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女人

全城大搜捕

地下室一片漆黑,寧淩在黑暗中綁緊李曉英,這才退後幾步,坐在地上喘氣。她從**裏取過手機,為了節約電量,暫時沒有打開開關,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李曉英哭道:“別惹大哥,別惹大哥。”

寧淩怒火中燒,上前踢了李曉英一腳,道:“這是什麽地方?”

李曉英道:“我也不知道。醒來之後就在這裏,這裏能聽到火車響,每天都能聽到。”

寧淩握著手機,沒敢輕易打開。手機電量已經不足,報警的時候必須準確說出地名,否則要遺憾終生。身陷囹圄,她充滿燈紅酒綠之後的幻滅感,幻滅感自從父親出事以後便跟隨於身,從來沒有消除過,而且最容易出現在歡樂頂峰。

從酒吧到地下室的整個過程清晰浮現在寧淩腦海中。

寧淩在沒有應酬時,經常會去江州師範學院附近的學院東門酒吧,酒吧常有音樂係學生唱歌,非常有格調。為了新樓盤明星演唱會,她累得夠嗆,忙完了此事,當天也不約人,獨自小酌一杯,聽聽音樂,舒緩神經。誰知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她獨自在角落喝了一小杯酒,然後就“醉”了過去。

最初寧淩是徹底“醉”了過去,隨著車輛顛簸,她頭腦最先清醒過來;頭腦清醒以後,發現身體被繩索捆著,絲毫不能動彈,隻能眼睜睜望著黑漆漆的車頂板。她很快明白自己遭遇麻煩,多半是在酒吧被人麻醉後被關到尾廂。

之所以在中途很快醒來,這和寧淩家族對麻藥不敏感的特殊體質有關係。

最初大家都沒有太重視這個問題,首先發現這個問題的是寧淩的堂姐。堂姐做剖腹產手術猶如過了一道鬼門關。麻醉師實施麻醉以後,堂姐始終感到疼痛,身體不能動彈,無法反抗和喊叫。事後堂姐詢問麻醉師到底有沒有抗麻性,麻醉師斷然否認抗麻性的存在。理論歸理論,堂姐是真心感到疼痛,猶如在清醒時被開膛破肚。

堂姐的經曆將寧淩嚇得夠嗆,甚至對生小孩都有了陰影。寧淩是在拔智齒時發現自己也有抗麻性。在拔智齒時,牙科醫院用了比尋常局部麻醉多得多的量,寧淩仍然疼得死去活來。特別是醫生用錘子猛敲牙齒時,她疼得整個人都猶如被砸開。

正是有了不被承認的“抗麻性”,讓喝入迷幻劑的寧淩比尋常人更早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想叫喊,卻無力喊出聲來,想抬手踢腳,推開眼前黑暗,手腳也無法動彈。寧淩如被困沙灘的魚,隻能大口呼吸。在困境中,她慢慢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自己應該是在酒吧中了迷幻藥,如今身處汽車尾廂。

寧淩拚命回想喝酒時誰接近了自己,結果想破了腦袋,都沒有想起。在酒吧時她享受孤獨,最不喜別人搭訕,也很少與朋友一起到酒吧。當侯大利在打牌時談起係列麻醉搶劫案時,她壓根兒沒有將麻醉搶劫案與自己聯係在一起。如今,最悲催的事情發生,她中了招,變成籠中之鳥,菜板上的肉。

汽車最初很少顛簸,不時還能聽到街邊響起的各種聲音,比如汽車喇叭聲、商場促銷叫賣聲、街心花園老人們的唱戲聲;後來漸漸聽不到這些市井聲音,汽車也開始顛簸起來。

在這一段時間裏,寧淩手腳慢慢能夠小幅度活動。她若是從麻醉中醒來就能喊能動,肯定會在車尾廂大喊大叫,從而引起那個壞人警惕。在頭腦清醒而身體不能動的那一段經曆,寧淩有了足夠思想準備,開始思考應對之策。

寧淩用盡全身力氣才將身邊手包拿了過來,摸到一部手機,甚至無法查看手機電量,隻是將其關閉,藏入**。把手機藏在**裏也有極大風險,若是壞人到達目的地就要猥褻自己,**肯定是很重要的襲擊目標。夏天衣衫單薄,實在沒有藏手機的好地方,藏在**裏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隻能祈禱諸神保佑。

除了手機以外,寧淩還準備突襲那個壞人,摸索小包,居然找到一支簽字筆。她平躺在車尾廂,開始蓄力。

她雖然僥幸從麻醉狀態中提前醒來,但是麻醉藥對身體影響還是很大,藏手機、找簽字筆這兩個簡單動作都讓她費盡所有力量,要想在車上襲擊壞人幾乎不可能。她將簽字筆也藏到**裏,祈求壞人不會在第一時間侵犯自己。

小車搖晃一陣,最後停下。

寧淩緊閉雙眼,假裝仍然處於麻醉狀態。車窗打開,光線刺透了其眼皮,一條黑影出現在光線中。隨即黑影彎下腰,拿出一副製作粗劣的手銬,銬住寧淩雙手。當雙手被銬住後,寧淩身體和靈魂不斷下沉,沉入無邊的深淵之中。她幾乎就要睜開眼睛,向那個壞人求饒。尋找機會的僥幸之心最終戰勝了恐懼,讓她緊閉著眼睛。

那個壞人給寧淩戴上手銬,扛起寧淩,走進屋內,又慢慢走進一個地下室。

寧淩被那個壞人扛在肩上以後悄悄睜開眼睛,看到那個壞人身穿灰色上衣、黑色西褲,皮鞋鋥亮,體形微胖。這個時候若是能發動襲擊,一定能夠打壞人一個措手不及,隻不過寧淩身體無力,隻能眼睜睜看到機會白白失去。

地下室還有另一個女人,女人怯生生站在牆角。

灰衣人道:“你戴上手環,不準欺負新來的。”

地下室另一個女人道:“大哥,我不會欺負新來的。”

灰衣人笑道:“我等會兒還有個應酬,晚一點回來。”

女人道:“我不戴手環,可以嗎?”

