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臥薪嚐膽1

第一節孤軍斷後

1942年,英軍的戰略重心在歐洲戰場。歐洲是英國的本土,他們要保證本土的安全,不能讓希特勒進入英倫三島。

而亞洲,隻是英國的殖民地,殖民地的地位遠遠低於本土。英軍在亞洲的戰略是“棄緬保印,保存實力”。緬甸對於英國來說很重要,但是對於中國來說,更重要。沒有了緬甸,英國人還有印度;而沒有了緬甸,中國的抗戰就很艱難,因為中國的外援物資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滇緬公路。

所以,英國人或聽任中國遠征軍獨立抗戰,或利用中國遠征軍掩護自己撤退,而他們所做的,隻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很不幸,在緬甸戰場上,中國軍隊攤上的是這樣不地道的盟友。

英軍的突然撤退,讓中國遠征軍計劃好的會戰,一次次泡湯。日軍第56師團瞅準機會,突然發起攻擊,然後沿著滇緬公路直插中國境內。中國的滇西風聲鶴唳,危如累卵,中國遠征軍在緬甸再沒有抗爭下去的必要了,隻好撤離緬甸。

英軍向西,中國遠征軍向北,而為他們掩護的,是孫立人的新38師。

因為此時此刻,在最南麵戰鬥的,就是新38師;此時此刻,還具有戰鬥力的,也是新38師。

1942年4月20日夜晚,孫立人帶著112團和113團計劃聚殲日軍第師團,而且114團還在趕往仁安羌的路途中。新38師完全有信心殲滅這路日軍。

就在這時候,由於日軍第56師團突破了第六軍第55師的防線,如同脫韁野馬一樣,一路向北,中國遠征軍麵臨被包圍的危險杜聿明急忙叫回孫立人,讓他堵住缺口。

孫立人惆悵萬分,但也隻能帶著112團和113團回援。

孫立人趁夜離開後,日軍第師團得到了消息,但是,他們對新38師不戰而退,迷惑不解,以為是故布疑陣,所以不敢追趕,聽任新38師全身而退。僅僅仁安羌一戰,日軍第師團已經被打怕了。

新38師渡過伊洛瓦底江,占領了東北岸的巧克伯當地區,這時候,114團也歸隊了。現在,新38師基本上成了齊裝滿員的一支武裝。

說它基本上,是因為尚欠一個營。這個營在哪裏,它以後是什麽命運?後麵會寫到。

孫立人命令在巧克伯當地區占據要點,構築工事,嚴密警戒,他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利用地形引誘日軍至我設伏地帶,將其包圍而聚殲之。”

4月25日午後,哨兵報告說,追擊中國遠征軍的日軍前哨部隊,已經進人了伏擊圈,而主力還在源源不斷地向伏擊圈趕來。新38師的戰士們異常振奮,準備在這裏痛快地打一場殲滅戰。

可是,上峰的命令又到了,8師‘放棄巧克伯當陣地,全師向北轉移”。為什麽眼看著日軍進人了伏擊圈,而不能打?因為撤退中的英軍和中國遠征軍都狼狽不堪,被日軍咬住了,需要新38師揮師營救。

兩個小時後,上峰的命令又下來了,要求新38師“占領伊洛瓦底江北岸的色格地區,掩護英國第一軍第17師和中國遠征軍第五軍新22師撤退。”

緬甸戰場上,英軍隻有一個軍,這就是斯利姆任軍長的第一軍,第一軍下轄兩個師,一個是孫立人在仁安羌救出來的第一師,另一個就是這個第17師。

孫立人救了英軍第一師,還要掩護這個第17師。孫立人不是英軍第一軍的軍長,但是幹的是英軍第一軍軍長的活。

上峰有令,新38師隻好再次放棄聚殲日軍的大好機會,悄悄撤出工事,向北疾走。

在英軍和中國遠征軍撤退的路上,現在他們唯一能夠依靠的,就隻有這一個新38師了。所以,新38師充當救火隊的角色。無論是中國遠征軍,還是英軍,都把新38師當成了阻擊日軍追趕的唯一依靠。

然而,新38師縱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般變化,也無法阻止日軍的多路進攻。

4月0日,日軍三十多架飛機,對著新38師的色格陣地狂轟濫炸,同時,地麵上多路日軍展開進攻。新38師依靠有利地形節節阻擊,給了日軍很大殺傷。

在這裏,李文才打死了他在緬甸戰場的第二名和第三名日軍。

李文才打死的這兩名日軍是同時的,他在打死日軍後,向戰友們講起當時的情景,戰友們都覺得不敢相信,李文才也覺得他打鬼子的事情,順利得實在邪門。

那天,一連擊退了麵前的日軍後,連長想和陣地右側山上的二連聯合起來,趁著夜晚對日軍進行突襲,前後夾擊,把這股日軍消滅掉。

連長喊通訊員,沒有答應,通訊員已經犧牲了。連長就讓李文才去通知二連,黎明時分,如果日軍陣地有了火光,二連就衝下山來,與一連夾擊日軍。

黃昏時分,李文才領到任務後,就出發了。

新38師的防守,從來都不是被動地防守,而是選擇適當時機進行進攻。多年後足球場上有一句名言,叫做“進攻是最好的防守”。這句話其實是從戰爭中來的。

新38師在撤退印度的途中,身後有日軍重兵追趕,但是新38師總是能夠運用各種計謀,或者突然殺一個回馬槍,或者布下埋伏圈,讓追趕的日軍膽顫心驚,總是和他們保持著安全的距離,禮送他們去往印度。

