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臥薪嚐膽2

此時,第五軍已經後撤兩天,估計早就走遠,齊學啟和劉放吾商量後,決定113團也後撤,避免與大隊日軍決戰。

113團傷亡慘重,齊學啟先帶著重傷員撤離,劉放吾留在陣地監視日軍。

齊學啟帶著傷兵一步步走向北麵,此後,他再也沒有走回來。

劉放吾在淩晨2時,也帶著部隊悄然撤離,為了迷惑日軍,他們故意在工事前點起篝火,遍插旗幟。日軍始終不知道113團已經撤離。

就在這天晚上,日軍因為正麵強渡無法突破113團的陣地,便分作兩隊,分別從上遊和下遊渡江,然後合圍113團。

上遊渡河的日軍將砍斷的毛竹和樹枝扔進水中,順流漂下,結果被113團發現,察覺了日軍的企圖。要不然,113團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齊學啟帶著重傷員走離伊洛瓦底江很遠了,估計擺脫了日軍的包圍,便與在溫早的孫立人取得聯係,孫立人立即命令一個名叫葉遇春的副官開車前去迎接齊學啟。

葉遇春來到約好的地點,等待了4個小時,還是沒有等到副師長齊學啟,隻好又返回溫早,向孫立人複命。

齊學啟去了哪裏?孫立人不知道。

孫立人不知道齊學啟去了哪裏,劉放吾也不知道齊學啟去了哪裏。

得知齊學啟的下落,已經到了一年後。

孤軍113團,外無援兵,內無糧草,地形不熟,語言不通,四麵強敵,危機重重,要在緬甸境內,生存突圍,其艱苦程度可想而知。

日軍放言:專找中國軍隊。意思是說,隻打中國軍隊,不打英國軍隊。

劉放吾也放言:要翻越野人山回中國。

這樣,日軍調遣重兵,在北麵設伏,攔截113團。

而113團卻是向西疾進。

113團這一路上經過了很多險境。

李文才說:“有一次,我們藏在小樹林裏,日軍的坦克部隊從樹林邊開過去,轟隆隆的聲音震得地麵都在顫抖,如果那時候日軍有一個坦克兵走出坦克,走進樹林,就會發現我們。還有一次,我們藏在村莊裏,日軍向村莊裏打了幾炮,看到沒有動靜,就離開了。如果當時日軍派出小部隊搜索,也會發現我們。”

這一路上,吃飯是最大的問題,因為沒有給養補充,戰士們餓得頭昏眼花。後來,開始吃樹皮了,地麵上的各種昆蟲,也成了戰士們的食物。李文才說:“蜘蛛、蜈蚣、螞蝗、螞蟻,這些東西都吃過。”

更讓人揪心的是,他們與別的部隊斷絕了所有聯係,不知道第五軍在哪裏,不知道新38師在哪裏。他們該撤向哪裏?哪裏才是安全的?

5月28日,新38師主力來到普拉村的第二天,孫立人突然接到了報務員送來的電報,113團聯係上了。

孫立人興奮異常。

113團詢問孫立人,第五軍現在在哪裏。

孫立人感覺到,113團詢問第五軍的去向,一定是想從第五軍那裏得到補充。因為第五軍家大業大,物資比新38師多,更容易得到補充。然而,第五軍一直向北走,要走進緬北野人山。北邊雖然沒有日軍,但是,那裏惡劣的氣候條件和自然環境,比日軍更為凶殘。日軍在東西南都布有重兵,而在北麵沒有派一兵一卒,道理很簡單,擺明了要把中國遠征軍趕進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裏,讓嚴酷的大自然吞噬這8萬中國軍人。

這種判斷是非常準確的。杜聿明帶著遠征軍主力部隊一直向北和向東行走,中途因為遭敵伏擊等各種原因,遠征軍主力分成了五路,此五路都或多或少地走過野人山。自從中國遠征軍走入野人山後,日軍停止了追擊,靜靜地等候著惡劣的自然環境吞噬中國遠征軍。結果,五路遠征軍回到中國的,僅剩下 4萬人,而走進野人山的,有8萬人。

野人山,是中國遠征軍揮之不去的噩夢。

孫立人在後來所寫的《統馭學》中這樣描述當年的情景:

“我們既然知道第五軍北撤的道路是絕地,現在113團詢問第五軍的方向,定是該團對我失去了信心,想靠近大部隊,以資保障。我當時非常著急,即複電決不可北撤,以免步入絕地。接著他們又來電說,擬化整為零。我想這更糟了,因為一團人,多少還有點力量,可以突破敵線。如果化整為零,而唯一可做向導的地圖,又隻一張,在異國窮荒僻壤之地,各人昏頭亂撞,必死無疑。所以急電製止。”

當年,113團的彷徨無助,由此可見。因為這是在緬甸的土地上,他們激戰多日、疲憊不堪、彈盡糧絕、傷兵滿營,連任何一點幫助都找不到。

113團遵照孫立人的命令,一路向西,來到了清德溫江邊。

此時,江邊已有大隊日軍在集結,準備攔截113團。113團想要進攻,無奈

沒有彈藥。

劉放吾和各連連長開會研究對策,於是決定先沿著清德溫江向北疾走,故意讓日軍發現。日軍鼓噪追趕,113團派出小分隊繼續前行,大隊人馬埋伏在樹林中。等到日軍追過樹林,113團飛兵直下,來到渡口,西渡清德溫江。

