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間最豔的扶桑花1

【“這第三杯酒敬我此生最愛的男子,他為了我,上天入地,千載眷戀,從今往後,我要讓這九天之上與洪荒三界都知道,我愛他,刻骨銘心,至死不渝!”】

當辛月緩緩睜開雙眼,入目皆是奇珍異寶。

晶瑩剔透的洞頂上鑲著珠寶玉石,光彩耀眼。四麵燃著暖意融融的火爐,無暇的白玉床並不寒冷,反而帶著絲絲暖意,玉石做的案牘上燃著精致的香爐,一股子熟悉的異香彌漫了整座洞府。五彩鳳羽的緞錦覆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換下了殘破不堪、血跡斑斑的戰袍,大火灼燒了的身體換上了雲彩般柔軟的錦裙。

她猛然翻身下床,長發披散在身後,赤著一雙疤痕斑斑的雙腳衝出了這個奇怪的洞府。

洞外竟是天連地、地連天、白茫茫的大雪。

雪花發出銀色的光輝,千姿百態、婀娜多姿地飛舞著。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個奇妙的世界。

在飛舞的大雪中,漫山遍野地盛開了幽雅燦爛的蘭花,濃鬱著香氣,合著清澈的雪香,混進了她的鼻端。這白茫茫的山野似乎瞬間染上了最鮮豔的是色彩,閃耀變幻著奪目的瑰麗。

她赤著雙足,震驚地走進了漫天的大雪中……

“冥月……”突然間,一個清冽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千回百轉地在這空曠的山野中回**開來。

她抬眸,一瞬間像個雪人般的僵住,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衣若仙的武丁立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大雪中,熟悉的眉眼和麵容令她這輩子想過了千百遍,可,隻是瞬間,她便明白了麵前這個男子不是武丁。

雖然,黎昕長了一張和武丁一模一樣的麵孔。

武丁沒有他的雍容,沒有他的沉靜,也沒有他的風韻。

可是武丁的狂放不羈、熱烈地像團永不熄滅的火焰是黎昕永遠也沒有的。

“冥月……”黎昕向她緩緩走來,在她失神中,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擁進了懷中。

她聽到了他壓抑的哭聲,“三千多年了,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真的死了,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活著,我還能見到你……”

“你……到底是誰?”終於,她嚐試著推開了麵前的男子,抬起懵懂的雙眸,認真地盯著麵前這個百感叢生的男子。

“你竟然不記得我是誰了?”黎昕悲傷地盯著她,“你難道忘了,這裏是昆侖山?你最喜歡這裏的風光,說九天之中,隻有昆侖山最有人情味了,我和你常常在這裏醉酒,你難道都忘了?”

“我到底是誰?”她蹊蹺地有些恐慌。

黎昕猛地執起她的手,拉著她奔進了漫天遍野的大雪中。

在那昆侖山巔之上,藹藹開放了無數的碧蓮,浴水而出,奇麗奪目。碧蓮之中有一麵矗天而立的石鏡,吸納著日夜無盡的歲月,印出了天地的精華,那是三界之中,可以穿越時空,追憶歲月的陰陽鏡。

當她立於陰陽鏡前,往事一幕幕驚心動魄地**漾開來。

冥月記起了所有。

錐心刺骨的痛楚鋪天蓋地。原來遺失的記憶竟是如此刻骨,如此深重。

她遺失了她最愛的人,她最眷戀的時光。

她遺失了關於東皇風華所有的記憶。

冥月抓著自己的頭,忍不住發出了近似嚎叫的痛哭聲,猛地栽在白雪皚皚的冰冷中,身子因痛哭而劇烈戰栗。

“風華,你到底在哪裏?”

“風華,你可知我終於醒過來了,三千年了,現在終於可以呼喚你的名字……”

“風華,我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告訴你,太多太多的相思要告訴你,太多太多的眷戀與愛要與你傾訴。”

“風華,你這個該死的狐狸精,你到底在哪裏?”

“風華,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說過的那些該死的話都是賭氣的話,風華,我心底愛著的那個男子是你。”

“風華,你到底在哪裏?”

“風華……”

“冥月……”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臂膀摟住了我顫栗的身體,冥河一張麵孔幾經滄桑,聲音有著壓抑的苦楚與失而複得的驚喜,“別哭了,師兄……已經仙逝了。”

冥月蒼青的手指死死地捏住了麵前男子的手腕,她瘋狂地搖著頭,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望向了她麵前的黑衣男子,額頭中間的幽冥寶玉那麽熟悉,“哥哥,你不要騙我,我不相信,風華,他不會不理我的……”