一連到二連的距離有好幾裏,中間還要翻越一座小山包,涉過一條淺淺的河流,穿過一片茂密的叢林。

李文才像隻機警的靈貓一樣,弓著身子翻越了山包,來到了小河邊。河岸邊是一片開闊地,他擔心這裏有日軍的埋伏,就趴在草叢中,身體藏在月光下的樹影裏。

四周一片靜寂,偶爾會有枯葉落下,聲音窸窣。

李文才等候了足足有幾十分鍾,感覺到沒有危險了,就準備起身涉過小河。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腳步聲不是中國遠征軍的草鞋踩在地麵的聲音,而是皮鞋與地麵摩擦的聲音。

來人不是遠征軍,肯定是日軍。在緬甸戰場上,穿皮鞋的隻有兩種人,種是日本人,另一種是英國人。此時,英國人早就腳底抹油,跑得比泥鰍還快,跑向印度,他們根本就不會在這裏出現。

月光下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攙扶著一個,被攙扶的那個把槍當成拐杖,拄著向前走。那兩個人又矮又胖,腳步遲鈍,肯定是日軍的潰兵,他們稀裏糊塗,就走到了一連和二連的結合處。

李文才發現了他們,但是他們沒有發現李文才。

他們走到距離李文才僅有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嘰裏咕嚕交談了幾句,其中的一個解開褲帶蹲下去,另一個端著槍向四周觀望。

李文才覺得這是一個消滅他們的大好時機,他從腰間解開一顆手榴彈,投向他們,兩名日軍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就倒在了地上。

他們曆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想要歸隊,沒想到鍥而不舍地走了大半個夜晚,卻不明不白地倒在了不知道誰撂來的一顆手榴彈下,死不瞑目。

李文才繼續在草叢中潛伏著,觀察四周,過了好久,他看到四周宿鳥的叫聲漸漸平息,又恢複了先前的寂靜,這才走出樹林,走到了那兩名日軍屍體的跟前。

兩名日軍的身上都帶著“千人針”,這是日軍眼中的護身符。日軍在臨離開本土,侵略他國時,日本婦女就拿著針線,站在街頭給每一個日本士兵身上的小布巾上縫一針,縫千針後,日本士兵裝在身上,就能夠成為“護身符”。

美國大片《珍珠港》裏有一個鏡頭,日軍飛行員在臨登機飛往珍珠港的時候,都把一塊布巾綁在額頭,這塊布巾,就是千人針,有的繡著太陽,有的繡著“武運長久”。

那天,李文才準時把情報送到了二連。黎明時分,一連和二連突然襲擊,將日軍打退了幾百米。

很多年後,李文才提起當年的往事時,遺憾地說,如果那時候把這兩名鬼子抓了俘虜,該有多好啊,興許從他們嘴裏能夠得到情報。

新38師且戰且走,掩護英軍和中國遠征軍撤退。即使他們打了勝仗,也要趕緊向後撤退,不能和大部隊距離太遠,以免日軍乘隙而入,隔開他們和大部隊的聯係。

撤退途中,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

伊洛瓦底江北岸有一座村莊,村外有一條河流,河流上有一座橋梁,英軍從這座橋上逃走後,擔心日軍會通過這座大橋追趕他們,就在橋下埋了炸藥,準備炸橋。而大橋的那邊,還有新38師用來掩護阻擊的兩個連,孫立人一直隨同這兩個連撤退。

日軍追了上來,距離大橋愈來愈近,孫立人帶著一連人擊退了一路日軍後,衝過了大橋。可是大橋那邊,還有一連人馬,連長叫葉英周,他們還在與另一路日軍激戰。

英國人害怕了,就要提前炸橋,讓葉英周那一連中國人替他們在河流對岸擋住日軍,讓英國人順利逃脫:負責炸藥的英軍上校已經安排人炸橋了。

孫立人見到這種情況,怒不可遏。他用英語痛斥英軍上校,安排一個排的中國士兵,把守橋頭製高點,用輕重機槍壓製日軍火力,接應葉英周連突圍。

孫立人又擔心英國人會提前炸橋,他叉開雙腿,站立在大橋上,看著英軍。他知道,一貫驕傲自大的英軍根本不會把一連中國士兵的生命當回事,但是,英軍再膽大包天,也不敢炸死一個中國將軍,而且是救活了7000名英軍的一個中國將軍,被英國女王稱讚不已的中國將軍。

英國人看到這種情形,就放棄了炸橋計劃,轉身逃走了。

葉英周連在一個兄弟排輕重火力的支援下,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終於擺脫了日軍的追擊,跑上了大橋。

