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地求生2
孫立人趕到上海的時候,就遇到了很令人可氣的一幕。當時,孫立人是稅警總團第四團團長。
孫立人在《統馭學》中寫道:
“記得當晚大雨,不到翌日的12時,我團已經零敲補完,三個師都補得有我團的士兵,我的身邊僅剩下二十餘人了。剛到下午2時,忽然接到一道命令,說丁家橋指揮所正麵被敵攻破,情勢非常危急,讓我立即補上,收複失地。我報告說,部隊業已分散補完了。上麵說:‘這是命令,違者軍法從事!’我隻得遵從命令,率領著20餘傳令兵,上去接戰。丁家橋下麵的河麵足有二三十米寬,而河水卻很深,無法徒步涉河,非從橋上過不可,我隻見橋那邊的友軍潮湧般敗退下來,勢如山倒,不可遏止,於是我站立橋頭,大聲喊道:‘為什麽後退?’他們說:‘他媽的,官長都逃了,我們不要命嗎?’我說:‘我就是團長,你們不要退,聽我指揮,快回去收複陣地。’他們都說:‘好,團長不怕死,我們也不怕死。’於是一擁向前,反讓敵人驚慌失措,以為我軍敗而複進,一定是增援了大軍,即刻退回原陣地去了。我恢複了陣地後,去見師長報告情形,當時連陰大雨,我從頭到腳,遍體淋濕,而且天氣很冷,難受之極,但是一看師長旁邊還安穩地坐著兩位團長,他們不上前線指揮,卻躲在這裏清閑。後來師長向上麵報告:‘稅警團無作戰經驗,聞炮聲即散,因此影響全局。’”
從這段真實的記載中,就能夠看到,當年的國民黨軍隊一些指揮官是多麽昏庸無能和貪生怕死。
孫立人在寫到這段文字的時候,還寫了這樣一段話:“共產黨軍隊作戰,為什麽能夠士氣旺盛,就是因為他們的官長,能夠以身作則。”
稅警總團在作戰中,因為兩個支隊長指揮無方,先後都被免職。第一支隊支隊長是何紹周,他是何應欽的侄兒,是一個依靠關係而爬上高位的。但是,盡管何紹周不會打仗,但是有一個長處,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會打仗,就放手把軍隊交給有能力的下屬。何紹周在1944年的滇西會戰中,任第八軍軍長,而副軍長是李彌。我曾采訪過當年的第八軍少校參謀劉華,他說,在攻打鬆山的戰役中,何紹周把第八軍完全交給了李彌指揮,而自己隻做後勤工作。
第二支隊的支隊長叫王公亮,王公亮在1944年也官居78軍副軍長。解放軍進人四川後,王公亮在成都宣布起義,後告老還鄉。
淞滬戰場上,王公亮被免職後,孫立人接任第二支隊支隊長,兼第四團團長。
第二支隊下轄第四、五、六團,在稅警總團剛剛來到淞滬戰場的最初幾天裏,第六團傷亡巨大,已經失去了戰鬥力,孫立人就將該團拆散,分別編入第四團和第五團裏。
10月18日,為了減少犧牲,稅警總團第二支隊奉命退到了蘇州河南岸。
中日兩方的軍隊隔河攻擊。這種隔河戰一直打了兩周。而在這兩周的每天黃昏,孫立人都會帶著參謀和兩名警衛,來到蘇州河邊,觀察對岸的情況。
淞滬戰場,這是孫立人指揮的第一次作戰。
第四節孫立人身中1塊彈片
10月27日淩晨,天降大霧。
日軍四五十名敢死隊員,在霧靄的掩護下,乘著橡皮艇,偷渡過了蘇州河,登上了稅警總團二支隊防守的河對岸。二支隊有多少人?不知道,不過按照當時稅警總團被分食的情況來說,這個二支隊應該沒有多少人。
河邊有堤壩,堤壩高約三米,日軍要翻越堤壩,勢必會暴露在二支隊的火力下:所以,日軍敢死隊不敢爬上堤壩。堤壩下有儲煤洞,這是為了運輸煤炭的方便而挖掘的土洞。日軍敢死隊就藏身在藏煤洞裏,等待天亮。天亮後,能見度提高,日軍的飛機就會蝗蟲一樣飛臨稅警總團二支隊的上空,藏在堤壩下的敢死隊一躍而出,搶占製高點,壓製中國軍隊的火力,後續的日軍就會源源不斷地渡過蘇州河,占據中國軍隊的陣地。
孫立人得知日軍敢死隊已經來到陣地前,就悄悄命令第四團兩個班的戰士,抬著四塊厚鋼板,攜帶大量手榴彈,來到了河邊。這一切,河對岸的日軍不知道,藏在堤壩下的日軍敢死隊也不知道。
兩個班的戰士來到了河邊後,將厚鋼板豎起來,然後藏身在鋼板下,把手榴彈劈裏啪啦地投擲向日軍的橡皮艇。橡皮艇被炸穿後,日軍就無法逃走。現在,藏身在河這邊的日軍敢死隊成為了甕中之鱉。
對岸的日軍聽到這邊響起了爆豆一樣的手榴彈爆炸聲,看到橡皮艇被炸成碎片,隨波逐流,立即架起機關槍和小鋼炮,對著這兩班戰士掃射轟炸,可是,子彈彈片打在厚鋼板上,當當作響,而躲藏在厚鋼板後的中國軍人,毫發無損。
藏煤洞裏的日軍敢死隊一看行蹤敗露,就發瘋一般爬上堤壩,向前猛撲,可是,晨曦初露,天色漸亮,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普照大地,日軍敢死隊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嚴陣以待的中國軍隊的視線裏。中國軍隊的輕重機槍一起奏響,日軍敢死隊嚇得要死,趕緊像烏龜一樣縮了回去。
日軍的飛機從航空母艦上起飛了,航空母艦停泊在距離上海不遠的洋麵上。為了占領上海,日軍也動了血本,大小艦艇多達上百艘,僅僅航空母艦,就有三艘。
中國的艦船在哪裏?
