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泉路上的春色

【冥月跟在眾人的身後,呆呆地盯著東皇風華張狂不羈的紅色身影,整個人像是做了一場顛倒的夢;恍恍惚惚,心中那朦朦朧朧的情感突然間尖嘯著,衝破心底最深處的禁錮,狂烈而來;突然之間一切清晰地讓她自己戰栗,原來,住在她心裏的竟是這個狂妄不羈、死皮賴臉的狐狸精。】

一千年後。

無邊無際的彼岸花開在萬籟無聲的黃泉路中,觸目驚心的赤紅。

如火、如血、如荼。

彼岸花,開了百千年,也落了百千年,花葉永不相見,生根、開出血花。

日日,月月,年年。

蹉跎著時間。

冥月醉倒在黃泉路中。膩人的彼岸花香濃烈妖冶。她閉上了雙眼,就想這樣睡下去,永遠不再醒來。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她素淨的臉,妖嬈的羅煙裙在漫漫無邊的花叢中**漾開來,酒氣混雜著濃鬱的花香糾纏在一起,迷迷離離。

緩緩地,東皇風華的一雙手落在了冥月的下顎中,溫柔摩挲著她的臉頰。

不用睜眼,她便知道騷擾她的隻有那隻不厭其煩的狐狸。冥月任他將她的臉摸了個遍,才緩緩睜開雙眼,懶散地盯著俯在她身旁的東皇風華,“東皇風華,你每日裏摸來摸去,不膩歪嗎?”

“丫頭,我今日裏從少昊那裏偷來了一壺藏了千年般若酒,你嚐嚐,如何……”東皇風華紅袍晃動,手中多出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白玉酒壺,湊近了她的嘴。

冥月靠著他的手,就勢喝了一口,不由得精神一凜。洪荒內外皆言少昊最會釀酒,果然不假。般若酒冷冷,飲多人易醒,萬古醇酎氣,結而成晶瑩。這酒醇厚幹爽,醇甜柔和,回味悠長,餘香綿綿。

“真是好酒!”冥月搖晃著身子,奪過了東皇風華手中的酒壺,靠著他踉蹌地站了起來。黃泉路中,有陰冷的海風徐徐而來,幽冥海波光粼粼,一碧萬頃。她彎腰摘下一朵豔麗至極的彼岸花,戴在了鬢角,迎著海風,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猛然,東皇風華將她攔腰扛起,像個瘋子一般在火紅的花叢中奔跑開來,冥月對他拳打腳踢,張開淩厲的牙齒狠狠地咬在他的肩頭,冥月甚至感到鹹鹹的血腥順她的嘴角流淌開來,他的手緊得依舊似鐵箍。

直到奈何橋邊,他才放下了她,深幽妖媚的眸子盯著她,熾熱地臨近沸騰。

冥月心中隱約著忽閃的情愫,抬手覆在他肩上被咬傷的地方,輕輕滾過指尖,“痛嗎?”

“丫頭,你真不該呆在幽都,整日醉在彼岸花叢中,妖魅地全變了模樣……”他抬手握住了冥月冰冷的手指,“幽都天冷,你這手熱過幾日?”

“要你管……”冥月一把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緩緩向著奈何橋搖晃而去。

東皇風華說的沒錯。幽都陰暗,本是神界煉獄之地,修羅居所。洪荒之中無數的妖魔鬼怪仙神巫人,作亂的、犯上的、**賤的、殺戮的……統統被拘於幽冥海底的阿鼻大城無間地獄中——趣果無間、受苦無間、時無間、命無間、身形無間。

這裏永遠是陰冷的風,血紅遲暮的落日,和落寞無際的孤苦。

可冥月還是喜歡幽都。

她已經在幽都呆了整整一千年。

這一千年,冥月得了師父的允令,未回過月宮,未回過紫霄宮,未回過九天之上;這一千年,她已從那個總是盤著淩雲鬢、身著月白如意裙的月宮小仙子變成了紅裙妖豔、如醉如狂的幽都尤物。

他們說,這一千年,幽都出了一名勾魂攝魄的美人;他們說,這一千年,修羅國來了一個縱情酒色的妖女;他們說,這一千年,幽冥海邊多了一個令男子神魂顛倒的尤物,她常常身著紅裙,鬢角別一朵紅花,清歌嫋繞,妖冶輕佻,與青丘的那個**少主廝混在一起。