就在孫立人準備下令炸橋的時候,葉英周說:“負責殿後的一個班還沒有跟上來。”孫立人就要求再等等。當時,日軍的子彈已經落到了大橋的這邊,大橋這邊的人隨時都會傷亡。

又等了十幾分鍾,當最後的三名戰士跑過了石橋,得知殿後的那個班僅剩下這三名戰士後,孫立人才下令將這座四米寬的石橋炸毀。

新38師為全軍斷後,卻不能得到有效的物資保障。

4月0日,孫立人驅車來到盟軍總部,麵見亞曆山大將軍,在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後,懇請亞曆山大能夠撥給新38師一部分大炮和坦克。這樣,新38師就能夠擊敗在他們側翼出現的日軍第56師團之一部。第56師團自進入緬甸後,連

戰連捷,驕橫異常,防範鬆懈,如果新38師突然發起襲擊,一定能夠殲滅這股日軍。同時,也保證了英軍可以安全從容地從緬甸撤入印度。

可是,亞曆山大拒絕了孫立人的請求。他的理由是,英軍已經奉命撤往印度,所以不便再做攻擊的舉動。至於那些山炮和坦克,屬於大英帝國的裝備,不能交付中國軍隊使用。亞曆山大還托詞說,現在一無汽油,二無給養,不堪再戰。

孫立人請求再三,亞曆山大推辭再三。

沒辦法,孫立人隻好返回新38師。

因為這股日軍沒有被擊潰,所以他們就趕在英軍的前麵,占領了清德溫江的重要渡口,將欲渡江西去的英軍擊潰。

英軍為了逃跑方便,就把這些山炮和坦克都堆在了江邊,這些重型武器成為了日軍的戰利品。

5月5日,新38師又劃歸第五軍,孫立人接到第五軍軍長杜聿明的命令,要求派遣113團星夜趕往卡薩,阻擊日軍的第55師團。

接到命令後,孫立人立即趕到第五軍軍部,向杜聿明陳說實情:113團連續作戰,不得休整,實在已經疲憊不堪,而且113團還有00名傷員,行動不便。當時,所有車輛都在軍部的掌控之下,孫立人請求杜聿明能夠撥給新38師幾輛汽車,以便運輸傷員。

杜聿明對孫立人的請求一口回絕,他說所有的車輛都已經調撥一空,現在找不到一輛汽車了。

孫立人隻好離開第五軍軍部。

走出不遠,孫立人看到一條路邊,停著幾十輛大卡車,就不經意地問起卡車司機:“車上裝的是什麽?”

卡車司機看到麵前站立的是一名中將,不敢隱瞞,就老老實實地說:“車上裝的都是沿途搜來的藥品和照相器材,準備開往密支那。”

孫立人仰天長歎。

在國民黨高級將領眼中,那些藥材和照相器材,比士兵的生命還重要。

後來,杜聿明率軍走入野人山,因為林深路窄,車輛無法通過,這些大卡

車和山炮、坦克,全部被付之一炬。

英軍把他們的山炮和坦克,寧肯送給日本人,也不送給新38師。

杜聿明把中國遠征軍的汽車,寧肯送給烈火,也不送給新38師。

新38師113團就這樣帶著傷兵上路了。此後,他們就與新38師主力分開了很長時間,在緬甸叢林中左衝右突,連遇險境。

孫立人帶著新38師主力也上路了,盡管滿腹委屈,但是他還是要完成上峰交給的任務。

因為在國民黨軍隊裏,上級隨便下達一個命令,而從不考慮這個命令下級能否完成。如果下級不能完成,上級就能夠冠冕堂皇地殺頭問罪。

掩護龐大的、多路的敗軍撤退,其艱苦可想而知。

當年的日軍采取兩個鉗形攻勢,一個是內鉗,一個是外鉗,要將遠征軍和英軍全部包圍並消滅。兩個鉗形攻勢,其實就是兩個包圍圈。即使遠征軍衝出了第一道包圍圈,還有第二道包圍圈在等著他們。遠征軍和英軍對日軍的動向一無所知,而日軍對他們的動向了如指掌。

因為製空權把握在日軍手中。

1942年5月10日,孫立人帶著新38師主力到達了一個叫做米咱的地方。在這裏,他見到了來到這裏不久的新22師師長廖耀湘,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他們突然見麵,感覺到格外親切。

可是,還沒有來得及敘說這些天的經曆,就傳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日軍已經占領了八莫、密支那。而八莫和密支都是他們回國的必經之地。八莫在東麵,密支那在北麵。

也就是說,向北和向東的路都已經走不通了。

日軍的兩道鉗形包圍圈已經完全形成,要依靠遠征軍這支兵疲馬乏的隊伍,衝破日軍精銳武器構築的包圍圈,談何容易。

形勢異常危急。

來到米咱不久,第五軍聯絡參謀就來傳達遠征軍司令部的命令,要他們去幵會。這次開會的主要議題是:遠征軍何去何從?退往何處?