中國有限而落後的艦船,根本就無法與日本抗衡。這些超期服役的艦船,此刻把守著長江口,防範日軍艦船順著長江進人中國腹地。如果長江口有失,日軍就可以溯江而上,直搗南京、九江、武漢、宜昌、重慶等所有長江沿岸的城市,甚至可以沿著長江的支流湘江進人湖南,沿著長江的另一條支流漢江進入陝西。
日軍敢死隊進人了藏煤洞裏,中國軍隊打不著;兩個班的戰士藏身厚鋼板下,日本軍隊也打不著了。
可是,日軍的飛機起飛了。
形勢對中國軍隊極為不利。
兩個班的戰士采用第二種方案,他們把浸滿煤油的棉花包點燃,然後推到了堤壩下,烈焰熊熊,光芒萬丈,和初生的太陽交映生輝,藏煤洞裏的日軍敢死隊無處躲避,被全部燒死了。
趕在日軍飛機轟炸前,兩個班的戰士勝利返回陣地,毫發無損。
第二支隊支隊長兼第四團團長孫立人的指揮所距離最前線隻有2300米,第二支隊下轄第四團和第五團,第五團團長邱之紀的指揮部距離前線隻有1300米。
指揮官距離前線越近,士兵們越有鬥誌和信心。
就近指揮,成為了孫立人以後戰爭藝術的一部分。
後來,在緬甸戰場上,孫立人不但和戰士們一起承受槍林彈雨,他的指揮所裏能夠聽到最前線的喊殺聲和刀槍的碰撞聲,而且有時候他還親自帶隊衝在最前麵,親自帶隊解救被圍困的士兵。
戰國時期,中國有一支冠絕七國的軍隊,叫做魏武卒。
魏武卒的長官叫吳起,他是和孫臏齊名的戰國軍事家。吳起是魏國的名將,魏國因為有了吳起,而能夠位列戰國七雄之中。
而魏武卒,則是魏國最精銳的武裝,它大小經曆64戰,獲得64勝。從它誕生之日起,它就沒有吃過敗仗,它是為了勝利而誕生的。魏武卒與秦軍交戰,以小勝大,以弱勝強,擊敗了十倍之敵,奪取秦國土地五百裏,將秦軍趕到了華山以西。
魏武卒為什麽能夠戰無不勝?
司馬遷給出了答案:因為首領吳起能夠和最下等的士兵同甘共苦,他和士兵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飯食,睡一樣的床鋪,行軍不乘車,而和士兵背一樣的行李。
遇到這樣的將軍,士兵們能不賣命嗎?
11月日拂曉,日軍趁著大霧,集中優勢兵力和重型武器,突破了孫立人陣地的左翼,而左翼是由稅警總團第一支隊防守。
第一支隊的防線被突破後,並沒有後撤,而是與日軍展開了絞殺,雙方的陣地犬牙交錯,雙方的士兵你來我往,日軍的重武器和飛機失去了效果。
第二支隊的正麵,日軍用橡皮艇搭起浮橋,向孫立人防守的南岸強渡。雙方很快就陷人了短兵相接的混戰中。
早晨6時許,一輪被鮮血染紅了的太陽,從東麵慢慢升起,戰場上的喊殺聲還在繼續。蔣介石親自給稅警總團總團長黃傑打來電話,嚴令黃傑速速將侵人蘇州河南岸的日軍全部肅清。
黃傑一放下電話,就帶著中校參謀李則堯來到了第二支隊的司令部,親自督戰,第二支隊的司令部距離蘇州河邊僅有2300米;孫立人看到黃傑來到,自己則趕到了最前方的第五團團部,第五團團部距離蘇州河邊僅有1300米。而日軍此時正在源源不斷地湧上河岸。
第五團團長邱之紀看到孫立人來到,一言不發,就手持一杆步槍衝了上去,在河岸邊和日軍展開了白刃戰。
11月日這一天,守方所有人都在蘇州河邊與日軍拚殺。日軍倒下了一批,又上來一批,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接續不斷地湧上來。
河岸邊,死屍枕籍,河水染成紅色。
下午6時,日軍終於被稅警總團第二支隊壓過了蘇州河北岸。戰士們終於能夠喘一口氣了。
然而,清點人數,第五閉傷亡慘重,第五團團長邱之紀也壯烈殉國:
黃昏時分,第十七軍團軍團長兼第一軍軍長胡宗南傳來命令,命傷亡極大的第二支隊撤出陣地,陣地交給6師接防。
6師,是當時中國僅有的三個德械師中的一個,另外兩個是87師和88師。當年的三個德械師享譽全國,就像當年抗戰初期的八路軍115師、抗戰中期的機械化2030師、抗戰後期的新38師享譽全國一樣。
另外,國民黨軍中得到了德械裝備的,還有一個,這就是桂永清的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因為教導總隊是培養軍事幹部的地方。所以,人們沒有把教導總隊列入戰鬥單位,說起德械師,一般也不會說到教導總隊。
稅警總團到底傷亡多少?為什麽要被換防?