那個壞人道:“戴上,有新來的,我還沒有**,不能讓你們兩人合起來反抗我。”

女人道:“大哥放心,我永遠是你的小妹。這個女人是誰?哼,敢跟我爭大哥。”

灰衣人笑得很開心,道:“還吃醋了。我喜歡女人吃醋。我把她交給你,若是她有什麽異常情況,我找你算賬。”

寧淩豎起耳朵聽對話,得知灰衣人要晚一點回來,暗自鬆了一口氣:隻要自己恢複力氣,就有機會給這個並不強壯的灰衣人狠命一擊。

灰衣人走了,李曉英走向新近被擄來的女人,罵道:“真倒黴,都怪你,平時我都不戴手環。”

鐵質手環另一端固定在牆體,李曉英隻能走到距離寧淩約一米的地方,用腳狠狠踢了新來者,踢了一下不過癮,又踢了第二下,第三下。

從理論上,李曉英和寧淩應該站在一條戰線上,共同對付那個灰衣壞人。誰知李曉英已經被那個壞人嚇破了膽,完全順從於那個壞人。寧淩不敢相信李曉英,仍然假裝昏迷。

李曉英踢了三下,見對方沒有反應,覺得無趣,便回到電腦前,開始看電視劇。由於不能上網,灰衣人便從外麵租了一些碟片在網上播放,當灰衣人拿了碟片到地下室時,李曉英感動得熱淚盈眶。

電視劇播放兩集以後,寧淩驚喜地發現自己手腳能動了,雖然動起來依然遲緩,卻能夠動了。

電視劇播放三集之時,寧淩能夠握緊拳頭。她趁著李曉英專心看電視之機,將簽字筆從**中拿了出來,放在身下,同時,悄悄睜開眼睛打量屋內環境。

屋外響起了汽車聲,李曉英趕緊離開電腦桌,來到寧淩麵前看了幾眼,踢了一腳,見新來者無異常,這才鬆了口氣。樓頂有了聲響,梯口處的頂蓋被打開,出現了一隻腳。

“新來的怎麽樣?”

“大哥,你回來了。新來的睡得和死豬一樣。”李曉英不喜歡戴鐵手環,道,“大哥,求求你,我不想戴手環。我最喜歡大哥了,這個手環應該新來的戴。”

“大哥”走到寧淩麵前,捏了捏寧淩的臉頰,道:“確實睡得像豬一樣,小臉嫩得出水,弄起來肯定舒服。”

李曉英聽到此,眼裏充滿醋意和恨意。

灰衣人想起寧淩在舞台上的形象,有幾分失神。他用鑰匙解開套在李曉英手上的鐵環,道:“按輩分,你是大姐,教育老二的責任就交給你了。”

李曉英揉著手腕道:“還得將老二套兩天,否則不懂規矩。”

寧淩深恨這個助紂為虐的可憐女人,暗自祈禱別由她來解開自己的手銬。正在擔心之時,灰衣人安排道:“你把這個床推過來。”

李曉英將床推到牆邊,這是她曾經被銬住近一個星期的地方。若是被銬在此處,活動範圍極小,生活起來極為困難。

灰衣人走了過來,打開手銬,準備給寧淩換上鐵手環。當灰衣人過來時,寧淩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跳出來,所幸灰衣人隻是打開手銬,沒有提前搜身。手銬打開時,寧淩摸出簽字筆,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灰衣人眼睛插去。

寧淩蓄謀已久,拚盡全力自救,簽字筆如刀,一下就插在灰衣人額頭上,劃開一個大口子。能不能逃脫在此一舉,寧淩拚命揮動簽字筆,又插在對方臉上。

灰衣人完全沒有料到寧淩中了迷幻劑還能反抗,臉上火辣辣一片,鮮血順流而下,湧進眼裏,模糊了視線。他不知眼睛是否受傷,轉身跑上樓梯。

灰衣人跑上地麵,用腳猛蹬跟隨而上的寧淩,關上了鐵蓋板,然後上鎖,將人鎖死在地下室。

蓋板是精鐵所製,堅固異常,被關在地下室,絕無逃脫可能。灰衣人坐在地上喘了會兒氣,隻覺臉上疼痛難忍,來到衛生間,從鏡中看到滿臉鮮血以及綻開的傷口,詛咒了一會兒寧淩,忍痛關閉了地下室出氣口,然後出門治療傷口。

此地位於農業園深處,平常無人進出,地下室又非常隱蔽,就算有人進入院子也無法找到入口處。關掉出氣口以後,地下室氧氣會慢慢減少,到時再進入地下室,兩個女人就再無反抗之力。

灰衣人關上頂蓋後,剩下地下室李曉英和寧淩兩人麵麵相覷。此時寧淩手銬被解開,李曉英也脫離了手環控製。李曉英頹然坐在椅子上,根本不想試探著逃離。寧淩走上梯子,用力推鐵質頂蓋。

“推不動,白費勁。”關閉多日,李曉英心靈已經麻木,在“大哥”麵前奴顏媚骨,在新來者麵前又居高臨下。

寧淩推不動頂蓋,仰頭仔細觀察。頂蓋正中央有一個鐵質把手,想必是進入地下室時用來關掉頂蓋所用。她盯著鐵質把手看了一會兒,走下梯子,道:“你起來。”

李曉英還想藐視寧淩,卻被對方粗暴推開。李曉英想起寧淩凶悍地與大哥打架的樣子,雖然嘴巴還在小聲嘀咕,屁股卻從板凳挪開。

寧淩拿起椅子,用盡全力拆掉了一條腿,走上樓梯,將這條腿插入頂蓋把手,恰好能從裏麵將頂蓋鎖死。為了增加牢固性,她又將另一條腿拆掉,強行塞進鐵質把手。

李曉英驚恐地看著寧淩,道:“喂,喂,你瘋了吧?把頂蓋鎖死,我們要被餓死。”

寧淩沒有理睬她,確定鎖死了頂蓋之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走上樓梯,道:“在哪裏方便?”

李曉英指了指牆角,牆角有馬桶和淋浴設備。寧淩又問道:“有沒有監控?”李曉英指了指牆頂的一個探頭。這是一個360度無死角的高清探頭,意味著地下室所有的角落都在樓上人的監控之中,包括方便和沐浴。

寧淩拿起被拆掉的板凳,利索地敲掉探頭。敲掉探頭其實挺簡單,隻不過李曉英進入地下室後就被戴上鐵手環,失去自由。等到灰衣人打開鐵環之時,她已經被馴服,不敢起反抗之心。

敲掉了探頭之後,寧淩坐在馬桶上,拿出手機。此刻暫時安全,她汗如泉湧,全身發軟,軟得甚至拿不住手機。

李曉英看見了寧淩的手機,神色慢慢開始變化。

寧淩擦了擦汗水,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打開手機。手機發出開機的歡快聲音,隨即出現了熟悉頁麵。寧淩看到畫麵後,頭皮一下就炸開,手機已經顯示電量低,電量指示變成紅色。電量就是生命線,如今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刻。

寧淩緊張地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李曉英看見手機,目光便挪不開,道:“我不知道。能聽到火車聲,應該在鐵路邊。”

樓頂上傳來砰砰的敲擊聲,還有灰衣人的咆哮聲:“快點打開,否則給你們好看,餓死你們。”

李曉英眼神充滿絕望,道:“我們逃不掉的,打開頂蓋,還能多活幾天。”

寧淩大聲道:“你不要對我充滿敵意,我們才是一夥的。”

李曉英道:“我們逃不出去,你這是要害死我。”

樓頂上傳來灰衣人的聲音:“李曉英,隻要你把新來的綁上,我就放你出去。大哥說話算話,隻要綁住了新來的,我肯定放你離開。”

寧淩發現李曉英眼神慢慢發生了變化,厲聲道:“別聽他的,他絕對不會放你出去。”

樓頂上又傳來威脅聲:“你們不開門,我不送飯不送水,最多兩天就餓死了。李曉英,你實話實說,這一段時間,我對你好不好?”