遠征軍司令長官羅卓英的意見是退往印緬邊境,因為印度方向沒有日軍,而且背靠印度,可以防止四麵受敵。但是,如何退往印緬邊境,退往印緬邊境後的下一步怎麽辦?羅卓英不知道。

遠征軍副司令長官兼第五軍軍長杜聿明的意見是退往緬北野人山,翻越緬北野人山,回到中國。然而,緬北野人山是個什麽樣子,適合不適合行走,杜聿明一概不知。

孫立人讚成羅卓英的觀點。

孫立人認為:從軍事方麵來說,日軍雙重鉗形包圍圈的主力在北方和東方,明顯是要在中國遠征軍回國的路上進行伏擊,中國軍隊不能硬闖;從地理方麵來說,諸葛亮在《出師表》中就寫著“五月渡瀘,深人不毛”,雲南怒江邊城瀘水以西,都是瘴癘遍地、杳無人煙的不毛之地,即使中國遠征軍僥幸衝出了日軍的包圍圈,進人的是這樣的絕地,豈能生存?

所以,孫立人認為應該將中國遠征軍先撤人印度,保存實力,再圖良策。

孫立人和羅卓英的建議合理可行,但是,杜聿明沒有采納。

杜聿明沒有采納的原因是,蔣介石不讓遠征軍去往印度。蔣介石的日記這樣記載:“中國軍隊無退入印度之意。”

副司令杜聿明知道蔣介石的意圖,而司令羅卓英居然不知道。可見,羅卓英隻是一個傀儡,中國遠征軍的真正權力,掌握在杜聿明手中。

中國遠征軍的高級將領們在一起開會,為什麽史迪威沒有參加?史迪威此時在哪裏?

當中國遠征軍的這些高級將領們在一起研究如何撤退的時候,作為中國遠征軍總指揮的史迪威,已經在五天前,離開了中國遠征軍,帶領114人的一支小分隊,徒步走向印度。

這次會議結束後,羅卓英也帶著一支小分隊步入史迪威的後塵,走向印度。史迪威是5月5日出發,5月20日到達印緬邊境的英帕爾;羅卓英是5月10日出發,5月2日到達英帕爾。

會議結束,孫立人回到了新38師師部所在的米咱。

這時候,孫立人還沒有帶著新38師退往印度的打算。既然上級杜聿明要求退往中國,孫立人隻好執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當年的新38師軍醫處處長薛慶煜回憶,杜聿明在那次會議上下達了這樣的命令:軍部直屬部隊新22師和96師均以汽車輸運,經印道到曼西,然後徒步向太柏家前進;新38師徒步斷後,以後再向太柏家前進。

印道、曼西、太柏家都是地名。

撤退的人坐著汽車,而斷後的人邁著雙腳。

孫立人剛剛回到米咱,突然接到一封加急電報,新38師112團情況危急。

112團從溫早發來的加急電報是這樣寫的:

“尾追之敵約一個聯隊,附有坦克8輛,炮8門,於10日下午2時大舉來犯,迄晚我被包圍,形勢急迫……”

溫早在孫立人的來路上,他在去軍部開會前,已經帶隊走過了溫早,沒想到,日軍將為新38師斷後的112團咬住了。

此時,新38師麵臨著極為嚴峻的局麵。113團在卡薩抗擊著二十倍於己的日軍,掩護主力撤退;112團在背後被擁有優勢兵力的日軍包圍。孫立人手中能夠使用的兵力,隻剩下了一個114團。

日軍擁有機械化裝備,而孫立人想向英軍討要坦克和大炮,遭到拒絕。

日軍一個聯隊就是800人,而孫立人手中掌握的兵力,僅有1000人,而且連日作戰,奔波千裏,已經疲憊異常。

日軍一路追蹤,士氣正旺;遠征軍一敗塗地,士氣大受影響。

無論從兵力,裝備上,還是從氣勢上,114團都處於下風。

這仗怎麽打?

第二節勝利突圍

幸生不生,必死不死。

114團決心殺一個回馬槍,解救112團,1000人去向800人發起進攻,和仁安羌戰役一樣,這支部隊又要違背軍事規律了。

上一次,孫立人是帶著113團進攻日軍,113團盡管有1000人,但是除過夥夫雜役,能夠參戰的僅有800人。結果,800名中國軍隊擊敗了日軍兩個聯隊。

這一次,孫立人是帶著114團進攻日軍,114團剛來到緬甸有1000人,但是現在已經與日軍激戰多日,傷亡不少,剩下的能有多少人呢?

日軍完全沒有想到,一路倉皇北顧的中國軍隊,竟然能夠有一支軍隊冋身再戰。

114團打了日軍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借著夜色,手持利刃,一刀捅在了日軍的後尻子上。

然後,114團上下齊心,向日軍發起了猛烈進攻。一時,殺聲震天,自夜達晝。

包圍圈裏的112團,也向日軍發起攻擊。

這場戰鬥的結果是,日軍丟下800具屍體後,倉皇逃竄,112團安全出圍。

在這個名叫溫早的地方,新38師主力耽擱了一天一夜。

孫立人與113團聯係不上,他異常著急,就派副師長齊學啟想辦法去卡薩找到113團,相機行事。

而副師長齊學啟,離開了新38師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齊學啟,是新一軍和新38師犧牲人員中,級別最高的陣亡者。