解放軍上將陶峙嶽當年是國民黨軍第八師師長,他在多年後回憶當年的血戰時說:第八師上淞滬戰場的有8000人,從淞滬戰場上退下來僅有700人,而且幾乎都帶傷。
和第八師一起並肩作戰的稅警總團,也幾乎打光了。
稅警總團來到淞滬戰場上時,擁有六個團,是一隻裝備精良的生力軍。在蘊藻浜北岸,他們遭受了日軍第三師團和第九師團的輪番進攻,連日激戰,六個團傷亡過半,來了一支增援部隊,編入稅警總團,重新編隊,稅警總團組成了四個團。第一支隊下轄第一團和第二團,第二支隊下轄第四團和第五團。第三團和第六團的番號取消。
激戰還在繼續。短短的幾天過後,這四個團因為傷亡慘重,重新改編為兩個團,又補充了一個團,變成了三個團。
淞滬會戰打到現在,也就是在蘇州河南岸接受換防的時候,稅警總團僅有的三個團,又被打剩為兩個團,每個團的人員還不足1000人,兩個團隻有不足 2000人。
而當初奔赴淞滬戰場上時,除過後勤部隊留守江蘇海州,稅警總團所有的作戰兵力都開來了,共計有兩萬多人,可現在僅剩下2000人,組成不滿員的兩個團。
在淞滬會戰中,稅警總團先後補充了兩次,補充了兩個團,現在又隻剩兩個團就是說,稅警總團已經在淞滬會戰中被打光了。
蘊藻浜、蘇州河,每一寸土地都灑滿了鮮血,每一滴河水都被鮮血染紅,有中國士兵的鮮血,也有日本士兵的鮮血。
淞滬會戰中,中國軍隊犧牲的將軍多達15位。
我在采訪參加淞滬會戰的一名老兵時,老兵說起當年的情景,雙手顫抖,他用顫巍巍的聲音說:“沒有經曆過那種情景的人,永遠都想象不出來。”就在稅警總團第二支隊與6師交接換防的時候,孫立人負傷了。
胡宗南限令,稅警總團第二支隊的防地,必須於當天夜晚卯寸以前交接完畢因為,相隔幾十米河流的那麵,就是日軍,日軍即使夜晚不偷襲,天明肯定會發動進攻。這一天,從早晨6時到下午6時,中日雙方的軍隊都殺得昏天黑地,整整12個小時的血戰過後,雙方的軍隊都需要補充營養,也都需要休息,在6時到9時的這三個小時裏,日軍無力進攻。
可是,已經幵到了稅警總團第二支隊駐地的6師,不願意從第二支隊手中接防,因為蘇州河南岸已經有了日軍,幾十名日軍攻占了周家橋西段的一幢二層樓房後,負隅頑抗,稅警總團第二支隊第五團第一營的戰士多次攻到了這幢樓房的跟前,都被樓房裏的日軍擊退。
那時候的上海建築物,和鄉下的房屋比起來,異常堅硬,能夠屹立一百年不倒,子彈打上去隻能打出一個指甲蓋那樣的白點。要攻擊這樣的建築物,必須用大炮。
稅警總團不是有德國大炮嗎?為什麽不用大炮轟擊?
仗打到這個份上,人都快要死光了,炮彈肯定早就用完了。
德國大炮的炮彈,都是從德國進口的,中國生產不出來。中國那時候的重工業,冶鐵技術根本達不到德國那樣的程度,也就製造不出這樣的大炮和炮彈。
德國的機械製造一直領先於世界,即使日本的機械製造,也無法與德國相比。今天,德國製造的汽車,比如寶馬、奧迪、奔馳,仍然是全世界最好的。
6師磨磨唧唧,對蘇州河南岸還有幾十名日軍極為不滿,他們嘟嘟囔囔地說,上級隻說讓他們接防,並沒有說陣地上還有日軍。他們不願接防。
孫立人爽快地說:“好吧,等我把那股日軍消滅幹淨了,再把陣地交給你們。”
那股日軍據堅頑抗,第一營攻打了好多次,都毫無辦法,孫立人能有什麽辦法?
但是,孫立人說,他很快就能夠消滅那股日軍。
孫立人打電話給後方的參謀,讓速速送來20顆地雷。
可是,第二支隊沒有地雷,參謀不得已打電話給軍部,軍部參謀長親自打電話尋找地雷。戰爭進行了這麽多天,各種武器都極為缺乏。
第二天淩晨時,軍部終於派人開車,將20顆地雷送到了孫立人麵前。
而此時,日軍已經開始了拂曉前的炮擊,炮擊過後,日軍步兵就要衝鋒了。
如何用地雷攻擊小樓裏的日軍?大家都摸不著頭腦。
孫立人看到地雷送來了,異常高興,立即走出掩體,打著手電筒查看。
當時,孫立人戴著頭盔,穿著軍裝。
突然,一顆榴霰彈呼嘯而來,在孫立人的頭頂上爆炸。孫立人全身負傷1處,背部、臀部、上臂,血流如注。
萬幸的是,當時孫立人戴著頭盔,彈片沒有穿過。而當時又低著頭,頭部沒有受到損傷。
身邊的人看到孫立人倒下去,急忙將他抬進了掩體裏。孫立人身中1塊彈片,卻神誌清醒,他命人把第四團第二營營長張在平叫到身前,命他代理第四團團長,並負責用地雷將小樓炸毀,將日軍消滅。
交代完這一切後,孫立人就昏迷過去。
軍部聽聞孫立人負傷,急忙派車將他送到了野戰醫院裏。
孫立人負傷後,第二支隊的防地交給了 6師,然後撤退到徐家匯休整。至於那個盤踞著幾十名日軍的樓房炸毀了沒有,那些日軍消滅了沒有,沒有人知道,因為找不到相關的文字記載。
6師從不願意接防到願意,應該是樓房被炸毀了。用地雷如何炸毀樓房,中間的具體細節,也沒人知道。
孫立人人院後的第二天,第二支隊的作戰參謀鄭殿起和龔誌黃穿著便裝來到野戰醫院看望孫立人,看到孫立人住在單人病房裏。
當時,為了防止日軍飛機轟炸,宋子文依靠自己的關係,把野戰醫院開在租界裏:而這個小型野戰醫院,也隻接收淞滬會戰中受重傷的高級軍官。所有來到租界的人,都不能穿軍裝。
孫立人的病房門口,貼著宋子文書寫的手令,上麵寫著,任何人也不能進人探望。
兩名參謀無法進人病房,隻好找到護士長。護士長讓兩名參謀站在門外,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去,過了兩分鍾,招手讓他們進來。
孫立人側身而臥,麵向外,上身和頭部都纏著繃帶。兩名參謀向他行舉手禮,他則點頭還禮。
一些文章和書籍寫到,孫立人受傷後,昏迷三天,這是不確實的。
孫立人身在病床,卻還關心著前方戰事,他問參謀:“部隊現在在哪裏?”參謀回答說:“在徐家匯。”孫立人說:“那麽你倆就在城裏休息幾天,再趕回去。”鄭殿起說:“今天報紙登載了,登陸日軍已到淞江方麵,我們今天就要趕到駐地。”
孫立人說:“軍務緊急,你們就趕快回去吧。”
臨出門的時候,孫立人送給兩名參謀每人50元錢。
幾天後,因為傷勢嚴重,孫立人轉入香港治療。
孫立人離開後,稅警總團戰鬥情形如何?