他們說……

他們說了很多關於冥月的傳言。

她置若罔聞,聽之任之,不想,不管,不理。

她隻是喜歡呆在幽都,喜歡陪在哥哥身邊,喜歡幽都的簡單死寂。

冥月搖搖晃晃走過奈何橋,幽都修羅國的國門高聳入雲,門上左右分別懸掛著兩個青銅而製的鬼頭,令人不寒而栗。幽都城內,依山傍水,十殿矗立,冥河住在修羅國中的閻羅殿。來來往往的修羅人長得奇形怪狀,其模樣比那些洪荒內外的惡鬼還要恐怖。隻是,這一千年,冥月已經習慣,再也不會心驚膽顫。

東皇風華和冥月剛到閻羅殿外,便被血腥的混戰所震驚。眾多惡鬼圍攏著冥河,窮凶極惡,亂砍亂殺,鬼泣狼嚎……冥河肅穆著一張俊臉,手中的元鼻劍狠厲翻滾,刺破了一具又一具惡鬼的脖子,用力往下拉去,弑魂殺魄,煙灰俱滅。

冥月剛要衝上去,便被東皇風華緊緊地攥住了手腕,“你哥哥應付幾個惡鬼綽綽有餘……”

“你放開我……”正當冥月怒瞪著東皇風華,冥河的元鼻劍刺穿了最後一個惡鬼的胸膛,一切喪失殆盡,風似乎也停息了,雲低垂於閻羅殿外,與殿外惡鬥的血腥連成了一片。

冥河提劍而立,抬眼瞧見了正在爭執的冥月和東皇風華,皺褶的眉宇緩緩鬆懈了下來,他收攏了元鼻劍,走到了東皇風華和冥月的麵前。

“師哥,冥月。”

冥月猛地跑到了冥河的身邊,抓住了冥河的胳膊,擔憂地瞅著冥河。

“竟有魔障混到了修羅人之中……”冥河安撫地拍了拍冥月的肩膀,他望向了東皇風華擔憂道:“這些日子,九天上下紛紛傳來魔障作亂的消息,看來竟是真得……”

“魔皆心起,哪有什麽真的假的?他本就一直在那裏……”

“可若是魔道大興,怕是幽都難以太平……”

“豈止幽都,怕是洪荒內外都難以太平……”東皇風華豔眉微挑,精致的嘴角扯出了一抹不羈的笑意,轉身向著殿外走去。

“東皇風華,你去哪……”冥月拽著哥哥的手,大聲喊道。

“我去看看我種的花開了沒有……”東皇風華隨意擺了擺手,大踏步搖晃著走了。

西望幽都之山。

東皇風華長發飄飛,紅袍任肆,靜靜地矗立於幽都之巔。這一千年,師父燭陰老祖閉關,為了這世間即將到來的殺伐紛亂,潛心匯聚五行陣。日子一天天挨過,越是一天天心驚。

玄鳥寬大漆黑的羽翼蹭著他的臂膀,左右在他身邊盤旋著,發出雀躍的叫聲。東皇風華伸出右臂,玄鳥立即落下,漆黑若水晶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瞅著他,那雙眼純淨地沒有一絲雜質,委屈地仿佛世間萬物都化作了虛無。東皇風華伸手落在了玄鳥的頭頂,嬉笑一聲,“別用這麽可憐兮兮地目光看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玄鳥“騰”地一聲展開羽翼,憤怒地遨遊而去,在天空中盤旋著。東皇風華大踏步走向了幽都之巔。

他要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她?

不知從何時起,他竟種了情根,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冥月時,或許是千年的照拂,或許是那些無數嬉鬧的日子中。許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卻已經情不自禁。師父一再警告他,可是心既已動,如何收斂?

山巔之中靜靜地直立著一株的彼岸花。

花未綻放,晶瑩剔透,似是黃泉路中的諸多彼岸花中的一朵,又似獨具風姿,傲然群芳。

東皇風華矗立在花前,靜靜地望著含苞未放的花朵。

“風華——”忽然山中傳來了冥月清麗的呼喊。

東皇風華眉間一動,眼含喜色,轉過身,迎著冥月的喊聲走下了山。山澗之中,冥月猶如一枝盛開的扶桑,豔麗朱瑾,紅衣窈窕。迎著山風,一張清麗的臉純淨得美麗無瑕,帶著七分的醉意似笑非笑望著風華,細長的眉眼獨一無二地開在了東皇風華的眼中,心底。

“你種的花還沒有開嗎?”當東皇風華的手去抓冥月的時候,冥月一閃,就著醉意搖晃了一下身子,向著山下走去。

“我那麽細心的照拂,它竟然該死地還沒有開,你說是不是很過分啊?” 東皇風華蠻橫地握住了冥月的小手,進一步過分地摟住冥月的腰肢,“不像你,這麽想著我,這一會兒功夫,喝醉了酒就來找我了,我聞聞,你這是喝了多少……”

“你……”冥月氣得想要掙脫自己的手,卻不敵東皇風華的力氣,最終怒極而笑,猛地靠在了東皇風華的背上,眯著細長的眼,懶懶道:“我就隨了你的那顆無賴心,背我下山吧!”

