身子,悲壯絕望。

這一次,她認栽了。

她沒有擦亮雙眼,引狼入室,她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承擔。冥月一想到,再也回不去紫霄宮,再也不能做師父徒弟,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跟在黎昕的身後,喚著“師兄”,她心如刀割。

冥月垂下頭,走到了鯤鵬的身邊,用力扶起了鯤鵬,不再看東皇風華,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想見到這個無恥的妖孽。

“你不要金花了嗎?”鯤鵬就著她的手站了起來,望著冥月漸紅的雙眸,有一絲遲疑。

冥月重重地搖頭,隻想與他離開這裏。

“你瘋了嗎?如果追不回金花,你會被師父逐出師門的……”

“那是我的命!”冥月抬起禁著淚水的雙眸,桀然一笑,“或許,他真的需要這朵金花,我隻當做一件好事吧!天大地大,不做師父的徒弟,也可以活得很好,走吧!”

“師姐,你……”鯤鵬眸中滾過震驚,與冥月相攜而去。

至始至終,冥月都沒有再看東皇風華一眼。

鯤鵬回了紫霄宮,冥月沒臉回去,獨自回了月宮。冥河已經去了洪荒之北的修羅之國。因為姮娥上仙的生辰,顧莬去了昆侖墟,采摘瑤池仙桃。整座月宮空**寂寞,冥月徑自來到了昆侖墟。

從九天之上遙望昆侖墟,其光熊熊,其氣魂魄。這裏是天帝帝俊的下都,天地最接近的地方,也是百川流出之源,去嵩高五萬裏,蓋天地之中,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山上有帝俊的苑圃,由帝俊的大女兒瑤瓊打理。

天帝帝俊共有兩個女兒,大女兒瑤瓊其醜無比,蓬頭虎顏,性情古怪尖刻,凡人將其稱為“西山王母”;小女兒姮娥清麗美豔,飄搖瀟灑,性情清傲純良,凡人將其稱為“廣寒仙子”。因為這天上地上的距離,姮娥與瑤瓊的關係十分疏遠,上百年難得見上一麵。

當冥月到了昆侖墟,竟遭到一個虎身九尾人麵的怪物咆哮。他執鉞凶狠,狠狠的目光放出了殘暴的凶光,嘴裏發出了野獸的嘶吼聲,仿佛她再靠近一步,他便撕裂了她,吞噬下去。

冥月進退兩難地與它對視著……

突然間,一道淩厲的紅光從天而降,快如閃電,直直地襲向了那怪物,“陸吾,我看你是餓慌了,友善不分……”

東皇風華幽幽繞繞的聲音纏綿低回,像是綿綿的細針,刺進了人的四體百骸。

那怪物發出一陣慘叫,後退了一步,虎爪用力捂著腦袋,“嗚嗚”地委屈地竟向個小貓,可憐巴巴地蜷縮在一起,討好地巴望著東皇風華。

“丫頭……”東皇風華笑得媚骨,轉身望向了冥月。

冥月的一顆心竟拳了起來,猛地轉身,不想與這個無恥的妖孽多說一句話。

“丫頭……”怎料,他竟上前,一雙鐵腕生生握緊了冥月的手腕,令她難以逃遁。

“放開我……”冥月手腳並用,卻像是打在銅牆鐵骨之上,這風情萬種的狐媚一向妖媚無骨,怎麽竟這麽剛硬,她掙不脫他鋼一般的鐵腕。

“走,我陪你回紫霄宮,向鴻鈞老祖道明一切!”他握緊了冥月的手,將她拉進了他的懷中,霎時間,一股子妖嬈的幽香衝向了我,他低垂的臉快要貼上她的臉,幾乎耳鬢廝磨,她瞪大了雙眼,他那雙深幽無底的眸子水汪粼粼,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清澈甜蜜地令人想要一頭栽進去。

狐媚天然,勾魂攝魄,百豔叢生,妖冶**人。冥月的心有一種想要罵神的衝動,可是,對視了他那雙要命的媚眼,全身麻酥酥的,一片僵硬,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師妹……”黎昕清冷動人的聲音響在寒冽的昆侖墟之間。

如雷灌頂。

冥月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從腳底全部湧上了腦頂,拚盡了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推開了東皇風華那個無恥的狐狸精。

“師兄……”冥月幾乎小跑著,奔向了昆侖顛之中那個青雲霓裳的男子。

黎昕的手第一次握住了冥月微微發顫的手腕,望著她醬紫的小臉,他微蹙眉頭,“怎麽跑到昆侖墟了?為何不和鯤鵬一起回紫霄宮?”

