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臥薪嚐膽3

有一天,這一連戰士來到了一片林中空地,看到很多杆槍支架在一起,是中國生產的中正式步槍。他們異常高興,有槍就有人,有中國槍肯定就是中國人。

這些槍的架設很有特點,一個班的十幾杆步槍架在一起,三個班的步槍架成三角形,三角形的中間是擺放的輕機槍,非常整齊。當年,中國軍隊在行軍休息時,都是按照這樣的方法來架設槍支。

周友良心花怒放,他看到這些槍支,想到還沒有走出野人山的第五軍的弟兄們一定就在一旁休息,他大聲叫喊著,跑上前去。

可是,四周空無一人,隻有燥熱的風,從林中吹過。

他們分頭尋找,大聲呼喊著,卻沒有找到一個人,隻看到地麵上的堆堆白骨。

周友良查看著這些槍支,靠在一起的槍管,已經開始生鏽,顯然這些步槍

架在這裏已經很長時間了。

而使用這些槍支的中國士兵,變成了這一堆堆白骨。

這些槍支,足有上千杆。

一名士兵給周友良送來了幾枚臂章,他說,這是從白骨堆中找到的。看過老電影的人都知道,抗戰時期,每個士兵的左臂上都有一個臂章,臂章上寫著所在部隊的符號。臂章盡管是布質,但因為在桐油中浸泡蒸煮過,所以很難腐爛,也不會被蟲蛀。

臂章上顯示,這支部隊的番號是28師。當初從中國開赴緬甸的時候,28師和新38師都隸屬於66軍。

一千杆槍,一千名戰士,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一千人,這是一個團的兵力啊!而現在,被螞蝗和蛆蟲蛀成了白骨。

關於緬北野人山的情景,杜聿明在以後所寫的回憶錄中說:“各部隊經過之處,多是崇山峻嶺、山巒重疊的野人山及高黎貢山,森林蔽天,蚊蚋成群,人煙稀少,給養困難。本來預計在大雨季前可以到達緬北片馬附近,可是由於沿途可行之道多為敵人封鎖,不得不以小部隊牽製敵人,使主力得以安全轉進:因此曲折迂回,費時曠日。至六月一日前後,軍直屬部隊的一部及新二十二師到達大洛;九十六師到達孟關(孟拱西北)附近;二百師到達中緬邊境南坎附近;黃翔部到達國境瀘水附近與國內宋希濂部取得聯係。”

野人山、高黎貢山、大洛、孟關、孟拱、南坎,這些地點,都是兩年後中國軍隊的反攻必經之地。在杜聿明提到的這些地方,中國軍隊都與日軍發生過激烈交戰,並戰勝了日軍。

杜聿明接著寫道:“自六月一日以後至七月中,緬甸雨水特大,整天傾盆大雨。原來旱季作為交通道路的河溝小渠,此時皆洪水洶湧,既不能徒涉,也無法架橋擺渡。我工兵紮製的無數木筏皆被洪水衝走,有的連人也衝沒。加以原始森林內潮濕特甚,螞蝗、蚊蟲以及千奇百怪的小巴蟲到處皆是。螞蝗叮咬,破傷風病隨之而來,瘧疾、回歸熱及其他傳染病也大為流行。一個發高熱的人一經昏迷不醒,加上螞蝗吸血,螞蟻侵蝕,大雨衝洗,數小時內就變為白骨。官兵死亡累累,前後相繼,沿途屍骨遍野,慘絕人寰:我自己也曾在大洛患了冋歸熱,昏迷兩天,不省人事。全體官兵曾因此暫停行軍,等我被救治清醒過來時,已延誤了二日路程。我急令各部隊繼續北進,而沿途護理我的常連長卻因受傳染反而不治。二百師師長戴安瀾因重傷殉國,團長柳樹人陣亡,第九十六師副師長胡義賓、團長淩則民為掩護主力安全而犧牲。”

幾十年後,讀到這段文字,還讓人心生驚恐。

所有走出了野人山的戰士,都對螞蝗談之色變。

我曾經采訪過一名參加過攻打高黎貢山的老兵。這場戰役發生在1944年,就是中國遠征軍開始反攻的時候,新一軍在緬甸從西向東打,11集團軍和20集團軍組成的滇西遠征軍在雲南從東向西打,兩支中國軍隊要打通一條通道,讓戰略物資進入中國境內。

滇西遠征軍反攻的第一站,就是攻打高黎貢山,翻過高黎貢山,就是鬆山、騰衝、龍陵,當年,滇西遠征軍最慘烈的血戰就發生在這些地方。

高黎貢山海拔兩千多米,異常陡峭難行,遠征軍隻能仰攻,而日軍在高黎貢山的每一處隘口,都修建了堅固的工事,頑強阻擊。

老兵說,當年遠征軍攻打和翻越高黎貢山,將近兩個月。幾萬遠征軍,一步步踏上高黎貢山,又一步步地走下山。其中,有幾千人倒在了山上。那兩個月裏,山上的螞蝗和蛆蟲從來都沒有那麽多過,螞蝗吃活人,蛆蟲吃死人。抬頭望去,樹枝樹葉上,密密麻麻都是赤黃色的螞蝗,全高黎貢山上的螞蝗都來到了那兩條遠征軍行走的路上,等著吸血。而腳下,密密麻麻全是蛆蟲,因為敵我傷亡太多,路麵上倒下的屍體排成行,蛆蟲就拚命繁殖,爬滿了屍體,變成了一條白色的河流。

遠征軍翻過了高黎貢山後,路上的螞蝗和蛆蟲卻又神秘地消失了。

緬北野人山中的惡劣環境,和高黎貢山一樣。

緬北野人山,連綿不絕,方圓數百裏,荒無人煙,當地人都談之色變,何況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的中國遠征軍。走進野人山,就像走進了最恐怖的惡夢中:雲封霧鎖,不見天日,潮濕悶熱,如坐蒸籠,瘟疫蔓延,毒蟲滋生,螞蝗遍布,巨蟒盤旋,野蜂肆虐,毒蠍蜿蜒……你的想象能有多恐怖,緬北野人山就有多恐怖。

億萬年來,緬北野人山中從來就沒有走過一支軍隊,野人山中的螞蝗和蛆蟲都在饑一頓飽一頓地艱苦生活著,在困頓中維持著生命。突然有一天,樹林中來了幾萬人,他們潦倒不堪,疲憊無力,螞蝗們怎能放過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它們洶湧而來,前呼後擁,前赴後繼,向遠征軍發起了瘋狂的襲擊,有多少遠征軍就這樣倒下去了倒下去的遠征軍,又成為蛆蟲蠶食的對象。

當新38師112團一營三連連長周友良帶著戰士們走進野人山的時候,看到的那一團戰士,隻剩累累白骨了。

這一團戰士都是誰?