東皇風華猛然俯下身,伸手將冥月托上後背,抬腳向山下奔去,嘴裏卻是笑嘻嘻的戲謔,“是我無賴還是你無賴,你若是喜歡紮我便天天讓你紮我,再痛我也不會叫上一聲,我隻當是你喜歡我……”

冥月眉眼一動,手中閃現的細針倏忽不見了,她垂下頭,在他耳邊恨恨道:“東皇風華,你是不是從來不能好好地說話?我若是不讓你背,你定是又要瘋顛顛地抱我下山,惹得那些修羅人嘲笑我……”

“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麽?”

“你……”冥月恨得瞪圓了眼睛,抬起頭隨後輕呼一口氣,像是一潭秋水軟綿綿地垂下了頭,將臉貼在了他的背脊,小聲道:“哥哥說,我師父派人來找我了,我躲在這裏一千年了,雖說師父沒說什麽,我很怕師父會生氣……”

“丫頭……”東皇風華猛地停駐了腳步,頓了一下,最終大義淩然說道:“大不了你就告訴你師父,你迷戀我無法自拔,才留在幽冥一千年……”

“東皇風華……”冥月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憤怒,手中的細針隨著東皇風華悶悶的慘叫聲紮了下去,“你嘴上一刻不占我便宜你便過不得……”

“丫頭,你心腸真夠狠得……”

“丫頭,我對你那麽好,你到真下得了手……”

“丫頭,雖說我是神,這紮一下還是很痛的……”

“丫頭……”

……

風吹過的山道中,傳過了東皇風華似笑非笑的調侃聲。

東皇風華陪在冥月的身邊,來到了閻羅殿。

一向冷清寂寥的閻羅殿傳來了女子脆生生的笑聲,顯得格外突兀。

“師姐……”紅鸞旋風般的身子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冥月。

冥月透過紅鸞看到了沉默不語的女媧和一向冷酷倔強的鯤鵬。

“冥月……”冥河寵溺地走了過來。

“天啊,師姐,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冥月搖曳垂落的長裙上沾染著如火的彼岸花,長發散落,混雜著濃鬱的酒氣在空悠的閻羅殿彌漫開來。

冥月掙脫了紅鸞的懷抱,伸向了冥河遞來的手,不知不覺間靠在了冥河的身邊。冥河疼愛地望著她,抬手將她鬢角的彼岸花正了正,莞爾一笑,“難得你的師弟師妹來到幽都,主人家要有個樣子,帶著他們好好逛逛幽都吧……”

“不必了……”一向惜字如金的女媧來到了冥月的身邊,淡淡道:“三萬年前,人間出了一個凶獸,師父竭盡全力將其困壓在蔓渠之山,豈料這些日子,這世間出了很多風波,他竟逃了出來,在蔓渠山附近造下了血雨腥風。這次來就是奉師父之命,我們一同去蔓渠山除掉凶獸,還人間一個太平……”

突然間,立在廊下的東皇風華撲哧笑了出來,“蔓渠山的凶獸?你師父還真敢?竟讓你們幾個去除馬腹,那不是活活送死嗎?”

“馬腹很厲害嗎?”冥河疑惑地望向了東皇風華。

東皇風華慵懶地眯起了媚眼如絲的眸子,“你知道,馬腹曾是誰的坐騎嗎?”

所有人都盯著東皇風華。

“三萬年前,天地初開,魔道當興,洪荒大劫,這世間最大的魔頭據比之屍便是騎著凶獸馬腹從地上殺到天上,見人殺人,遇神殺神,不知多少人神的骸骨落進了馬腹的嘴中,那時的洪荒,漫天血紅,大多的神祗折戟沉沙,要麽落荒而逃,要麽殺身成仁,後來五位少年神祗在天父重黎的率領下製服了魔頭據比之屍,天父重黎犧牲了自己拘了據比之屍的元神,將他囚禁於洪荒的秘密之地,這洪荒內外才算太平。”

“那五位少年神祗呢?”鯤鵬聽得入了神,不自不覺問道。

“三萬年慢慢而逝,那五位少年神祗漸漸長大,便成了這洪荒內外的主宰者。一個是後來的天帝帝俊,一個是巫祖風伏羲,一個是你們師父鴻鈞老祖,一個是我師父燭陰老祖,還有一個便是青丘之主東皇太一。”東皇風華懶洋洋地走進了大殿,站在冥月的身旁。