李文才說,當時大家都抱定決心,渡過清德溫江,尋找師部主力。夜晚渡江,危險極大,江那邊有沒有日軍,有多少日軍,都不知道。反正那時候從上到下都知道麵臨絕境,一定要衝過江去。

生死成敗,在此一舉。113團已經被逼上了絕境,沒有糧草,沒有彈藥,人到了這種境地,反而身上的潛力能夠全部發揮了出來,會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蔣元連長這天晚上是作為便衣隊的身份,參加偵察的。

這天晚上,在渡河前,團長劉放吾召開軍官會議,他將全部軍官分成了三組,身穿便衣,沿著河岸尋找可以渡河的地點。全體軍官饑腸轆轆地出發了,而所有的戰士,都潛伏在樹林裏。

誰都知道,在這種強兵壓境、敵情不明、彈盡糧絕的情況下,一旦與日軍遭遇,就是死亡。要死,就讓軍官先死。

便衣隊來到了一個叫做南先慶的地方,這裏水流緩漫,地勢平坦,適合渡江。

劉放吾命令第八連埋伏在南先慶的南麵,第九連埋伏在南先慶的北麵,密切注意河邊的動向,如果日軍來犯,就是用石頭砸,也要砸退日軍。

其餘人馬乘上竹筏,飛速渡河。

李文才和營長楊振漢坐上了第一張竹筏,他們爬在竹筏上,耳聽得江水從身下嘩嘩流過,江水帶動著竹筏,漂向下遊,他們以手做槳,拚命地劃向對岸。

不到一百米的江麵,他們劃了將近兩個小時。

登岸後,他們立即建立撟頭堡,嚴密注視著四周,看是否有日軍。還好,一切都順利。

一直到後半夜,全團人馬才渡過了清德溫江。

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營長趙玉戡,還有30名戰士。因為水流湍急,他們的竹筏被衝走了。一起被衝走的,還有幾挺輕重機槍。

所有人都難過了很久。大家從國內一路走過來,經曆了這麽多磨難,都是弟兄,可惜這30名戰友,沒有死在廝殺的戰場,而是死在了清德溫江。

黎明時分,清德溫江對岸出現了大批日軍,他們在向北追趕未果後,連夜南返,終於發現了 113團的蹤跡。天空中,也出現了日軍的偵察飛機。而且,清德溫江的西岸,還有一個日軍大隊急匆匆地趕來,這是以後才得知的。

劉放吾命令全團立即開拔,向西疾走。西麵就是印緬交界的大山,山大林深,易於進行阻擊。

此時,113團沒有彈藥,沒有糧草,無法與追擊的日軍接戰。盡管每個人都已疲憊不堪,但還是攙扶著,逃離這個危險地帶。

早晨9時,113團登上了印緬邊境的第一座大山,回頭望去,看到日軍在山下焚燒房屋,濃煙滾滾,遮沒了天空。

緬甸人都是茅草房,一點就著。

日軍點火燒房,曆史悠久。早在明代戚繼光抗倭的時候,那些日本浪人每到一地,就燒光房屋;抗戰開始,來到中國,是這樣;現在來到緬甸,還是這樣。

進人山中,劉放吾讓報務員與孫立人取得聯係。

可是,電台無法使用。

沒有了電台,就等於沒有了眼睛。印緬交界莽莽蒼蒼的大山,與喜馬拉雅山相連,如果迷路,就是走一年也走不出。

李文才說,當時報務員急出了一頭汗,鼓搗來鼓搗去。後來,把電台放在太陽下暴曬,居然能夠使用了。

這是電台第二次出故障。

第一次出故障是在溫早。天降大雨,道路泥濘,背著電台的人一跤摔進水坑裏,電台也摔壞了。新38師師部聯係不到113團,113團也聯係不到師部,雙

方都心急如焚,白天,部隊與敵激戰,不停地趕路;夜晚,師部話務員彭啟梓、齊聲烈守候著師部電台,113團話務員羅好鳴、邱光第守護著團部電台,不斷地呼叫,終於在一天午夜聯係上了。於是,113團開始了向西轉移。

這一天是1942年6月1日,新38師113團暫時擺脫了日軍的追擊,跳出了日軍的包圍圈。新38師112團和114團走上了通往英帕爾的道路。

英帕爾沒有日軍,隻有被新38師救過的英軍,他們已經先期來到了那裏。

英帕爾是印度邊境城市。

7天後,新38師113團來到了英帕爾,終於與112團和114團會師。

這是中國遠征軍中最早成建製撤退到安全地帶的部隊。

此時,新38師擺脫了危機,而遠征軍其他部隊卻陷人了重重危機。

帶給他們危機的,不是日軍,而是緬北野人山。

在英帕爾,孫立人問劉放吾:“齊學啟副師長在哪裏?”

劉放吾不知道。

在溫早,孫立人派齊學啟去卡薩增援113團,自己帶著114團解救包圍圈中的112團;在卡薩,劉放吾帶著全團在後麵阻擊日軍,而讓齊學啟帶著重傷員先行撤離。

然而,這些天過去了,他們都找不到齊學啟。

全師大部分將士,都來到了安全地帶,唯獨找不到副師長齊學啟。

這位中國清華大學和美國西點軍校的高材生,他在哪裏?