孫立人在他的《統馭學》中記述了這件事情,記述了這個團。

當初,第66軍28師在曼德勒到眉苗一帶阻擊日軍,沒想到很快就被日軍衝散。第66軍的28師和29師,是中國遠征軍中戰鬥力最差的部隊。

28師一名姓楊的團長,帶著全團人馬向北轉移,他給第66軍新38師師長孫立人發電,想要汽車。

當時,遠征軍有600輛汽車,基本上都是卡車,還有20列火車,但是都控製在上峰手中,孫立人沒有分到一輛一列。孫立人無法給他。

楊團長又向孫立人討教,如何才能安全撤退。孫立人問他手中有多少人,他說,各種人加在一起,有5000人。

這5000人,應該還有別的部隊的潰兵。

孫立人建議,手中既然還有這麽多兵力,就打開一條路,投向師部。可是,這位團長說,士兵乏力,已經不能再戰了。

過了一段時間,楊團長又向孫立人發報,當時孫立人正在溫早與日軍激戰,勸楊團長向新38師靠攏,然後合兵一處,共同行動。

可是,楊團長最終還是選擇了尋找杜聿明,跟著大部隊回國。結果,走入了野人山,人員越來越少,而其中的一支1000人的隊伍,就葬身在這裏。

據資料記載,楊團長死裏逃生,他回到了國內,身邊隻剩下不滿100人。後來,孫立人打通緬北通道,來到昆明,還見到了這位楊團長,楊團長痛哭流涕,後悔當初沒有聽孫立人的話。

孫立人在《統馭學》中講到這個例子的時候說:做軍人一定要有良心血性,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楊團長全軍覆沒,就是因為沒有血氣和自信。

新38師112團一營三連繼續向前,尋找杜聿明。

回頭再說說第五軍新22師65團9連。

那天,新22師65團9連在傾盆大雨中尋找能夠走出胡康河穀的通道,他們

意外地找到了一條峽穀,峽穀間有一條忽隱忽現的羊腸小道。沿著這條小道,就能夠繞過胡康河穀,進人新平洋。

新平洋是一塊平整的土地,現在那裏是緬甸的一個小鄉鎮。65團9連來到這裏後,終於得到了休整,終於不再在抬頭不見天空的密林中跌跌撞撞了。

雨過天晴後,空中出現了美國人的飛機,65團9連歡聲雷動,在經過了兩個月艱苦卓絕的奔波後,他們終於看到了希望。

飛機上投下降落傘,降落傘下掛著巨大的包裹。可惜的是,飛機空投的食物和通訊裝備,掉入了萬丈深淵。

周友良帶著新38師112團一營三連繼續尋找杜聿明。

兩天後,他們突然看到了一群人。

這群人形同枯槁,骨瘦如柴,因為連續幾十天在樹林中穿行,衣服都被撕破;他們頭發亂糟糟地,沾滿了稻草,臉色黝黑,胡須雜亂。因為幾十天來都忍受饑餓,他們臉頰塌陷,身上的肋骨根根凸起。

從他們身上的衣服,能夠辨認出他們是中國遠征軍第五軍直屬部隊的戰友。

新38師的戰士們,和第五軍的戰友們,擁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第五軍的戰士帶著連長周友良,回頭尋找走在後麵的杜聿明。茫茫的野人山,盡管方向難辨,然而隻要是遠征軍走過的路程,沿途都倒下了無數的屍體,這些屍體就是路標,順著屍體走,就能找到前麵的隊伍,也能找到後麵的隊伍。

周友良見到了杜聿明。他看到杜聿明渾身浮腫,皮膚下的血管都能夠看清楚,這是長時間營養不良造成的。走在杜聿明身邊的,是軍部警衛連,當初的警衛連一百多人,現在隻剩下了十幾個人,而且個個身體虛弱,搖搖晃晃。

周友良不敢相信,這個極度虛弱的人,怎麽會是中國遠征軍的副司令長官、第五軍軍長杜聿明?

杜聿明看著周友良,首先說話了,他說:“我是杜聿明,你是哪一部分的?”

周友良相信了麵前這個快要倒下去的人就是杜聿明了。他趕緊立正敬禮,報告說:“新38師112團一營三連連長周友良,奉師座令,率加強連特來迎接鈞座。”

杜聿明百感交集,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一個勁兒地說:“好,好,好。”

周友良率隊來到野人山尋找杜聿明,還帶來了軍醫。軍醫給杜聿明檢查身體,發現他的身體非常虛弱,營養不良,腎功能不健全。

帶領8萬人退入緬北野人山的副司令長官有人照顧,都成了這樣,何況那些普通士兵。

在野人山裏,周友良一路都留有標記,擔心會迷路,無法走出。所以,周友良帶著杜聿明和軍部直屬部隊,按照標記,終於走到了新平洋。

從地圖上能夠看到,新平洋距離新38師駐紮的雷多,距離不遠。

第五軍軍部直屬部隊和新22師,這一路上曆盡艱辛。

1942年5月7日,蔣介石讓遠征軍回國;24天後的5月1日,蔣介石發報讓去印度。在這24天裏,遠征軍早就吃光了攜帶的幹糧,開始吃馬肉,後來馬匹殺光,以樹皮草根充饑。6月14日,到達大洛河邊,很多將士因為吃毒草毒蘑菇,飲生水而斃命,槍支大炮架在河邊。兩年後,新一軍展開反攻,來到大洛河邊,還能夠看到那些大炮槍支,還整整齊齊地架在一起。

7月日,第五軍軍部和新22師來到了新平洋,新平洋平坦的盆地,能夠接受美軍飛機的空投。

因為雨季還在繼續,空投隻能時斷時續。即使這樣,得到了糧食補充的第五軍麵貌煥然一新。

杜聿明在新平洋停留了 10天。

這10天來,先期到來的遠征軍一直在等待掉隊的士兵。每一個精疲力竭走出胡康河穀的戰士,突然看到新平洋接待的戰友,無不喜極而泣。

又10天後,杜聿明率隊離開了新平洋,向印度雷多轉進。如果現在還沒有等來歸隊的戰士,那就說明犧牲在了緬北野人山中。

從雷多通往新平洋的方向,每隔幾十裏,就有一個接待站,提供糧食和醫藥,這是先期到達印度的遠征軍總司令羅卓英設立的。

1942年7月25日,杜聿明率遠征軍第五軍軍部和新22師到達印度雷多。

第五軍直屬部隊和新22師,剛開始進入野人山的時候,尚有萬人,而現在來到雷多的,還不到3000人。

然而,這3000人中,還是沒有齊學啟。

新38師副師長齊學啟在哪裏?