孫立人人院後的第二天,也就是197年11月5日,日軍三個師團從杭州灣登陸,堅守在上海的中國軍隊腹背受敵,情況危急。
剛剛開始休整的稅警總團,不得不再次進入戰場,與日軍交戰。後來,大勢已去,再戰無益,在掩護別的部隊撤出上海後,稅警總團和87師、88師、6師、18師才交替掩護,撤出戰鬥。
這幾支抗戰初期的王牌師,到達江蘇鎮江的時候,已經是12月1日。也就是說,在日軍從杭州灣登陸,前後夾擊的極端不利的情況下,這四個師仍然與日軍激戰了將近一個月。
稅警總團在淞滬會戰中,累計參戰兩個月,陣亡各級官佐190名,陣亡士兵414名,負傷15000餘人,18位營長中,戰死4名,負傷1名,而且好多人還
是反複負傷。
淞滬會戰後,日軍第18師團在當年上海的激戰地,豎立了一塊碑,上麵寫著他們和中國稅警總團在此交戰。用以紀念那些戰死此地的士兵。
第18師團,是從杭州灣登陸的日軍增援部隊。
有意思的是,後來在緬北戰場,第18師團被新一軍打得滿地找牙。而稅警總團,是新一軍的前身。
戰爭,充滿了戲劇性。
淞滬會戰結束後,殘破不堪的稅警總團已經喪失了戰鬥力。那麽,是應該保留稅警總團呢,還是應該取消番號,統帥部沒有一個明確的答複。稅警總團九死一生的戰士們,像沒娘要的孩子一樣。
在淞滬會戰結束後,稅警總團屬於第八軍建製,名字叫第八軍稅警總團,這個名字聽起來就莫名其妙,既然是軍隊序列,那麽部隊番號就應該是某某師某某團,或者是第幾團,或者是獨立團,或者是新編第幾團,軍隊序列中從來就沒有稅警的字樣。既然有稅警兩個字,就應該屬於地方保安之列,比如警察隊,比如緝私隊。可是第八軍稅警總團,這個不倫不類的稱謂,到底屬於什麽性質的?沒有人管。
稅警總團的經濟來源也出現了問題,第八軍以稅警總團屬於緝私警察序列為由,不撥給軍餉;而時任財政部長的孔祥熙以稅警總團已劃歸軍隊序列為由,也不撥給軍餉。就這樣,在淞滬戰場上浴血奮戰、九死一生的弟兄們,現在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這些作為,令人寒心。
198年2月日,在黃傑的老上級顧祝同的一再催問下,軍政部才確立了稅警總團的番號:陸軍第17軍團第八軍第430師。
稅警總團終於有了番號。
曾經威風八麵的稅警總團壽終正寢了。
稅警總團的老弟兄們來到第八軍,做人家的小弟,處處受到排擠。以前的老大是宋子文,對他們珍愛有加;現在的老大是胡宗南,對他們冷漠有加:胡宗南有他的嫡係,那就是跟著他從軍閥混戰一直混到現在的老部下。而稅警總團算什麽?連幹兒子都算不上。
稅警總團的長官們都是些什麽人?他們很多都是從國內一流的大學畢業,然後考取了歐美的軍校深造。在當時的中國,一個小學畢業生都很稀罕,而現在這些文武雙全的青年才俊,卻要受別人的冷眼和欺負,他們怎麽能忍受這口氣?
稅警總團自成立之日起,就官兵平等,財務公開,它按照美國軍校的標準和製度來訓練士兵;而那時候的國民黨軍隊,沿襲了很多舊軍閥的作風,克扣軍餉,打罵士兵,等級森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稅警總團的將士們,又怎麽能夠受得了?
稅警總團的薪水一直很高,這也是這些青年才俊們選擇進人這支緝私部隊的原因之一。而現在,編入了陸軍序列,按照陸軍的薪水發放,而且因為打仗,財政困難,再加上長官貪汙,每回到手的錢都少了一大截這些一貫過足了富裕生活的戰士們,也適應不了這種窮日子,每月拿著一遝薄薄的紙幣,想起當初優厚的待遇,誰的心中能夠沒有落差?
稅警總團的戰士們,在胡宗南的手下,日子都過得很鬱悶。
稅警總團的戰士們沒有忘記孫立人,胡宗南也沒有忘記孫立人,他給了孫立人一個第八軍高級參謀的職位。
胡宗南也真敢這樣安排,他也真好意思!
胡宗南是一個很認門派的人,隻要是黃埔係的,都能在他的手下拿到實權。而孫立人無門無派,他就像武俠小說中的無名劍客一樣,武功再高,也屬於旁門左道,名門正派是不承認的。
孫立人此時在哪裏?他在香港療傷,他不知道稅警總團的戰士們,在胡宗南的手下過得多麽憋屈。
兄弟們都等著孫立人歸來。
第五節絕望中誕生
孫立人歸來,已經到了 198年7月。
孫立人傷愈回來,自己一手帶出的軍隊沒有了,手下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也不見了。他來到武漢,站立在浩渺無際的長江邊,站立在獵獵的江風中,心中充滿了窮途末路的倜悵。
孫立人還有一條路可走,這就是接受胡宗南給他的第八軍高級參謀,去第八軍赴任。然而,孫立人性情高傲,從淞滬會戰中的表現看來,他是一個完全能夠獨當一麵的將才,又如何願意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做一名參謀?