行文至此,細心的讀者會發現,新38師還有一部分士兵沒有撤到印度。

當初,新38師剛剛來到緬甸的時候,進駐臘戍和曼德勒,孫立人被任命為曼德勒衛戍司令。然後,前方告急,英軍第一師被圍,113團晝夜兼程趕赴營救。隨後,孫立人單槍匹馬,趕去指揮,而112團也在趕去增援的路上。剩下的114團,兩個營守衛曼德勒,一個營守衛臘戍。

後來,戰事越來越不利,雖有孫立人取得仁安羌大捷,但是無法扭轉整個戰局,守衛曼德勒的114團兩個營找到新38師,而113團又被杜聿明調走,給第五軍斷後。

現在,113團終於回來了。

可是,守衛臘戍的那一個營,命運如何?他們在哪裏?

這一個營在遠征軍大潰敗的時候,無法找到新38師,因為一個營的編製,是不會配置電台的,他們隻能跟著大部隊撤退。

向哪裏撤退?大部隊向哪裏撤退,他們就向哪裏撤退。大部隊要回國,他們也隻能回國。在緬甸那種環境極為惡劣的,又語言不通的地區,所有遠征軍隻能抱成團,這樣才會有一線生機,如果落單,肯定會被日軍圍剿。

此刻,當新38師主力已經來到印度英帕爾安全地帶的時候,114團第一營正和中國遠征軍主力部隊,艱苦卓絕地走在緬北野人山中。

5月中旬,杜聿明在撤退途中,曾經派來蔡嶽和熊瑛兩名中校,帶來他的手令,命孫立人的新38師火速北上,從密支那方向突圍回國。在孫立人從緬甸撤退前,新38師已經從66軍調為第五軍指揮。杜聿明是遠征軍副總司令兼第五軍軍長。

孫立人巧妙地支走了兩名特使,帶著新38師沒有北向,而是西指,避開比日軍更可怕的野人山,撤向印度。

後來的事實證明了,新38師能夠保全,與這次違令行為密不可分。

雨季來臨了,英軍躲人了印度青磚綠瓦的古老建築中,而中國遠征軍還在淒風苦雨中頑強抵抗。直到三個月後,他們才拖著疲憊之軀,用最後一絲力氣支撐著,濕漉漉地走出了亙古無人的緬北野人山。

第四節悲愴野人山

新38師113團來到了印度安全地帶英帕爾的這一天,淩晨7時,野人山中的杜聿明突然接到了蔣介石的密令:“該軍應即向印境或印度東北之雷多轉進,暫事休息……”直到這時候,蔣介石才醒悟過來,才想起了淩晨發電報。

之所以用密令,是擔心日軍會截聽。

我能夠查到的蔣介石關於遠征軍撤退的最早電報,是5月7日發給杜聿明的一封,內容為:“我軍應立即向密支那、片馬轉移,勿再猶豫停頓。”

密支那是緬北城市,片馬是中緬交界的雲南邊陲小鎮,這封電報就是要杜聿明立即率領遠征軍穿越緬北野人山,回到國內。

從5月7日發布的讓回國的電報,到現在發布的這封讓去印度的密電,時間已經過去了24天這24天裏,不知道蔣介石和他的高級幕僚們是怎麽考慮中國遠征軍的事情,是如何指導中國遠征軍的撤退。為什麽時隔24天,才改變當初錯誤的主張。

中國遠征軍直到此時才決定去往印度。

可是,已經晚了。

因為24天的疲憊,24天的重負,24天的艱苦,24天的饑餓,24天在暗無天日的熱帶雨林中踉踉蹌蹌地行走,24天在螞蝗蟒蛇蜈蚣毒蠍中穿行,中國遠征軍最後一點精氣神兒,已經耗盡了。

耗盡了最後一點精氣神的中國遠征軍,用堅強的求生欲望支撐著,又向西行走,向印度的方向行走。

他們在緬北叢林中又走了兩個月後,有的陸陸續續走到了印度,有的意外走回了中國,而四萬中國優秀男兒,長眠緬北野人山。他們的遺骨浸泡在緬甸陰濕的雨林中;他們叫什麽名字,也無人知道;他們的父母妻兒一直在國內等著他們,等待了多少年啊,等得白發蒼蒼。這些白發蒼蒼的老人,是否知道白己的兒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親,倒在了遙遠的緬北野人山中;是否知道自己的兒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親,魂靈無法安寧?

當年,在緬北野人山中,踏著累累白骨走出來的遠征軍中,有一個人叫查良錚,浙江海寧人,他有一個堂弟叫查良鏞。查良鏞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他的筆名世人皆知,這就是金庸,寫了那麽多武俠小說的金庸。查良錚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但是他的筆名肯定有很多人知道,這就是穆旦。

穆旦是中國現代最有才華的詩人之一。

1940年,穆旦從西南聯合大學畢業,留校任教。西南聯合大學,是抗戰前夕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內遷西南後,合成的一座大學。能夠在這座大學就讀的,都是當時的高材生。

中國遠征軍人緬前夕,號召知識青年人伍,穆旦應征,在第五軍軍部擔任翻譯。穆旦的英文非常厲害,我們耳熟能詳的一些英國著名詩人拜倫、雪萊的詩歌,都是他翻譯的。

穆旦終生都沒有寫下自己在緬北野人山經曆的文章,可能他不願意再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隻用幾首詩歌描繪了當年的生活,其中有一首叫《森林之魅》,副標題為“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胡康河穀,是緬北野人山中極為難走的一段路程,幾千名遠征軍葬身此處。我後麵要寫到這個地方,新一軍反攻的時候,也讓幾千名日軍埋骨於此。