據第五軍軍部認識齊學啟將軍的人回憶,齊學啟離開了軍部後,再沒有見到他。

1942年5月7日,新38師113團接受杜聿明的命令,來到卡薩阻擊日軍。5月 9日午夜,奉師長孫立人之令,副師長齊學啟來到卡薩前線。

鑒於當時掩護任務已經完成,第五軍和新22師已經轉移,113團團長劉放吾和齊學啟商議,決定讓齊學啟帶著重傷員先退,劉放吾帶著部隊繼續監視日軍,等到半夜時分再退出戰場。

齊學啟退出卡薩後,沒有去找孫立人和8師主力,而是去歸還從第五軍軍部所借用的一輛裝甲車,並向杜聿明報告113團為全軍斷後的情況。齊學啟是個正人君子,在當時那種亂象中,他依然遵守諾言,要給杜聿明歸還車輛。

戰火紛飛,狼煙四起,有一輛裝甲車,會提供很多安全保障。即使作為將軍的他沒有歸還,杜聿明應該也不會怪罪,可是他還是要還。

在第五軍軍部所在的曼西,齊學啟見到了杜聿明,歸還了裝甲車,並說了他和孫立人相約的事情。當時,孫立人派遣葉遇春副官在約定地點等著他,然後他就會坐著葉遇春開來的汽車回到新38師師部。

杜聿明答應派車送齊學啟去約定地點。

然而,當時大撤退已經開始,曼西都處都是繁亂景象,杜聿明急切間找不

到一輛空餘的汽車。

齊學啟在等車的間歇,突然想到第五軍野戰醫院裏還有一些新38師的傷兵,這些傷兵是在仁安羌戰役中負傷後,來到第五軍野戰醫院裏療傷的。

齊學啟決定去看看這些袍澤弟兄。

新38師的傷兵們躺在野戰醫院裏,心情低落。遠征軍戰敗的消息,他們已經聽說了,而且,他們又剛剛得到一個消息,傷兵向後方轉移,沒有車輛可以坐,要全靠自己的雙腿。這些無法行走的傷兵,不知道往後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候,齊學啟來了。

傷兵們在絕望中突然看到齊學啟來到,一個個都眼淚簌簌,悲喜交集。他們一致決定,不願跟著杜聿明的第五軍撤退,而要跟著齊學啟一起回到新38師,跟著新38師一起撤退。

敗局已定,無力挽回,把這些傷兵交給第五軍,肯定凶多吉少。於是,齊學啟就決定帶著他們一起回歸新38師。

就這樣,齊學啟帶著一群傷兵離開了第五軍軍部,一路向西,覓路行走,尋找新38師。

齊學啟離開後,第五軍也離開了。

齊學啟帶著一群傷兵向西,杜聿明帶著大隊人馬向北。

齊學啟的預言是準確的,讓傷兵跟著第五軍是凶多吉少。

5月15日,也就是齊學啟帶著新38師的傷兵離開第五軍軍部的第五天,第五軍來到了一個叫做莫的林的地方。

莫的林再向前,無路可走,所有人都從汽車上跳下來。為了不把物資留給日軍,遠征軍把一路帶來的汽車和大炮堆放在一起,澆上汽油點燃了。火光熊熊,燃燒了一個晚上,嗶嗶啵啵的燃燒聲夾雜著鋼管的爆裂聲,在靜靜的夜晚聽起來讓人心悸。

天亮後,第五軍所有人,包括杜聿明,都徒步進入黑暗的叢林中,在樹林之間覓路前行。1500名傷員留在原地。

傷兵們所麵臨的,隻能是死亡。

5月21日,就在第五軍的先頭部隊離開莫的林6天後,日軍的先頭部隊趕到了。留在莫的林的1500名中國傷兵,失去了戰鬥能力的1500名中國傷兵,因為不願意被日軍俘虜,就擠坐在一起,讓還能動的戰友澆上汽油,然後點燃。

1500名不願意跟隨大部隊,擔心拖累大部隊的中國傷兵,在這天的淩晨一起慨然赴死。

當天晚上,後衛部隊把這個消息報告了杜聿明,杜聿明悲傷不能自已,他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帳篷,麵對著莫的林方向,俯首默哀,沉默良久。然後他抬起頭來,麵對星空朗朗起誓:“光亭隻要一息尚存,誓滅日寇,報此仇雪此恨,以慰諸烈士在天之靈!”光亭,是杜聿明的字。

可惜的是,杜聿明的願望沒有實現,他在這次離開緬甸後,一直到抗戰結束,都沒有再回到緬甸。

第五軍的傷兵慨然自焚,齊學啟率領的新38師傷兵也危機四伏。

當時,即使一支具有戰鬥力的部隊,在強敵環伺的境況中,要覓路突圍,也凶多吉少,何況齊學啟帶領的這一群傷兵。

第五軍能夠提供到的,隻是這些線索。

而齊學啟去了哪裏?他和新38師那些傷兵的結局怎樣?此時還沒有人知道。

孫立人來到印度後,目睹英軍的腐敗和無能,心中深有感觸。他曾經在1942年6月10日給蔣介石發過一封匯報信,信中有這樣的內容:

“……在軍事方麵者,如清德溫江水深流急,右岸皆山,本為印度東陲之天然屏障,而英軍竟放棄不守,任敵寇長驅直人。又如印緬邊界之山地,均係峻嶺重峰,綿延數百英裏,實為險要,然山中小路,到處可進,英軍既無工事,又無兵扼守,即使間或駐有少數部隊,其警戒亦異常疏忽。當職師入緬時,英方以為如此天塹,我亦通過,均以為神奇而表示驚訝。尤為令人寒栗者:此間英軍事當局,均以雨季到來,行軍困難,可資拒敵,其僥幸苟安之心,概可想見……”

英軍狂妄自大,又缺乏經驗。一旦戰事爆發,日軍就可**,失敗在所難免。英軍雖然號稱在印緬邊境布防三個師,實質上兵力不足一個師。英軍司令部顯然也知道依靠這些有著貴族氣質的老爺兵,是無法抵擋日軍的進攻的,所以他們就開始打新38師的主意,想讓新38師駐防,再次幫他們擋子彈。

孫立人沒有答應,他以“部隊作戰太久,人員彈藥均需補充,修正後方可再戰”為由,婉言謝絕。然後,孫立人向司令長官羅卓英建議,讓新38師稍事休整後,經雷多繞道回國。

孫立人來到印度,並沒有打算在這裏待多久。

第一次緬甸戰爭,中國遠征軍開進緬甸,是為了保護滇緬公路這條中國抗戰的生命線;而現在來到印度,自己國家裏炮火連天,無日不戰,誰願意留在這裏替英國人打仗?