“冥月,哥哥……”他的雙臂用力將泣不成聲的冥月再一次摟進了心口,他禁著渾身的顫抖,哭出了聲,模糊的話全是哽咽,“哥哥一直以為你死了,洪荒大劫,與魔道一戰,我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被玄女救到了月宮,醒來時,得到的卻是你葬身血海,度化了六道輪回,元神俱滅的噩耗。我不知東皇風華竟欺瞞了三界,為了護住你一絲仙魂,散盡萬年修為,用元神封住了你身體中據比的殘魂,後來,他歿於天雷,死在人間,臨死前依然欺瞞了關於你的訊息,以至哥哥一直以為你早已不在,這三千年來,我守著你度化的六道輪回,無盡煎熬,腸斷心摧……”

冥月涕泗滂沱,哭倒在冥河的懷裏。

這一日,連昆侖山中不死樹上的的鳳皇鸞鳥都發出了悲嚎。

昆侖山正東天鏞城麵方千裏,昆侖宮中十二所玉樓高聳接天,雲霧繚繞,百神之所在。

冥河與黎昕從煉獄之火中救了冥月,雖滅了據比之屍的殘魂,卻留了一身的戾氣,黎昕便讓她在昆侖墟呆了下來,瑤池水沐浴七七十九天,冥月周身戾氣便可盡消,於是,冥河陪著冥月住在了昆侖宮中。

這些日子,冥月常常捧著手中的桂花釀,披頭散發醉倒在瑤池醴泉中,來來往往的上神無不對她指指點點,王母看不慣她的樣子,令紅鸞勸了她諸多道。每一次,紅鸞都拿她沒有辦法,呆呆地坐在瑤池邊,陪著她瘋瘋癲癲。

九天上的上神暗地裏紛紛議論,各種版本流傳了出來……“聽說冥月上神竟然沒死,在人間遊曆了一翻,又重返仙界,隻是變得瘋瘋癲癲,每日裏瘋言瘋語;”“聽說冥月上神在人間愛上了凡人,為情所困,一怒之下才回到了九天;”“聽說冥月上神與風華上神一直很有過節,後來風華上神亡故,冥月上神才解了心結回到了九天……”

因為燭陰、伏羲、帝俊、鴻鈞都在洪荒大劫中被五行陣反噬,沒有拖過這百年。開天辟地的上神中,洪荒三界隻剩下了東皇太一,又因為東皇風華的亡故,東皇太一怊悵悲傷,便將青丘之事交給了玄女打理,自己閉關修煉,不問世事。這無盡洪荒,長江後浪推前浪,三千年中紛爭不斷,都是小一輩的人神紛爭,黎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兒子軒轅力挽狂瀾,一統神界,九天之上也算清明。冥河居於閻羅殿,主事幽冥,清冷的性子因為冥月的緣故更加孤戾,洪荒之中大小神仙皆稱他一聲“冥君”。

賴著黎昕和冥河身份尊貴,那些上神對冥月隻敢在暗地裏議論紛紛,麵子上依舊笑容滿滿地尊她一聲,“冥月上神!”

一時間,在昆侖宮內外,冥月回來了,也算風光十足。

可是這一切對於她沒有任何意義,冥月悲痛地閉著雙眼,渾身散發著熏人的酒氣,毫無形象地躺在瑤池中,她常常在幻想,也許睜開眼的那一刹那,會有一雙手臂,像以前每一次那樣有力,緊緊地將她擁進懷中;會有一雙滾燙的唇覆在她冰冷的唇中,溫暖她無法合攏的心;會有一聲纏綿低回的笑聲,沒心沒肺地調侃著她……

可是,這都是閉上眼的幻想。

她等不來風華,再也等不來風華。

相思似海深,往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愁腸斷。

冥月過得糊裏糊塗,分不清白晝與黑夜。

這一日。

冥月躺在冰冷的瑤池中,嘴中輕輕哼著不成調的《桃花諾》,眼淚和酒氣混雜在一起。

冥河無奈地坐在瑤池邊,雙眼盯著她,終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開口的話打破了她這些日子的沉默與死寂。

“冥月,武丁闖入了昆侖山,被陸吾攔在了密都之外……”

武丁……

冥月的身子一顫,忽地一頭從水中坐了起來,她的腦海亂得一團糟泊。

武丁?風華?

想到風華,她入骨相思,肝腸寸斷;想到武丁,她心緒翻騰,五內俱焚;腦子中兩張截然不同的麵孔混淆在一起。恍惚中,與武丁在一起的那些歲月,像是發生在風華的身上;與風華在一起的嬉笑情深,似乎早已邂逅了武丁。

可是想到武丁那張與黎昕一模一樣的麵孔,留在冥月心間的竟是無盡銜恨,像是自己插進自己心中的一把刀,羞憤、痛悔、鄙夷統統擁進了心中。

她如何對得起用生命守護她的風華?

她竟恬不知恥地在人間迷戀上了與黎昕一模一樣的麵孔,最終,辜負了風華的拳拳深情。

“子昭……”冥月默默念著武丁的名字,心尖打著寒顫,紅袍翻滾中的纏綿一幕又一幕,洋洋灑灑地刻進了她的腦海,夢中醉人的香氣,猶在鼻端。

是他,給了她一場徹骨的愛戀,讓她知道做為女子銘心的歡喜。

忘了吧!