“我找不回金花,沒臉回去了……”說著,冥月幾欲落淚,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傻丫頭,師父隻是說說而已,你怎能當真?”黎昕笑得溫柔,那張堅毅神聖的臉被昆侖顛上的光芒映襯著,落入了她的心頭,“我帶你回去!”他牽著她的手,望向了沉默不語的東皇風華,朗聲道:“風華,師妹仙齡尚淺,望看在黎昕的麵子上,以後,莫要再為難她了。”

“隻不過是一個傻丫頭罷了……”東皇風華嘲諷地笑了,卻是少有的沉靜從容,“實在無趣。”

說罷,他大踏步轉身離開了昆侖墟。

“師兄,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冥月揚起瑩瑩小臉,雙眼泛著水汽。

“是。”黎昕綻開了嘴角,望著冥月一張即將皺起來的小臉,心頭竟有一絲奇異的趣味,“我曾在昆侖虛存了一壇子美酒,今日看你心情不佳,請你喝酒……”未等冥月回答,黎昕猛然攬住了冥月的腰肢,縱身騰空,直奔昆侖之巔。

冥月的雙頰不由得滾燙,顫抖的指尖緩緩抓緊了黎昕的袖籠,細長的雙眼一瞬不瞬地仰望著黎昕,浮身身邊的雲氣起起落落,正如她此刻起落跌宕的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昆侖之巔,是皚皚茫茫的一片白雪,寂靜得仿佛沒了呼吸。

黎昕挖出了自己一壇子好酒,香氣四溢,在雪地中仿佛侵入了無聲的世界,仿佛這酒也變得格外寂寞。黎昕選了昆侖巔中一塊巨石之上,緩緩坐了下來,青色的衣袍與滿眼的白雪分外分明,深深地烙進了冥月的心中。

冥月坐在了黎昕的身旁,與他靜靜地凝望著昆侖虛,緩緩喝著手中的酒。

“師兄,昆侖虛真的是九天之上最有人情味的地方了……”冥月凝視著昆侖墟下縹緲無盡的人間,忍不住輕歎了一聲,“你看,這昆侖墟下,是人間,雖說隻是白駒過隙,不與百年,卻可以那麽滾燙地活著……”

“滾燙地活著……”黎昕轉過臉靜靜地望著麵色微紅的冥月,心頭浮出了一股子異樣的溫暖,像是沉寂了許久的冰寒,突然緩緩地裂開了;他注視著冥月笑意無邪的側臉,長長的眼瞼中倒映出無盡的希望;黎昕似乎忽而感覺四季明朗,春天格外得鮮豔。

“是啊……”冥月綻開了嘴角,轉過頭愉悅的話脫口而出,“我隻想滾燙地活著,感受這世間的風景,喝下醇香的烈酒,和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冥月對視上黎昕認真專注的雙眼,最後那句話竟像是吃了下去。

這是一雙膽怯好似小鹿般的眸子,清澈地映出了昆侖虛整座的白雪皚皚,黎昕從未見過這麽幹淨純潔的眼眸,似乎世間一切複雜的道義在她的世界裏都虛無了,她一直是那麽簡單地活著。

“冥月……”黎昕抬手,輕輕拂去了冥月鬢角上的雪花,笑道,“我們是神,活著從來不會簡單。”

冥月回到紫霄宮,鴻鈞老祖絮絮叨叨地罵了一天。

冥月垂著腦袋,一句話也不敢頂撞。女媧清冷著一張臉無所事事,鯤鵬靠在大殿中,紅鸞擔憂地瞅著師父,玄女和黎昕為了冥月說盡了好話,終於使鴻鈞老祖結束了那無休無止的折磨嘮叨。

鴻鈞老祖陰沉地盯著冥月,緩緩擱下了一句令眾人崩潰的話,“算了,看在你初犯,我便不與你計較了。後山有一片竹林,那裏有個離瞀洞,如果你真心入我鴻鈞門下,便在離瞀洞禁足一千年……”

“一千年……”冥月瞪大了雙眼,渾身忍不住簌簌顫抖。

“離瞀洞中有《連山心經》,這一千年中,為師每三百年會到離瞀洞教授你一次,千年之後,你必須將洞中心經爛熟於心,明白了嗎?”