不久,經過羅卓英和英軍方麵交涉,1942年6月20日,孫立人帶著新38師,從英帕爾步行來到了雷多。

日軍要從緬甸進攻印度,隻會選擇攻打英帕爾,而不會選擇穿過野人山攻打雷多。所以,新38師在雷多得到了很好的休整。

新38師要從雷多回到中國,必須穿過野人山。

要穿過野人山,必須適應那種極為惡劣的氣候環境,野人山最惡劣的,當數瘧蚊,任何人隻要被這裏的瘧蚊叮咬,就會傳染瘧疾。傳染了瘧疾,輕者喪失戰鬥力,重者死亡。

在古代,瘧疾叫做瘴氣。據說瘴氣的名字是這樣來的,瘧蚊黑壓壓地鋪在水麵上,等到有人走近,就會轟地一聲飛起來,像河麵上升起了蒸汽一樣,人一碰上,就會死亡,所以人們就把瘧疾叫做瘴氣。

而雷多又是全球瘧疾最嚴重的地方。

新38師在雷多進行叢林訓練,第一步是與瘧疾作戰。

為了防止瘧疾發生,每天早晨和晚上,由值星官監督,每個人必須吃下兩粒奎寧丸,奎寧丸可以防止瘧疾。每個人出門,都要戴著防蚊手套和防蚊麵罩,而平時沒事,也盡量待在蚊帳裏。

美國在雷多設立有野戰醫院,因為沒有戰事,醫院裏收養的都是瘧疾病人。新38師剛剛來到雷多的時候,每個連都有二三十人住進醫院,後來,隨著奎寧和防護措施的普及,再幾乎沒有過瘧疾發生。

僅僅防蚊是不夠的,為了能夠穿越野人山,擊退攔路的日軍,新38師還在進行作戰訓練,準備從雷多出發,徒步走回中國。

1942年7月下旬,新38師在雷多等到了杜聿明和新22師。

杜聿明很快就回國複命,此後再沒有回到印緬。他沒有複仇機會了。

複仇的機會留給了一直和杜聿明不睦的史迪威。

緬甸反攻,成就了史迪威一世英名。正因為史迪威在緬甸戰場取得的巨大成功,他以後得以乘著飛機去日本本土接受投降。

杜聿明回國了,而新22師師長廖耀湘和3000名絕境求生的遠征軍將士留在了印度。

第一次緬甸戰役失敗後,最早來到印度的史迪威密切關注著遠征軍的一切。

當史迪威聽說新38師來到印度,新22師也來到印度,史迪威心花怒放,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重整旗鼓的機會來了,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

中國遠征軍中,最具有戰鬥力的三個師中,有兩個師來到了這裏。2030師在同古一戰,已經被打殘。史迪威覺得他依靠中國新38師和新22師這兩個很能打的師,就能夠實現自己複仇的夢想。

新38師傷亡不大,戰鬥力仍舊讓日軍膽寒;新22師盡管傷亡巨大,但是能夠走出野人山的,都是百煉成鋼的戰士。

史迪威手中有兩把利劍,他要揮舞著這兩把利劍,展開複仇之役。

第六節藍姆伽訓練

1942年6月,史迪威向蔣介石提出在印度訓練中國軍隊的計劃,得到批複。

6月24日,蔣介石任命史迪威擔任這支訓練部隊的司令。

在印度,史迪威充分發揮自己的外交才華,周旋於重慶、倫敦、華盛頓之間,很快就贏得了方方麵麵的支持。中國方麵同意向這支軍隊補充兵員,美國方麵同意提供武器裝備,英國方麵同意提供給養和服裝。

不久,史迪威又向英軍提出要將藍姆伽作為訓練場地,獲得同意。

7月23日,中國遠征軍留在印度的部隊,開赴藍姆伽。孫立人看到準備訓練反攻,就放棄了帶隊徒步回國的想法。

7月30日,中國駐印軍總指揮部成立,史迪威任總指揮,羅卓英任副總指揮,負責督訓新38師和新22師。

中國遠征軍改為中國駐印軍。

所以,我們如果翻看這時候的中國駐印軍照片,能夠看到一群中國士兵,穿著英軍服裝,拿著美軍武器。

這時候的史迪威雄心勃勃,信心爆棚。他對外界宣稱,他訓練中國駐印軍的近期目標是:“收複緬北,修築中印公路”。當時,中國抗日戰場的生命線滇緬公路,因為日軍占領了緬甸全境和滇西,而被迫中斷。史迪威要另外修築一條公路,從印度穿過緬北野人山,與中國境內公路相連,讓美援物資進入中國境內。

整個“二戰”一盤棋。美國幫助中國武器,中國戰場就能拖住更多的日軍,美國太平洋戰場的壓力就會減輕。

史迪威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訓練裝備全中國的軍隊,包括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由他擔任中國戰區的盟軍總指揮,指揮大軍向日軍占領的沿海地區發動大反攻,並一直打到東京去。

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疇踏滿誌的史迪威對記者說:“我一定會要把日本人給我們的打擊,連本帶利還給他們。”

史迪威這樣說,是因為他對中國士兵有著強烈的信心。史迪威則認為,中國士兵吃苦耐勞,服從命令,要求很低,隻要提供給他們足夠的武器,就能夠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士兵。

訓練開始了。一群懷著複仇之心的中國戰士,雲集藍姆伽。

藍姆伽,是一個地圖上也難以找到的小地方。

中國遠征軍第二次緬甸戰役,是和這個名叫史迪威的美國人聯係在一起的。

第一次緬甸戰役後,日軍將史迪威和中國遠征軍趕出了緬甸,這位倔強的美國人將此引為奇恥大辱,決心複仇。

1942年7月19日,史迪威向蔣介石提交了一份《反攻緬甸計劃》,他計劃從陸路和水路同時出兵,南北夾擊。首先,在印度的中、美、英軍隊聯合東征,從印度攻入緬甸;同時,在雲南的中國軍隊開始西征,兩支反攻的軍隊會師曼德勒,然後一路南下,向仰光進發。在陸路進攻的時候,英國海軍駛人印度洋,奪取孟加拉灣,然後從仰光登陸。這樣,水陸兩支軍隊實現大會師,奪取整個緬甸,把緬甸的日軍全部殲滅。

緬甸,是日本南方軍的戰略要地,也是日本南方軍重兵雲集的地方,這裏最多的時候,聚集了日軍九個師團到十個師團的兵力,8月1日,史迪威的全麵反攻計劃得到蔣介石的批複。如果史迪威的反攻緬甸計劃成功,中國戰場上的壓力將會得到減輕。而且,從緬甸戰場上經過錘煉的中國軍隊,拿的是美國的武器,而這正是當時的中國軍隊最需要的,在光複緬甸後,中國軍隊拿著美式武器開進中國戰場,中國戰場上的艱苦形勢,將會得到改觀。