“真是一段駭人驚魂的往事,怪不得哥哥總是不提這段往事……”女媧感慨地盯著東皇風華。

“丫頭,那馬腹絕不是你等可以對付的,你給我好好呆在幽都,哪也不許去……”東皇風華抬手抓起了冥月散亂的長發,纏在了之間,一張妖媚至極的臉湊到了冥月頸前,親昵地令冥月的師弟師妹們一陣惡寒。

冥河對東皇風華的行徑早已經習慣,見怪不驚地說道,“這件事這麽危險,還是要從長記憶……”

“師姐,等不得的……”紅鸞心急地瞪著冥月,脫口而出的話令冥月難以安然,“師哥黎昕和師姐玄女已經去了蔓渠山,我們要早早與他們會和才好……”

這一千年,黎昕就像冥月心裏的一個魔咒,埋得很深很深,猛然乍現,令冥月六神無主,那曾經鋪天蓋地的歡喜與愛戀無從躲藏,被生生地、血淋淋地剝了出來……

她躲了一千年,依然躲不過這個名字。

她躲了一千年,依然躲不過自己的心結。

東皇風華靜靜地望著冥月因聽到“黎昕”這個名字而變得蒼白的臉,他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瑟縮了他的手,鬆開了冥月的亂發,那張足夠傾城禍國的臉一改往日的吊兒郎當,一抹冷酷的憤怒一閃而過,他轉身,突然間大踏步走出了閻羅殿。

“風華……”冥月情不自禁地抬手,到嘴的呼喊被生生地壓了下去。這一千年,東皇風華有事無事都在幽都,對她死纏爛打,每日裏說著曖昧至極的話語,做盡了曖昧的舉動,冥月甚至趕也趕不走,漸漸地,她對他聽之任之,偶爾也會與他調侃幾句,卻從不敢放開自己的心。他對她是真是假,她分不清;她心中還有沒有黎昕,她也不敢想。冥月怕了,一個黎昕已經讓她跌了那麽大的跟頭,摔得頭破血流,內傷難平;如若與風華假戲真做,她想她怕是再也沒有複原的能力了。

男女情事,她真的怕了。

“那我這就收拾東西,與你們上路!”冥月無力地垂下手,抬眸,輕輕道。

“等一等,這些日子,連幽都都不算太平。那馬腹如此凶險,等我將安排一下,便與你一同去。”冥河微皺著眉。

就這樣,冥河、冥月以及女媧、紅鸞、鯤鵬離開了幽都,去往蔓渠山。

注釋:《山海經·中次二經》記載,又西二百裏,曰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洛。有獸焉,其名曰馬腹,其狀如人麵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

蔓渠山的山腳下,血海一汪,無數的死屍橫七豎八地躺在路上,人的殘肢斷臂、心肝肚腸哩哩啦啦地滾落著,方圓數十裏皆是血腥,竟無一絲生氣。就連那鬱鬱蔥蔥的竹林遠遠望去都染進了血色,這些小竹本青翠欲滴,可觸目所及不是掛著人頭、便是纏繞著亂發,或是戳著眼珠,抹著膩膩的的腦髓,看上去讓人作嘔。

鯤鵬突然生出兩翼,扶搖而上,繞著蔓渠山飛馳而去。時間不大,鯤鵬複了原樣,落在了眾人的身邊,“蔓渠山很大很深,我在空中根本看不清那個畜生在什麽地方?不過在蔓渠山之南,我看到了師兄師姐!”

眾人並未多想,上了蔓渠山。

古老的蔓渠山白霧嫋嫋,灰蒙蒙一片,越發顯得崔嵬。眾人向著南方而行,繞過死寂平靜的山湖,遙望著密林處,似乎看到了黎昕玄女若隱若現的身影。正當眾人欣喜時,突然間,整座蔓渠山天崩地裂開來,隨著每個人的尖叫聲,滾滾巨石從天而降,腳下裂開了無底的深淵,眾人跌了進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冥月漸漸睜開了雙眼。有斑斑點點的陽光從她頭頂斑駁的樹縫裏射在了她的臉上,林子中清新的芬芳彌漫在我的鼻端,翠鳥動聽地啼叫著……

冥月翻身坐了起來,發覺身下是厚厚的落葉,四周是恬靜清幽的樹林。眾人都不見了蹤影。

“冥河……”

“女媧……”

“紅鸞……”

“鯤鵬……”