冥月偷偷瞄了一眼玄女,發現玄女呆滯著,仿佛被什麽所驚嚇;黎昕臉色微變,難以置信地盯著鴻鈞老祖;就連接引、準提兩個小童都驚愕地目瞪口呆。

那時,冥月並不知離瞀洞是仙界的禁地,若非洪荒五位上神的嫡傳弟子,絕不能進入離瞀洞。

“冥月,為師的話你聽到了嗎?”鴻鈞老祖不耐煩地瞪了冥月一眼。

冥月慌忙垂下腦袋,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冥月被師父禁足於紫霄宮的後山離瞀洞,一千年。

紫霄宮之後是附禹山。

仙界的墳塚鱗次櫛比,是九天之上最荒蕪的墳崗。附禹山的最南邊是三百裏的竹林,巨大的竹子都能夠用來製作小船。竹林之南是紅色的河,叫做封淵。離瞀洞坐落在封淵旁。

被禁足於離瞀洞中,冥月欲哭無淚。離瞀洞並不大,洞中刻滿了密密麻麻,猶似天書一般的字。眾仙皆曰,那是眾仙夢寐以求的《連山心經》,她冥月走了狗屎運,能夠在這洞中修習心經。

那時,冥月並不知,離瞀洞是眾仙夢寐以求之地,隻知,千年苦守無味,日子難捱。

每日裏,她隻能在三百裏的竹林遊**,看遍了竹林中五顏六色的青鳥、琅鳥、黑鳥、黃鳥;每日裏,她隻能坐在離瞀洞中,望著密密麻麻的心經發呆;每日裏,她隻能在空無一物的封淵中沐浴;每日裏,她隻能自言自語,自己對自己無聊地調侃……

日日、月月、年年。

離瞀洞似乎永無盡期,那些不腐不朽的大竹萬古長青,封淵紅水長流,經久不息。

三百年後,鴻鈞老祖來到洞中授她心經,觀她修為。

冥月滿心歡喜地迎來鴻鈞老祖。怎知?鴻鈞老祖隻待了一炷香的時間,話都未說兩句,衝著冥月搖了搖頭,便離開了離瞀洞。

似乎那是鴻鈞老祖第二次來後的第一天。

冥月依舊在日複一複、年複一年的竹林中漫無目的地遊**。突然,一隻罕見的黑色小獸衝到了她的腳底,窸窸窣窣,漆黑毛發在陽光的照耀中閃耀著迷離的彩光,一條雪白絨絨的尾巴盤住了她的腳。

太久了寂寞,冥月渴望著生氣,哪怕是一隻小獸,都足夠令她狂喜。冥月俯下身將腳邊的小獸抱進了自己的懷中。黑色小獸乖巧地瞪著水汪汪的眼睛,毛茸茸的腦袋蹭著她的下巴,蜷縮在她的懷中,像是尋覓到避風的港灣。

那一天,是冥月這幾百年中驚喜若狂的一天。她抱著小獸采摘果子,抱著小獸追逐青鳥,抱著小獸在竹林中歌唱旋舞,抱著小獸在封淵中沐浴。

封淵赤紅一片,被月亮的皎潔色籠罩著,散發出詭異般的妖嬈。冥月褪了衣衫跳入了封淵,那冰冷赤紅的水珠滾落在她白皙若雪的肌膚上,觸目驚心,仿佛浴血的妖精,百媚抹進了血紅,**裸地誘與惑,在這無盡的夜裏,繁華綻放。

當冥月從封淵之中抬起濕漉漉的黑發,抬眼,卻找不到岸邊的黑色小獸。

“腓腓……”她浮在水中,清越的聲音回**在竹林之中。

“腓腓”是冥月給小獸起的名字,因為它的叫聲像腓腓,這一整日,她都與腓腓一起,以為建立了彼此的友誼。

“腓腓?這個名字還真不錯……”突然,一個嫋繞似歌的聲音繚繞了整座竹林,麻酥酥地逼近了冥月的心尖兒。

竹林中走出了那火紅的袍子,紅得耀了她的雙眼。

冥月如被雷擊,臉色蒼白,怎麽也沒有想到六百年後,東皇風華竟然出現在附禹山。

她猛地將身子沒入了水中,憤怒、尷尬、羞恥一股腦地衝破了頭頂,惡狠狠地瞪著那抹妖豔的火紅。

“喂……”東皇風華一步三搖地來到岸邊,靠在了一顆蒼天的大竹上,懷裏摟著黑色小獸,妖嬈地眯著那雙狐媚的眸子,笑得狡詐,“好歹看你寂寞,我捉了這隻小獸和你作伴,你一副要將我生吞活剮的樣子做什麽?不謝我嗎?”