這首詩歌的一段是這樣寫的:

在陰暗的樹下,在急流的水邊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無人的山間

你們的身體還掙紮著想要回返

而無名的野花已在頭上開滿

那刻骨的饑餓,那山洪的衝擊

那毒蟲的齧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們受不了要向人講述

如今卻是欣欣的樹木把一切遺忘

過去的是你們對死的抗爭,你們死去為了要活的人們的生存那白熱的紛爭還沒有停止你們卻在森林的周期內,不再聽聞。

靜靜的,在那被遺忘的山坡上還下著密雨,還吹著細風沒有人知道曆史曾在此走過留下了英靈化入樹幹而滋生。

每次閱讀這首詩歌,筆者的眼淚都會流下來。仿佛看到了中國遠征軍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互相攙扶者,他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眼望著中國的方向,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了覆蓋著一層腐葉的地上……

他們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十個八個,而是四萬人。

緬北野人山,死亡之山。

新38師已經來到了印度英帕爾的時候,杜聿明率領著遠征軍還在緬北野人山的崇山峻嶺中艱苦跋涉。每天,都有幾百名戰士倒在密密的叢林中。兩年後,當新一軍大舉反攻,再次來到緬北野人山的時候,還能看到當初的情景,疲憊到極點的戰士們圍坐成一團,他們的肩上還背著槍支,手臂還挽在一起,可是,他們沒有力氣再站起來。

李文才說:“我們在野人山,幾乎每走一步,都能看到遠征軍的遺體,有的是一具,有的是好幾具。很多人倒下去後,手臂都伸向前方……”前方,就是回家的方向。

回家,回家,他們在人世間最後一個願望是:回家。

家是溫暖的港灣,家是堅實的陸地。可是,家太遠了,他們伸出手臂,家卻遙不可及。

緬北野人山,至今都是地球上最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這裏山大林深、燥熱濕悶、毒蟲遍地、沼澤密布、樹木蔽天、葛藤瘋長,每走一步都可能掉人陷阱,每走一步都麵臨死亡。這裏不但有狼蟲虎豹,有毒氣瘴癘,有叮一口就會讓人死亡的蚊子,有能將人吞下去的巨蟒,還有神出鬼沒、像鬼魅一樣的野人。

這裏的野人,滇西緬北的人叫他們土人,或者山頭人。

這些野人沒有文字記載,沒有曆史,他們從哪裏來,他們有怎樣的血脈傳承,這些都沒有人知道。這些野人居住在茅草苫蓋的房屋裏,每一群人就是一個部落,每個部落有一個酋長。他們像風一樣飄忽不定,不斷搬遷,他們的生活來源就是打獵,他們打獵的工具是鋒利的石片和削尖的木棒,他們至今還生活在新石器時代。

緬北人,至今還知道諸葛亮的故事。三國時期,蜀國丞相諸葛亮為了穩定後方,專心北伐,曾經在這裏七擒孟獲。

諸葛亮在平定南方,班師回朝的時候,曾經在瀘水邊祭奠,時陰風大起,波湧浪卷,人馬皆驚。瀘水瘴氣彌漫,毒氣蔓延。

瀘水之濱,便是野人山。

野人山,中國遠征軍的噩夢

筆者已不忍心再寫野人山,不想把采訪到的發生在野人山中的一件件悲慘往事再提起,每次一想到當年遠征軍在野人山中的那些經曆,我的心就很疼。

而采訪到的很多遠征軍老兵,都會提起野人山。

用另一位詩人杜運燮的一首詩歌——《給永遠留在野人山的戰士》,作為描述野人山的結束。

每當夜深樹寒,你們一定

還想起今年用草鞋踏遍多少山河。

守望過美麗的山陵幽穀,

懷想著自己祖傳的肥田

記起苦難的同胞們笑臉相送,

國外的僑胞們又笑臉流淚歡迎;

已經用血肉築過一道新長城。

震驚人類,還同樣要用生命建一座高照的燈塔於異邦,

給正義的火炬行列添一分光,

還同樣把你們的英勇足跡印過野人山,書寫從沒有人寫過的史詩。

就在最後躺下的時候,

你們知道,你們並沒有失敗,

在這裏隻是休息,為著等待一天更多的夥伴帶著歌聲來。

四萬躺倒在野人山中,再也沒有站起來的遠征軍將士們,你們可以瞑目了。兩年後,就在你們躺倒的地方,中國軍隊吹響了反攻的號角,廝殺聲震天動地,他們將數萬日軍埋葬在了野人山中,然後踏著日軍的屍骸,向東反攻,向著祖國的方向。

你們,回家了。

曾聽幾位抗戰老兵說過,當時日本南方軍人手一冊《一讀必勝》的小冊子。這本小冊子就是野外叢林求生的技巧,如何避免被毒蛇咬,如何治愈被毒蛇齧咬的傷口;哪些動物植物可以食用,哪些動物植物不能觸碰;哪種草木的根莖含有水分,哪種樹木的果實可以吃……除此之外,這本小冊子還有一些衛生防疫知識,如何預防蚊蟲叮咬,如何避暑……