冥月站起身,在樹林中呼喚著他們的名字。這片樹林很大,走著走著不知何時竟成了一片竹林,高聳入天的大竹密密麻麻,翠綠欲滴。前方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流水聲,冥月抬頭,發覺竹林深處一股清溪從高處蜿蜒流淌而來,跳過岩頭,越過澗石,閃著碧瑩瑩、藍幽幽的光彩。沿著溪邊兩旁開滿了高的、矮的、彩色的、未知名的野花,微風吹來,那野花輕輕搖曳著身子,妖嬈競放。

突然間,有人撥動了琴弦,悠揚跌宕的琴聲在深幽的密林中回**起來。那**氣回腸的琴聲穿雲裂石,落進了冥月的心尖兒,她的身子竟忍不住顫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愫絲絲縷縷在我的血液中生根發芽,蔓延開來,她從未聽過這麽美妙的琴聲,衝著琴聲飛奔而去……

入目是東皇風華那似火燃燒的紅袍。

冥月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再無一絲慌亂,因為看見了他,她便安心了。

洪荒內外皆言——玄女舞美,黎昕劍精,少昊酒好,東皇風華琴妙。

隻是,這些年,她和他不停地鬥嘴、爭執,從未聽過他那聞名九天的琴聲。有許多次,他告訴冥月,為她寫了歌,她卻從沒有耐心聽他講完,冥月不敢聽他的歌,他的曲子,她很怕,很怕他彈得太好。

此刻,偌大岑寂的竹林中,他盤膝而坐在岩石上,膝上放著他那把她常見到的漆黑色五弦琴。他眉目如畫,湖水般澄清的眸子綻開了一抹豔麗的笑意,散落的黑發絲絲縷縷地將他那張白皙如玉的臉襯托地更加豔色耀目,紅袍下媚骨天成,每看他一次,冥月都要抑製住自己的心跳。

真不愧是妖孽中最惑人的九尾一族!

冥月靜靜地望著他彈完了最後一個音節。

“好聽嗎?”東皇風華修長如玉的手指收斂了起來,站起身,眉眼彎彎地走向她。

冥月禁不住後退了一步,抵在了身後的高竹中,“你彈得是什麽曲子?”

“桃花諾……”他逼近了她的身前,雙手堵在了她身後的高竹上,將她環在他的胸前,湖水般誘人的黑眸落在了冥月眼中,豔麗的唇角輕啟,喃喃念道:“月出爍爍,我心不說。寤寐悁悁,攜手不左。子惠思我,桃花一諾。風雷霍霍,死生契闊……”

動人的誓言像是最清冽的泉水滾入我的喉嚨,甘甜得令人忍不住戰栗。冥月顫抖著睫毛,迎向了他深幽的黑眸,“東皇風華,不要戲弄我了……”

他的頭垂了下來,幾乎貼在她的耳邊,痛楚壓抑的聲音順著她的耳邊響了起來,“冥月,我對你的心,你為什麽從來就看不到呢?”

“我怕……”冥月顫抖的手指被他一把握住,緊緊地攥緊了。

“別怕,在我身邊,什麽都不怕……”他誘人的紅唇溫暖地落在了她的雙唇上。

冥月抑製不住渾身的顫抖,無力地攀上了他的脖頸,緩緩閉上了雙眼……

“冥月,醒醒啊……”突然間,嘈雜的呼喊撕裂了她整個世界,

再次睜開眼,入目地是東皇風華焦急惶恐的雙眸,以及冥河蒼白的臉。

“這是怎麽了?”冥月就著東皇風華的手坐了起來,才發覺自己依然置身於蔓渠山中,紅鸞和鯤鵬也是剛剛蘇醒,一旁的女媧已經昏闕,蒼白地像是沒了呼吸。

“女媧……”冥月撲向了女媧,驚惶地望著東皇風華和冥河,“到底發生了什麽?”

“有人在蔓渠山設了魔障,你們剛剛都中了魔障,幸好我趕來,否則你們都走火入魔了……”東皇風華見冥月醒來,一張惶恐的臉又變成了一貫的漫不經心,“女媧心魔太深,已經遲了……”

“那怎麽辦?”一群人齊刷刷地瞪著東皇風華。

“怎麽辦?”東皇風華雙眉一挑,聳了聳肩,“我怎麽知道怎麽辦?反正死不了,扛回你們紫霄宮,你們師父會有辦法的……”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都放下了一顆心。

鯤鵬走上前,將女媧扛在了肩上。

“中了魔障必是讓你產生幻覺,看到你最思念、最想看到的人,看來,女媧心中相思太深,才會走火入魔……”東皇風華懶洋洋的一句話令冥月身子一僵,頭嗡的一聲,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難以移動。

“怪不得,我終於看見我父親回了昆侖山……”紅鸞恍然大悟,轉頭望見了我慘白的臉,驚詫道:“師姐,你怎麽了?你到底看見了什麽?怎麽嚇成這個樣子……”