忘了吧!

可是,如何忘得了!

冥月顫栗著身軀,遊到了冥河的腳下,抬起迷離的醉眼,仰望著冥河,將濕漉漉的臉貼在冥河的腿上,伸出蒼白的手,被冥河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哥哥把他帶來見你……”

“不……”她十指嵌進了哥哥的手心,一開口已近似幽咽,“哥哥,我……我……不想……見他。”

一字一句,割痛了她的心,心在滴血。

她要如何忘記武丁!

“哥哥,我心中裝的是風華的元神,既然回到了九天之上,我便不能再辜負東皇風華,哪怕他已不在……”冥月掙脫了哥哥的手,爬出了瑤池,拖著濕漉漉的衣裙和長發,走得狼狽,搖搖晃晃,一步一踉蹌。

她沒有回頭,微微抬高了下巴,吞下了鹹鹹苦澀的淚水,悲咽道:“哥哥,讓他下山吧!幫我保護好他,別讓陸吾傷了他……”

“可是……”冥河欲言又止,盯著她落魄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離開昆侖的那天早晨,黎昕帶來了顧莬。

顧莬抱著冥月紅了雙眼,捏著她蒼白的臉,晶瑩的淚珠子噗嚕嚕地滾了下來。

冥月抬起手,輕輕地拭去了顧莬的淚水,“顧莬。”

“丫頭,你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麽個鬼樣子?早知如此,我們應該哪也不去,就在月宮裏平平凡凡做一個小仙,就好……”

冥月笑得苦澀。

顧莬勸她回月宮,最終被她拒絕了。

冥月隨著哥哥回到了北海幽冥,那裏有東皇風華的味道。

北海幽冥已退了戾氣,恢複了最初的樣子。彼岸花在黃泉路盛開如舊,如火如荼。火紅的殘陽半掛天邊,幽冥詭異,柔和的海風拂過我的麵頰,遠遠的,冥月望見了那座北海之中熟悉的奈何橋——青石橋麵,五格台階,高聳入雲,雲霧繚繞。

隱約間,東皇風華的笑聲猶在耳畔。

冥河握著她顫抖的手,踏上了奈何橋。

突然間,“參拜冥君”的呼聲此起彼伏,原本孤寂荒蕪的奈何橋中來來往往著行人,仔細瞧著,都是脫了肉身的魂魄。

奈何橋的盡頭築起了高高的樓台,樓台直通幽都的國門,朱紅的大字是冥河親手所題:“望鄉台”,蒼窘有力,好似遊龍飛天。

望鄉台下是奔騰的海水,是冥河與風華曾經墜海的地方。

冥河與冥月穿過了奈何橋,停駐在望鄉台。

一個白發蒼蒼的婆婆在這裏擺了個茶攤,給往來的魂魄遞上一杯嫋嫋的熱茶。

婆婆見到冥河,即刻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恭恭敬敬地給冥河施禮,“參拜冥君!”

“孟婆多禮了……”冥河宛然一笑,驚得橋上所有人幾乎跌掉了眼珠,突然間,竊竊私語聲由遠及近。

冥月忍不住抬眼瞅了冥河一眼,心中頓時了悟,這幾千年來,冥河定是很少展露笑顏。冥河黑色長袍在海風中飛舞,攬著她在高台上遙望著觸目驚心、五顏六色的北海。

“瞧,這就是你度化的輪回道……”

順著冥河的手指,冥月望到了望鄉台下的六道輪回。

天道微白,阿修羅暗綠,人道淡黃,畜生道淡藍,餓鬼道亞紅,地獄道煙霧。六道海水奔騰盤旋,形成了一個黑洞般的漩渦,日日夜夜,永不停息,吞噬著無數的魂魄,重生了無數的新魂。

“因為這六道輪回,三界清明了許多,尤其人間。”

“也算不枉九天之上尊了一聲‘上神’……”冥月輕輕歎息,與冥河下了望鄉台,進了幽都,來到了閻羅殿。

閻羅殿中那把靜靜的阿屠劍闖進了我的眼中。

冥月走近,伸手握住了阿屠劍,目不轉睛地瞅著手中的阿屠劍,殷邑中的往事一幕又一幕浮現在眼前,無論怎麽抹都抹不掉。阿屠劍是洪荒至寶,那一次人間戾氣最重的時刻刺入她的心髒,是因為她身上據比之屍的殘魂。它始終是她的佩劍,與她惺惺相惜,怎忍心傷她?她輕輕觸摸著阿屠劍,忍不住問道:“竊取阿屠劍的女子到底叫做千紅還是臻宓呢?”