5月1日拂曉,日軍集結重兵,截斷了溫早通往八莫、臘戍的道路。這樣,日軍就將中國遠征軍的主力部隊,和斷後的新38師隔開了。

因為114團解救包圍圈中的112團,在溫早耽擱了一天一夜。

此時,遠征軍各路人馬已經向北轉進很遠了,而新38師孤軍奮戰,與主力部隊愈來愈遠,無法聯係。

新38師孤懸敵後,形勢危急。

此時,東麵有日軍第55師團,南麵有一路追來的第師團,西麵有攔截的第56師團,北麵是絕地,是和日軍一樣凶猛的緬北野人山。

新38師已經陷入重圍。

但是,日軍想要吃掉新38師,卻也不容易。盡管現在新38師能夠使用的兵力,隻有兩個不滿員的團,還要照顧大量的傷員,而四周都是日軍。天上是日軍的飛機,河麵是日軍的船艇,路上是日軍的坦克,樹林裏是日軍的狙擊手。但是,日軍的陰謀仍然沒有得逞。

新一軍老兵方寧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們新38師殿後,掩護先行部隊,抵抗日軍的追擊,邊戰邊退,不斷與敵戰鬥。有時掘好戰壕,布好陣地,等敵來攻;有時埋伏,給追敵一個大襲擊;有時用疑兵,使敵不敢窮追;有時反找敵打一陣,再向後退……

強敵環伺,險象叢生,前有強敵,後有追兵。當時的情形非常危急。

最關鍵的是,現在該去哪裏?向哪個方向突圍?

孫立人決定,轉向西北方向,去往印度。

在決定西去印度前,孫立人曾經給重慶發過兩次電報,但是都沒有收到回音。

重慶沒有回答的原因是什麽?沒有人知道。也許是重慶統帥部裝糊塗。

也多虧重慶沒有回音。

如果重慶有回音,肯定是讓向北走,向北走,就是死路一條。那樣,就沒

有此後的新一軍了。

偶然決定命運。

新38師主力向西突圍。

沒有給養,沒有援兵,沒有根據地,甚至連語言都不通,四麵都是日軍,而且還有奸細特務滲透,空中有飛機偵察,大道小徑和河流湖泊全部被日軍占領,要突圍出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孫立人想到了一條計策,那就是以假亂真。

派遣一支小部隊打著新編8師的旗號,大張旗鼓,吸引日軍,而真正的大部隊則晝伏夜出,擺脫日軍。

以假亂真的計策,在《三國演義》中被張飛運用了兩次:第6回“諸葛亮痛哭龐統,張翼德義釋嚴顏”和第70回“猛張飛智取瓦口隘,老黃忠計奪天**山”。《三國演義》真是一本奇書,古今中外的所有計謀,都應該能夠在《三國演義》中找到對應。

孫立人派出的假主力不是一支,而是多支。這多支部隊故意打著新38師的旗號,大搖大擺地走在叢林中。隊伍拉得很長,日軍的飛機在空中看到如此逶迤連綿的隊伍,肯定就是新38師主力,急忙呼叫地麵部隊追趕攔截。就在包圍圈即將形成時,假主力突然消失了。接著,另一支假主力出現了,照樣打著旗號,照樣走得逶迤,照樣被日軍當成了新38師的主力。

就這樣,多支小部隊像跑道上的接力賽一樣,將日軍愈引愈遠,而真正的新38師,已經像土行孫一樣遠遁了。

後來,日軍的情報證明,那些天裏,日軍一直找不到新38師的主力在哪裏。

新38師的主力在哪裏?

新38師主力已經來到了清德溫江,渡過了清德溫江,距離印緬邊境就不遠了。

然而,新38師從溫早來到清德溫江,曆盡千辛萬苦。

5月1日夜晚,在得知日軍截斷了東去的路徑後,孫立人帶著新38師主力一路向西,進人了山區。這幾天,他們晝伏夜行,來到了一處穀口。

這個地方叫做拉馬山穀。

這道峽穀極為狹窄,也極為險峻,兩邊是懸崖峭壁,頭頂上隻有一線天。要通過這道峽穀,必須穿過山穀,而山穀中又有水流。當時,雨季即將來臨,

流水尚緩,淺的地方隻到膝蓋,深的地方要及腰部。

這種地方,日軍的飛機即使飛過山頂,也絕不會想到新38師的主力,此刻正在山穀裏。

新38師涉水走過山穀,走了一天一夜,等到上岸後,每個人的腿都被水流泡得浮腫,體力下降,搖搖欲墜。

這是一處荒涼的山穀,沒有人煙,與世隔絕,在地圖上也找不到。孫立人帶人走在山脊上,借助月光查看,又用指北針查看方位,終於找到了一條依稀可辨的羊腸小道,不知道這是哪一世紀的道路,路邊的石頭上已經長滿了苔蘚,路麵上覆蓋著厚厚的荒草和落葉。