紅鸞的一句話引來東皇風華與冥河的目光。

“丫頭,莫非你看見我了……”東皇風華戲謔地笑了起來,盯著冥月慘白受驚的一張臉。

冥月抬起僵硬的腦袋,直直地望向了東皇風華豔麗至極的臉,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不用腦袋,我也猜得出來你看見的是誰?”東皇風華瞅了冥月一眼茫然失措的神情,輕輕哼了一聲,一腔憤慨的走在了最前方。

冥月跟在眾人的身後,呆呆地盯著東皇風華張狂不羈的紅色身影,整個人像是做了一場顛倒的夢;恍恍惚惚,心中那朦朦朧朧的情感突然間尖嘯著,衝破心底最深處的禁錮,狂烈而來;突然之間一切清晰地讓她自己戰栗,原來,住在她心裏的竟是這個狂妄不羈、死皮賴臉的狐狸精。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打斷了冥月所有的思緒,東皇風華驟然變色,他迎著巨吼的聲音,頭也不回地叫道:“你們趕緊走,離開蔓渠山……”

“是什麽?”冥河立在他的身後皺緊了眉頭,“是馬腹嗎?”

“我去拖住它,你們趁機趕緊走……”東皇風華一改往日的慵懶不羈,紅袍似火,迎風飛舞。

冥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風華,我與你一起……”

“你們不是他的對手,不要管我,冥河,護送他們離開蔓渠山……”他的話音未落,冥月已轉頭對鯤鵬紅鸞說道:“鯤鵬,紅鸞,你們護送女媧回紫霄宮,向師傅稟明一切,我與哥哥和東皇風華去收拾那個畜生……”說罷,冥月飛身越過東皇風華,衝著巨吼聲直奔而去……

“冥月……”

“師姐……”

東皇風華一愣,隨即追上了冥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眸,他清澈的美眸閃亮著耀目的光彩,“既然想和我同生共死,便跟緊我……”

“無恥……”冥月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大踏步向著山頂飛馳而去。

東皇風華與冥河緊隨冥月左右。

蔓渠山頂。

三人看到了那個令人驚恐的妖獸——馬腹。

燈籠大的血紅雙眼危險地瞪著三人,醜陋至極的一張人臉上開著血盆大嘴,尖利的牙齒上嘀嘀嗒嗒流著血水,斑斕虎身碩大無比,嘴中卻發出類似嬰兒尖利刺耳的哭泣聲,那聲音仿佛是種魔咒,穿透眾人的腦袋,腦頂上竟然鑽心地痛。

東皇風華猛地護在冥月的身前,第一次亮出了尊神刀。

天地初開,天父重黎癡迷於修仙鑄劍,無意男女情事。幽冥修羅一族長相駭人,卻出了一位美麗端莊的公主,叫做鬼姑。鬼姑瘋狂地迷戀上了重黎,欲求歡好,被重黎婉言拒絕。自此鬼姑性情大變,自毀容貌,變成了一個蟒眉蛟目、虎頭龍足的怪物。重黎鑄劍,她便造刀,鬼姑的刀總能斷掉重黎的劍,直到重黎鑄成了昆吾劍,鬼姑再也造不出可以斷掉昆吾劍的刀,她便投身煉爐,烈火重錘之中,以自己的骨肉元神煉製而成尊神刀。重黎得知鬼姑已死的哀訊,心中悲慟,親往幽冥海,鑄造了元鼻、阿屠兩把劍紀念鬼姑。後來,燭陰老祖便將尊神刀送給了愛徒東皇風華,元鼻劍送給了愛徒冥河。

與東皇風華糾結了這麽多年,可冥月從未見過那把傳說中的尊神刀。今日第一次終於見到了這把尊神刀。

光芒四射,無堅不摧,萬物可破,唯我獨尊。

冥河與東皇風華一左一右衝向了妖獸,妖獸的身子往下一探,快如閃電,隨著嬰兒尖利的嚎叫,眨眼間與二人裹在了一起……

冥月傻傻地望著、瞪著,才發覺自己竟無兵刃,又無章法,有的隻是魯莽和爛在肚子裏的《連山心經》,她從來打不過東皇風華,甚至從來被他戲弄。

突然間,妖獸的利爪撕裂了冥河的頭皮,那血盆大嘴向著冥河的脖頸咬了下去,東皇風華的尊神刀直直地刺進了妖獸的血盆大嘴,那血盆大嘴像是刮起了颶風,東皇風華整條胳膊被吸進了它的口中,眼看妖獸突然變長的尖齒齊刷刷地就要落了下來……