冥月不想和他說話,更不想理他,隻想離開封淵,不看見他那張令人討厭的狐狸臉。

他望著她。

她瞪著他。

很久。

時間就像手中的赤水,抓不住地流逝著。

“我要穿衣服……”終於,冥月忍無可忍。

“與我有關嗎?”他懶洋洋地動了動腰肢,風情萬種地繼續瞅著她。

“東皇風華……”冥月想要尖嘯怒罵,還是忍下了心口那怒氣,咬牙切齒道:“我要穿衣服,滾開……”

“怎麽滾,你教我啊……”東皇風華竟向前了兩步,坐在了封淵岸邊,笑嘻嘻的眉眼**漾著浮浪,絕豔地像一朵夜色中令人難以抗拒的曼陀羅。他水波般的清眸流**過赤色的河水,緩緩地掃過她……

冥月猛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肩,自知與這樣無恥的狐狸精是如何都說不清道理,心下一橫,沒入了水中,遊到了封淵的黑暗中,避開了東皇風華,赤著身子逃回了離瞀洞。

離瞀洞中,冥月慌亂地穿著衣衫……

“丫頭,若說我狐狸精**,但可比不上你,你可真大膽,這明月皎潔,你光著身子跑了這麽久,不冷嗎?”東皇風華猶似鬼魅一般矗立在離瞀洞門,幽幽歎息著。

冥月徹底地憤怒了,係著衣衫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著,他竟然將她的狼狽**看了精光,這,世上還有比這個狐狸精還無恥的妖孽嗎?

“東皇風華——”冥月抓緊了自己的衣襟,狼狽地抬起狠戾的雙眼,唇齒間竟咯咯作響,霧氣不爭氣地彌散在眼底,“你不要欺我太甚……”

清淚一滴,滾落在她**濕漉漉的腳背上,濺起了心驚。

東皇風華凝視著冥月漸漸泛紅的雙眼,收斂了誕皮賴臉,轉身出了離瞀洞。

冥月係好了衣裙,坐在石凳中,越想越氣,越想越傷,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漸漸地,濃鬱的肉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止住了冥月輕微的抽涕聲。她抑製不住好奇,站起身來到離瞀洞外。

東皇風華火紅的長袍映襯著熊熊燃燒的篝火,他側著身子,正在專注地烤著手中烏七八黑的肉。她的走動聲驚動了他。他抬起頭,桀然一笑,狐媚子裏的妖嬈張狂著,“丫頭,餓了吧!你這吃了幾百年的素,積了多少福德呢?”

尖酸刻薄,死皮賴臉,永遠是他這隻騷狐狸的特點。

冥月嗤之以鼻,輕哼了一聲,緩緩走入了離瞀洞,自此,再也不理會東皇風華的任何做為。她以為東皇風華自以為沒趣,便會離開了。

可是,她想錯了。

他竟無休無止地呆在了附禹山中,白日裏像冥月一樣在偌大空闊的竹林中遊**;晚間宿在離瞀洞外,每日裏,和她低頭不見抬頭見。

腓腓像是男女通吃,在冥月身邊呆幾天,又跑到他的身邊呆幾天。

冥月幾欲崩潰,很想衝出附禹山。可是,她不敢。鴻鈞老祖說,入了附禹山便是一千年禁足,她擅自出山,師父便真得再也不認她這個徒弟。

這附禹山不是仙界的禁地嗎?為何,東皇風華竟敢堂而皇之地呆在這裏?為何沒有上神懲治他?冥月叫天不理,叫地不應。

就這樣,他與她,附禹山中為鄰,荒唐了三百年。

九百年。

鴻鈞老祖來到了附禹山離瞀洞。

離瞀洞中的《連山心經》,冥月早已爛熟於心,卻領悟不了其中的奧妙,即便如此,她身上的真氣卻在這三百年突飛猛進,元神變得強大。這三百年,與東皇風華為鄰,冥月不是與他武功切磋,便在離瞀洞中打坐,修習心經,自身修為自是強了許多。

鴻鈞老祖見到冥月,甚是驚訝,眼中一閃而過笑意,“冥月,為師真是沒有看錯你,你已經功德圓滿,不必一千年禁足,今日便可出山了。”

冥月欣喜若狂,跟在師父身後樂顛顛地出了附禹山。

東皇風華立於附禹山頂,紅袍迎風飛舞,遙望著漸行漸遠的冥月和鴻鈞老祖,那張豔麗至極的臉上不知不覺綻開了一抹笑意。

“風華——”突然間,沉寂的聲音讓東皇風華渾身一栗,嘴角笑意隱去,忙望向來者。

漆黑的長袍中一張蒼老的臉沒有半點聲息,燭陰老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附禹山上,他似乎望著風華,又似乎透過了風華,望著這萬年滄桑的九天上下。

“師父——”東皇風華行禮。

“那姑娘璞玉清真,令你心動了嗎?”燭陰老祖淡淡道,束手挺直了背脊,寬闊的黑袍隱匿於山中,闕然裏讓人分不出喜怒。

“徒兒謹遵師父之命,伴她於附禹山中,與她切磋,促她修為……”東皇風華立於燭陰老祖身後笑嘻嘻答道:“其他非分之想,不敢妄然。”

“風華,你覺得這世間祥和太平嗎?”