新38師又沿著這條羊腸小道,在崇山峻嶺的夾縫裏尋覓,在溝岔河汊的交匯處探路,在深山密林的黑暗中摸索,一直行走了五天五夜,終於走到了清德溫江邊。

現在,日軍的追兵已經被遠遠地甩在層巒疊嶂的褶皺裏。

這一天,是1942年5月18日。

追兵被擺脫了,可是,江麵上卻有巡邏的日軍。

麵對寬闊的清德溫江,沒有渡河工具的新38師插翅也難以飛越。如果返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當時唯一的去處就是去印度。

緬甸人地兩生,語言不通,特務無孔不入,日軍四麵合圍,要打遊擊是完全不可能的。要翻越野人山回到中國,更不可能。因為野人山的威脅,比日軍的威脅更大野人山的環境太惡劣了,惡劣到了人類極難生存。

所以,一定要想辦法盡快渡過清德溫江。

當時,日軍盡管找不到新38師,但是他們判斷新38師一定是去往西麵。日軍的情報工作是相當仔細的,是當時的國民黨軍隊遠遠不能相比的。

筆者曾經采訪過當年參加過中條山戰役的老兵。中條山戰役比遠征軍第一次入緬作戰早一年。老兵們說,日軍在進行中條山戰役之前,放出了數以百計的特務和暗探,把中條山各條道路,各部隊駐紮地,甚至各部隊營以上長官的姓名打聽得一清二楚。中條山戰役開始的時候,日軍包圍了中條山守軍,然後喊著包圍圈中長官的姓名,讓趕快投降。連營長的姓名都被打聽到了,想想這有多恐怖,包圍圈中的長官還有抵抗力嗎?

再反觀中國遠征軍,連日軍一個龐大的第56師團參戰這麽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日軍判斷出新38師是向西,所以加強了清德溫江的防禦。打開地圖就知道,要去往印緬邊境,就必須渡過清德溫江。

而且,清德溫江兩岸的當地人對中國遠征軍敵對情緒嚴重。日軍從進入緬甸開始,就給當地人洗腦,說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把英國人從緬甸趕出去,日本軍隊是來解救受苦受難的當地人的,當地一些人就相信了,他們跟著日軍走,給日軍當向導,送情報,運軍糧。

新38師來到清德溫江的消息,當地有人很快就報告了日軍,日軍連夜調兵遣將,準備合圍新38師。

前有大江,後有追兵,戰士們竟日奔走,連日激戰,疲憊不堪。

新38師危在旦夕。

孫立人知道,目前的局勢對於新38師非常不利,新38師必須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黃昏時分,孫立人找到當地的縣長,虛與委蛇,一麵裝作要在清德溫江布防阻擊,構築工事,一麵密令偵察營尋找所有可以渡河的工具。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謀,騙過了奸細和日軍的密探。他們都以為新8師會在天亮後阻擊日軍,即使沒有阻擊日軍,也會在天亮後才渡河。

四麵合圍的日軍放慢了腳步。

淩晨4時,新38師主力集結完畢,孫立人命令渡江。

淩晨5時,隻剩下工兵營和輜重營沒有趕到渡口,其餘的部隊已經渡江完畢,孫立人坐著最後一條船渡過清德溫江。

工兵營在破壞所有通往渡口的橋梁,遲滯日軍的圍攻;輜重營在毀壞不能帶走的設備,不能留給日本人。

渡碰德溫瓶,孫給報,報告自己西去,可雛然沒有回音。

孫立人又聯係113團,無法聯係到。

現在,新38師渡過清德溫江,準備去往印度的,隻有112團和114團,沒有 11團。

113團在哪裏?

113團在仁安羌一戰成名,被杜聿明看中。杜聿明讓113團抵擋卡薩方向的日軍第55師團,監視八莫方向的日軍第18師團,掩護第五軍撤退。

113團經曆仁安羌大戰,僅剩半個團,半個團要抵擋日軍兩個師團的進攻,談何容易!

113團肯定凶多吉少。可是,113團沒有消息。

孫立人剛剛給113團發報完畢,突然聽到對岸槍聲大作。

偵察兵回報的消息是,日軍的先頭部隊來到了渡口,渡口周邊剛才還穿著當地百姓衣服的人,一律換上白色衣服,和日軍的便衣隊匯合,向等待和掩護工兵營與輜重營的斷後部隊進攻。

聽著河對岸的槍聲,戰士們都長籲了一口氣,如果稍有遲緩,被日軍追兵趕上,後果不堪設想。

負責斷後的部隊很快就與工兵營、輜重營匯合,依托有利地形,與日軍先遣部隊和便衣部隊發生激戰。大隊日軍得知新38師已經渡過清德溫江後,立即渡河追趕。

斷後部隊與日軍激戰到第二天下午,擊退日軍進攻,打死日軍二百餘人,解救了被俘的第五軍士兵和英軍三十餘人。

然後,他們趁著黃昏時分的大霧,悄然渡江,尋找新38師主力部隊。

斷後部隊剛剛渡過清德溫江,突然天降大雨,山洪暴發,如果耽擱片刻,就會被阻擋在清德溫江東岸。如果前一天晚上新38師沒有渡江,也會被日軍和洪水阻隔在清德溫江東岸。

多年後,老兵們回憶起當年的情景,他們說這一切都是天意。兵貴神速,《孫子兵法》說的一點沒錯。

有人說,杜聿明和孫立人都有非常出色的軍事指揮才能,但是杜聿明每遇危急關頭,優柔寡斷,下不了決心;而孫立人能夠當機立斷,壯士斷腕,快刀斬亂麻,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就是兩人的最大差別。