冥月來不及思索,飛身上前,集聚全身內力,伸手握住了妖獸馬腹尖利的牙齒,趁勢而為,竟將那妖獸馬腹的尖齒生生折斷,隨著妖獸的慘叫聲,東皇風華手中的尊神刀猛地劃開了妖獸馬腹的下顎,“噗”地一聲,血紅從妖獸口中噴瀉而出,濺了冥月與東皇風華滿身滿臉……

妖獸撼天動地慟哭著,眨眼間逃得無影無蹤。

“哥哥……”冥月撲到了冥河身前。

“沒事的,冥月……”冥河握住了冥月滿是鮮血的右手。

冥月發現妖獸馬腹隻是抓破了冥河的頭皮,抓落了些許頭發,他到無大礙,這才放下一顆心。

猛地,東皇風華握住了冥月的左手,眯起了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丫頭,你竟用這手指去掰馬腹的牙齒,你還真……”

冥月想掙脫他的手,他卻死死地握住了,不再鬆開,滑膩的血漬在手中粘稠這著。冥河嘴角含笑,鬆開了她,收起了元鼻劍,竟徑自離去。

“哥哥……”

冥月望著哥哥漸遠的身影,掙不脫東皇風華的鐵腕,終於停駐了腳步,怒瞪著他。他鐵腕用力,猛地一帶,她控製不住栽進了他的懷中。她終於怒罵出聲,“東皇風華,你吃錯藥了?”

“丫頭,剛剛你全然不顧地衝上來,是不是心中有我?”他低低沉沉的聲音抑製著一絲嘶啞,“你難道沒有看到妖獸的尾巴已經裹住了冥河?為何衝上來與我一起……”

冥月身子一僵,望著東皇風華一雙好似深海的眸子,幽深的眸子中是她深深淺淺呆滯的倒影。

“師妹……”遠遠地,玄女的喊聲打斷了她與他的僵滯,冥月用盡全力掙脫了他的手腕,轉身,不覺身子一震。

她不僅望見了玄女,也望見了黎昕。

黎昕長衫若雪,一張五官分明的臉依舊如昔。

“風華……”玄女徑直走到了東皇風華的身前,開口有著無奈和氣惱,“你竟來了這裏,這些年,你回過幾次青丘?父親就你這麽一個兒子,就算天大的氣惱也該化解了,洪荒中,你不是醉酒就是放浪不羈,也該收收心了……”

東皇風華望了一眼苦口婆心的玄女,心頭不屑,沉默不語,轉身離開了蔓渠山。

冥月望著東皇風華遠去的背影,心頭一緊,那紅豔妖嬈的背影竟是那麽孤寂淒涼。

“師妹,我那個弟弟放縱癲狂,無所用心慣了,你以後離他遠一些,省得像金花那次讓他花言巧語將你迷惑了……”玄女絕美的臉上皆是嗔怪。

冥月點頭,輕輕喚道:“師兄,師姐……”

“走吧,師父在紫霄宮等我們……”黎昕衝冥月點點頭。

就這樣,冥月、玄女、黎昕三人回到了紫霄宮。

回到紫霄宮,女媧已經醒來,臉色依舊蒼白,深鎖眉頭,一言不發。鴻鈞揮手打發了鯤鵬、女媧、紅鸞和玄女,僅僅留下了冥月與黎昕。

鴻鈞如玉雕般的立於冥月與黎昕的麵前,一雙深沉的眼落在了黎昕的身上,“黎昕,我要你師妹去九夷國一趟。明日,你便與你師妹前往九夷國,你要陪在他身邊,護她周全,明白嗎?”

黎昕眼中閃過詫異,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師父放心!”

“那你下去吧,我要單獨與你師妹交代些話……”

冥月吃驚地望著鴻鈞。

鴻鈞的眸光鎖在了冥月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翻,嘴角牽扯了一絲溫婉的笑意,“冥月,一千年了,你躲在幽冥,竟一次都未回過紫霄宮……”

“師父……”

鴻鈞揮手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椅子,與冥月同時坐了下來。紫霄宮外桃花依舊繁華,紫霄宮內燃著醉人的香爐,鴻鈞緩緩閉上了雙眸,似在沉思,很久,未再說一句話。

冥月坐在鴻鈞對麵,靜靜瞅著師父,隻是一千年,似乎鴻鈞老了許多。那張玉雕似的一張臉竟出現了褶皺。正當冥月胡思亂想時,鴻鈞猛地睜開了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