《一讀必勝》的作者是辻政信,他在日軍中擔任過多支部隊的作戰參謀,他的最高軍銜是大佐。日本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的每次行動,都離不開這個狗頭軍師的謀劃。辻政信不但殘殺中國人,而且還在新加坡殘殺了 10萬華人。辻政信異常凶殘,因為吞食戰俘人肉,而被人們稱為“豺狼參謀”。

當年聽到日軍有一本叢林生活指導的《一讀必勝》時,筆者震撼不已,又悲傷不已。日軍人手一冊這樣實用的小冊子,有了這樣的小冊子,就能夠平穩地在熱帶叢林中生活。而同時期的中國遠征軍,從來就沒有這樣內容的書籍,中日兩國的作戰軍人,根本就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如果中國遠征軍也有這樣一本小冊子,也許就不會有四萬孤魂流落異鄉。

新38師來到印度,卻找不到副師長齊學啟,孫立人決定派出一支精幹的小分隊,帶著幹糧和水,再次進入野人山,尋找齊學啟。

小分隊還沒有出發的時候,新38師卻被包圍了。

包圍新38師的是一群全副武裝的,開著汽車,車上架著機槍的英國憲兵。這群英國憲兵接到英軍東方警備司令艾爾文的命令,要求進人英國殖民地印度的中國新38師,就地繳械。

新38師是從緬甸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這一路上多少艱難困苦都戰勝了,這一路上和日軍多少次真刀真槍地幹過,怎麽可能害怕這些一見到日軍就屁滾尿流的英國憲兵?

新38師的士兵排成方陣,步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炮兵將炮口對準了英軍的汽車,躍躍欲試,引而不發,嚴陣以待,如果英軍膽敢放肆,新38師就立即衝過去。

英國憲兵害怕了,他們從麵前這群中國士兵身上看到了極強的威懾力。他們盡管身體消瘦、衣衫襤褸,但是他們的臉上燃燒著憤怒,他們手中的刺刀閃閃發亮,他們架起的炮口蓄勢待發,他們的身上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氣勢,這種氣勢像山嶽崩頹勢不可擋,像波湧浪卷無可抵禦,像天崩地裂無堅不摧。

英國憲兵膽怯了。

他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了,如何向東方警備司令艾爾文交差,丟失了大英帝國的尊嚴;不走,一場大戰一觸即發,他們這些憲兵警察,又怎麽會是這群從血泊中爬起來的中國戰士的對手。

怎麽辦?英國憲兵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李文才說,新38師從緬甸一路撤退到印度,建製從來沒有打亂。哪個連先撤,哪個連掩護,哪個連迂回,哪個連阻擊,井井有條,紋絲不亂。這一路上,跋山涉水,左衝右突,轉戰河川,阻擊叢林,穿越沼澤,飛越險境,沒有丟下過一個弟兄。

而且,盡管一路上饑熱交迫,食不果腹,焦渴難耐,但是所有人軍容嚴整,軍紀肅然,所有的鈕扣都扣上,腰間的武裝帶都紮上,仍舊站如鬆,坐如鍾,行如風。

從緬甸普拉村到印度英帕爾,這一路上的百姓好多天都見到了英軍撤退的樣子,他們光頭赤足、丟掉槍支、三五成群、踉蹌不已,看起來非常狼狽,而最後撤入印度的中國軍隊,仍舊排著隊形,喊著號子,唱著軍歌,精神煥發,鬥誌昂揚。百姓們大為驚異。

現在,一群英國憲兵突然包圍了這群中國軍人,而中國軍人殺氣騰騰,拒不繳槍,他們都跑來觀看,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看事態會如何發展。

就在這時候,亞曆山大和斯利姆來了。

亞曆山大,就是當初請求中國遠征軍營救被日軍第師團包圍了的英軍第一師的“壓力山大”。斯利姆,就是一再跑到113團陣地上催促孫立人趕快營救包圍圈中的英軍第一師的第一軍軍長斯利姆。

亞曆山大,在英國有“善於指揮撤退將軍”的稱號,翻譯成中文其實就是“逃跑將軍”、“長腿將軍”。此亞曆山大,成名於敦刻爾克大撤退,在緬甸戰場再次上演一路狂奔的好戲。有的將軍是依靠善於進攻而出名,有的將軍是依靠善於防守而出名,而唯獨亞曆山大是依靠逃跑而出名。他的逃跑別具一格,與眾不同,就是跑起來非常快,讓對方想追也追不上。

而斯利姆將軍,在這次撤退印度的過程中,因為逃跑太快,風速太大,他感冒傷風了,躺在醫院裏治療。

這一天,斯利姆正在醫院養病,突然聽到了英軍東方警備司令艾爾文想要“圍剿”新38師的消息,斯利姆嚇壞了。

一直在印度後方當憲兵的艾爾文不知道新38師的戰鬥力,但是斯利姆親眼看到了新38師的戰鬥力。艾爾文手下那些欺負慣了小商小販的憲兵們,哪裏會是新38師的對手?