在腐敗昏庸的國民黨軍隊中,孫立人注定是孤獨的,也注定是落寞的,從美國軍事院校出來的孫立人,他的性格和處世方法,不是與第八軍格格不人,也不是與胡宗南格格不人,而是與整個國民政府格格不人,與蔣介石領導的那支軍隊格格不入。
孫立人的軍事思想是超前的,也被那個昏庸的時代所不容。所以,他一生的悲劇也是注定了的。
孫立人在鬱悶了好幾天後,先後找到了宋子文和孔祥熙。這兩任財政部長都極為看好孫立人的才華,他們都覺得孫立人的軍旅生涯一定會走得更遠。他們比胡宗南更了解孫立人的軍事才華。
那時候,孫立人還沒有走進蔣介石的視線裏。蔣介石所關心的,是黃埔係、
財政部屬下的稅警總團,在淞滬一戰中損失殆盡財政部有意重建稅警總團。然而,如果再打出稅警總團的旗號,似乎不太好,好像是有意要與上麵對
著幹,對陸軍收編了稅警總團心懷不滿。所以,孔祥熙就將重建的稅警總團叫做緝私總隊。
緝私總隊的最佳人選是誰?他們選擇了知根知底的孫立人。
而此時走投無路的孫立人最好的選擇是哪裏?也隻能是緝私總隊。
孫立人進入緝私總隊,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緝私,他的目的是建立一支軍隊,有朝一日再次帶著部隊殺奔抗日戰場。
所以,孫立人的緝私總隊,緝私是假,上陣殺敵是真。
孫立人一直看不起國民黨軍隊,看不起當時國軍裏一些訓練章程和作戰方法,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訓練一支軍隊,然後在抗日戰場上建立功勞。
孫立人一直對共產黨軍隊很推崇,他在自己所寫的《統馭學》中,一直表示對共產黨軍隊練兵、作戰、官兵一致的敬佩。他認為共產黨軍隊之所以擁有比國民黨軍隊強大得多的戰鬥力,是“因為他們吃得苦,耐得勞,不怕死,肯犧牲。”
後來的孫立人之所以能夠在緬北戰場連戰連捷,也與他吸收了八路軍的遊擊戰有關。
孫立人一生三次練兵,第一次練兵,練出了稅警總團;第二次練兵,練出了新38師;第三次練兵,練出了新一軍。
這是孫立人的第二次練兵。新38師的前身是緝私總隊。
關於第一次練兵,有過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次,孫立人帶領稅警總團第四團駐紮在一座村莊,而鄰村也駐紮了一支友軍。當時,那支友軍的一個排正在打靶訓練,靶距離射擊點有150米遠,全排戰士絕大多數都沒有打中,甚至排長都是零分。這時候,恰巧有稅警總團第四團一個士兵路過這裏,看到這麽差的成績,就忍不住笑了。那名排長看到後,非常氣憤,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讓這名笑話他的士兵也射擊。結果,這名士兵端起槍來,連發三槍,槍槍命中。排長大為驚異,問他是不是狙擊手。這名士兵說:“我隻是一名傳令兵,在我們團,我這種成績都不及格。”
由此可見,孫立人訓練出的部隊和國民黨部隊確實不一樣。
緝私總隊招兵買馬,重樹旗幟,旗幟樹在哪裏,就在哪裏征兵。
旗幟該樹立在哪裏呢?哪裏的士兵戰鬥力最強?孫立人選擇了長沙。湖南民風剽焊,世代尚武,自古有“無湘不成軍”的說法。
孫立人重建稅警總團的消息,傳到了其他部隊的耳中。當年的老部下紛紛放棄高位前來投奔。
李鴻,當年任稅警總團第四團第一營機槍連連長,後升為第八軍430師204團第二營營長,聽聞孫立人回來,離開第八軍,投奔孫立人。在緬甸戰場上表現突出,升為第一軍新38師師長,西方軍事家稱他“東方的蒙哥馬利”。
賈幼慧,原稅警總團炮營營長,後為第八軍炮團團長,投奔孫立人,後為
新一軍副軍長。
唐守治,原為稅警總團第四團第二營營副,後為102師609團團長,投奔孫
立人,官至新一軍副軍長。
葛南杉,在稅警總團擔任職務不詳,在第八軍擔任職務也不詳,孫立人重樹旗幟時,也來投奔,後來擔任新一軍政治部主任。
然而,當時緝私總隊前途怎麽樣,誰也說不上來,而這些後來成為孫立人得力幹將、放棄了正規軍團長職位前來投奔的人,完全是因為孫立人的個人魅力。
後來成為新38師第一任副師長的齊學啟,當時在上海保安總團任職,孫立人將齊學啟挖了過來,同他一起訓練新兵。
齊學啟、孫立人、賈幼慧,當年都是清華大學的同學,後來一起赴美留學。同去的共有四個人,還有一個是梁實秋。在美國,梁實秋從文,而這三人從武。不知道他們三個以後和梁實秋是否有來往,但是這三人的友誼,伴隨一生
不久,財政部命令下發了,孫立人為緝私總隊總隊長,齊學啟為副總隊長,緝私總隊下設四個團,李鴻、賈幼慧、唐守治、葛南杉分別為團長。
緝私總隊,以後會成什麽樣子,誰的心中都沒底。
拿破侖說過,一頭獅子領著一群綿羊,可以打敗一隻綿羊領著一群獅子
中國古語也有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這些話說的都是將領的重要性:,一支軍隊的戰鬥力,起決定性作用的,是
將領。
孫立人要把緝私總隊訓練成為一頭獅子。
他訓練的教材叫《孫氏步兵操典》。這是民國時期唯一一部用姓氏作為名稱的操典。
剛好我閱讀過日軍《步兵操典》。將這兩個操典,也就是步兵訓練教材對比起來,是很有意思的。
師範學校的《教育學》上說,沒有一個學生,天生就是差生。同樣的道理,沒有一個士兵,天生就是孬兵。