李曉英聲音顫抖,道:“大哥,求求你,放過我吧。”

樓頂上男聲突然變得十分凶狠,道:“餓兩天,到時還得開門。若是那時開了門,那我就要對寧淩好。李曉英,你去吃屎吧。”

李曉英身體不停地發抖,眼光遊離不定,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朝樓梯跑去。

寧淩將手機放在一旁,猛地追了過去。她雖然從麻藥中緩過勁來,身手卻遠不如平時利索,直到李曉英的手快要觸到木棍時,才抓住了其小腿。

寧淩拚命將李曉英拖到地上。李曉英哭道:“別攔我,大哥要餓死我們的。”

“閉嘴。他是歹徒,不是大哥。”

寧淩怕李曉英壞事,便撕爛李曉英的衣服,準備將其綁住。李曉英壓根兒不反抗,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痛哭道:“你得罪了大哥。大哥把電都斷了,我看不成連續劇了。”

灰衣人臉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湊在鐵門處,道:“李曉英,你把新來的弄住,以後就由她來服侍你。你弄不住新來的,就由你來服侍她。”

灰衣人打定主意,裏麵若是實在不投降,用電焊割開鐵蓋也能進入地下室。他不想采用暴力,更希望寧淩餓得受不了時,主動投降,先從肉體再到精神都徹底垮掉,從此心甘情願成為自己的奴隸,沒有什麽事情比此事更有成就感。

這一次行動唯一失算是寧淩中了迷幻劑以後居然能夠提前醒來,而且非常潑辣,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臉部受到重創。他坐在頂蓋前,摸著自己的臉,想起“不野就不夠味”這樣一句《少林寺》台詞,又用鐵錘敲打頂蓋。

當時為了萬無一失,頂蓋是用精鋼製成,正因為此,現在用鐵錘砸不開。砸了一會兒,灰衣人罵了一句,扔掉鐵錘。

寧淩道:“我被綁架了。”

侯大利聲音驟然提高,道:“誰綁架,在哪裏?”

寧淩道:“在郊外,我感覺小車走了四五十分鍾。地下室,能聽到火車聲。綁架者二十五六歲,微胖,一米七多,本地人。”

侯大利道:“能上網視頻嗎?我讓你看張相片。”

寧淩急道:“李曉英和我關在一起。我手機馬上沒電了。”

“對方幾個人?”

“一個人。”

這句話剛剛說完,寧淩手機變黑。寧淩原本想說灰衣人臉上受了傷,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手機沒電了。

寧淩手機沒有電了,侯大利急火攻心,拿起手機直奔二樓,衝入朱林辦公室,道:“我剛才接到寧淩電話,她被人綁架,關入地下室,地下室還有李曉英,李曉英還活著。不知道具體位置,不知道綁架人的姓名,她的手機沒電了。”

接到此電話,江州市局震動。

劉戰剛用拳頭捶了下桌子,道:“杜文麗案各方麵特點都和李曉英案、寧淩案相似,金傳統還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宮建民在屋裏團團轉,道:“他媽的,手機怎麽就沒電了,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小會議室成為臨時指揮室,黑板上寫著綁架者的情況:地下室兩人,位於郊區,有火車經過;綁架者二十五六歲,微胖,本地人。

另一旁有一幅大地圖,標出了鐵路線經過的鄉鎮。

寧淩說出“郊區、有火車經過”這兩個關鍵點時,侯大利腦中立刻蹦出李武林郊區院子的畫麵。

按照侯大利提供的情況,一隊刑警馬上前往李武林山莊。前往李武林山莊的當地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反饋了信息,李武林山莊沒有查到地下室。李武林麵對如臨大敵的警察,一臉茫然,麵對警察詢問,想起金傳統的事,逐漸回過味來,大喊冤枉。

等到警察離開,李武林打通侯大利電話,怒道:“侯大利,你太不耿直了。”

侯大利很冷靜地道:“我這兒忙,改天跟你聊。”

劉戰剛、宮建民、朱林等領導齊聚於指揮中心。劉戰剛放下派出所打來的電話,又問:“侯大利,別接其他人的電話,再撥打寧淩的電話。”

侯大利再撥打一遍,道:“劉局,應該是真沒電了。”

劉戰剛在指揮中心走了兩步,又和局長關鵬通了電話,這才對眾人道:“關局正在從省廳趕回來,他同意了我們剛才商定的方案,調集警力,依靠基層組織,沿鐵路線搜索,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從指揮中心發出一道道指令,短短半個小時,江州市公安局抽調了兩百七十多名警察投入到搜索工作中去。當地政府幹部和村社幹部熟悉地形,加入警察的各個小組。

警犬大隊出動了所有警犬,以李曉英和寧淩的相關物品為嗅源,參加搜索行動。

距離刑警支隊約百米的地方有個私人診所,灰衣人開車來到這間平時經常來的診所,與醫生打了個招呼,道:“今天怎麽回事?這麽多警車出來。”

診所老板隨口道:“應該有什麽事情,否則也不會有這麽多警車出入。你的臉怎麽回事?”

“摔了一跤。我先上廁所,等會兒還要麻煩馬醫生親自動手啊。”這幾年時間,灰衣人都在這個診所看病,與馬醫生很熟悉。他來到廁所,透過廁所的窗,可以看到刑警支隊的院子,不斷有警察出來,上車,開出院子。

灰衣人回想帶走寧淩的整個過程,除了寧淩突然醒來以後,其他地方並沒有破綻。他自我打氣道:“肯定是其他事,警察沒有這麽神,會猜到寧淩被關到地下室。”雖然整個行動沒有破綻,灰衣人仍然覺得不放心,給守果園的老張頭打去電話:“老張啊,今天我那個院子有點髒,你去打掃下。”

打完電話,他走出廁所,讓馬醫生幫助處理傷口。

馬醫生看到傷口,皺眉道:“有點嚴重,怎麽回事?”