斯利姆搖搖晃晃地坐上了吉普車,搖搖晃晃地去找艾爾文。

斯利姆見到艾爾文後,向他敘說了新38師在緬甸戰場上的驍勇,和搭救英軍第一師的經過。他說,新38師是一個對大英帝國有大功的軍隊,是英軍第一師的救命恩人,絕對不能以怨報德。而且這群一次次挫敗了死神的中國軍人,戰鬥力是非常強焊的,如果戰事一開,艾爾文手下那些憲兵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艾爾文將信將疑。

斯利姆說:“如果不相信我的話,我們可以一同去看看。”

他們急忙驅車趕往新38師所在的德裏。

斯利姆和艾爾文還沒有趕到德裏,亞曆山大先趕到了德裏。

亞曆山大的級別比艾爾文高,他一聽說艾爾文手下的憲兵部隊去“圍剿”新38師,就直接驅車來到了德裏,他沒有去找艾爾文。

艾爾文來到德裏的時候,亞曆山大已經讓這些憲兵部隊收起了槍。

事後才得知,艾爾文看到新38師來到印度,又黃又瘦,衣衫破舊,擔心新38師會搶劫財物,擾亂秩序,便下令繳械。他沒想到這支窮困的軍隊,居然如此強硬,讓艾爾文感歎不已。

幾天後,艾爾文又來拜訪孫立人,他看到新38師軍容嚴整,服裝雖破但衣扣齊整,槍械雖舊但擦得鋥亮,麵有菜色但精神飽滿,艾爾文敬佩不已。他一再對自己的部下說:“你們以後多向這支中國軍隊學習。”

幾天後,美國總統羅斯福為孫立人將軍頒發了豐功勳章,頒獎詞是這樣寫的:“中國孫立人中將於1942年緬甸戰役,在艱辛環境中,建立輝煌戰績。仁安羌一役,孫將軍以卓越之指揮,殲滅強敵,解救英軍第一師之圍,免被殲滅,後複掩護盟軍轉進,於千苦萬難中,從容殿後,轉戰經月。至印後,猶複軍容整肅,不減銳氣,尤為難能可貴,其智勇兼備,將略超人之處,是足為盟軍楷模。”

而就在兩個月前,新38師還名不見經傳,無人知曉。

中國遠征軍有三個軍:第五軍、第六軍、第66軍,第五軍和第六軍都是蔣介石的嫡係部隊,第66是雜牌部隊。軍長張軫不屬於黃埔係。新38師出征的時候,隸屬於第66軍。

張軫的66軍是雜牌軍,他手下的28師、29師也是雜牌部隊,而張軫認為新分配給他的新38師更是“雜牌中的雜牌”。

中國遠征軍即將出征,當新38師師長孫立人從貴州都勻趕到雲南,向軍長張軫報到時,一貫瞧不起知識分子的張軫用輕蔑的口吻對孫立人說:“你們當學生的跑來幹什麽?打仗是軍人的事情。”

孫立人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張軫又說:“我看我這一軍三個師裏就數你這個師最差勁。”

孫立人一言不發,報到完畢後,就回到貴州都勻,然後帶著新38師來到雲南,因為新38師是“雜牌中的雜牌”,所以當中國遠征軍其餘的部隊都已經開赴了緬甸戰場,最後一個才輪到新38師。

因為大家都認為新38師戰鬥力最差,就將新38師作為總預備隊的預備隊。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才剛剛從軍政部討要到番號的新38師,居然打了第一次緬甸戰役中的一場勝仗,然後,抗擊十倍的強敵,掩護中國遠征軍和英軍安全撤退。完成任務後,又殺出日軍的重重包圍,全身而退,來到了印度。

新38師的表現,驚得所有人掉下了眼珠子。

十年磨劍無人識,一朝成名天下知。

6月14日,也就是新38師來到印度的第十天,國際聯盟在印度首都新德裏舉行閱兵儀式,凡是在印度的各國軍隊都要派出軍隊參加。當時,新38師派出一個排,隨同先期來到的中國遠征軍司令羅卓英一起前往新德裏。

當時,有11個國家在印度駐有軍隊。

在這次閱兵評比中,中國新38師的那一排士兵步伐最整齊,精神最飽滿,軍容最雄壯,贏得全場掌聲,奪得第一名,美國第二,英國第三。

中國士兵奪得第一的消息,登載在了當時印度的大小報紙上,廣播電台也在播放這一消息。幾乎全印度的人都知道了,中國人在這次比賽中獲得了第一。

這一排中國士兵閱兵結束後,從新德裏返回駐地。途中,經過了加爾各答,暫歇一天。當時,加爾各答共有六千多名華僑,幾乎所有華僑都一起出城迎接這一排載譽歸來的中國士兵,看著自己國家的軍隊如此威武雄壯,很多華僑淚流滿麵,激動萬分。那時候,華僑在英國殖民地的印度遭受排擠和歧視,上街的時候,不能超過十人在一起。超過十人,就要被關押。而今天,數千名華僑傾城迎接新38師戰士,這一排戰士力壓世界各國軍隊,奪得了第一名,英殖民統治者看到這種盛況,也不便再說什麽。

後來,這條對華僑極端歧視的法規被取消。

1942年7月上旬,新38師奉中國遠征軍司令長官羅卓英的命令,移防至印度東北部的雷多,有的資料翻譯為利多、列多。

此時,新38師已經來到印度一個月了,而杜聿明的第五軍直屬部隊和廖耀湘的新22師還在緬北野人山中,艱苦跋涉,劫難未盡。

遠征軍其餘的部隊,他們的狀況如何?