冥河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在描金的案牘中拿起了一個精致的錦盒,遞給了冥月。

冥月不懂地盯了哥哥一眼,緩緩打開了錦盒。

盒子不大,放著一朵血紅驚心的紅花。

“這是你戴在鬢角的紅花,奇怪的是她身上有強大的修為,她沾染了你的靈氣,被你遺落在北海邊,修成了妖身,隱約間學得了你幾分的風采。那時,我誤以為你已不在這世間,悲苦絕望,便將她留在身邊,疼愛有加,怎料,她心中存得都是邪念,偷了阿屠劍,入了人間,加害於你……”

“竟是那朵紅花……”冥月喃喃細語,拿起了錦盒中的紅花,腦海中不覺想起了東皇風華,眼中漸漸湧出了淚花,“卻掀起了人間的血雨腥風……”忽然,紅花末端突起的尖刺刺入了冥月的手指,一刹那,鮮血浸入紅花,冥月手中的紅花半蜷的花瓣迅速地張開,妖豔地泛著金光……

“小心……”冥河一把奪過了冥月手中全然綻放的紅花,向外甩了出去……

“冥君……”紅花吸了冥月的精血,迅速地幻化了妖身。

“千紅,你竟還不知悔過?”冥河擋在我的麵前,犀利的眼波落在了麵前赤身**的女子身上。

“冥君……”千紅衝到了冥河的腳下,蒼白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冥河黑袍的下擺,抬起一張與冥月酷似的淚臉,痛切地仰望著冥河,“冥君,你怎忍心?我自知比不上她,可三千年來,是我千紅伴在你的身邊,為你解憂,與你歡喜,比親人還親,就算我隻是她的替身,三千年的感情怎能說沒就沒?你怎忍心毀我仙身,廢我修為……”

“千紅,你心存邪念,遊戲人間,我姑且不怪罪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隱瞞冥月複活的真相,還要千方百計加害與她,你明知,冥月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對我有多重要……”冥河顫抖的手指輕輕抬起,指尖翻滾,死咒緩緩而下……

千紅戰栗著身子,憤怒、悲哀、絕望使她猛地立起身,像瘋了一般摟住了冥河的腰身,鑽入了冥河的懷抱,熱淚滾滾而下,哀嚎聲令冥河眼角泛起了淚花,“冥河,我不是你的妹妹,你知道我的心,你知道我的嫉妒,你知道我多愛你,我錯了,可是我不悔……“

隨著千紅的尖叫與哀嚎,金光四射中,哥哥僵硬著身子,垂眼望向了手中那朵枯萎的彼岸花,紅得淒涼。

冥月來不及阻止,千紅的元神瞬間破滅,隻留下枯萎的花屍。

冥月的心突然好似針紮,整座閻羅殿靜得毫無生息。

她走到了冥河麵前,伸手拿起了冥河手心中那朵破碎的紅花,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冥月……”哥哥抬起溫柔的眼,“一直以來,哥哥隻有你一個親人!”

“哥哥……”冥月心頭不是滋味,緊緊攥住了手心的紅花,“冥月讓你擔心了!”

留在幽冥,冥月的日子悠閑而渾噩。冥河每日忙碌著,處理著幽冥的大小事務,朱紅筆圈下一個又一個生魂的姓名。冥月日日閑來無事,不是穿梭在幽冥各殿,便是醉酒在黃泉路中。她常常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望著簇簇盛開的彼岸花凝神,或者凝視著天邊的殘陽發呆。

日日,月月,年年,不知不覺已是二十年。

冥月的生命索然無味。

直到,黎昕來到幽冥找到了她。

他給冥月帶來了遺酒。

遺酒入腸,冥月醉的分不清東西南北,栽倒在彼岸花叢中,長長的發絲蓋住了她的雙眼,冥月無法抑製地痛哭了起來……

就算回到九天之上如何?就算做了上神又如何?她依舊走不出心中的悲苦。

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輕輕撥開了冥月麵上的發絲,顫顫的呼喚落進了她的耳畔,“母後……”

冥月的身子因為這句呼喚僵硬,她迷離的雙眸因為這句呼喚漸漸清晰,她望見了俯在她身旁的女孩——隻見她如玉年齡,素白色長錦裙,胸襟處金線精繡出朵朵桃花,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勾勒出窈窕婀娜,細長的丹鳳眼慵懶迷離得鑲嵌在白瓷般的臉上,嬌媚勾人的唇美得楚楚動人。一時間,冥月仿佛感受到了嫋嫋的炊煙,潺潺的流水,百骨酥軟,無盡柔情。

冥月睜大了雙眼,從麵前這張美得斑斑入畫的臉上依稀看到了一張小臉的輪廓——那是阿漁的小臉。她的阿漁總是將一張粉嘟嘟的小臉膩在她的懷中,甜甜倔強地喚著“母後!”