灰衣人道:“摔了,地上有幹樹枝。”

馬醫生道:“幸好沒有傷到眼睛,傷到眼睛就麻煩了。傷口有些深,是在我這裏處理,還是到醫院?”

灰衣人道:“當然在你這裏處理,我信得過你。”

一組刑警來到一座院落,老張正在掃地,打開房門後被拖著長舌頭的警犬嚇了一跳。得知警方要搜索房子,老張道:“你們別忙,我得給蔣老板說一聲。”

警犬在屋外搜索了一圈,老張掛斷電話後,打開房門:“你們想搜啥子嘛?裏麵沒人,老板進城了。”

帶隊警官打量房屋,道:“老板平時不住這裏?”

老張道:“這是果園管理房,老板偶爾過來一次,平時不住這裏。我負責打掃衛生,裏麵啥都沒有,你們看吧。”

警察裏裏外外查了一圈,特別查了可能出現地下室的地方,沒有發現。警犬同樣沒有任何發現。

灰衣人坐在診所,強作鎮靜。他看了一眼手表,給老張打去電話:“他們來做啥?”

老張道:“不曉得他們做啥,在屋裏轉了一圈,又走了。”

得知警察離開,灰衣人鬆了一口氣,放下手機,繼續讓馬醫生治療。完成治療以後,他望了一眼刑警支隊,開車離開。

生死營救

距離診所不到一百米的刑警支隊指揮中心,電話聲此起彼伏,各搜索小組沿鐵路線推進得很快,已經查了沿鐵路線約三分之一的院落,沒有突破性進展。

侯大利目不轉睛地望著手機,希望此刻發生奇跡,寧淩電話再打進來。遺憾的是寧淩那邊悄無聲息,她似乎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警方從金傳統家中搜出楊帆相片以後,侯大利無法否認金傳統是殺害楊帆的凶手。接到寧淩電話以後,金傳統還在看守所,自然不會綁架寧淩。那麽,綁架殺害杜文麗的凶手極有可能並不是金傳統。

李武林在郊外有山莊,可是山莊裏沒有地下室。而王永強在城外並沒有院子。他眼皮跳了跳,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王永強老家在農村,完全可以在老家弄一個地下室。

想到了這一點,侯大利拿起手機,撥打王永強電話,道:“老同學,你在哪裏?”

電話中傳來王永強的聲音:“在路上,開車。”

侯大利皺了皺眉,道:“不在公司?”

“在路上,開車。”

“不在公司?”侯大利又問。

“我在外麵。大利,有事嗎?”

侯大利聽到王永強說話時輕輕“噝”地吸了一口氣,皺了皺眉,道:“沒事,無聊,隨便打個電話。你不舒服嗎?”

王永強道:“昨晚喝多了,有點反胃。”

打完這個電話,侯大利意識到自己思維出現了誤差:農村麵積很大,隻有在鐵路沿線的農村才有可能性。王永強老家在北麵,沒有鐵路經過。

諸多小組在鐵路沿線沒有尋找到囚禁李曉英和寧淩的地下室,宮建民壓力如山,心情不免煩躁,道:“侯大利,別用這個手機,萬一寧淩打電話過來,打不通怎麽辦?”

侯大利打電話給王永強純粹是試探,王永強語氣平靜,和尋常沒有任何兩樣。

王永強接了侯大利電話後,總覺得這個電話來得奇怪,侯大利平時沒事幾乎不會打電話,絕不會無聊地打電話說閑話。他開車轉了一圈,掉頭回家。

小車剛走到一條單行道,前麵出了車禍,公路被堵上。這幾年江州城內小車數量暴漲,滿大街都是小車,隻要公路上出現異常情況,必堵無疑。

王永強打開音樂,靠在座椅上休息。

“砰砰??”車窗傳來敲打聲。

王永強睜開眼,看見葛向東站在車外。葛向東笑得很開心,道:“你怎麽包得和豬頭一樣?”

王永強隨口道:“騎摩托摔了一跤。”

葛向東道:“找時間約個飯局,這一段時間太忙,很久都沒有和老兄弟在一起玩。”

王永強苦笑道:“臉受了傷,不敢喝酒,不敢吃辣,飯局沒意思,等傷好了我們再約。你到哪裏去?”

“我和老樊才從外地回來,接到電話,出任務。”葛朗台遞了一支煙給王永強。

王永強下車,拿火機給葛向東點燃,道:“你天天都在出任務,又是什麽鬼任務?”

葛向東隨口道:“我也不想出任務,架不住壞人來搗亂。”

樊勇坐在駕駛室,看到一時半會兒通不了,也下來抽煙,嘲笑道:“王校,你在哪裏包的傷口?若是在紗布上寫個王字,那就成了老虎。”

十來分鍾後,交警疏導了交通,葛向東和樊勇開車前往鐵路線,參加搜索。

到了晚上,搜索組將鐵路沿線翻了個底朝天,沒有找到地下室。

105專案組全體成員來到刑警老樓備勤。五人聚在小會議室,會議室桌上放著一盆麵條,五人各拿一個小碗,呼哧呼哧吃麵。

葛向東放下碗,道:“今天我們到鐵路的時候,遇到王永強,這小子騎摩托摔了跤,包得和豬頭一樣。他這人平時挺講究,總是衣冠楚楚。”

樊勇抬杠道:“王永強不是豬頭,他的額頭包有紗布,若是在紗布上畫個王字,就和老虎一模一樣。”

“王永強平時開小車,為什麽要騎摩托車?以前他就說過汽車是鐵包肉,摩托車是肉包鐵,絕對不開摩托車。”侯大利腦中出現在金傳統家中聚會的情景,王永強說此話時的表情和語調猶如就在眼前。

樊勇道:“王永強家在農村,家在農村的年輕人誰不會騎摩托車?騎摩托車摔跤挺正常。”

“我從來沒有見過王永強騎摩托車。”侯大利說完後突然想起狗貨房間的土棕色“二”字,“二”字會不會就是未完成的“王”字?

想到這裏,侯大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忙問道:“王永強老家附近有沒有鐵路?”

葛向東搖頭道:“王永強老家在北部山區,很偏僻,前幾年才通公路。你懷疑王永強?”

