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DNA鑒定的生物檢材

在夜總會化裝偵查

葉大鵬打來電話,特意點名讓侯大利到二大隊開會,配合偵辦係列麻醉搶劫案。

二大隊會議室裏已經有五個女警察。除了田甜以外,侯大利隻認識刑警支隊三大隊的女民警,而另外三個女警則很陌生。

田甜和幾個女警坐在一起,侯大利則來到丁浩身邊,尋了位置坐下。丁浩以前是刑警二中隊中隊長,後來被調去搞打擊販賣婦女的專案。專案前段時間結束,丁浩升職,到刑警支隊二大隊當副大隊長。

葉大鵬總結了前段時間的工作,道:“係列麻醉搶劫案有這麽多目擊者,犯罪嫌疑人的畫像也很接近本人,這點大家都承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破不了案,也太丟臉了。經研究,我們除了加大調查力度之外,還得用一用請君入甕的辦法。我們成立五個小組,每組配一個女警,三個男偵查員。五個小組到沒有發過案的酒吧和夜總會,等待犯罪嫌疑人。五個女警有兩個是刑警支隊的,隻有田甜有在一線工作的經驗,就由田甜做組長,統一指揮五個小組。”

侯大利看了田甜一眼,田甜微微點頭。

散會以後,第一小組集中開會,成員有田甜、侯大利和另外兩個相對年輕的刑警。第一小組將前往金世安夜總會,這個夜總會算是江州一線夜總會,消費不菲。此夜總會屬於金家產業,經營時間挺長,一直風平浪靜。

商量細節以後,第一小組散會,準備晚上的行動。

田甜坐上車以後,侯大利道:“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田甜道:“上午我接到電話,到二大隊來開會。開會前,葉大隊專門找我談了話,我這才知道要采取釣魚行動。”

“為什麽讓你當組長?你是法醫呀。”

“葉大說得很清楚,隻有我到過一線。”

“我們兩人的事情,局裏到底知不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難道你怕被局裏知道?”

“我還真怕局裏知道。根據規則,若是我們談戀愛,肯定有一人會被調走,那我們就當不成搭檔了。我覺得和你做搭檔很不錯,你的知識與經驗和我的知識與經驗正好可以互補,隨時可以討論案情,白天可以,在**也可以。”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前麵還挺正經,後麵就開始占便宜了。那天朱支看到我們在走道上親熱,說不定真會把我們調開。”

想到有可能被調開,兩人都有些不開心。

當夜,經過充分準備,第一小組進入金世安夜總會。進入夜總會以後,侯大利就明確表示晚上所有消費不用支隊報賬,由他個人負擔。若是一般人提出這個要求,偵查員們肯定不會同意,但侯大利身份特殊,偵查員們“吃大戶”沒有心理負擔,還開玩笑說要喝點以前喝不到的高檔酒。

田甜和平常不一樣,露出肩膀,掛著翡翠掛件,口紅在燈光下閃亮。侯大利坐在她的斜對麵,視線良好,任何人接近田甜都逃不過他的視線。田甜時尚漂亮,性感妖嬈,可是奇怪的是居然從九點到淩晨兩點,隻有一個男子過來搭訕,而且搭訕之後很快就離開。

收隊以後,田甜坐在侯大利車上,十分鬱悶,道:“我很醜嗎?為什麽一個人坐了四個小時,沒有人過來邀請我喝酒,過來說話的人都少?”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觀察你,很少人來找你的原因很簡單,雖然你穿得很漂亮,可是你喝酒時臉色冷冷的,不是假冷,是真冷。有一個男人找你搭訕,你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整個人似乎往後傾了傾,很快就離開了。”

田甜對著後視鏡觀察自己的臉,道:“那你為什麽要跟我在一起?我這樣冷冰冰的,沒有把你嚇跑?”

侯大利笑道:“你是和氏璧,我是真正識寶人。”

田甜臉上有了一絲笑容,道:“你也學得油腔滑調了,不過,我喜歡。”

第一天行動沒有戰果,葉大鵬仍然決定狠抓調查走訪,讓四個小組繼續行動。

四個小組晚上要行動,白天就休息,以保證行動時有充分體力。侯大利睡到上午十點,起床以後就前往師父李超家裏。走近師父家,就見到丁浩從車上出來。丁浩還是保持在二大隊的習慣,穿著拉風的紅色運動鞋,手臂夾著一個包。

丁浩舉手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你過來找胡秀?”