世界上,隻有差老師,沒有差生;把學生教成差生,隻能說明老師差。同樣的道理,世界上,隻有庸將,沒有孬兵;把士兵訓練成孬兵,隻能說明將領平庸。
電視劇《士兵突擊》中,許三多那樣一個木訥遲鈍的人,都能成為兵王就是很好的證明。
孫立人曾經就如何訓練士兵,寫過一篇文章,他說訓練士兵很簡單,無外乎射擊訓練和體力訓練。
孫立人的《孫氏步兵操典》,是將中國傳統的軍事訓練方法,同美國軍校裏的教學方法結合起來。既注重訓練反應能力、判斷能力、槍械的熟練使用能力,也注意訓練士兵的意誌品質、頑強鬥誌、堅韌不屈。在當時的條件下,可以說孫立人的步兵操典,是行之有效的,最符合東方人的訓練手冊。
日軍《步兵操典》是與時代不合拍的。
日軍《步兵操典》極為古板僵硬,它連怎麽拚刺刀都做了明確的規定。準備衝鋒時,這個操典要求每個士兵必須右手緊握槍身,槍口向下,左手握刺刀座,當聽到突擊命令時,要發出“衝鋒”的呐喊聲,衝上去肉搏。
日軍指揮官要求每個士兵都熟練背誦《步兵操典》,可是按照這樣的教條,每個士兵身高臂長不一樣,又怎麽能夠要求每個人的左手右手必須放在什麽地方;再說,如果這個士兵是左撇子,那又該怎麽握槍拚刺?
僵硬的教條教給了日本士兵的蠻勇,也讓很多日本士兵在戰場上白白地送了性命。
在中國戰場上,麵對武器占據絕對劣勢的中國士兵,日本士兵這種動不動就要拚刺刀的打法,能占據上風。因為日軍的每杆三八大蓋,前麵都有近半米長的刺刀,專門就是為了拚刺的。而中國士兵普遍手中的漢陽造,不如三八大蓋的槍身長。
但是,在緬甸戰場上,麵對武器占據優勢的中國遠征軍,日本人還動不動就要拚刺刀,那不是送死嗎?
日本人的這種二球打法,曾遭到德國軍人的嘲笑。
日本和蘇聯曾打過一仗,這就是諾門罕戰役。開戰前,日本人信心滿棚,相信皇軍天下無敵。結果,諾門罕一役,朱可夫帶著蘇聯軍隊把日本人打回了原形,讓日本的師團長小鬆原羞於見人,剖腹自盡;而日軍參謀長岡田也被炸斷雙腿。
當年日本人還準備西進蘇聯,此後就徹底斷絕了這個念想。
諾門罕戰役時,德國派出了軍事觀察員,觀摩這場戰役,想看看蘇聯和日本的軍事力量到底有多強。戰役結束後,德國觀察員在給希特勒的報告中就很不恭敬地嘲笑日本人,說日本人的作戰思想還停留在歐洲的中世紀,給步槍的前麵裝了一把半米長的刺刀,實在可笑,動不動就要耍蠻勇,完全不像一支現代化的軍隊。
而《孫氏步兵操典》,就沒有拚刺刀的章節,孫立人強調的是,如何提高士兵們的射擊精準度。
時代已經進入了 20世紀中葉,槍彈已經發明了幾百年。當年歐洲殖民者拿著幾杆來複槍就征服了擁有幾百萬人的墨西哥,拿破侖能夠戰無不勝,橫掃歐洲,也是因為他擁有最先進的火炮。可是,日本人居然還沒有覺醒,還以為人們生活在德國軍事觀察員諷刺的“中世紀”。
日軍的《步兵操典》一直在極力鼓吹“精神勝利法”,這和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沒有多大差別。日軍《步兵操典》中說,無形的武器能夠破銅牆鐵壁,軍人精神所到之處,必能以寡敵眾。
所以,當機關槍和衝鋒槍已經在中國遠征軍中廣泛使用的時候,日軍還在強調用精神戰勝槍炮,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難怪,日軍在中國戰場上,攻擊受阻後,能夠前赴後繼,不動腦子。原來編寫日軍《步兵操典》的人,根本就沒有腦子。它訓練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群會開槍的機器人。
日軍的《步兵操典》極力鼓吹進攻,認為進攻是摧毀敵方戰鬥力的唯一手段,要求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要進攻。
緬甸戰場上,遠征軍一個排堅守陣地,日軍大隊人馬全力進攻,可是遠征軍依靠飛機空投彈藥和補充物資,就是讓日軍攻不進來。然後,孫立人親自帶領援兵趕到,全殲日軍。
日軍的頭腦不會變通,都是《步兵操典》害的。
看到了日本這些傻冒操典,再來看看《孫氏步兵操典》。
孫立人祖上都是進士舉人出身,沒有一個從軍的。孫立人考上清華大學,專業不是軍事;在美國考上的第一所大學,學的依然不是軍事;後來又考上了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就讀過的弗吉尼亞軍校,這才開始接觸軍事。
可以說,孫立人的軍事思想是受到美國熏陶的,和當時中國軍閥混戰時期的軍事思想沒有什麽聯係。
所以,孫立人尊重每一個士兵,而同時期的國民黨軍隊裏,打罵士兵是家常便飯。在緬甸戰場上,已經成為了軍長的孫立人,每逢大戰,還衝在前麵,而同時期的中國軍隊裏,稱職的軍長用電話遙控指揮,不稱職的軍長,帶著家眷逃之夭夭。
孫立人一生很注意軍容軍紀,軍裝總是一絲不苟,走路總是挺直肩膀。他身高186米,腰杆筆直,一副標準的軍人形象。無論麵臨多麽危急的戰況,他都不會慌亂,依舊衣著筆挺,馬靴程亮。據說,這也是沿襲了美國軍校的作風。
日本《步兵操典》極力鼓吹二球精神,極力強調意誌力量和不分場合的進攻;而《孫氏步兵操典》注重的是步兵最基本的能力。
孫立人要求每一個士兵,必須熟練使用步槍、衝鋒槍、機關槍、迫擊炮,不但能夠精準射擊,還要能夠熟練維修;不但能夠維修,而且還會保養。
甚至,在印度受訓時,孫立人還要求戰士們熟練駕駛坦克,熟練爬樹,熟