侯大利道:“金傳統偷拍楊帆時曾經看見王永強尾隨過楊帆。”

葛向東道:“這隻能證明王永強暗戀過楊帆,我們早就知道這一點,這和綁架寧淩和李曉英沒有關係。”

侯大利道:“有關係。寧淩那天在舞台上就是按照楊帆的模樣來打扮的,從遠處看,至少有六七分相似。”

葛向東和樊勇都覺得侯大利的推理還是比較牽強,隻不過涉及楊帆,大家都知道爭論無用,沉默下來,各自想案情。

田甜收拾了麵條盆子,拿到洗手間清洗,走過辦公室時,聽到辦公室傳真機在響動,走進去看了看,傳真過來的是狗貨陳強的基本情況。她取過幾張傳真紙,裁剪以後,又用訂書機釘好,拿到資料室,道:“侯大利,應該是支隊辦公室傳來的狗貨資料。”

在大嶺村查找狗貨租住房間時,侯大利曾經提出過想要一份狗貨的基本情況的資料,宮建民也答應了。這時,刑警支隊重案大隊主辦偵查員才將狗貨陳強的資料傳到105專案組辦公室。

侯大利看了一眼陳強戶籍地,用力拍了下桌子,嚇了所有人一跳。

朱林道:“有新發現?”

“狗貨與王永強是一個地方的人,不僅是同鎮的,還是一個村的。”侯大利腦海中出現警犬搜索房屋的畫麵,靈光閃現道,“警犬是以寧淩和李曉英的物品為嗅源,人在地下室,警犬找不到很正常。我們若是用犯罪嫌疑人的物品作為嗅源,就有可能找到囚禁寧淩和李曉英的那個院子。找到院子,就肯定能找到地下室。”

朱林對這個思路有興趣,道:“用誰的物品做嗅源?”

“王永強。”侯大利斬釘截鐵地說道。

葛向東對王永強印象頗佳,完全不相信文質彬彬的王永強會是變態殺手,道:“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指向王永強。”

樊勇立刻反對葛向東,道:“沒有任何證據,並不能說明王永強不是凶手。”

朱林擺了擺手,道:“你們別杠。侯大利,你的理由是什麽?”

侯大利道:“寧淩之所以被綁,是因為酷似楊帆。楊帆、章紅、杜文麗、李曉英和寧淩,有共同特征,漂亮且上過舞台,凶手就是從舞台上尋找目標。”

葛向東道:“這隻是推理。”

樊勇立刻抬杠道:“這個推理很有道理,你少打岔。”

侯大利又道:“我堅信五個案子是一人所為,凶手就是當年的同學。我們用排除法,蔣小勇和王忠誠在外地,且兩人個子高,沒有綁架李曉英嫌疑,排除;杜文麗被拋屍時,陳雷和女友在國外,沒有綁架和殺害杜文麗的嫌疑,排除;金傳統還在看守所,沒有殺害章紅和綁架李曉英的嫌疑,排除;剩下李武林和王永強,不能排除殺害楊帆、章紅、杜文麗和綁架李曉英、寧淩的嫌疑。”

侯大利腦海中又浮現出紫外燈下的土棕色血跡,道:“在鐵路沿線大搜查時,在李武林郊外房子裏沒有搜到李曉英和寧淩。而且查狗貨暫居地時,地麵上出現一個‘二’字,‘二’字可能演化成王,‘李’字不能。所以,王永強嫌疑變得很大。王永強與狗貨是一個村的,極有可能認識,這是其一。王永強平時不騎摩托車,卻撒謊說是騎摩托車摔的。我和他通電話時聽到‘嘶’的一聲,應該是傷口痛,他卻撒謊說喝醉酒反胃。王永強多次撒慌,疑點很多,這是其二。我建議以王永強為嗅源,再去查找鐵路沿線。”

樊勇是愛狗之人,道:“今天參加搜索的警犬累了一天,得休息。”

侯大利道:“大李在樓下,我們讓它乘汽車,到了搜索重點區域才出動。大李腿受傷,嗅覺沒有問題。朱支,我想賭一把。賭贏了,就能救出兩個人;賭輸了,也沒有什麽損失,至少排除了一個方向。”

朱林下定了決心,道:“那我們死馬當成活馬醫,就賭一把。事不宜遲,抓緊時間。第一步就是弄嗅源。”

葛向東自告奮勇地道:“我以前到過王永強公司,王永強在公司掛有衣服,我認識門衛,進得去。”

105專案組全體出動,葛向東到王永強公司取到王永強衣服,樊勇、朱林、田甜和侯大利帶著大李緊隨其後。大李來到刑警老樓以後,處於退休狀態,每天守著小小一方天地,往日的威風早就隨風消逝,非常無聊。今天來到警車之上,大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看到了戰友們嚴肅的神情,頓時抬頭挺胸,目光炯炯,一掃頹唐。

等了一會兒,葛向東提著大號證物袋出現在走道上。

朱林道:“大利,你覺得應該從什麽地方查起?”

侯大利腦中浮現一幅地圖,地圖上清晰地出現一條穿過江州的鐵路線。江州屬於淺丘地帶,農村居住形式是小聚居大分散;雖然住家總體分散,卻也存在宜居區,宜居區裏的人口相對集中。若以每小時五十公裏的速度行駛,行駛一個小時,那麽就會在左、中、右三個方向各有一片最有可能藏身之居住區。從哪一片開始搜查?無法判斷,隻能憑運氣。而且,他們隻有兩輛車,不可能大麵積清查,隻能限定條件,重點查找。

兩輛警車直接從最左邊區域開始,原因是最左邊的區域農家住房相對少一些,更有利於作案。派出所所長和兩個精幹村社幹部早就等在路口,與朱林握手之後,圍在一起討論。

朱林問道:“有沒有那種平時主要在城裏上班,偶爾回家,家裏人口又不能太多的地方?”

派出所所長道:“這一片距離城區挺近,很多年輕人都在城裏工作。”

侯大利補充道:“家裏平時人很少,甚至沒有,但是有一個獨居的院子,這種情況有沒有?”

派出所所長和兩個村社幹部商量了一會兒,拿個小本子記了六個名字,道:“這六家有年輕人在城裏上班,有三家是空院子,兩家有老人,一家有小孩子。除了這六家人,其他人家要麽是住在有很多戶人家的大院子裏,要麽前後左右都有人,要麽是家裏人多,有老有小,不太有條件修地下室害人。”

侯大利拿出地圖看了幾眼,道:“這一片都是你們村?”