“三萬年前,天地初開,為師隻是一個具有兩千年仙齡的小仙,無所事事,渾渾噩噩地度日,直到遇見天父重黎,他授我武藝,成了我的師父。那時,燭陰是我大師哥,風伏羲是我二師哥,東皇太一是我三師哥,帝俊是我四師哥,我是他們的小師弟。那時候,沒有華胥國、沒有青丘國,沒有九夷國,沒有修羅國。洪荒內外隻有師父統領的神祗國。那時候,仙、妖、巫、人、魔以及修羅混居在一起,不分彼此,鳳凰來儀,清平世界。直到有一天,魔道出現了一位具有驚天之才的人物,叫做據比。他是天地初開時,洪荒中第一道濁氣而化,強大地無神能敵。他嗜殺成性,暴虐無道,野心勃勃,欲將洪荒皆納入魔道。他騎著凶獸馬腹,從地上殺到了天上,遇人殺人,遇神殺神,洪荒中屍橫遍野,血流漂杵……”鴻鈞輕聲細語的話掀開了三萬年前那些血雨腥風的往事,“最後,師父散了自己的元神,用五行陣困住了據比,砍斷了據比的頭,折斷了他的手臂,才毀了他的肉身,拘了據比的元神,將他的元神囚禁北海幽冥。自此,魔道之徒死的死,亡的亡,銷聲匿跡,這場血雨腥風的洪荒大劫才算告一段落。後來,師父的身體愈來愈差,沒有拖過百年,臨終前令帝俊掌管九天之上的仙界;燭陰建修羅國,守好幽冥;東皇太一建青丘國,一統妖界;風伏羲創華胥國,管轄巫界;令我建九夷國,興平人間。師父說,這樣洪荒之中,四象堅穩,方能長久……”

“那為何九夷國的護國之主卻是少昊呢?”冥月隨著鴻鈞沉寂在那段血雨腥風中。

“因為,這幾千年,為師漸漸老了,魔道中人暗起雲湧,我必須要確定自己的唯一嫡傳弟子,所以便將九夷國交給了帝俊的二子少昊打理……”鴻鈞精光的眸子落在了冥月的身上,深不可測,“丫頭,你可知師父選中的嫡傳弟子是誰?”

冥月的心一陣緊張,緩緩地搖頭。

“我唯一的嫡傳弟子在洪荒之中至純至善,道而不徑,具有金蓮可塑之身。丫頭,在眾多弟子當中,我選中了你,你便是我鴻鈞唯一的嫡傳弟子……”

“師父……”冥月幾乎坐立不住,呆呆地望著鴻鈞,難以置信,惶恐不安。

“明日你便去往九夷國。伏羲大帝好酒,喜人間,尤其貪戀少昊的美酒,每年三月會在九夷國住上半年。為師雖授你《連山心經》,可《連山心經》真正的大道奧秘,你師叔風伏羲比我領悟透徹,你到了九夷國,他會好好傳授給你,你要用心去學,莫要辜負了為師的一片苦心!”說罷,師父從懷中掏出一個六角紫金鈴,精致無雙,瞬間,空曠的紫霄宮傳出了金鈴清脆泠泠的聲音,“冥月,這是你師爺重黎留給師父唯一的東西,你師爺曾說天地初開,洪荒之中最寶貴的神器便是這個六角紫金鈴。這金鈴乃是盤古大帝集天地初開的靈氣,血脈融合而成。你師爺窮盡一生,始終未悟出紫金鈴的奧妙。你師爺臨終的時候,依舊離不開離瞀洞,直到刻完離瞀洞中《連山心經》最後一個字,殫盡竭慮。他拉著我的手,將金鈴塞進了我的手中,斷斷續續地告訴我,‘小五啊!你是為師最小的徒弟,也是為師最愛的徒弟,你心性單純,至純至善,可惜啊,不是金蓮可塑之身,為師將這金鈴留給你,你一定要找一個至純至善、具有金蓮可塑之身的嫡傳弟子,將我的《連山心經》細細傳授與他,如若他天資茂異,悟出了金鈴的奧妙,必可造福洪荒,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作為,創下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冥月身子一僵,望著師父塞進手中的六角紫金鈴,一時間,百感交集,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這幾千年,她胡亂度日,從未思考過天地正義、萬物真理,此時,師父的一番話像是通了她的靈竅。

“冥月,這金鈴是天地神物,就連你師叔都不知這金鈴,你好生保管,勿透漏這金鈴。你仙齡雖淺,可能在萬物起始的天河中金蓮托身而成的仙家,屈指數十萬年,隻有你和冥河,你明白嗎?”

冥月手捧金鈴,站起身,認認真真地跪在了師父的麵前,一躬到底,聲音清朗,“師父放心,冥月定會用心努力,不辜負師父一番苦心!”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