第五軍2030師:2030師在大撤退的時候,準備從八莫、南坎之間撤退回國。 1942年5月18日,在穿越公路時,遭到日軍伏擊,戴安瀾率部衝鋒,大呼:

“今天不是魚死,就是網破。”被日軍迫擊炮彈擊中,士兵們一路抬著戴安瀾轉移,10天後,戴安瀾壯烈殉國。6月17日,抵達騰衝附近,受到在滇西打遊擊的預二師的掩護,後渡瀘水回到安全地帶,全師僅剩2600人。

第五軍96師:大撤退開始的時候,96師師長餘韶接到杜聿明各種不同的命令,撤退路線一再變更。後來,餘韶要求自選路線,杜聿明同意,但要求餘韶可以焚毀汽車,絕不可丟棄大炮2為了抬炮行走,死亡上百人,病傷兩三百人。可見當時的大炮對中國軍隊有多麽重要,而英軍在竄逃印度時,坦克大炮全部丟棄,為日本人所得。6月6日,抵達葡萄,與蔣介石取得聯係。7月2日,蔣介石令96師回國。山路崎嶇陡峭,隻有埋藏大炮。8月5日,抵達怒江。8月底,到劍川。全師僅剩3000人。

第六軍:據11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回憶,甘麗初的第六軍翻越緬北野人山,退到雲南思茅地區時,僅剩6000人。軍委會將所剩兵士編為第93師,甘麗初被免職。

第66軍28師:第28師有三個團,分別是82團、8團、84團。82團在臘戍、新維潰敗,編製被打亂。8團和84團第三營分成兩路,一路在野人山中與第五軍96師匯合,一起行走。回到滇西的時候,2000人的隊伍僅剩下幾百人。84團的一營和二營,與師部失去聯係後,轉移南渡,沒有地圖、沒有給養、沒有翻譯、沒有向導,他們在緬甸四處亂撞,居然奇跡般地走出緬甸,來到了中緬邊境城市畹町,後乘木筏渡江,回國歸隊。

宋希濂後來回憶說:“28師、29師在滇緬公路上幾乎沒有進行什麽抵抗,被日軍快速部隊衝了一下就完全崩潰了。他們大多是幾十人或三五人一群沿著滇緬公路兩側東逃,到處搶劫,弄得雞犬不寧。為整飭軍紀,我向軍委會建議:66軍軍長、28師師長、29師師長均革職懲辦。將66軍和29師番號取消,保留28師番號,以收容的5000人編成。建議很快得到蔣的批準。”

當初,孫立人率兵解仁安羌之圍的時候,新38師114團有一個營奉命堅守機場。大撤退開始的時候,這一個營也撤往北部。目前找不到這一個營的撤退資料,但是按照撤退方向,新38師的這一營,不是隨同第66軍29師一起撤退,就是隨同第66軍28師82團一起撤退。當時,新38師隸屬於第66軍編製。

這一營人馬回到雲南後,堅決拒絕接受28師兼並,一直強硬地以新38師 114團一營的番號存在著。因為新38師在印度,他們一直努力爭取要去印度歸還建製。一年後,終於得到批準,他們排除千難萬險,從雲南一路走到了貴州,翻越重重山隘,在貴陽乘上了飛往印度藍姆伽的飛機,終於回到了新38師主力身邊。

第五節走出死亡穀

自從來到印度後,孫立人就在尋找杜聿明的下落,可是卻總是聯係不上。此時,杜聿明在莽莽蒼蒼的緬北野人山中,覓路突圍,第五軍的電台連信號都沒有。

孫立人與重慶方麵聯係,重慶方麵說,也一直在尋找杜聿明。

雄渾荒蠻的緬北野人山,像一隻巨獸一樣,吞噬了中國遠征軍。外界的人,無法找到他們,而他們在野人山的什麽位置,也不知道。野人山除了樹木,還是樹木;除了螞蝗,還是螞蝗;除了毒蚊,還是毒蚊。即使能夠用電台聯係上,杜聿明也不能夠說清楚他在哪裏。因為野人山連一個標誌方位的特殊參照物也找不到。

孫立人多次向英軍反映,請求營救深陷密林中的中國遠征軍,可是英軍總是在推三阻四,一再搪塞。不是說天氣不好,就是說飛機故障,總是不願意派出一架飛機去尋找中國軍隊。

後來才知道,英國人一直不願意營救,是因為在第一次緬甸戰爭中,杜聿明的傲慢傷害了大英帝國這些將軍們的傲慢。

孫立人無奈,就直接找到蒙巴頓。

蒙巴頓出身於英國王室,世襲爵位,他的曾祖母是英國女王維多利亞。蒙巴頓是英國王室裏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當時,蒙巴頓擔任東南亞盟軍總司令,他的職位比孫立人要高好多級。

見麵後,孫立人說明了來意,蒙巴頓沒有說尋找中國遠征軍的事情,而是說:“據我所知,你不是蔣介石的黃埔係。”

蒙巴頓又說:“杜聿明要回中國,而你帶軍隊來印度,你違抗了杜聿明的命令。

孫立人說:“我遵照的是司令長官羅卓英的命令。”

蒙巴頓繼續說:“你結怨於杜聿明,對你的前途將會大受影響。據我所知,杜聿明是蔣介石的紅人,而且在黃埔係很有影響。”

孫立人說:“閣下,您知道中國的事情很多,但唯獨不知道中國軍人的良知。”這句話讓蒙巴頓深深震撼,孫立人的執著和大度,感染了他。

蒙巴頓頓了頓說:“孫將軍,我欣賞你的騎士風度。”

孫立人說:“閣下,我不是騎士,我是一名中國軍人。我僅僅以一名中國軍人的身份,向一名英國軍人提出請求,不知您是否答應?”