村幹部用手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道:“我們隻熟悉本村情況,外村就不了解了。”

105專案組的重點搜索工作就從這六家人開始。雖然隻有六家人,可是六家人隔得挺遠,大部分地方又不通車。查完六家人,沒有收獲,已經接近淩晨三點。此時無法通知另一個村的村社幹部,夜晚搜查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大李腿受過傷,行走不方便,加上年齡實在太大了,體力明顯不支。返程之時,樊勇幹脆抱起大李前進。大李骨架子寬大,著實不輕,樊勇這等莽漢抱了一會兒也體力不支。大李傲慢得很,除了樊勇和朱林以外,根本不準其他人抱。五人和大李隻能歇歇走走,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小車邊。

五人開車到派出所,派出所給朱林和田甜各找一個床位,其他人就隨便找來椅子,對付過一晚。

葛向東睡在竹沙發上,對坐在椅子上的侯大利道:“我們這樣搜查,有點撞大運的味道。”

侯大利道:“地下室能聽到火車聲,肯定就在這一線,距離鐵路不太遠。反複多查幾次,運氣或許就來了。當時丁大隊查係列麻醉搶劫案,其實也是下了攔河網,隻要攔河網足夠寬,總會撈到大魚。”

天蒙蒙亮,105專案組便和派出所所長前往中區,依著昨晚的模式,依然是和村社幹部一起確定範圍。村主任老婆煮了一鍋紅苕稀飯,又走到小鄉場買了一些饅頭回來,當作幾個警察的早餐。

昨夜辛苦,朱林眼裏掛起紅絲,臉頰更瘦,胡須爭先恐後地鑽出皮膚。他喝完了一碗紅苕稀飯,道:“真是香啊。大灶煮的稀飯,好多年沒有喝過了。”

樊勇拿著碗蹲在屋外,和大李在一起。大李經過三個小時休息,一掃昨夜頹勢,又變得威風凜凜。農村有兩隻土狗,平時挺凶悍,有人從屋外經過總是狂吠不止。今天大李來到院內,兩隻土狗夾起尾巴,一點也不敢造次。

屋內,侯大利拿著地圖和村幹部討論,得知城內蔣老板在果園裏有一個管理房,偶爾開車回來,平時很少有人住,便從地圖中找到此管理房,決定先到此處。

兩輛警車來到管理房以後,院外的老張聞訊而來,攔住警察。當大李從車上下來之時,他嚇了一跳,罵了一句:“狗日的,這麽大一條狗。”

大李進了院子,身體震了震,隨即望了一眼朱林和樊勇,喉嚨發出低沉吼聲。對於大李來說,這個屋子到處充斥著嗅源裏的味道,根本不用尋找。

聽到大李吼聲,朱林便知道這個小院就是王永強所住的院子。他給侯大利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其控製住老張。

侯大利不動聲色地走到了老張身後,處於隨時可以控製人的位置。樊勇則走到老張的右手位。隻要朱林發出指令,侯大利和樊勇從兩個方向發動,可以輕易控製住老張。

朱林道:“這個院子的老板叫什麽名字?”

老張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警察包圍,道:“老板姓蔣,具體叫什麽不曉得。”

朱林對道:“讓他認相片。”

侯大利拿出王永強相片,道:“這是不是蔣老板?”

老張道:“這就是蔣老板。”

朱林拿著手機走到另一角,打通了劉戰剛電話。

若是僅僅通過王永強物品找到此處,並不能說明王永強就是綁架者,畢竟昨天有一組刑警帶著警犬搜索過此處,並沒有發現密室。但是王永強對外謊稱姓蔣並處心積慮租下房屋,甚至還搞了果園,這就太過異常。

電話如高壓電,頓時讓刑警支隊全員動了起來,老譚帶著技術室全體成員,帶著設備,直奔發現“蔣老板”之處。

另一組刑警直奔王永強住處,準備控製王永強。而田甜則帶著王永強和李武林的生物檢材前往省刑偵總隊技術室。

院外一株大樹上有一個隱蔽攝像頭,這個攝像頭和屋內攝像頭一樣都能通過網絡傳到灰衣人電腦上。昨日警察來到院中搜索以後,灰衣人便沒有回到院中,來到提前備好的一處隱蔽房屋,打開電腦,觀察院中情況。

灰衣人便是王永強。

電腦屏幕上有好幾個畫麵,其中一個畫麵是室內情況:侯大利戴上了口罩、頭套、鞋套,變換著姿勢拍照,女警田甜則提著一台錄像機,樊勇牽著那條大狗在屋裏搜索,朱林和葛向東跟在侯大利身後,蹲在地上,用指關節在地上敲敲打打。

王永強發現警察闖入院子以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從後麵走出院子,沿著河道行走十來分鍾,準備將手機扔進江州河裏。手抬起來,他又放下,暫時沒有扔掉手機,決定乘坐出租車,遠離自己居所。

坐出租車到了河道下遊,他在扔手機前,決定給父母打最後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打完以後,他將永遠沒有這一對父母。

接通電話後,傳來了父親焦急的聲音,道:“你媽肚子痛得很。”

王永強不耐煩地道:“肚子痛就去醫院。”

父親道:“家裏沒錢,能不能拿點錢?”

王永強道:“又要錢,我又不是開銀行的。”

父親哀求道:“你媽昨天晚上就開始痛,在**打滾。”

王永強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年輕的時候你喝點馬尿就打我媽,現在是假關心。你老婆的病都是你打出來的,貓哭耗子假慈悲。”

父親道:“你爸年輕時不懂事,現在曉得錯了。永強,你媽痛得很。”

“我手頭正忙,忙完過來。你先把我媽送到旁邊醫院,我直接到醫院。”王永強知道警方正在找他,還是決定最後去看一眼那一對可惡的夫妻。

放下電話,王永強父親來到床前,對老伴道:“兒子馬上就要過來,你忍到起。我們先到中醫院。”

王永強母親抱著肚子在**打滾,尖叫道:“送我到醫院,我痛得受不了。天哪,要死人了。”

王永強父親打開隔壁房間的抽屜,拿出兩個存折,大存折裏麵有五萬多塊錢,小存折裏麵有五千多。他將大存折重新藏好,拿起小存折,帶妻子前往醫院。

王永強父親將妻子送到醫院。妻子一路尖叫,讓他心煩,罵了好幾句“閉嘴”。

王永強沒有進醫院,而是坐在停車場,看著父親半扶半拖母親進入醫院。

醫生為王永強母親做了檢查之後,臉色頓變,道:“闌尾穿孔了,趕緊準備手術。這個病肯定痛了好久,你們怎麽才來?”

王永強父親笑得很卑微,道:“我們沒文化,不懂。”

病情嚴重,醫生沒有耽誤,緊急安排做手術。當護士推車到來時,王永強父親彎腰抱起妻子,放到推車上,道:“忍住,做了手術就好了。”

王永強父親站在一邊,道:“梁醫生,要花多少錢?”