“母後……”女孩再也忍不住眼中禁錮的淚水,像小時候一般投入到她的懷中,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哽咽道:“母後,我是阿漁啊……”

“阿漁……”冥月如曆雷擊,顫抖的手指緩緩地落在了懷中女孩的頭上,珠子般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地滾落下來,落在阿漁白淨的臉上。

“母後不哭,母後不哭……”阿漁昂起臉,倉惶地為冥月擦著淚,美麗的雙眼蓄滿了淚水。

冥月顫栗著手,捧住了阿漁的臉,仔細地瞧,嘶啞的聲音從我喉嚨中輕輕吐出,“阿漁……”

“我看你難過,始終走不出自己的心結,阿漁是你女兒,本就是仙胎,我便擅自做主將她度化成仙,帶上了九天,成了我唯一的入室弟子……”黎昕坐在了我的身邊,定睛望著我,奪過我手中的遺酒,緩緩吞了一口,“風華雖然不在了,可是你還有冥河,還有我,還有阿漁,如果你肯去人間看看,還有那個癡情不渝的武丁,還有你們的兒子子載……”

“武丁”這個名字出現在冥月的耳邊,引起了她周身神經緊繃,牽扯著一顆心痛得厲害。

冥月牽著阿漁的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擔憂與想念,想問的話脫口而出,“阿漁,你父王可好?”

她開口的話令阿漁粉嫩的臉慢慢蒼白,喜極而泣的眼角染上了落寞與悲苦,她輕輕搖頭,緩緩答道:“不好,父王一點也不好……”

“別說了……”冥月猛地打斷了阿漁的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逃避,逃避心中這份牽腸掛肚的思念。

“母後……”阿漁站起身大喊著,從冥月身後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滿是淚水的臉緊緊地貼在她僵硬的背脊上,忍不住痛哭出聲,“母後,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呢?你可知道?自從所有人以為你葬身火海,父王便如同瘋了一般,殺光了昆侖墟下的所有人,攻下了羌方,他始終認為你沒有死,是個神仙,他不顧生死,登上了昆侖,依舊找不到你。回到殷邑的這些年,父王像是變了一個人,暴戾地令所有人恐懼,攻打鬼方,他砍下舅父媿昊的頭顱,放在青銅甗中蒸煮了整整三日,這些年,所有人都怕極了父王,父王像是惡鬼附體,每個夜晚他不殺人,就難以入睡。他將你的空塚修在朱雀宮旁,舉國陪葬,日夜相伴,一個人一呆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不讓人打擾,我與阿載常常在墳塚外聽到父王一個人喚著母後的名字,一個人默默地哭泣……”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冥月掙脫了阿漁的手,狼狽地捂著雙耳,瘋狂地奔跑在黃泉路上,身後傳來了阿漁痛苦的呼喚聲。

閻羅殿外。

大司命的玄雲龍車與少司命的孔雀飾車難得一起地停在那裏。

踏進閻羅殿,遠遠地,冥月便聽到了大司命與少司命的爭執聲。

大司命靈衣被被,玉佩陸離,纖細的一雙眼抿著十分的怒火瞧著喋喋不休的少司命。

“出了事情,你總是怪我!這件事情又怎麽能怪我!那巫族的神咒,豈是你我可以破解?”

“你就不知擋著他,如今可怎麽好?”

“我擋得住嗎?武丁命格奇特,他立了死誓,下了神咒,許了冥婚,我怎麽擋得住呢?”少司命荷衣飄飄,嘟著嘴巴,瞪著大司命,“還不怪你,如果你早些收了他的魂,哪還有那麽多是是非非?又怎麽會牽連到冥月上神身上?這下,我們如何向冥君交代?”

“你懂什麽?那武丁豈是你我可以做主的魂魄?你可知,他身份如何尊重……”大司命臉色驟變,細眼的怒火壓了壓,低聲斥道:“如若不是他失了元神,豈會墮入輪回?八世轉逝,冥君為他選得都是人上人的命格,不敢半分委屈。因為他本不是人魂,沒了元神,冥君想方設法才延續了他八世輪回,我若敢動他半分,除非是不想活了……”

“那武丁有那麽大的來頭嗎?”少司命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大司命剛想開口,抬眼瞧見了閻羅殿門內的辛月,嚇得臉色驟變,慌亂拉著少司命跪了下來,“參拜冥月上神!”

冥月腳步微顫,震驚地來到了大司命的麵前,開口有著難以克製的激動與嘶啞,“勾芒,你告訴我武丁到底是什麽身份?”

“回稟上神,那武丁不過就是六道輪回中的凡夫俗子!”

“你撒謊……”冥月俯身吼道,衝動地一把揪住了大司命的衣襟,引起了他身上玉佩的碰撞搖曳聲,在空寂的閻羅殿格外刺耳,“他失了元神,那就本是九天之上的神祗,你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大司命臉色慘白,隻是搖頭,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冥月恨得咬牙切齒,“勾芒,你說是不說?”