練遊泳。
孫立人之所以把槍械訓練看得這樣重要,是因為他明白武器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作用,他才不像編寫日軍《步兵操典》的那些沒腦子的教官,思想僵硬而落後。
日軍《步兵操典》是冷兵器時代的訓練方法,《孫氏步兵操典》是槍炮時代的訓練方法。
因此,孫立人能夠在緬甸戰場上,以中日傷亡1:5的比例,痛擊日軍。
日軍是以武士的標準來訓練軍隊,強調的是膽識;而孫立人則是以特種兵的標準來訓練軍隊,強調的是技能。
武士是早就被時代淘汰的一個群體,而特種兵直到今天依舊是享譽世界,讓敵方為之色變的一個兵種。
武士一拚殺先要擺出架勢,虛張聲勢,讓對方恐懼;而特種兵像獵豹一樣悄然出擊,一擊致命,殺人於無形。
武士要和特種兵交戰,如果不失敗,那就沒有天理了。
如果僅僅隻是每天0公裏的急行軍,那麽。孫立人培養出的,就隻是“軍中王軍霞”了。
每天急行軍,隻是為了鍛煉戰士們的體力。
0公裏過後,這才隻是一天訓練的開始,接下來是野外戰鬥訓練,包括搶占山頭灘塗訓練和射擊訓練,還有攀爬、跳躍等方麵的訓練。
孫立人是前世界籃球冠軍隊成員,他的身體素質相當好,所有的訓練項目,他都能夠出色完成。
想想那時候國民黨軍中有多少軍官,長期養尊處優,肥胖臃腫,走一步路也要停步喘息。而前世界冠軍孫立人跟著士兵一起每天進行高強度訓練,這樣兩種長官訓練出的士兵,絕對有天壤之別。
白天的訓練結束後,夜晚還有訓練項目。
夜晚的訓練項目是上課,主要是戰術指導。怎麽利用地形進攻,怎麽利用地形防守,怎麽進行步炮配合,怎麽運用孫子兵法,這都是戰術課上的內容:
那時候的中國軍隊,訓練方法幾乎都脫胎於日本的《步兵操典》,每個士兵都極為重視刺刀拚殺、手榴彈投擲這些技術,看看反映抗戰生活的電影電視,就知道那時候的中國軍人,是如何訓練的。
而孫立人的《孫氏步兵操典》和別的軍隊訓練方法都不一樣,都要高出一籌,它更多的是來自美國陸軍的訓練方法。中國軍人特能吃苦耐勞的特性,加上美國最先進的訓練方法和美國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培養出來的士兵肯定不一樣。
這些士兵的單兵作戰能力都很強。
第一次緬甸戰役開始前,孫立人練出的緝私總隊被編為第66軍新編第8師。第66軍軍長張軫檢閱孫立人的部隊,隨機抽出四個班,進行遠程實彈射擊,居然絕大多數打出了10~12環的成績。那時候的靶位滿環是12環,張軫感到不可思議。而第66軍另外兩個師的師長,分別持槍射擊,居然打出的基本上是2~5環的成績。要知道,這些能夠從底層拚殺上來的軍師長,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而他們的射擊居然跟不上孫立人手下這些普通士兵。
還有一件事情,發生在新38師撤入印度時期。
新38師從緬甸撤入印度後,受到當時印度的殖民統治者英國的排擠和欺辱。當時,印度作為東南亞戰場的總後方,西方各國的軍事觀察家雲集,西方各國的警衛部隊也聚集這裏,互相不服氣。有一次,好事者就組織當時在印度的各國警衛部隊在首府德裏來一次大閱兵,看看哪國的軍事力量最強結果,
還有一件事情,發生在駐印軍時期。
中國駐印軍,是指當年從緬甸退入印度的兩支中國軍隊的合稱,一支是孫立人的新38師,一支是廖耀湘的新22師。
當年的軍政部長何應欽來到印度查看中國駐印軍的戰鬥力,看到一場軍事演習,他的下巴差點驚掉了。當時,步兵在向高地S標衝鋒,機槍手在掩護,機槍子彈貼著步兵頭皮飛過去,何應欽驚得站了起來。一直到步兵衝擊到距離目標僅有十步遠,投擲出的手榴彈在目標處爆炸,機槍才戛然而止。何應欽戎馬半生,大仗惡仗見過無數,從來沒有見過衝鋒和掩護能夠配合得這麽絕妙。他回到重慶複命的時候,說:“駐印軍的戰鬥力,是別的國軍遠遠不能相比的。”
新一軍的老兵,至今提起當年的戰鬥歲月,還心馳神往。
李文才是我多年前采訪到的第一個新一軍老兵,他說到新一軍的往事,說起當年在緬北痛擊日軍的情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一下子年輕了十歲。一次釆訪結束,他送我到門口,突然滿臉落寞,我看著他滿頭的白發在風中抖動,也傷心得差點落淚。
真想不到就是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年是緬北戰場上的戰士。
和那時候國民黨軍隊中所有的長官不一樣,孫立人個性鮮明,對上級不滿,形之於色。
因為他個性鮮明,所以他遭受黃埔係的排擠;因為他驕上謙下,所以他從印緬戰場回來後,就沒有得到重用。
在那時候的國民黨軍隊中,孫立人是一個另類。他敢於頂撞上級,拒不執行上級的錯誤命令,也從而給自己帶來隱患。
杜聿明也是國民黨軍隊中有名的將領,他無論在緬北還是在東北,都是孫立人的上級,但是他的軍事才能不及孫立人,下達過一些錯誤的命令,孫立人多次在公開場合和他對著幹。
蔣介石更是孫立人的上級,他終生重用的是自己的黃埔係,而留洋歸來的孫立人,能力高過黃埔係。所以,孫立人隻要和別的國民黨軍將領在一起,總是鬱鬱不得誌。他一個人無法與抱成團的黃埔係爭鬥。孫立人先後任過多個虛職,從第八軍所謂的高級參謀到沒有實權的東北副司令,都是拜黃埔係所賜。