“這世間日升月恒,循規蹈矩,窮年累世,沒有不妥。”

“沒有不妥?”燭陰老祖輕扯了一下嘴角,竟笑了,笑得漫不經心,“九天之上很美,可惜都是假象;這洪荒內外,九天上下看起來安詳和融,到頭來也不過都是假象……”

“師父何出此言?”

“洪荒之中,神妄想長生,魔妄想霸世,人巫妄想修神,修羅潛滋暗長,欲望生生不息,北海地獄惡鬼與日俱增,不無消長,這洪荒末世之劫誰又能逃得了?”燭陰轉過頭望著自己的徒兒,輕輕歎道:“又一個三萬年了,那幽禁在北海之地的據比之屍怕是又要令這洪荒一番血雨腥風了……”

“三千年前,師父曾在北海幽冥山巔種下並蒂金蓮,那金蓮流香四溢,璀璨絢爛。師父令我好生照看金蓮,並告誡我那是救世的法寶,可解據比之屍滅世之劫,我細心看守了一千年,怎料,終有疏漏,竟讓其中盛開的那朵不知所終……”

“那並蒂金蓮,是上神舍修為合力栽種,終成一朵化成人形,在其成形前,我將她移走,養在天河中,沐月魄精華,如今,她竟也成了九天之上的上仙……”燭陰老祖淡淡說道,聽在東皇風華的耳中卻是一番驚心動魄。

“師父,莫非那金蓮是……”

“世事終難預料,冥河對那金蓮照料有加,也算盡了功德,我才收他為徒……”

“你是說……你是說……”東皇風華臉色驟變,握緊了拳,卻握不住微微顫抖的指尖,“冥月……冥月是我照料了一千年的那朵金蓮……”

“正是如此。”燭陰老祖緩緩轉過身,古井無瀾的一雙眼望向了東皇風華,冷寂的聲音像是萬籟俱靜中的喪鍾。

“她終究不過是一件克製據比之屍滅世的法器,所以,風華,你不能心動,更不能愛她。”

鮮紅的喜帖,靜靜地擱在冥月眼前的案牘中。8

那是她九百年出山後的第一件禮物。

那是師兄黎昕的婚貼。

回到紫霄宮,紅鸞師妹雀躍神秘地告訴她,“師姐,你呆在附禹山九百年,可是錯過了太多的故事,我們的大師兄原來竟是那麽熱火的男子……”

“怎麽了?”她壓製著心中的激動,淡然地望著紅鸞那張紅撲撲的小臉。

“你瞅瞅,你房中的案牘中,師兄送了什麽給你?”紅鸞神秘地笑著。

冥月衝動地衝進了怡月殿,看到了卻是那張令她黯然失魂的鮮紅婚貼。

“師姐,沒想到,軒轅之丘不過數月,大師兄遇見了華胥國姬水邊的美人有嬌氏附寶,天雷勾地火,師兄瘋狂地迷戀了她。附寶雖是個美人,卻不是巫、不是神,人與神天上地上,身份懸殊,我們大師兄竟然全然不顧,在帝君的殿前跪了整整三個月,隻為娶那個姬水美人為妻。帝君被師兄氣得病倒了,誓言如若師兄娶附寶,便廢掉他九天太子的身份。可我們的大師兄真是個情種,全然不顧,九天之中,他下了婚貼,立誓娶附寶為妻……”

這是怎樣一段天雷勾地火的愛情,這是怎樣一段熱烈的浪漫。

落進了冥月的心尖,卻是剜刀般得尖利。

出山後的第一晚,冥月借口回到了月宮,拿了兩壇子她珍藏了千年的桂花酒,偷偷跑到了合虛山,那是最靠近湯穀的地方。九百年前的她常常躲在合虛山上觀望著湯穀,因為黎昕住在湯穀。