在曼德勒,113團被派出去,遠征軍指揮部打算犧牲這個團,換取英國人的歡心,但是孫立人堅定地找到113團,共同禦敵。結果,113團迸發出驚人的能量,以寡擊眾,以少勝多。

在溫早,112團被日軍圍困,而且日軍的機械化部隊沿著公路穿梭,將112團和114團分割,各個擊破。孫立人帶著114團,硬是從日軍的包圍圈中撕開一個口子,救出了 112團。

在拉馬峽穀,孫立人帶著新38師主力沿著峽穀行走一天一夜,如果突遭大雨,全師會遭毀滅。

在清德溫江,如果孫立人稍微猶豫片刻,則會被日軍咬住,被暴雨阻隔,那麽,新38師麵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這一路,真是危機四伏,險象環生。

斷後部隊與日軍先頭部隊激戰正酣的那天下午,孫立人帶著主力部隊來到了一處山口,這座山口通往一個叫做唐海的地方,而穿過唐海,則可以到達普拉村。

七天後,新38師到達了普拉村,而斷後部隊和工兵營、輜重營也趕到了普拉村,和新38師主力會合。

但是,在從山口到普拉村的這七天裏,日子實在不好過。

在山口,孫立人下達了這樣六道命令:

1從唐海,經普拉村,向印度的英帕爾前進。

2唐海以北無給養,各連隊應在唐海以南充分帶足給養,並買兩頭黃牛,帶上行走,以作蛋白質食用。

沿途不易雇請腳力,各部隊應設法多雇腳力。

4各部隊設法多請向導,以免迷路。

5每到達宿營點,師特務連、團特務排一定要嚴密警戒,遇到擅取民眾財物者,就地槍決。

6唐海以西地區,霍亂、痢疾、傷寒流行,飲食櫬勝意,飲水必須煮沸。

最後一點特別重要,據老兵回憶,為了嚴禁戰士喝生水,孫立人特別強調,遇到喝生水的人,立即槍斃。

喝口生水,為什麽會處罰這樣嚴厲?

孫立人在他所著的《統馭學》中,對這一點有詳細的描述:

“記得在以前,軍中流行兩大疾病,就是‘痢’與‘瘧’。我於是絕對禁止士兵喝生水吃生食品,結果痢症不生。又限定官兵每周吃奎寧丸二粒,借以預防瘧疾,結果瘧疾很少,作戰很久,戰鬥力始終保持。至於別的隊伍呢,病得很多,死得也不少。疲癃殘疾,狼狽萬狀,一旦開拔,宛如醫院搬家,抬的、扶著杖走的,前前後後,傷病滿路,占了全營一大半。本來山嵐之地,疾病瘴癘甚多,戰死的少病死的多。其實預防之法,道理很淺,人人都知,可惜不肯切實去做,即使倡導在先,也不肯切實檢查,行而不力。這些事,專在乎做得踏實,才能生效。要想做得踏實,唯在帶兵官注意檢查,持之以恒而已。還有我們在緬甸初期作戰,西撤印度的時候,那是要越過原始森林,而且熱帶的疾病很厲害,我嚴令部下,不許喝生水,如有喝生水的,見了即予槍斃。因為那時後有追兵,又沒有醫藥、擔架,如果病了,即不能抬著走,就隻有丟落下等候死亡。我因為不忍看到弟兄疾病死,反而幹脆,因此才定下嚴厲的規則,結果,一路上隻死去一人,他即是偷著喝生水發病而死的。”

5月27日,孫立人帶著新38師主力來到了普拉村,普拉村在印度邊境城市英帕爾的東南方向,距離英帕爾隻有40裏。

孫立人發報聯係113團,依然沒有回音。

113團已經與師部失去聯係20天了。這20天裏,他們是怎麽度過的?他們現在在哪裏?他們與第55師團和第18師團獨立作戰,掩護第五軍撤退,這絕對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他們會不會已經遭遇不測?

新38師留在普拉村,一邊休整,一邊等待113團。

第二節狹路相逢勇者勝

杜聿明帶著遠征軍主力向北撤退,而唯有孫立人的新38師向西撤離。杜聿明要進人緬北野人山,然後穿過野人山回到中國;孫立人要帶著新38師在日軍包圍圈的縫隙中突圍,保存實力,去往印度。

新38師是一支孤軍,孤軍奮戰,沒有援兵。

113團是孤軍中的孤軍,更是沒有一兵一卒可以救援。

新38師主力剛剛來到溫早的時候,就是孫立人帶著114團在日軍包圍圈救出112團的前夕,因為放心不下在卡薩孤獨奮戰的113團,孫立人派副師長齊學啟奔赴卡薩,想辦法找到113團,見機行事。

此時的113團,經過了仁安羌大捷,僅剩900人,而900人中,還有00名傷兵。當第五軍坐著汽車向北撤退時,他們留在卡薩阻擊日軍。即使阻擊成功了,他們向後撤退,也要依靠自己的雙腿。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副師長齊學啟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113團在哪裏?