“上神就算殺了勾芒,勾芒也不會說……”大司命緊咬牙關,緘口沉默。

大司命慘白的臉令冥月不敢想,不敢猜測,一顆心因為突如其來的消息而震悚。原來,武丁竟是九天之上神祗,猛然中,靈犀中的一絲領悟讓她心折骨驚。

莫非,武丁……

冥月憤怒地一拳擊中了大司命的臉……

“勾芒……”少司命嚇得一聲尖叫,撲向了大司命。

冥月奔向案牘,抽出了她的阿屠劍,犀利地指向了跪在地上的大司命,“勾芒,你今天要是對我撒謊隱瞞,我就殺了你,我再問你一句,武丁到底是誰……”|

“冥月……”劍拔弩張間,冥河踏進了閻羅殿,朗聲中帶著遲疑和悲戚,“你不要為難勾芒了,你想知道的我來告訴你……”

大司命和少司命慌忙跪爬到冥河的麵前,“冥君恕罪……”

“你們下去吧!這也怪不得你們,有些事情她遲早會知道的……”

大司命與少司命應了一聲,惶恐地退出了閻羅殿。

靜靜的閻羅殿萬籟無聲。

冥河緩緩來到了冥月的麵前,伸手奪過了她手中的阿屠劍,背著身子將它仔細放回了劍鞘。

“風華……他……沒有死?是不是?是不是……”久久地,冥月抑製住狂烈的心跳,戰栗地開口,眼中漸漸湧起了霧氣。

冥河轉過身子,抬起痛楚的雙眸,顫抖的手指搭在了冥月的肩頭,“如果他沒有死,你要怎麽做?你難道要將元神渡給他,在這九天之中魂飛魄散嗎?”

“風華沒有死,對不對?”冥月再也控製不住地尖叫痛哭出聲,“哥哥,你怎麽能騙我?你明明知道……”

“冥月!”冥河的雙眸染上了水色,一把將冥月摟進了懷中,聲音悲痛,“就算我自私也好,就算我霸道也好,洪荒內外,九天上下,我隻有你一個妹妹,我不能失去你,我絕不允許你再離開我的身邊,冥月,我不許你為了他拋棄我……”

“哥哥,你是擋不住我的!”冥月抬起僵硬的手指摟住了冥河的脖頸,滿是淚水的臉打濕了冥河的衣襟,“我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風華在六道輪回中做個失了元神的孤魂,隨時消逝在這個世間!”

“哥哥就是鎖住你,也要擋住你……”冥河抬起眼,笑得苦澀,有淚水流進嘴中,“如今,這幽冥內外還沒有事情,什麽神祗能違抗哥哥的命令……”

“哥哥,冥月求求你,告訴我所有的真相!”

“哥哥,冥月求求你……”

後來,冥月被冥河拘禁於北海幽冥閻羅後殿中。

透過後殿盤龍玉雕的窗棱,殘紅的光折射在我的臉上。冥月像一隻困獸般立在窗棱旁,一陣喘息,一陣抽泣,一遍又一遍地咒罵,一遍又一遍地癡念。

如今她才知道,原來,那年那日,東皇風華並沒有死。

天雷過後,東皇太一在人間找到了隻剩一口氣息的風華,眼看就要消逝在洪荒之中,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的性命。無奈中,東皇太一渡了真氣穩住了東皇風華的心脈,令他墜入六道輪回延續性命。風華的每一世都未從冥河手中的朱砂筆中寫過。

冥河說,風華本是神祗,身份尊貴,墮入輪回,是天地之中的例外,因他失了元神,遲早會魂飛魄散,六道輪回中活得過一世便是一世的幸運。

而,武丁是他第八世的輪回。

她卻失了心,失了魂,失了所有的記憶,帶著他留給我唯一的元神,與他在人間再次重逢,隻是,他們都忘記了彼此。

他們都忘記了三千年前的歡喜與愛戀,忘記了三千年的寂寞與等待。

她欠他的豈是身體中的元神,還有無盡的相思,還有那一句從未說出口的喜歡。

風華墮入六道輪回前,抓著東皇太一的手,傷得說不出話,拚得全力留下一句話:如果輪回,他想變成黎昕的樣子,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風華……”冥月心中低低地喚著他的名字,眼淚炙熱地滾落在腳下,忍不住再次向前,蒼白的手指死死地扣緊了被冥河施法緊閉的窗棱,發出了近似尖嘯的哭喊聲。

“放我出去!冥河,你放我出去!”

“冥河,我求求你,讓我見一見他……”

“冥河,你不要這麽殘忍,讓我見見他……”

“冥河,我求你……”

冥月喊破了嗓子,日初月落,白晝黑夜,直至閻羅後殿長的門輕輕被人推開。

冥河蜷縮著身子,睜開了迷離紅腫的眸子,借著天邊微弱的紅光,看見了一襲白衣的黎昕。他緩步來到她的麵前,輕輕俯身下來,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擁進了他的懷中。

“師兄……”冥月雙腿打顫,倚著他站了起來。

“冥月……”黎昕握緊了她的手,似有萬般不舍,眼中竟有些水汽,“我這一次不想來救你……真的……”