她坐在雲霧繚繞的合虛山巔,眼望著湯穀的方向,一邊喝酒一邊落淚。

想著遇見黎昕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天,每一刻,冥月越喝越傷心,醉眼迷離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空****的酒壇子大力拋進了無底的合虛,嘴中忍不住發出了痛切的尖嘯,“啊……”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就像有隻醜陋的毒蠍在心尖上滾來滾去,狠狠地紮進去,紮進去,無休無止地紮進去。她癱軟在合虛山巔,嗷嗷地痛哭了起來。

她那麽愛他。

她那麽愛他。

她那麽愛他。

而她竟連告訴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相思了一千六百年的歲月,漫長,綿綿無盡。

冥月哭得天昏地暗,無知無覺,直到冥河溫暖的手臂將她摟入了懷中。

“哥哥……”冥月抬起頭悲哀地望著冥河,他黝黑的眸光中是滿滿地擔憂、心痛、憐惜。她緊緊摟住了哥哥的脖頸,將滿是淚水的臉埋在了冥河的胸襟中,無法控製地顫栗著,泣不成聲。

“冥月……”冥河心疼地撫著冥月顫抖的背脊,“他娶了別人,看不到冥月,是他沒有福氣……”

“哥哥……”冥月震驚地抬起淚水邋遢的小臉,蒼白失措。

“你那點心思,哥哥怎麽看不出來?黎昕娶妻,哥哥真怕你想不開……”冥河捧起了她的小臉,深邃幽遠的眸子了然一片,是無盡的包容與愛。

“黎昕那個小子有什麽好?死板無趣的很,丫頭,你莫非瞎了雙眼……”東皇風華幽幽纏綿的嘲笑聲猶似鬼魅般的在哥哥身後響了起來。

冥月瞪大了雙眼,身子驟然僵硬,望向了冥河身後,卻見東皇風華一襲紅袍迎風招搖,端著狐媚子的一張臉,笑得輕狂,探手拿起了她餘下的一壇子桂花釀,一飲而下,陶醉地歎道:“這酒,還真不錯,竟不差於應龍的瓊花玉釀……”

“師兄,那可是冥月珍藏了近一千年的桂花釀……”冥河拉著僵硬的冥月,踱步來到了東皇風華的身旁,“冥月,這是我師兄東皇風華,在紫霄宮與你切磋過,你還記得嗎?”

冥月滿腔的惆悵突然升騰成了滿滿的肝火,她怎麽不記得他?他與她在附禹山比鄰而居,騷擾了她整整三百年。這三百年,冥月雖日日月月年年看他極度不順眼,可彼此熟識地就像是左右手。

冥月掙脫了哥哥的手,習慣性地一把上去搶下了東皇風華手中的酒壇子,憤然道:“誰允許你喝我釀的酒?無恥!”

“小家子氣,喝口酒又怎麽了?”遭慣了冥月白眼的東皇風華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調笑著媚眼斜著她,“你與我用分得那麽清嗎?”

冥月氣得臉色慘白,在附禹山的那三百年,他日日騷擾她不算,搶她的東西吃,搶她的東西用,竟有一次,趁她沐浴時,化作狐狸搶走了她的衣裙。

“你這隻無恥的臭狐狸……”她脫口而罵,“這三百年……”

他如絲的媚眼中春情**漾,笑得奸佞,“這三百年怎麽了?丫頭,你倒說說這三百年怎麽了?”

冥月的話戛然而止,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附禹山中。

他常笑嘻嘻地威脅冥月,“丫頭,如若你將我擅闖附禹山之事說出來,那也無所謂,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九天之上你那些師兄師姐,你在竹林裸奔的事情……”突然,他湊近她,聞著她脖頸,“以及你沐浴的樣子,真美……”“無恥……”冥月尖叫出聲,撲了過去,與他在空**的附禹山經常一打就是一整天,她真想把他打得原形畢露。

可是,冥月終究不是他的對手。

那一次,他們竟從早上打到了晚上。

那一晚,月如水波似得清朗,把它的光籠罩著附禹山。婆娑的竹葉搖搖曳曳,斑駁的影子落在我們的身上。封淵的赤水朦朦朧朧,**漾起動人的漣漪。夜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

隻是,她與他無心留戀,尖銳地撕裂了這如夢如幻的夜。他們的對打波及了竹林、封淵、和溫柔的夜色。他修為萬年,元神強大,功力深不可測,冥月從來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冥月不懂,他日日惹怒她,與她對打,與她對罵,與她嬉皮笑臉,三百年的愚弄與戲耍有意思嗎?當他們打進了封淵,封淵絲綢般的水波打濕了她單薄的裙、他火紅的袍。

