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喇嘛大跳探戈舞

屋裏,徐老爺子已經坐了起來,滿屋子都是旱煙味道。

次郎低著頭站在炕下,輕聲說:“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漢興剛才找過我,他把一切都跟我說了……”“沒我什麽事兒呀,我一直在家呆著,沒出門。”跟進來的傳燈慌忙打岔,心說,漢興的嘴可真夠快的,你怎麽能把事情全都告訴次郎呢,現在他跟咱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次郎乜一眼傳燈,繼續說:“我帶他去了憲兵隊,小山隊長正在,我對他說,被抓的那個自稱徐漢傑的人是徐漢興家剛收留的一個流浪漢……”

喇嘛終於還是被抓了,盡管這樣的結果早在傳燈的預料之中,但是親口聽次郎一說,傳燈的心還是輕輕的揪了一下,貓抓似的痛。

“小山知道我跟漢興的關係,沒說別的,隻是問,這個叫徐漢傑的人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下街的?我不知道,小山就留漢興在那兒了,讓我走,他說他會適當處置這事兒的。”次郎的臉色有些難堪,“我不該帶漢興去見小山……可是您放心,漢興會沒事兒的,他沒有做過什麽。”

徐老爺子撚著胡須笑了笑:“應該沒事兒,有你。漢傑受傷了?”

次郎點頭:“是,不過不嚴重。”

“次郎,有些話我不得不對你講明白,”徐老爺子沉聲道,“盡管目前時局不一樣了,可是咱們都是人。”

“明白,”次郎又垂下了頭,“我不會做損害鄉親們利益的事情,我是在中國出生的,盡管現在日本跟中國……”

“不要說這些,”徐老爺子搖了搖手,“你在憲兵隊做事,你也有自己的難處,可是你應該知道這方百姓沒有傷害過你們。”

“知道。我知道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我大哥去了陸軍總部,我打算年前動員他回來給您道歉。”

“那倒不必,”徐老爺子的臉上蒙了一層霜,“個人有個人的想法,不必強求,我理解他。”

次郎說聲“謝謝”,站得筆直:“我請求您老人家答應讓漢興和百惠好!”

徐老爺子眯起了眼睛:“這個我說了不算,那得看他們有沒有那個緣分。”

次郎一低頭:“拜托您老人家了……我知道您的意思,拜托您不要阻攔這件事情。”

徐老爺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轉話道:“今晚發生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別的我不想多說,我隻相信徐漢傑是不會主動去攻擊憲兵隊的人的,他是個什麽底子你大概不清楚,說實話,他是個江湖小賊,滿腦子全是錢,我估計他是想錢想出毛病來了,想化裝成女人糊弄幾個小錢……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明白,我相信你是可以救他出來的,要過年了。”

次郎咬咬牙,鼻孔張得老大:“明白!我盡量想辦法。”

徐老爺子側過臉瞅了瞅外麵,回頭道:“時候不早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你先回去,別給自己惹麻煩。”

次郎頓了頓,想說什麽又忍住了,雙腳一碰:“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兒我會過來通知您的。”

傳燈對徐老爺子說聲“你不用下來,我去送他”,拉著次郎退出了房門。

站在街門口,傳燈腆著臉衝次郎嘿嘿:“上次你救了我,這次又要麻煩你了……喇嘛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來?”

次郎陰著臉說:“難說。你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麽?”

傳燈攤攤手說:“我哪兒知道?我一直沒出門呢。”

次郎盯著他看了好長時間,麵無表情地說:“我不想多說什麽了。想知道那個家夥都做了些什麽嗎?他冒充女人……”次郎見傳燈傻乎乎地看著他,索性拉他坐在台階上,打開了話匣子,“其實在這之前山口君就看出來他不是一個女人,前幾天就想抓他,出於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的想法,沒有動他。結果,今天傍晚,他跑去憲兵隊門口勾引山口君,山口君假裝上當,跟著他往大海池子那邊走,其實早就提前安排了人在後麵跟著。走到北灣碼頭那邊的時候,山口君逗他解褲子,他不解,山口君就動手扯他的上衣,當場掉出來兩個棉花坨子來。山口君裝作不明白,問他這是什麽東西,這家夥還真能扯,說窯子裏的女人害怕嫖客下手狠,都用這個提前防備著。後來山口君就跟他磨蹭,想要看看他還有沒有同黨,他好像很著急,不糾纏,扭扭捏捏地往大海池子那邊逗引山口君。後來山口君說,這家夥還真有能耐,有那麽一陣子,他還真拿他當了一個風塵女子……兩個人拉拉扯扯地到了大海池子那邊,那家夥就跳探戈舞給山口君看,山口君一時迷糊,也跟著跳了起來,這一跳不要緊,惹得後麵跟著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傳燈的腦子裏想象著兩個大男人摟抱在一起跳舞的場景,忍不住笑了:“操他二大爺的,真有他的,哈哈哈……”

次郎等傳燈笑完了,接著說:“大家這一笑,那家夥明白過來,撒腿就跑。他跑得可真快,風吹落葉一樣。”

傳燈問:“憲兵隊的人當時就開了槍?”