瞬間,冥月心有了悟,狂喜地盯著黎昕那張與武丁一模一樣的麵孔。

黎昕抬起右手,覆上了她的鬢角,清朗的眼中倒映著她的臉,冥月看到了他眼底的珠淚點點,“冥月,其實這幾千年來你曾對我的情誼我都看在眼底,藏在心中,我有血有肉,有憐香惜玉的心,九天之上,金蓮化身的你如此純美,對你,我怎會沒有心動?隻是,父親告誡我,師父告誡我,燭陰老祖告訴我,伏羲大帝告訴我,我不能喜歡你,我便尊了他們的意,收了心,斂了情。後來遇見附寶,卻是天地的一場算計,我這一生活得窩囊。有時候,我真得羨慕風華,風華明明知道不能喜歡你,不能愛你,卻是不管不顧地,死了心,塌了地地愛了你,這一點,我輸給了風華……”

冥月心驚地從黎昕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後退了一步,想開口卻是說不出一句話。

“我從少昊那裏偷得七日酒,灌暈了冥河,冥月,你隻有七日時間……”黎昕綻開了一抹苦澀的微笑,“我這次幫你,以後的以後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可是,若一生能夠找到一個讓自己死心塌地去愛的人,哪怕隻有七日的時光,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知道風華值得你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去好好地愛他一次……”

冥月戰栗地點頭,轉身向著大殿外奔去……

即將奔出大殿,冥月猛然回頭,望了一眼呆呆望著她的黎昕,忍不住哽咽道:“師兄,謝謝你……”說罷,她再也沒有顧忌地奔出了閻羅殿,奔出了幽冥北海,下了九天,直奔殷邑。

人間四月芳菲盡,蜿蜒曲折的桃林謝了滿地,殷邑城亦如當初——繁華寂靜。

高大的桑樹枝椏繁茂,高聳入雲,二十年來半遮著青瓦琉璃的朱雀宮。晚春的細雨下了整晚,冥月從九天之上順著桑樹墜入王宮,濕漉漉的青石地打濕了她的繡鞋。冥月紅火的長裙映紅了天邊的朝霞,蒼白的臉頰染上了一抹激動的紅暈,格外妖豔,一頭未束的長發迎風飛舞。

朱紅的宮門外,密密麻麻地跪滿了人,低低沉沉的哽咽聲死寂地直擊人心,在血腥未散的空氣中盤旋回**……

“站住……”猛然,數十個宮中侍衛手持長戟,將冥月攔在其中,“你到底什麽人?”

侍衛的暴喝聲驚擾了宮門外密密麻麻跪滿地的臣子諸侯……

其中,一人站起身,美玉冠額,如玉長衫,宛若滄海明珠,浩然動人。他眯著雙眸,俊麗無雙的臉在轉向冥月的刹那頓時變色,向來沉穩不驚的他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在眾人的驚叫聲中跌跌撞撞地向冥月奔來……

“娘娘……”他止步於冥月的麵前,呆呆地瞪著冥月,難以置信地哆嗦著雙唇習慣性地喚道。

“己……”這聲二十年後的呼喚依然喚醒了冥月所有的記憶,胖胖的已,乖巧的己,倔強的己,哭泣的己,仇恨的己,那張稚嫩的小臉已經長開,長大,有媿昊的影子,也有子媚的風采。

“小王……”所有的侍衛向己施禮,紛紛後退。

“王後……”一聲壓抑的高呼沙啞地近似哀嚎從西戉的嘴中傳出,傳進了冥月的耳中,冥月驚覺地抬眸,望見了人群中那些已然蒼老的熟悉麵孔……

冥月的手指止不住顫栗著,眼中忍不住湧滿了霧氣。

正在此時,朱雀宮朱紅的門輕輕地開了,一個長身挺拔的年輕人走出了朱雀宮,隨手合攏了朱紅的大門。

“大王子……”有臣子諸侯忍不住喚道,“大王病情如何?”

冥月的身子一僵,這宮中悲戚的情形令她的心開始發冷,冥月撥開了所有人,在所有人的驚叫中直奔朱雀宮,伸手推開了朱雀宮的門……塵封了二十年,那撲麵而來的熟悉與親切一如往昔。朱雀宮每一個陳設,每一個角落,每一種味道與她記憶中的感覺一般無二……

“子昭……”她的心底沙啞地呼喊著他的名字,腳步有些跌跌撞撞。

“什麽人?放肆……”一聲低沉威嚴的聲音從床幃那頭傳來,紅袍年輕人強悍的氣息迎麵襲來,漸漸彌漫在整座朱雀宮中。那雙宛若武丁的黑眸冷冷地穿透著冥月,驟然疑惑,沉思著……

“辛月……”傅說、沚彧、雀、子商、子畫與韋難以置信地瞪著冥月。

“王後……”立在一旁的如癸像是見鬼了一般驚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向冥月撲來,猛地跪倒在她的腳邊,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的雙腿,“王後……”

冥月開口,所有人勃然變色,整座朱雀宮頓時彌漫了一種危險的氣息。

紅袍年輕人身子緊繃,俊美的一張臉因狂怒而蒼白。雀一把按住了他憤怒的肩,感慨地直視著冥月,輕輕說道:“子載,她是你母後,你父王日思夜想的人……”