那一刻,鮮紅的封淵水****漾漾,閃閃爍爍,暗夜中流來,又流向暗夜。

那一刻,他們都聽到了彼此的心跳聲,咚咚咚咚。

東皇風華的心不由自主地融化了,他帶著甜膩的唇不知何時堵上了冥月冰冷的嘴,那蠱媚深幽的黑眸憧憧惑惑,像是巨大的深淵,散發著致命的引誘……

他是一隻勾魂攝魄的狐媚子,無恥至極。

當冥月緩過神,已被他輕薄了初吻,冥月渾身氣得戰栗著,抬起顫抖的手,狠狠給了他脆響的巴掌。

自此,在附禹山,冥月與東皇風華日日月月糾葛,武功修為大進,直到九百年。

冥月瞪了一眼東皇風華,抱著桂花釀,望向了冥河,“哥哥,你不是在幽都嗎?燭陰老祖授你千年,你怎麽跑了回來?”

“我接到了黎昕的婚貼,擔憂你,便回來了……”冥河坐在了她的右邊,“未想到,一回來便遇見了深山清修三百年而歸的師兄……”

“三百年深山清修……”冥月咬牙切齒地說著“清修”二字。

東皇風華豔麗的桃花眼眯了眯,笑得不懷好意,坐在了她的左邊,搶過她手中的酒壇子,靜靜地喝著酒。冥月白了他一眼,知他並無惡意,懶得再去理會他。

“哥哥,湯穀的婚宴,你陪我去好嗎?”冥月的頭靠在了冥河的肩頭。

“好。”

師兄黎昕的婚宴設在湯穀。

那日的婚宴,雖未得到帝君的支持,九天之上卻也來了許多上神小仙。千丈高的扶桑樹掛滿了喜慶的紅色,遙遙望去,無比熱鬧。

冥月跟在冥河與東皇風華的身後,身著流彩暗紅煙羅裙,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隆起了平日散貫的碎發,簡單綰了個飛仙鬢,斜插一根鏤空烏木簪,綴著點點紫玉,將素淨的臉第一次幹幹淨淨地**著,剪水秋瞳,波瀾不驚。

湯穀裏裏外外皆是生氣,冥月熟悉的並不多,尤其那些華胥國的巫族來了許多的人。冥月隨著哥哥找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剛剛落座,便聽見紅鸞驚喜的叫聲,“師姐……”不知何時,紅鸞竟從冥月的身後繞到了身前,抓著冥月的手,認真地端詳著她那張不施粉黛的臉,“原來師姐竟然這麽漂亮……”

她一驚一乍的笑聲引來了諸多仙、神、巫、人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冥月,最終卻驚豔地落在了冥河身旁那個意義闌珊的紅袍男子身上。

冥月心裏暗暗啐了一口,無論男女,長得再美,也美不過那個死皮賴臉的狐狸精。他斜著身子慵懶地坐在冥河身旁,玉脂薄唇,月眉星眸,帶著萬種風情,顧盼生輝,撩人心懷。當紅鸞的笑眼望到了東皇風華,難以控製地發出了驚叫,她激動地捏痛了冥月的手,“師姐,天啊,東皇上神!你認識他啊……”

紅鸞漲紅了一張小臉,甩開了冥月的手,激動的湊到了東皇風華的麵前,“我……我……我是……冥月師姐……的師妹……”

東皇風華含笑點頭,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臉看起來萬分真摯,惹得紅鸞失魂落魄。

突然間,震聾欲耳仙樂聲傳了出來,眾仙發出了起哄的高笑聲和喊聲。

冥月被滿眼的笑顏和喜氣刺痛了,雙目不自覺地染上了霧氣。

“哥哥,我想透一下氣……”她與冥河耳語道,未等冥河回答,起身徑自離開了湯穀熱鬧非凡的苑圃。

這是冥月第一次到湯穀。

離開了繁華,滿眼是曲徑幽深的小路蜿蜿蜒蜒,遙遙傳來的樂聲越來越微弱,如若不是這場繁花綻放的婚宴,想必平日裏的湯穀清幽素樸,就像黎昕那般的堅毅沉穩。

忽而,跌宕幽婉的五弦琴琴聲絲絲縷縷傳來,回**在湯穀這方的恬靜之中。

那琴聲很動聽,**氣回腸,牽人心魂,似風似雨似花似幻似霧似虹似霓又似夢,像是講述著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故事,令人百感叢生。