醫生臉色雖緩,口氣卻嚴肅,批評道:“這個病是拖出來的。剛才我問了,昨天晚上就開始疼痛,現在才送來,病人肯定痛得死去活來,真是沒有一點常識。”

母親進入手術室,王永強父親坐在手術室外等了幾分鍾。他走到門外,又給兒子打電話,希望兒子能拿些錢來,結果電話打不通。

王永強坐在車裏,想起小時候的事,恨從心中來,猛地按了下喇叭。喇叭聲響起,嚇了過路中年婦女一跳。中年婦女心情正在煩躁,雙手叉腰,對著王永強一頓大罵。

王永強對中年婦女豎起中指,開車離開。開了一段,他看見路邊有一片積水,又從後視鏡看了看中年婦女,便在前麵拐到另一個路口,繞了一圈,又開到醫院門口。中年婦人提著飯盒,猶自在前麵慢慢走。她才從醫院出來,整個晚上都在照顧剛做完手術的丈夫,身心疲憊,火氣也就大了一些。她想著得了絕症的丈夫,一邊走一邊落淚,不提防小車快速從身邊開過,濺起一片髒水,將衣服、褲子全部打濕。

中年婦女變成了落湯雞,想罵人,小車早就絕塵而去。

王永強在車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了一會兒,情緒又一點一點降低,直至降到冰點。王永強莫名其妙想起一件陳年往事,發生這件事情後,他挨了一頓好揍。平心而論,這一次挨揍僅僅是無數次挨揍的其中一次,他卻記得格外清楚,至今沒有忘記。

那時剛讀小學二年級,學校開運動會。因為有開幕式,班主任要求同學們穿白網鞋。王永強猶豫很久,才怯生生地找父親要錢買白網鞋。父親斷然拒絕,噴著酒氣,罵道:“穿個錘子白網鞋,沒錢。”

王永強低垂著頭,淚水衝出眼眶。

王永強父親罵道:“哭個錘子,誰讓穿白網鞋找誰拿錢。”

王永強晚上又去找剛下班的媽媽要錢。媽媽聽說要花錢更不高興,手指用力點著兒子額頭,道:“從你出生到現在花了多少錢?你就是個賠錢貨,妖精妖怪,穿啥子白網鞋。”

王永強喃喃地說:“老師說了,運動會有開幕式,統一穿白網鞋。”

王永強媽媽道:“老師說了,那就找老師要錢。”

王永強家裏有魚塘,在老家有房子,在鎮上也有房子。老師認定王永強家裏經濟條件還可以,要求他買白網鞋,並明言如果沒有白網鞋,就不能參加運動會開幕式。王永強提出的要求被拒絕,又很想擁有一雙白網鞋,終於鼓足勇氣,趁著父親酒醉酣睡之際,從其衣袋裏取了五塊錢,花了四塊五買了一雙白網鞋。

王永強在狂暴父親的鐵拳以及母親的刀子嘴的雙重壓迫下變得懦弱膽小,偷錢買白網鞋是他兒時做得最出格的事情。穿著運動鞋走在操場上,空中響起激昂音樂,看台上是校長,這算是王永強讀小學時的人生巔峰。除了這件事情以外,整個小學都是灰撲撲的色調,灰撲撲中還透出血紅色。

後來過了多年,王永強依然不後悔偷錢買鞋這件事。可是在當時,開幕式結束以後,他陷入焦灼狀態,時刻準備迎接暴風驟雨。

為了不讓父親看見白網鞋,王永強進屋前將白網鞋脫下放到書包裏,換上舊膠鞋。舊膠鞋露出大拇指,走在小路上,石頭頂得腳板很疼。新的白網鞋不僅神氣,穿上去還彈力十足,他脫下白網鞋時很是依依不舍。

剛剛進屋,壞事果然發生。父親噴著酒氣,拉過書包帶子,取出白網鞋。拿到白網鞋之後,父親怒火衝天,道:“居然學會偷錢了,我今天讓你嚐嚐天雷地火,長點記性。”

王永強父親掄起白網鞋,狂扇兒子耳光,一陣劈啪聲響,王永強的臉頰很快紅腫起來,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

王永強母親聞訊從屋裏走出來,先是勸解,被扇了一個耳光之後,便與丈夫扭打在一起。兩人從屋外打到屋內,又從屋內打到屋外。男人力氣比女人大,最終占了上風,將女人壓在臥室地麵上,掄起拳頭一陣猛捶。

打完架,男人到外麵又喝酒,滿臉青腫的女人開始將火氣發泄在兒子身上。

她不喜動手,隻不過用婦女罵街那一套來責罵兒子:“你腦子讓豬吃了,偷了錢還有臉回來,打死你最好,我也省心,家裏有你倒了血黴??”

這些話算是最文明的罵人話,還有比這惡毒好幾倍的。

王永強寧願回憶挨揍,也不願意回憶挨罵。

男人扇嘴巴,王永強痛在身體上;女人的毒嘴,卻刺在他心口上。

回憶起這些事,王永強對這一對男女的憎惡油然而生。長大以後,他曾經想悄悄去做親子鑒定,看自己與這一對男女是否有血緣關係,後來有事耽誤,也就懶了心,不願意追究此事。

王永強曾經看過一篇報道:當一個人受到語言暴力攻擊,他的情緒疼痛在大腦區域反應和身體疼痛極為相似,神經係統能體驗到幾乎相同級別的疼痛。

他在童年和少年時期經受了男人的肉體暴力和女人的語言暴力,雙重夾攻讓其度過了一個極端壓抑、灰暗的少年時代。

王永強成績優秀,小學畢業就考入江州最好的初中,在全鎮轟動一時。離開男人和女人的折磨以後,他的生活才開始有了燦爛陽光,生活一天天美好起來。但是童年和少年時代經受的雙重暴力已經永遠影響了大腦的胼胝體、海馬回和前額葉,這種傷害不可逆轉,哪怕當初的少年長大成人以後能充分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能挽回傷害。傷害形成的情緒輕易將理智踩在腳下,成為身體的真正主人。

河道偏僻,王永強不擔心有警察到此,走得很慢。手機丟進河裏後,王永強啟用了第三個精心準備的身份,手機、銀行卡、身份證,皆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身份所持有。再加上此前忍痛銷毀的心愛的視頻,從此以後,王永強將消失在這個世界,新的李武軍將在世界上活動。

從此,王永強所做的事情皆與他無關,因此他也不再關心地下室的李曉英和寧淩,也不再管理監控視頻。唯一遺憾的就是寧淩酷似楊帆的相貌和打扮,他卻失之交臂,深以為憾。除此之外,再無遺憾,包括跟隨王永強二十多年的身份。

王永強回到房間,坐在窗邊,開始籌劃找最好的整容院,徹底改變自己的相貌,變成另一個身份。多年前的影片《變臉》給了其靈感,這是他的狡兔之法,比狡兔三窟高明許多。

來到“蔣老板”管理房的警察越來越多,劉戰剛、宮建民、陳陽等人也陸續來到現場。

劉戰剛將侯大利叫到麵前,道:“你確定密室就在這裏?”