紅袍男子猛地撥開了雀的手,立於眾人麵前,俊美的臉好似熊熊燃燒的烈火,冷眸卻像把刀子一般刺向了冥月,“她不是神仙嗎?她不是可以來去自如嗎?而她竟然拋下父王整整二十年,令父王生不如死,她算什麽母後?我沒有這麽狠心的母後……”

“子載……”跪在地上的如癸痛哭著製止出聲,“你胡說些什麽?她是你母後,你不會知道當初她有多愛你,王後定有苦衷……”

冥月抬眸注視著麵前淩厲倔強的紅袍男子,眼底漸漸湧滿了淚花。

原來,他就是她的阿載。

他長得真好。

高大、挺拔。

渾身上下王者的威嚴天然而生,尤其那雙深邃酷烈的黑眸與武丁一般無二。

“阿載……”冥月顫巍巍地喚他,想給他一個做為母親最溫柔的笑容,可是淚水卻順著咧開的嘴角流淌了進去。

他握緊了雙拳,黑眸一閃而過水汽,慢慢紅了。

“辛月……辛月……”突然間,床幃的紗幔中傳來了男子嘶啞的胡言亂語,似最尖利的箭射進了冥月的心,痛得令冥月**,“不要……不要跳下去……”

那是武丁悲痛的哀嚎,所有人都聽到了大商最威武的王竟然像個孩子一般哭得心碎。

“王後……”如癸跪爬著來到冥月的麵前,泣不成聲道:“自你走後,大王日日夜夜如此,沒有一日不傷心,沒有一日不絕望,沒有一日……如今,他病入膏肓……”

冥月模糊了所有的視線,搖搖晃晃地撲向了床幃,無視阿載憤怒的目光。

她欠子昭一個解釋,她欠風華一句喜歡。

她欠了他太多太多。

雕龍刻鳳的床幃上有著玄鳥的徽記,熟悉的氣息令她閉上眼滿目皆是昔日不休的纏綿與承歡。醉人的情話,執手的依偎,結發的糾纏,無盡的歡喜。她與他人間貪歡,總算遇見了,愛過了,轟轟烈烈了一場。

風華,如若有一天,你醒來,是否還會留戀殷邑這場貪歡?

終於,冥月握住了他滾燙的大手。

一顆心,總算有了著落。

冥月猛然俯身,在所有人的驚愕中,吻住了武丁的唇,眼眸中,她瞧見了他兩鬢漸白的發,心中更加遺憾,她竟然又欠了他整整二十年。沒了元神的神祗在人間輪回,氣息隻會越來越微弱,直到再也無力輪回,魂飛魄散。冥河說他已經盡力,延續了武丁的八世輪回,已算奇跡。

如今,冥月重拾了記憶,瑤池水洗淨了她身上戾氣,冥河打通了我周身經脈,她不再是凡胎俗子,她隻想救回風華,就算魂飛魄散,她也在所不惜。

她不認命。

此刻,冥月將身體中的真氣渡給了武丁,知道,這隻是一種解表不解本的笨辦法,或許隻能延長他幾日的生命。

就算她貪心吧!

冥月隻想在他身邊貪享幾日愛戀,她隻想在魂飛魄散前好好去愛他一場,不僅因為他是武丁,更因為他是風華。或許以後,他在九天之上不會遺憾,那個叫做冥月的傻丫頭還是被他這條九尾狐狸精迷了心魂,轟轟烈烈地愛了他一場。眼角的淚輕輕劃過,落在了他驟然睜開的黑眸之中;冥月手中的大手瞬間充滿了力量,鐵箍般地反手握痛了她的手骨……

“辛月……”冥月望見了他眼底的她,在最深沉的湖底**起了狂風驟雨,沉沉嘶啞的聲音掀開了千年的風暴與癡戀……

她怎麽一直那麽傻?

這明明就是風華的氣息,風華的聲音,風華才有的霸道和不羈。

“子昭……”冥月咧嘴而笑,帶著淚,貼著他潮濕的臉,摟住了他的脖頸,忍不住哽咽道:“我回來了……”

“我又在做夢……”他似乎習慣性地閉上了雙眼,皺緊了眉骨。

“不許閉眼……”冥月倚在他的身上,伸手在他的肋下狠狠掐了一把,痛得他忽的睜大了雙眸,黑眸湧上了颶風,轉瞬間像要席卷一切,鐵箍般的手驚心動魄地落在了她的腰間,他屏氣凝神,一瞬不瞬地瞪著我,像最危險的獵人,瞄著他的獵物,他蒼白的臉因激憤慢慢湧上了血色,微白的雙鬢輕輕顫抖,緩緩地,幾乎咬牙切齒地吐出了幾個字,“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女人……”

冥月凝視著他憤怒、狂喜、錯愕甚至恐懼的臉,斷了線的淚珠紛紛滾落在他的臉上,俯身毫不顧忌地再次堵住了他咒罵的話,用盡全力吻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