蔣介石開始了愉快的等待。

11月日,史迪威從印度飛到重慶,向蔣介石匯報他與英軍的商談結果,要求在1943年月1日左右發動緬甸反攻。蔣介石當即答應,並表示,中國可以在雲南方麵出動15個師。

一直在雲南昆明擔任11集團軍司令的宋希濂,回憶到當時的反攻規劃時,寫道:日本在緬甸現約五個師團,將來增加到十個師團為最大限度;中國陸軍以15-20個精銳師,從滇西滇南攻入緬甸。

宋希濂提供的這份資料,說明他的預測完全準確。當緬甸戰役最激烈的1944年下半年,緬甸戰場上的日軍剛好是九個師團和一個混成旅團,他們分別是:15軍下設的第15、第1、第師團,28軍下設的第2、第54、第55師團,軍下設的第18、第56師團和緬甸方麵軍直屬的5師團和24混成旅團。

而中國滇西遠征軍的兵力則有16個師:第11集團軍下設的九個師、第20集團軍下設的四個師和滇西遠征軍司令部直屬的第八軍三個師。

中國方麵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可是全麵反攻緬甸的計劃最終沒有實施,原因在於又是英國人在背信棄義,食言而肥。

蔣介石認為:“此次不反攻則已,一旦反攻,非勝不可,絕不能再受第二次之失敗。”

確實是這樣,如果在緬甸戰場再遭受一次失敗,中國的抗戰信心將會遭到極大損傷,中國的抗戰形勢將會異常嚴峻,而且很有可能,得勝的日軍從緬甸長驅直人,進人中國的西南。到那時候,蔣介石將退無可退,也許真的就要帶著民國政府去往偏遠閉塞的不毛之地西康了。

為了避免再次被出賣,1943年1月,蔣介石致電美國總統羅斯福,要求督促英國,調動陸海空力量,共同克複緬甸。

5月1日,在美國華盛頓召開太平洋軍事會議,宋子文奉蔣介石令,專門找到丘吉爾,要求丘吉爾答應盡快實施反攻緬甸的計劃。

然而,丘吉爾態度消極。宋子文追問:“是否準備放棄緬甸?”丘吉爾回答:“英美軍事專家正在研究。”宋子文倍感緊張和痛苦。

全麵反攻緬甸的計劃最終擱淺了,因為英國不同意這個計劃。

反攻緬甸取消了,駐印軍中的鬥爭開始了。

美國人史迪威認為中國軍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軍人,但是中國將軍是不優秀的。所以,史迪威在沒有征得蔣介石同意的情況下,就將三百餘名美國軍官調到了印度,準備替換中國遠征軍中營長以上的所有軍官。

史迪威的這一舉動遭到中國遠征軍所有軍官的集體抵製,也遭受了蔣介石的反對。那三百餘名遠道而來的美國軍人,在印度無所事事,他們對史迪威也牢騷滿腹。

史迪威騎虎難下,此事做得實在欠火候,在前期工作沒有做好的情況下,怎麽能貿然把三百名美國軍人叫到印度?

1942年10月,史迪威向蔣介石狀告副司令長官羅卓英,他說羅卓英“終日繞室彷徨,對於軍隊之教育訓練毫無辦法”,還列舉了羅卓英的十大罪狀。

為了緩和矛盾,蔣介石將羅卓英回了國內。羅卓英確實很冤枉,他成為了蔣介石和史迪威鬥爭的犧牲品。

而那三百餘名美國軍官,除派一部分到昆明建立訓練基地外,其餘的分配到中國駐印軍擔任各級聯絡官,也有的在藍姆伽幫助訓練中國軍隊。畢竟那些美國提供的,印著洋碼子的新式武器,他們比中國遠征軍操作更熟練。

羅卓英回國後,中國駐印軍簡化為新一軍,在派遣誰擔任新一軍軍長時,蔣介石頗費周折。本來蔣介石想派邱清泉去印度擔任新一軍軍長,但是何應欽認為,邱清泉脾氣暴躁,難當此大任。因為在印度當新一軍軍長,不但要會打仗,還要會外交,要能夠周旋於英國人和美國人之間,必要時能夠忍受屈辱。而邱清泉盡管能打仗,但是脾氣粗魯,他有一個外號叫“邱瘋子”。既說他打仗凶猛,又說他脾氣凶猛。

何應欽建議改派鄭洞國任新一軍軍長。

鄭洞國經曆豐富,長城古北口、保定會戰、血戰台兒莊、昆侖關大捷,都有成績更難得的是,這個人性格柔和,為人低調。

1943年春,鄭洞國走馬上任,任新一軍軍長;孫立人擔任新一軍副軍長,兼新38師師長;新一軍另外一個師是新22師,師長仍由廖耀湘擔任。此時,後來也歸新一軍建製的胡素將軍的新30師,還沒有成立。

新一軍軍長是鄭洞國,副軍長是孫立人,那麽忙前忙後的史迪威擔任什麽職務?

當年,英軍在印度的軍隊職務編配上非常搞笑。

英國仍然妄自尊大地認為“歐洲第一”,對亞洲戰區還沒有上升到戰略的意義上,盡管史迪威力主全麵反攻緬甸,但是英國總是推三阻四,他們以“確保印度”為最高目標,不願對緬甸出兵。

當時,東南亞盟軍總司令是蒙巴頓,史迪威是盟軍副總司令;盟軍總司令部又下設地麵部隊司令官,由吉法德擔任;吉法德的下麵,又有11集團軍司令亞曆山大,亞曆山大的下麵是14軍團軍團長斯利姆,斯利姆的下麵又是中國駐印軍總指揮史迪威,史迪威的下麵是新一軍軍長鄭洞國,鄭洞國的下麵是新38師師長孫立人。

在這個架構中,史迪威出現了兩次。

所以,當史迪威要率領中國駐印軍進人緬甸作戰的時候,蒙巴頓說,讓史迪威找地麵部隊司令吉法德請示。史迪威勃然大怒:“搞清楚,是我領導吉法德,不是吉法德領導我。”

李文才對當年的培訓記憶猶新。

在藍姆伽,李文才頓頓都能吃飽飯。不但能夠吃飽飯,而且還有各種肉食和罐頭吃。這種高質量的生活,是他以前在國內想都不敢想的。

訓練的時候,美國教官要求在規定的時間裏,打光槍裏所有的子彈,扳機一扣,槍裏的子彈就全部打出去。這對當年“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的中國軍隊來說,也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連想都不敢想的,還有醫療救護。在藍姆伽,訓練負傷了,有野戰醫院。而在那時候的國內戰場,士兵負傷了,隻能聽天由命。命好的,就僥幸活過來;命不好的,隻能含恨離去。