緬北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新一軍和新六軍,都建立了功勞。然而,新六軍的軍長廖耀湘能夠在東北戰場上擔任實力最雄厚的兵團總司令,而新一軍軍長孫立人手中卻沒有一兵一卒可以調派,為什麽?因為廖耀湘是蔣介石最寵信的黃埔將領之一,而孫立人無門無派,是從海外歸來的浮萍。
孫立人對上級驕慢,而對下級卻極為尊重。
孫立人在稅警總團擔任第四團團長的時候,全團所有戰士,上至營長,下至下士,孫立人都能夠喊出他們的名字。和那t時候的軍隊管理不同,孫立人管理士兵非常寬鬆,誰要走出營房,不需要給他請假,隻要在營門口登記一下就行。
1944年,日軍發動了打通大陸線戰役,從河南打到了貴州。當時,新一軍的家眷都留在貴州都勻,而新一軍的將士們在緬北拚殺。驚聞日軍進入貴州,家眷急需撤退,而當時的新一軍留守處僅有幾輛卡車,無法一次撤完。孫立人就下令:“排長的家眷先撤,撤完後,連長的家眷撤;連長的家眷撤完後,營長的家眷撤……所有人的家眷都撤完了,我孫立人的家眷最後再撤。”
在緬北戰場上,日軍處心積慮想要殺害孫立人,他們派出了很多狙擊手,拿著最新式的狙擊步槍,藏在大樹上,或者躲在戰場的一角,等著孫立人出現為了辨別孫立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張孫立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孫立人軍裝肅正,神情威嚴,器宇軒昂。
可是,日軍的狙擊手等候了很久,也沒有見到孫立人,他們感到很不解。後來,一名日軍狙擊手被俘虜,出於好奇,就問孫立人到底在哪裏。翻譯帶著他去看孫立人,沒想到的是,孫立人長髯飄飄,**上身,戴著一頂鋼盔,手中拿著一支衝鋒槍,帶著士兵們打衝鋒。
日軍狙擊手萬萬沒有想到,新一軍的軍長竟然和普通士兵一起作戰。
這名翻譯出生在台灣,被日軍征丁。在一次戰鬥中,新一軍攻占了日軍陣地,這名台灣人坐在地上,興奮不已,一問,才知道是台灣出生的人。他後來擔任了孫立人的翻譯。
他的名字叫鍾正平。
孫立人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他從來不知道在國民黨軍隊中,要能夠站穩腳跟,就必須建立自己的一個團體,或者依附一個團體。在這個團體裏,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個團體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一樣,盤根錯節,首尾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人的利益,就是這個團體的利益,傷害到其中一個人,就是傷害到這個團體。
孫立人在國內練兵的時候,曾經有人建議他加人國民黨,孫立人回答說:“我不會加人國民黨,我對政治不感興趣。我是一名軍人,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
有人分析說,沒有加入國民黨,又性格直爽,喜怒形之於色,就為孫立人
以後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孫立人不會投靠權貴,不願意加入國民黨,而且他自己也不會結黨營私,建立幫派。孫立人成立緝私總隊的時候,過去的老部下紛紛來投,有人就建議孫立人依靠老兵,建立自己的小團體,孫立人回答說:“不管是新兵,還是老兵,都是我的兵,我都會一視同仁。”
民國要人張佛千說,孫立人是一個政治白癡。
這樣一個心無城府、心地坦誠的人,在當年國民黨的軍界是極為少見的。
緝私總隊在長沙成立不久,日軍開始向長沙進犯。這些尚未訓練的新兵是不能走上戰場的,孫立人就帶著他們來到了貴州都勻訓練。
在貴州都勻的大山裏,當年正麵戰場上最強的一支軍隊正在悄然成長。
在貴州都勻的一天,孫立人想起了在淞滬會戰中,手下的一名叫徐永的連長,曾經負傷,被截斷了右腿。孫立人問當初的稅警總團老兵袁子琳,徐永現在在哪裏?袁子琳說,徐永被鋸斷右腿後,裝上了假肢,現在流落到了昆明一個親戚的家中。孫立人聽後,黯然神傷,他派人去昆明接來徐永,安排他到緝私總隊的政訓處做了一名幹事,並叮嚀政訓處長多多照顧徐永。
抗戰期間,孫立人收留了 1400名孤兒,也是抗戰正麵戰場上唯一收留孤兒的將軍這些孤兒,以後基本上都成為了教授、作家、建築學家等各領域專家。
他當年在淞滬戰場負傷,失血過多。在醫院做手術時,急需用血,一名學生挽起自己的手臂,獻血給孫立人。孫立人一生都記掛著這個不知道姓名的學生。他常常對身邊的人說:“我的血管裏留著袍澤弟兄的血。”
所以,新一軍在緬北戰場上,提出了“為我的大好河山而戰,為我的袍澤弟兄而戰”。後來,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將這句話作為了主題詞。
在貴州都勻,孫立人一直等待著機會,能夠重返戰場,殺敵報國。
時光進人1942年,殺敵報國的機會終於來了。
這隻在貴州大山裏秘密訓練的中國猛虎,開始躍上了世界戰爭史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