冥月不知不覺循著琴音走進了湯穀深處……

煙霧繚繞的湯穀河岸中,一個白衣婉約的男子正在安安靜靜地素手撫琴,五弦琴旁燃著縷縷暗香,沉寂著繁華中的落寞。

冥月的腳步聲驚動了他,琴聲戛然而止。

白衣男子如瀑長發披在雪白頸後,輕輕抬起了一張微微蒼白的臉,那張臉精致而迷麗,安靜而深諳,尤其一雙眼長得極好,深邃地落在了冥月的身上,冥月的腳步難以移動,望進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中,驚詫心底的是一抹死灰般的寂寂。

冥月出神地盯著他,還未開口,手腕猛地被東皇風華死死握住,“丫頭,我尋了你這麽久,原來你偷偷藏在這裏……”東皇風華冷冷瞅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白衣男子,拉著冥月向外走去,冥月踉蹌著步伐,被他拽出了密林。

“你放開我……”冥月掙紮著,憤怒地叫道。

“想聽琴,找我就好了,不要說九天之上,就是洪荒內外你也找不到第二個比我彈得好的,別人是哭著求著要我彈琴,你可好,我給你做的曲子,你一遍都不聽!”

“臭美,我偏喜歡那白衣男子彈琴……”

東皇風華猛然駐足,手卻未鬆開冥月的手腕,迷魂香般的眸光收斂了,變得無比靜穆,“丫頭,你難道看不出來,那個臉色蒼白的男子明明有股魔氣嗎?”

冥月的身子一顫。

“魔”。

這個字是九天上下,洪荒內外的大忌。洪荒萬物分三六九等,而魔是入不了等次,眾仙得而誅之的孽物。

凡魔起,皆是洪荒之劫。

“丫頭,黎昕這次娶得女子不簡單啊!娘家人來了眾多,不僅有巫、人、還隱約了魔障,我看,黎昕這次真是鬼迷了心竅……”

“你不用擔心你師兄……”東皇風華拉著冥月,向著苑圃而去,“黎昕也不是個善茬,這些個小魔障還威脅不了他,走吧,再晚一些,就趕不上你師兄和他的新娘子合巹之禮了……”

“東皇風華……”冥月頓住了腳步,委屈地瞪著他,“我到底哪裏得罪你了?難道非得看見我傷心難受,你才滿意?”

東皇風華鬆開了冥月的手腕,轉過身子,豔眸垂下,瞅著她難過的樣子,心中一緊,不由得握住了她的雙肩,親昵地在她耳邊耳語道:“有那麽難過嗎?比黎昕好的男子還不是一大把,要不,我就湊合湊合,將就娶了你……”

“東皇風華……”冥月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悲憤,狠狠抬腳踩痛了他的腳背,扭轉身子,跑進了苑圃。

冥月的身後,傳來了東皇風華低回**漾的笑聲,延長不絕,銷魂蝕骨。

一進苑圃,冥河的手有力地將冥月拉到了他的身旁,他很怕妹妹會難過。

因為,此刻是黎昕與那個姬水美人的合巹之禮。

一向青雲霓裳的黎昕穿上了大紅的喜袍,朗目中一片濃情蜜意,妖嬈了整座湯穀。

冥月一陣子恍惚,這是她心目中愛戀了一千六百年的黎昕嗎?這是她心目中那個喜怒不形於色,堅毅沉穩的黎昕嗎?原來,他也會笑得如此醉人;原來,他也會含情脈脈;原來,他也會那麽熾烈地愛上一個人。

附寶,到底是怎樣一個動人心魄的美人呢?

他牽著她的手,行走在眾神麵前;他與她,拜了天地,拜了伏羲大帝;他與她,夫妻對拜。當他挑開她頭上的喜帕,冥月竟看見一向處事不驚的黎昕手指微微顫抖。當他望見了附寶楚楚動人的一張瓜子臉,眼中狂湧著澎湃的眷戀,他竟在眾神的驚叫聲中,忍不住摟住了她的腰肢,吻在了她薄薄的玉唇上。

附寶,是一個嬌楚絕豔極致的女子,猶似盛開的白蓮。纖腰瘦骨,花月之色;清冷墨瞳,柔在眉宇;極致聖潔,玉脂薄唇;紅唇微啟,傾城笑顏。

冥月在眾神的喜悅聲中,忍不住掩住了雙眸。

她很怕,那控製不住的清淚,滾滾而下。

“冥月……”冥月心疼地摟住了妹妹的肩。

“我沒事,哥哥……”冥月猛然抬起小臉,綻開了一抹動人的笑靨,盡管那笑靨中淚光點點,“哥哥,我為師兄開心!”

說完這句話,冥月知道她對他的愛戀終於結束了。

她已經沒有理由再去愛他。

當她一千六百歲的時候,結束了相思了一千六百年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