蒙巴頓說:“我以勳爵的名譽向您保證,馬上派飛機搜救。但是,野人山密林覆蓋,不一定能夠找到。”

孫立人說:“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盡人事而聽天命’,用英國人的話來說,就是‘付出努力,聽從上帝的安排’。”

這是蒙巴頓第一次見到孫立人。這名中國將軍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記住了這名性格鮮明的中國將軍。後來,在反攻緬甸的時候,孫立人帶著新38師連戰連捷,蒙巴頓專門來到緬北的遠征軍營地,看望並表彰孫立人。

蒙巴頓沒有食言,他果然就派出飛機在野人山上空飛行,尋找中國遠征軍。可惜的是,野人山密不透風,樹冠緊挨在一起,地麵上行走的人,飛機上無法看到;空中有飛機飛過,地麵上的人也看不到。

老兵們說,當年在緬北野人山,抬頭看不到天空,因為天空已經被枝楝樹葉全部遮蔽。走了很遠,才能看到一縷陽光照射下來,但是沒有人敢去那一縷陽光下麵,盡管那一縷久違的陽光無比親切。因為,日軍也知道遠征軍會來到那一縷陽光下,所以,日軍的狙擊手就藏在高高的樹上,等待遠征軍過來。

有一次看趙忠祥主持的《動物世界》,畫麵上,一群鱷魚藏身在水潭裏,等候著飲水的羚羊走近。羚羊長途奔波,不能不喝水,可是,羚羊一靠近水麵,鱷魚就會突然發起攻擊,將羚羊拖下水潭。

動物界的戰爭,和人類的戰爭一模一樣。

孫立人請求英國人搜救遠征軍,蔣介石也請求美國人搜救遠征軍。

從緬甸撤退都兩個月了,中國遠征軍的實權人物杜聿明還沒有音信,蔣介石心急如焚,派遣聯勤司令俞鵬飛飛到印度,請求美國空軍尋找杜聿明和第五軍。

美國的飛機在野人山的上空飛行了多日。終於有一天,他們在新平洋看到了有一群行走的人,盡管無法判斷這群人是什麽人,他們還是空投了食品和通汛裝備。

這一天是1942年6月25日。

美國飛機在新平洋看到的這群人,是第五軍新22師65團9連的戰士。他們是第五軍軍部直屬部隊和新22師的先鋒。

緬甸從6月份就進入了雨季,天昏地暗、暴雨傾盆,饑腸轆轆的遠征軍戰士,在這樣的天氣中,繼續艱苦地跋涉。

6月25日,暴雨已經下了將近一月。65團9連戰士穿行在胡康河穀,胡康河穀是最難以逾越的一道關口,穆旦那首著名的詩歌就是以胡康河穀為內容的。此刻,胡康河穀已經成為水鄉澤國。

9連在行進中,看到對麵的山腳下有一座村莊,大約有三四十戶人家,戰士們喜出望外,就派幾名水性好的人,遊過波浪翻卷的洪水,去村莊打探消息。

這幾名戰士來到村莊後,突然看到了萬分恐怖的一幕:

村莊裏空無一人,寂無人聲,隻有雨滴打落水麵的聲音。村莊裏水深齊膝,水麵上飄滿了屍體,從他們的衣服上看出來,是中國遠征軍。

戰士們繼續前行,推開一家家房門,看到**,地麵上,都是遠征軍的屍體,有的被水泡得腫脹,有的隻剩下累累白骨,有的身體上爬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昆蟲。

他們的屍體散發著惡臭,他們的衣服還沒有腐爛,戰士們判斷出,他們應該是在雨季來臨前,葬身於此。時間還沒有超過一個月。

翻開他們的衣服,看到了他們的番號。他們是第五軍96師的弟兄。

三四百具屍體啊,一個營的弟兄,就這樣沒了。

他們為什麽會死在這裏?

事後,有人推測,這個村莊被四麵大山包裹,瘟疫蔓延,在雨季來臨前的一

天,96師這個營一路奔走,人閑馬乏,走進這座村莊休息,卻再也沒有走出來。

胡康河穀,是緬北當地人的叫法,翻譯成中文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

駐紮在印度東北部雷多的孫立人,每天都在給杜聿明發報,他牽掛著杜聿明和第五軍。

終於有一天,新38師收到了第五軍發來的電報。當通訊處長拿著電報送給孫立人的時候,孫立人興奮不已。然後,他飛步來到電台邊,發報詢問杜聿明和廖耀湘的情況。

時間不長,杜聿明發來電報:“食品早已耗盡,將士疲病交加,恐無見麵之日。”

孫立人當即口授回電:

“副司令長官杜(密)職聞鈞座受困而又音訊全無,終日如坐針氈,現得與鈞座取得聯係,黨國之幸!三軍之幸!職當竭盡全力救鈞座脫險,望鈞座善自珍重,相見有期!職孫立人叩。”

發完電報後,孫立人當即命令112團一營三連連長周友良,帶一連人馬,帶足幹糧和飲水,去野人山中迎接杜聿明。

野人山蒼茫無邊,一連人馬走進去,就像掉進大海一樣,要在這樣浩渺無際的山中找到杜聿明和第五軍,就像在大海中尋找一根針一樣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