113團自離開新38師主力後,就連遭險境。

113團特務連連長蔣元清楚地記得,5月7日,也就是孫立人帶著新38師主力趕到安全地帶普拉村的前20天,113團接受杜聿明派遣,前往卡薩阻擊,為整個第五軍的撤退斷後。

卡薩,在伊洛瓦底江西岸。

113團來到卡薩的時候,局勢已經非常混亂,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熊熊燃燒,濃煙直衝霄漢,日軍的飛機和大炮已經將卡薩炸成了一片廢墟。團長劉放吾派出搜索連,但是沒有發現敵情。

趁著日軍尚未攻到這裏,戰士們立即構築工事,準備阻擊。這裏肯定會有一場大仗要打,因為卡薩是日軍追趕第五軍的必經之路。

5月8日上午,杜聿明乘坐裝甲車來到卡薩,瞭望伊洛瓦底江對岸日軍的情況,對113團構築的工事很滿意,然後就又乘著裝甲車離開了。

5月9日下午2時,113團派出的搜索警戒部隊——第二營五連,在伊洛瓦底江東岸與日軍的先遣部隊發生激戰,然後撤回到西岸。

一場大戰來臨了。

李文才也對這場戰鬥記憶猶新。

5月9日下午5時,日軍開始了進攻。

狡猾的日軍先遣部隊沒有隔江進攻,而是從伊洛瓦底江的上遊渡河。然後,沿著河流向1B團的陣地發起攻擊。113團依靠有利地形和堅固的工事,打退了日軍一次次進攻。

在緬甸,午後5時是一天最熱的時候,而5月份又進入了緬甸一年最熱的季節,所以,進攻的一方和防守的一方,都很不好受。防守的一方站在戰壕裏,戰壕像一個不透風的蒸籠,熱氣蒸騰,渾身的汗水向下流淌;進攻的一方端著步槍,背著20斤的裝備行李,同樣揮汗如雨。

日軍的一次次進攻被打退後,李文才接下來就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大約兩個小時後,攻擊的日軍略作調整,陣地前出現了上百名日軍,他們光著身體,挺著刺刀,邁著整齊的步伐一步步走上來,一個個的臉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神情。

日軍指揮官在仿效春秋時期的越王勾踐。

當年,越王勾踐和吳王闔閭交戰,吳軍陣地久攻不下,陰謀家勾踐就派遣士兵排隊走到吳軍陣前,一個個自殺了。正在吳軍驚愕不已時,越軍突然發起進攻,吳軍一敗塗地。

可是,那時候是冷兵器時代,越軍可以到吳軍的陣地前沿再自殺,現在是槍炮時代,怎麽還仿效當年的越國軍隊?

日軍挺著刺刀,一步步地走近了,距離李文才隻有三四十米遠了。

李文才聽到身邊的排長說:“打,打狗日的”

排長手中的槍響了。走在最前麵的,手舉指揮刀的日軍指揮官,他襠下那個吊兒郎當的玩意,突然禮花飛濺,他怪叫一聲,就倒了下去

戰士們手中的槍也響了,身邊的機槍也響了,那些光尻子的日軍像拔光毛的豬一樣,倒下了一排。

日軍明知道前麵是槍口,還要往槍口上撞;你要往我槍口上撞,如果我不打死你,那就是罪過。

日軍為什麽會脫光衣服衝鋒?可能天氣炎熱,讓人極度煩躁;也可能日軍已經沒有子彈了,而上級又命令限時攻占陣地。

日軍的這種打法,我還聽其他抗戰老兵說起過。

盧慶貽是當年防守衡陽的第十軍報務員,第十軍堅守衡陽47天,與日軍竟日血戰。日軍打進衡陽城的時候,有一天,盧慶貽站在軍部所在的銀行大樓上,看到日軍排著隊形,挺著刺刀,向軍部走來。

日軍為什麽會這樣?可能就是一種精神戰。

那天,李文才正打得酣暢淋漓,突然聽到震天動地的爆炸聲。

日軍大部隊乘著汽艇和木筏,從正麵開始強渡伊洛瓦底江了。

日軍的兵力占據絕對優勢,113團拚死阻擊,死戰不退。陣地前血流成河,血流匯成小溪,流進江水,讓伊洛瓦底江也變成了紅色。

第二營的二百多名戰士,躍出戰壕,嘶聲呐喊著,端著刺刀,硬是將已經上岸的日軍,又壓回到江水裏。

從下午5時到午夜12時,113團團長劉放吾帶著全團900人,其中包括00名傷兵,抗擊了數倍的日軍進攻。

午夜一過,戰場上突然靜寂了。

靜寂不是好兆頭,靜寂表示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午夜時分,新38師副師長齊學啟來到了。

伊洛瓦底江上遊漂來很多樹枝和竹枝,劉放吾判斷日軍大部隊一定在上遊集結,製造竹筏木船,準備渡河。如果日軍渡過河來,沿著河岸進攻,113團的工事優勢就無法發揮了。

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