關於當年中國戰場上傷兵的救治,有這樣幾件事情。

1941年月,羅卓英將軍指揮的上高會戰中,49軍26師78團一營二連三排排長朱光第負傷,前胸後背給日軍穿透力很強的三八大蓋子彈打穿,被抬到了一座土廟裏。他在土廟裏躺了一個晚上,那天晚上所見到的慘狀給他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慘叫聲、呻吟聲、哭喊聲,從黃昏一直響到了半夜,黎明來臨的時候,土廟裏的聲音漸漸靜息了,很多人就這樣死了。

天亮後,來了一名醫生,他挨個摸著傷兵的身體。走到朱光第身邊的時候,醫生摸著朱光第的額頭說:“這個活著,抬走。”就這樣,朱光第被抬到了後方醫院,撿回了一條命。

1944年5月,11集團軍司令部參謀譚延煦跟隨司令部翻越高黎貢山,展開滇西大反攻。在高黎貢山,他看到沿路都是死屍,橫七豎八的死屍遮住了路麵,無法行走,隻能將這些屍體搬走。隻要一搬挪,屍體裏的膿水血水和蛆蟲就從綁腿和衣服的縫隙裏冒出來。這些死屍中,大部分是中國士兵的。他們的死因讓人不可思議,有的是負傷犧牲,有的是被凍死。

事實上,正麵戰場上的大量傷兵,都沒有得到很好的醫治;正麵戰場上大量的陣亡者,都沒有得到撫恤。有的家屬得到了一張《陣亡通知書》,而更多人的家屬連親人是否陣亡,親人在哪裏,都不知道。一直到了現在,70年過去了,還有人在尋找當年抗日戰場上的親人。

給李文才留下過深刻印象的,還有美軍的步兵戰法。

美軍條例規定:主動權是戰爭勝利的重要條件,一旦發起進攻,應竭盡全力取得並保證進攻趨勢,直至奪取目標為止。

當進行攻擊的時候,不能齊頭並進。當遇到對方支撐點抵抗時,應該從側麵繞過;或者用部分兵力牽製,主力繼續進攻,保持旺盛的銳勢。

步兵在進攻的時候,後麵有火力掩護。在火力延伸後,進攻部隊以散兵隊形立即向指定目標發起衝擊,並對對方可能會藏身的地方進行射擊。

美軍的作戰條例,是建立在他們強大火力的基礎上。在進攻的途中,隻要見到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比如灌木叢、房屋、矮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射擊和投彈再說,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保證自身的安全。

再反觀那時候的中國戰場上的中國軍人,“不見鬼子不掛弦”。不把日軍放到近處,都舍不得開槍,因為子彈太金貴了。

中國士兵也願意像美軍士兵這樣打仗,也知道這樣能夠把傷亡降到最低。可是,中國太窮了,一杆槍比一條命還要珍貴。

中國士兵在衝鋒的時候,哪裏會有炮火掩護?哪裏會對著任何可疑目標就開槍射擊?中國士兵的寒酸和美國士兵的闊綽,又怎麽能夠相提並論?

所以,中國軍隊的傷亡,肯定就遠遠大於美國軍隊。

筆者采訪的很多抗戰老兵都說,“二戰”時期,日軍人手一本《步兵操典》,他們能夠從日軍的屍體中翻找到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懂日文的長官說,這本小冊子裏詳細記載了日軍如何衝鋒如何防守。

而當年的中國士兵,根本就沒有一本《步兵操典》。即使有,文盲占據絕大多數,士兵們不識字,翻開看,也不知所雲。

中國士兵和日本士兵差距很大。

而日本士兵與美國士兵的差距也大。

日軍的《步兵操典》講究的是勇敢,冒著槍林彈雨衝鋒;而美國的《步兵操典》則講究的是技巧,如何把士兵的傷亡減少到最低。

李文才說,看到美軍教官示範如何進攻和防禦,中國絕大多數軍人絕對想不到,原來打仗還可以這樣打。

美國武器精良,美軍作戰有思想,加上中國軍人特別吃苦耐勞的戰鬥品質,這樣的一支軍隊,戰鬥力肯定很強。

對照美軍條例,確實讓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原來仗還可以這樣打。

進攻讓人大開眼界,防守也讓人深有感觸。

美軍條例規定,防禦的時候,必須修築兩個陣地,一個是基本陣地,一個是輔助陣地。對於一個班來說,基本陣地上要構築五個雙人掩體和一個單人掩體。雙人掩體是士兵的,單人掩體是班長的。

在基本陣地的後方2300米的地方,構築輔助掩體,形成環形防禦。基本陣地與輔助陣地之間有交通壕相連,交通壕上通常也有射擊設備,以打擊來自不同方向的敵人。

士兵守在基本陣地和輔助陣地,就能夠形成交叉火力,機槍配置於側翼。

在連排的防禦陣地上,將迫擊炮配置在陣地的正麵。

據相關資料記載,當年新一軍的裝備是國內其他部隊遠遠不能相比的,新一軍每個師15萬人(也有資料記載125萬人),配置車輛00輛,騾馬1000匹,105炮12門,75炮24門。

一個團,除了輕武器外,貝陏82迫擊炮12門,7戰防炮8門,57戰防炮4門。

一個營,除了滿員的三個連外,還有一個重機槍連。確實夠闊綽的。

中國遠征軍總指揮部,還有七個戰車營。以後在反攻作戰中,第一坦克營驍勇善戰,曾將一名日軍少將用坦克壓成肉餅。

除了野戰醫院外,新一軍還有十多個流動手術組。每組有兩三名醫生,他們多是美國各大醫院富有經驗的外科醫生抽調而來。在反攻緬甸開始後,這些流動手術組經常跟隨新一軍迂回穿插,一起行走在緬北的叢山密林中,如果有人負傷,可以隨時隨地做手術。如果傷勢過重,則會直接呼叫飛機,將重傷員轉移到野戰醫院。

而野戰醫院,則有上千張病床,隨時為傷員提供治療。輕傷戰士,住院隻需15天,就能夠重返戰場。野戰醫院的醫生都醫術高超,而院長瑞沃汀準將,更是全美國赫赫有名的外科專家。

新一軍的空中補給,也是國內其他部隊望塵莫及的。緬北叢林覆蓋,交通不便,由於美軍控製了製空權,所以,日軍如果被包圍,就隻能等死,所以,在反攻戰中,就出現了 2000名日軍被活活餓死的情景。而中國遠征軍如果被包圍了,則有美國飛機空投食品和彈藥。

在反攻於邦中,有一次,新38師112團一營營長李克己帶著一個加強連,被五倍之敵包圍在一個後來叫李家寨的地方。他們依靠空中飛機的補給,堅守6天,終於等來了孫立人帶著114團來增援。一番激戰,日軍死傷枕藉,連聯隊長和大隊長都被擊斃。