次郎搖頭道:“沒有。他跑錯了方向,一頭紮進了大海……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撈上來,他反抗,把好幾個人的臉都撓出血了。”

傳燈有些後悔自己報信有點兒晚,如果他們早一點趕過去,興許趁亂能救喇嘛出來呢。

“但願這事兒你沒在裏麵,”次郎說,“這陣子下街很亂,皇軍正在追查幾個殺人凶手,你可不要攙和進去。好了,我這就去憲兵隊。”“先把我哥哥弄出來啊,”傳燈方才醒悟,徐漢興還在憲兵隊裏呆著,“小山那小子黑著呢,我哥老實,別讓他給圈進去。”次郎笑笑說:“放心,漢興會沒事兒的,小山君也不是不講道理。”“那就抓緊時間把喇嘛弄出來,他現在是我們老徐家的人,別讓我爹擔心。”傳燈追上已經下了台階的次郎,抓住他的手一個勁地搖晃,“山口一定是誤會喇嘛了,他也就是想糊弄幾個小錢。”

次郎說聲“但願如此”,大步流星地沒入了黑夜。

傳燈傻愣著站了一會兒,一時感覺很孤單。

回到屋子,傳燈問徐老爺子:“你承認喇嘛姓徐,叫徐漢傑了?”

徐老爺子吹滅燈,躺下,一陣沉悶的鼾聲隨後響起。

吉永次郎在憲兵隊門口停住腳步,整整軍裝,轉身朝站在崗樓旁邊的一個武大郎模樣的日本兵走去。日本兵衝次郎打了一個敬禮,畢恭畢敬地聽次郎吩咐。次郎站在他的對麵,小聲問著什麽,日本兵一句一句地回答,末了,次郎拍拍他的肩膀,咳嗽一聲進了大門。

徐漢興正繃著臉坐在小山對麵的一把椅子上,用日本話跟小山聊天,次郎的一聲“報告”讓漢興的臉色鬆弛下來。

見次郎站在門口,小山繞出桌子,拉他走到外麵,低聲嘀咕了幾句,笑眯眯地回來了:“漢興君,你可以走了。”

漢興哈哈腰,對次郎說:“剛才我跟小山君談過了,徐漢傑的案子是個誤會,小山君會妥善處理的。”

次郎點點頭,說:“要相信大日本皇軍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其實那也不算是個好人。”

小山陰沉的臉閃過一絲狡黠,抬手拍拍次郎的肩膀,笑道:“剛才我聽漢興君說,過了年他就去警備司令部當翻譯,這很好啊,以後你們也算是同行了,要好好為大日本皇軍效力。上午我接了吉永太郎少佐的一個電話,他讓我囑咐你,好好跟轄區的百姓搞好關係,年前他沒有時間過來看你,讓你盡量不要在下街過夜了,多回家照顧妹妹。太郎少佐是個好兄長,這是你和百惠的福氣……”轉頭衝還在那裏站著的漢興一笑,“漢興君也很有福氣,哈哈,百惠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花兒。”

漢興的臉一燙:“沒事兒我先回去?”

次郎接口道:“等我一下。”衝小山打了一個立正,“我有事兒想跟徐漢興談談。”

小山一揮手:“去吧。今晚就不用回來了。關於徐漢傑的事情,我明天會有安排。”

漢興跟次郎並肩走出憲兵隊大門,拐彎來到胡同口,站下,漢興歎了一口氣:“小山隊長好像還有別的想法。”

次郎說:“小山君很有頭腦,有想法那也是很正常的。漢興,百惠的學校放假了,她想來下街住幾天,順便見見你。”

漢興的心髒打鼓般的咕咚,嗓子眼裏像是爬著無數螞蟻,話都說不連貫了:“別……別別,次郎,我,我不能見她……”

次郎微笑著摸了摸漢興的肩膀:“別擔心,剛才我去見過老人家,老人家沒有多說什麽。”

漢興的一口幹唾沫咽下去,“咯”的一聲響把嚇了自己一跳:“這……次郎,不關我爹的事兒……我是想,現在這局勢,我跟百惠……”“做事情要有自己的主見!”次郎猛地打斷了漢興的話,“在這件事情上你不要遮遮掩掩,你跟百惠的心情我都能夠理解,要有勇氣,要敢於麵對現實。我知道,盡管老人家暫時也不讚成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可是我認為這還不是你最大的障礙,你覺得最大的障礙在我大哥吉永太郎那邊。請放心,我大哥那邊的工作由我來做……你是知道的,我大哥盡管有些固執,但他對我和百惠的愛心是有目共睹的,他不會眼看著他的妹妹難過……”“別說啦,”漢興突然發覺自己要掉眼淚,急促地攔住了次郎的話頭,“你不要讓百惠來下街,抽空我去見她。”

“好吧,”次郎默默地盯著漢興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愛情與時局和國界沒有關係。”

“不要再提這事兒了……”漢興的心一陣一陣地抽搐,兩條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了。

“剛才我過來的時候打聽過哨兵,跟徐漢傑同謀的還有兩個人,都是大個子,其中一個受傷了……但是他們全都跑掉了。”

“這我不清楚……次郎,無論如何你得想辦法讓徐漢傑出來,我相信他是無辜的。”

“也許是遊擊隊趁機作亂吧,”次郎沉吟道,“最近,共產黨根據地的遊擊隊經常潛過來借機滋事,擾亂視聽,這事兒很難說。”

“那一定就是了,”漢興趁機加碼,“你想想,徐漢傑一個跑江湖的小賊,哪有那麽大的膽量敢跟皇軍做對?”

“不必多說了。關於徐漢傑的事情我會再去請求小山君明察的,請放心。”

“你回吧,”漢興輕輕抱了次郎的肩膀一下,“明天我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