侯大利道:“鐵路就在附近,王永強冒名租用此屋,王永強不在家裏,手機關機,這種種跡象表明,密室肯定在此。”

朱林雙眼通紅,道:“我們發現了一條線路,在外麵樹上找到攝像頭。應該錯不了,王永強身上有太多嫌疑。”

宮建民道:“重案大隊搜查了王永強的家,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劉戰剛沉默幾秒,道:“事不宜遲,調工程隊,掘地三尺,也要將密室挖出來。如果挖錯了,我來承擔責任。”

與找到被囚禁的兩個年輕女子相比,挖錯密室並不算是大錯,更何況,王永強具有綁架李曉英和寧淩的重大嫌疑。

出氣孔被關閉,地下室的空氣越來越汙濁,寧淩感覺頭暈,不停打哈欠,胸部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李曉英的手腳已經被解開,坐在牆角,喃喃自語:“都怪你,得罪了大哥。”

最初寧淩對李曉英如此表現很憤怒,到了此時,她已經發現李曉英精神上出現了問題,最起碼有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指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

“你那個大哥綁架你,折磨你這麽久,絕對不會放你出去。”

“大哥是好人,知識很淵博,你沒有和他接觸過,所以不了解。”

“你醒醒吧,別做夢了。”

黑暗中,李曉英慢慢哭泣起來,最初是小聲抽泣,漸漸變成了大聲哭,最後演變成為號啕大哭。

寧淩腦袋暈乎乎的,李曉英的哭聲弄得她心煩意亂。她捂著耳朵,坐在黑暗裏,腦中不停出現母親以及早逝父親的圖像,特別是父親帶著她去動物園的圖像特別清晰,猶如發生在眼前。

在樓上,傳來一陣叫聲:“這裏有暗道,有暗道。”

打開暗道的蓋板,這才發現暗道被從裏麵扣住。這個情況讓現場指揮員緊張起來,高度懷疑王永強和兩個被綁女子皆在地下室。若是出現這種情況,被困女子就非常危險。

戰機出現,緊張歸緊張,卻不能有太長猶豫,幾個領導簡單商議,決定請求消防支隊增援,強行打開地下室頂蓋。

侯大利蹲在頂蓋旁邊,腦中如過電影一般飛快地閃現出王永強從高中到現在的模樣,從直覺來說,王永強和石秋陽完全不一樣,石秋陽武力強悍,有同歸於盡的氣概;王永強狡猾如狐,很是陰毒,但是很難剛烈到一起滅亡。

“大利,你在想什麽?”朱林如今最信侯大利,也走過來,蹲在頂蓋旁邊。

“王永強心思細密,處處留後手,這個院子租了很多年,當時就冒用他人名字。這種深謀遠慮的人,絕對不會自困地下室。”侯大利說話時,想起了王永強在魔方俱樂部上的獲獎相片。

朱林道:“或許你的判斷是對的,但是救援工作經不起試錯,錯了,就無法彌補。當前最好的選擇是由消防戰士用專業工具以最快速度強行突破。”

等消防員之時,侯大利來到院裏,坐在院中木凳上,陷入沉思。

遠處是綠油油的茂密果園,鐵路就在果園邊上,鐵路線外圍就是一條小河,小河不遠處就是巴嶽山。其實此處和李武林的山莊相隔不遠,隻不過被鐵路和小河所隔,屬於兩個不同行政區,各自有進城公路。那日侯大利與李武林等人爬上小山後,俯視這一片窪地,肯定曾經看到過這個院子。

田甜坐到侯大利身邊,道:“王永強和楊帆案有沒有關係?”

侯大利道:“王永強曾經跟蹤過楊帆,金傳統親眼所見。他做了這麽多案子,要說與楊帆案沒有關係,我不相信。”

田甜道:“楊帆是不是被王永強推下世安河,沒有證據,隻是憑推測。抓到王永強以後,要製訂周密的審訊方案,調最好的預審員來突破,否則又是一筆糊塗賬。”

消防隊來得很快,又有專業工具,準備妥當以後,很快攻破了頂蓋鐵門。

消防員在破門時,宮建民開始組織攻入地下室的偵查員。王永強有可能在地下室,他在暗,偵查員在明,且不知其有沒有武器,若是準備不充分,偵查員極有可能遭受攻擊。

樊勇自告奮勇地道:“我下去。”

樊勇是當前刑警支隊身手最好的偵查員之一,是進入地下室的合適人選。宮建民點頭同意,叮囑道:“你手重,收著點勁,不要把人弄死了。”

侯大利也主動請纓,道:“我和老樊一起去。我們配合得很好。”

宮建民看了侯大利一眼,道:“你們兩人下去,小心一點。”

樊勇和侯大利穿上防彈衣,帶上手槍。由於地下室還關著李曉英和寧淩,狹窄空間用槍,很容易誤傷,所以,他們帶手槍隻是為了應付極端情況。

田甜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眼罩,道:“若地下室沒有燈光,要用眼罩罩住眼睛才能出來。”

侯大利和樊勇拿著手電筒和警棍,守在地下室頂端,隻等消防員打開便進入密室。

當頂端蓋板被打開以後,樊勇在前,侯大利在後,幾乎就是跳入密室。兩人身體協調能力很強,踏到密室地麵後迅速站穩,身體微屈,用手電筒掃視整個地下室。

手電光線在屋內掃了一圈,沒有看到王永強,隻看到兩個女子。侯大利招呼道:“寧淩。”

“我在。”

“李曉英。”

“在。”

“綁架者在不在?”

“不在。”

寧淩聲音帶著哭腔。當地下室頂端響起切割聲音以後,她就明白得救了。等到頂端蓋板被切開,光線透出來,她便想站起來,誰知道手腳軟成一團,根本無法站起來。

得知王永強不在地下室,樊勇和侯大利都放鬆下來。侯大利關掉手電,站在樓梯口,道:“成功解救,安排醫務人員。”

侯大利走近寧淩,剛蹲下,就被對方抱住。寧淩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侯大利,號啕大哭。侯大利給寧淩戴上眼罩,安慰道:“沒事了。你很聰明,我們能找到地下室,全靠你打的那個電話。”

樊勇給躺在地上的李曉英戴上眼罩。李曉英被關在地下室時間更長,身體虛弱,精神萎靡,加上地下室缺氧,站不起來,也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