何應欽是一個對新38師有貢獻的人。孫立人在《統馭學》中回憶說:緝私總隊在貴州訓練成熟後,有人想吞並這支緝私總隊,就派戴笠來巡視。戴笠帶著五十多人來到貴州都勻,吃拿卡要,作威作福,白天要賭博,夜晚要嫖娼,出門要坐轎,回去後還向上級報告說,孫立人訓練出的這支隊伍“無中心思想”。

於是,李默庵就準備接收吞並這支緝私總隊。

就在這時候,日軍進攻緬甸,滇緬公路中斷,中國要出兵緬甸,兵力不足。孫立人看到這是一個機會,就找到何應欽,要求帶隊出征。

何應欽問孫立人打過仗沒有,孫立人說打過淞滬會戰;何應欽又問部隊能不能作戰,孫立人說自信還有幾分把握。

就這樣,緝私總隊終於獲準改編為新38師。

在國內的時候,何應欽就聽說了新一軍的戰鬥力,而這次來到印度,更是親眼看到了新一軍的演習場麵

很多種資料都寫到過這次演習中的一個故事:

新38師112團的一個班按照主攻組和掩護組,向目標進攻。一名叫王敬的士兵,在掩護組擔任機槍手。當主攻組距離目標僅有十米的時候,機槍手王敬還在不間斷地發射,子彈從主攻組隊員的頭頂上飛過去,落在陣地上。在王敬後麵的何應欽驚得站了起來,他擔心王敬機槍中的子彈,會誤傷了衝鋒的戰士。可是,王敬手中的機槍還在歡叫著,直到進攻隊員甩出的手榴彈,在陣地上爆炸,王敬手中的機槍才戛然而止。

何應欽震驚不已,他實在沒有想到,新8軍這個班的配合能夠絕妙到這種地步。

何應欽還觀看了新38師的步炮協同作戰,也大加讚賞。

宋子文也來過藍姆伽。在國民政府高層中,對這支軍隊最關心的,無疑就是宋子文了。因為稅警總團、緝私總隊都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創辦的。他看到新38師已經成為了軍中翹楚,自然喜不自禁。

1943年5月,在日本占領緬甸“一周年”的慶祝會上,日本首相東條英機對身邊的緬甸方麵軍高級軍官(緬甸方麵軍是日本駐紮在緬甸的軍隊)和緬甸政府高級官員說:“日本皇軍獨自可以肩負保衛緬甸的全責,但是中國駐印部隊,乃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我們應予密切地注意。”

東條英機真是“慧眼識英雄”。當年駐紮在印度的幾十萬軍隊中,龐大的英軍在他的眼中不值一提,他唯獨關注的是,這支僅有兩個師的中國隊伍。

這支中國軍隊,很快就讓日本舉國震驚。

緬甸是中國遠征軍的傷心地,也是史迪威的傷心地。

史迪威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反攻緬甸,一雪前恥。然而,依靠目前僅有的這點兵力,是遠遠不夠的。所以,需要從中國向印度增派新兵,進行訓練,然後反攻。

可是,英國人處處阻撓,他們以交通給養不能承受為借口,不讓這麽多中國軍人進入印度。甚至還有英軍軍官反問:“讓那麽多中國人來到印度幹什麽?”

為什麽英國屢屢對中國設置障礙?答案隻有一個:人口眾多的中國,讓英國人感到恐懼。

最後,中國都做出了讓步,每天隻補充400名新兵從中國來到印度。

最先從中國空運到印度藍姆伽的,是軍政部第25補充兵訓練處。1943年10月,這支部隊被改編為30師,隸屬於新一軍。現在,新一軍有了三個師:新38師、新22師、330師。

為什麽330師的前麵沒有加“新”?這是因為,從緬甸退入印度的軍隊,前麵加“新”,這兩支加“新”的部隊,在原來的軍隊編製裏,就一直這樣叫;而此後從國內運至印度的部隊,前麵都不加“新”,包括這次運來的330師和以後運來的14師和530師。

因為30師都是新兵,訓練時間不如新38師和新22師長,戰鬥力較弱,所以,新一軍在反攻緬甸的初期,當新38師和新22師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的時候,330師一直作為預備隊,聽候調遣。

這些從國內運來的新兵,是什麽樣子?說出來都讓人傷心。

新一軍新38師少校翻譯官周明道寫過一篇《從軍記憶》的文章,裏麵有這樣一段文字:“這些新兵甫下飛機,骨瘦如柴,弱不禁風。軍隊也沒有什麽營養品,軍糧就是糙米加牛肉這種牛肉,來自美國和阿根廷,長條形包裝,每條六磅。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天天如此。說來也怪,新兵進食牛肉半個月後,馬上顯得豐腴,遠非原來狀況可比。牛肉吃得越多,胳膊也越粗,走起路來也越快、越遠、越能耐久。”

原來,新兵在家中吃不飽飯,才如此瘦弱;而來到中國駐印軍,吃半個月飽飯,身體馬上就變化了。吃飽飯才能身體強壯,身體強壯才能打勝仗。

1944年月8日,日軍三個師團和印度國民軍的一個師,從緬甸進人印度,英帕爾戰役爆發了。

日軍用一個師團攻打科希馬,另外兩個師團攻打英帕爾,科希馬距離英帕爾120公裏。

當英軍14軍團軍團長斯利姆聽說日軍來襲時,“我心灰意冷了”——他在日記中寫道。

筆者在前麵寫過一段文字,是孫立人給蔣介石的匯報信。在這封信中,孫立人羅列了它所看到的英軍種種疏於防範的愚蠢行為,他們想當然地以為,依靠高山大河和雨季,就能夠阻擋日軍的進攻。沒有想到,日軍居然翻過高山,涉過大河,突然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英軍風聲鶴唳,驚慌失措。

在這種情況下,史迪威急忙召回30師,扼守茅馬普和曼尼坡地區,不讓日軍前進一步。

與此同時,史迪威又征得蔣介石同意後,緊急從中國空運了兩個師,加強防務,這就是14師和530師。

美國著名曆史學家約翰托蘭在《日本帝國的衰亡》中記載:英帕爾戰爭進行了兩個月後,因為英軍的戰鬥力有限,所以,日軍及協助其作戰的印度國民軍距離英帕爾“隻有一箭之地”,日軍已經準備好了攻下英帕爾的廣播演說。可是,意外發生了,印度國民軍一定要讓他們的軍隊先進人英帕爾,否則,印度人民會認為這是日軍在侵略。而日軍又不同意,他們想盡快拿下英帕爾,作為即將到來的天皇壽誕的獻禮。

內訌導致了進攻的緩慢。

內訌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印緬的雨季來臨了。

製空權完全被美國人控製了,而通往緬甸的道路橋梁完全被衝垮,在英帕爾作戰的日軍沒法補充。三個師團中,隻有一個師團帶足了糧食,另外兩個師團不得不依靠吃草、土豆、蝸牛、蜥蜴、蛇等等動植物充饑,到了後來,他們抓住什麽就吃什麽。

沒有帶足幹糧的原因是,日本緬甸方麵軍司令官河邊正三和日軍第15軍司令官牟田口廉也兩個人都自信,日軍僅僅隻用20天就能夠攻占英帕爾。到時候,所有的補給都從英帕爾取得。他們沒有想到,英帕爾戰役居然拖了三個月之久。

7月9日,日軍開始了撤退。然而,道路泥濘,極度饑渴,疾病流行,悲觀絕望,讓這支日軍如同墜入地獄。數以千計的日軍抱在一起,用手榴彈自殺。在大雨傾盆中,一些士兵摔倒了,想要爬起來,卻因為無力抬頭,而被積水淹死。

雨季救了英軍的命。史迪威說,英國人自以為了不起,“這次在英帕爾又險遭慘敗,完全是咎由自取”。

史迪威是一名好士兵,他擁有一個士兵應該擁有的品質:勇敢、堅強、血性、不屈不撓;但是史迪威不是一名好統帥,他缺少一名好統帥應該具有的品質:協調、平衡、一視同仁、愛護部下。

第一次緬甸戰爭失敗後,史迪威能夠放棄美國提供給他的一架飛機,帶著一支小分隊穿越高山險灘,穿過叢叢密林,步行來到了印度。後來的人們,在談到史迪威的優點時,都會談到這個故事。

史迪威第一次來到藍姆伽視察的時候,看到中國遠征軍盔甲鮮亮,士氣高昂,他興奮不已,感到自己反攻緬甸的理想能夠實現,就站在一個高台上,麵對士兵用中文喊:“反攻緬甸,打到東京,是每一個官兵的理想和願望,大家應該努力,早日促其實現。”史迪威的話點燃了駐印軍心中的豪情,此後,“攻占東京”成為了駐印軍人人皆知的奮鬥目標。

鄭洞國來到印度後,他幾乎被架空了。

鄭洞國這個新一軍軍長的角色很難當。上麵有剛愎自用,非常自以為是的史迪威,他連蔣介石也不買賬,和蔣介石大吵大鬧;下麵有兩位師長孫立人和廖耀湘:、這兩位一個是美國軍校的高材生,一位是法國軍校的高材生,而且兩個人除了學曆過硬,在資曆、戰績方麵,也不是一般的將領能夠相提並論的。有這樣驕橫的上級,強悍的部下,鄭洞國的日子確實很不好過。

孫立人和廖耀湘一直很尊敬鄭洞國,寬容低調的鄭洞國和他們也一直相處得很融洽。但是,史迪威對鄭洞國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史迪威對鄭洞國抱有成見,他認為鄭洞國是蔣介石派來的“監軍”,是限製他的權力,監視他的行動的:所以,史迪威有事情,總是繞過鄭洞國,直接找孫立人和廖耀湘。

史迪威不與鄭洞國交流,鄭洞國的新一軍軍長在他的眼中形同虛設,很多事情,連駐印軍中的營長都能夠知道,但是軍長鄭洞國不知道;史迪威對廖耀湘呼來喝去,完全是命令式的;而史迪威對孫立人則是商量的口吻,有時候他們相談甚歡,有時候則會吵了起來。比如,三百餘名美國人想要替換中國軍官的那件事情。

不僅僅史迪威是這樣霸道,所有藍姆伽的美軍將領都是這樣。

鄭洞國在他的回憶文章中寫道:美國軍官想要替換中國軍官的陰謀沒有得逞後,就將部分留在藍姆伽的美國軍官任命為聯絡官。聯絡官的權力很大,能夠直接調動營以下的部隊。“而且,聯絡官認為哪個幹部不行,隻要向總指揮部匯報,就隨時撤換,並送上飛機回國,事後中國的部隊長才知道。”“總之,美國軍官是以施主自居,認為既靠美國援助,就得聽他們的話,他們的聯絡官就是太上皇。也有很少數中國的敗類(多半是翻譯官),為討好美國人,從中搬弄是非,所以中美軍官一度弄得很僵……現在回想起來,深刻體會到:這就是美援的滋味!”

這段時間裏,同樣受到冷遇的廖耀湘,隱忍以行,期盼著能夠反攻緬甸。黃埔軍校和法國聖西爾軍校的高材生廖耀湘此時潛心研究叢林戰戰術,編寫了《森林作戰手冊》;又因為叢林作戰的特點不同於大兵團作戰,隻能運用小股部隊作戰,廖耀湘又編寫了《小部隊戰術》、《城鎮村落戰鬥》。廖耀湘的三本著作在當時的中國遠征軍中反響強烈,史迪威一向自視甚高,後來也對這三本書籍給予高度評價。劉伯承元帥在解放後也高度評價了廖耀湘的作戰藝術,並請他為南京軍事學院的學生們上課。而南京軍事學院的學生,都是解放軍部隊裏的中高級將領。

高層鬥來鬥去,而士兵們從來不知道。

新38師113團一營戰士李文才那段時間裏,隻有一個目標,這就是刻苦訓練,等待反攻緬甸的機會到來。

叢林作戰和國內作戰很不一樣,訓練方法也很不相同。在藍姆伽,每個戰士除了學會熟練操作各種槍械和迫擊炮,還要學會爬樹,十幾米二十米高的樹木,要像猴子一樣一眨眼就能夠爬上去在叢林中,誰能夠爬上大樹。誰就占據主動。高高的熱帶樹木,既能夠用來藏身,又能夠發動突然襲擊,還能夠進行瞭望,觀察敵情。所以,在後來的反攻緬甸作戰中,敵我雙方的狙擊手,都選擇了樹木作為狙擊地點。

除了會爬樹,還要會爬山。緬北多山,崇山峻嶺,連綿不絕,誰能夠身體健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誰就能夠有足夠的體力發動攻擊。

還要學會武裝鳧泳。緬北河汊密布,尤其是到了雨季,更是成為汪洋大海,平地起河,所以,所有人都要掌握遊泳的本領。不但要會遊泳,還要能夠背著隨身裝備遊泳,能夠用隨身所攜帶的物品,比如缸子、水壺、布包、子彈袋,作為漂浮物,幫助鳧遊。

還有小組的配合訓練。在叢林中,經常會與敵人突然遭遇,而又由於視線限製,空間狹小,這就需要幾個人之間的精密配合,誰攻擊,誰掩護,誰牽製,都要在一瞬間完成。誰能夠提前一秒鍾射出子彈,誰就能夠擊倒對方。

經過艱苦訓練的中國駐印軍,戰鬥力得到提高。他們盼望著:打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