侯大利說道:“師父女兒要讀初中了,師母著急,我找人聯係了一所學校。”

丁浩舉手用力拍侯大利肩膀,道:“大利講義氣,還記得師母。很多人翅膀硬了,師父都不認,更別提師母。”

胡秀早早去買了菜,等著丁浩和侯大利到家裏來。丈夫犧牲後,家裏有一段時間很受關注,隨著時間推移,一切歸於平靜,到家裏的人慢慢減少,丈夫的朋友隻剩下寥寥幾人還能到家裏來坐一坐。很長一段時間,胡秀都認為丈夫的新徒弟不可靠,原因是新徒弟太有錢,不算是一路人。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新徒弟侯大利在丈夫去世後仍然能夠到家裏來,逢年過節能打個電話。胡秀嚐到了世態炎涼,所以對今天來到的客人很是上心。

丁浩和侯大利一起進門。丁浩道:“小琴不在?”

胡秀道:“她去上奧數,三所市級重點中學陸續要開始招考了。”

丁浩道:“國家都不準學奧數,為什麽重點中學還要考奧數?”

“小升初考試很簡單,分數拉不開。三所市級中學挑不到好苗子,奧數就是挑苗子的手段。如今重點中學都鬼得很,初中都弄成民辦學校,民辦學校入學前集中起來考奧數,誰都沒辦法。”

胡秀的女兒小琴成績中等,屬於家長用把力就可以朝上走的類型。如今丈夫犧牲,她獨自扶養女兒長大,更希望女兒能讀最好的學校。

丁浩道:“我在重點中學有幾個關係,你把小琴的情況發給我,我給他們講一講。小琴屬於烈士子女,應該可以得到照顧。我前天遇到政治處的人,也給他們談了我的想法,政治處在這些事情上就應該出力。侯大利的同學陳浩**還不錯,很熱心。”

胡秀抹起眼淚,道:“大嘴最喜歡他這個女兒,可惜,他不能看著女兒長大。”

侯大利從手包裏拿出一張字條,道:“我和丁大隊沒有溝通,這事已經辦了。師母給我打電話以後,我就給夏曉宇夏哥打電話,委托他去辦這事,事情已經辦妥當了,直接到一中讀書,校長批了特殊名額。”

“真的,校長已經批了條子?”胡秀激動起來。

侯大利道:“夏哥是國龍集團在江州負責人,他辦事能力很強的。”

丁浩伸手又拍了侯大利肩膀,道:“夏總在江州大名鼎鼎,能進出書記和市長辦公室,在你眼裏就是國龍集團江州負責人。老話說得好,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

侯大利實際上沒有完全說真話,辦理此事並沒有讓夏曉宇出麵,而是交給寧淩辦理。寧淩以前是夏曉宇的助理,實則在國龍集團沒有地位。如今,寧淩和國龍集團副總裁李永梅關係密切,迅速成為了夏曉宇的副手。以前是助理,生死由夏曉宇掌握;如今成為副手,進退由總部控製。

解決了女兒讀初中問題,胡秀自然很高興。在她的堅持下,侯大利和丁浩留下來吃午飯。侯大利剝蒜理蔥,丁浩剖魚,胡秀上灶,三人一起動手,做了一桌可口家常菜。中午原本不能喝酒,隻是到了李超家裏,不喝說不過去,兩人各自喝了一小杯。

與胡秀分手已經是中午兩點,雖然說隻喝了不到一兩白酒,侯大利和丁浩還是不準備開車。丁浩從隨身夾著的手包裏拿出一張打印紙,紙上印有係列麻醉搶劫案嫌犯的畫像。

丁浩道:“江州有不少黑車,沒有登記,二大隊偵查員不一定能全覆蓋。今天下午我們兩人臨時成一組,專門坐黑車,讓他們來辨認畫像。這種方式是下攔河網,有可能有用,也有可能沒用,純粹碰運氣。”

侯大利道:“丁大,你下過幾次攔河網?”

丁浩道:“天天都在下攔河網,這是笨辦法。若是攔河網下得多了,隔幾米就有網,漏網之魚就很少,很管用。很多年輕刑警以為這個笨辦法簡單,實則很有難度。我沒有說你啊,你是變態,不算我說的那種年輕刑警。”

兩人步行來到一處黑車集中的地方,叫了一輛黑車,目的地是另一個黑車集中之處。上了黑車,聊了幾句後,丁浩就亮出身份,拿出畫像,請黑車司機辨認。

此黑車司機沒有見過畫像中人。

下車,侯大利付錢。

兩人步行一百米,上了另一輛黑車。丁浩曾經是刑警二中隊中隊長,二中隊是郊區中隊,對城郊黑車非常熟悉,不斷由一個黑車點前往另一個黑車點。

第三輛黑車司機認識丁浩,卻沒有見過畫像中人。他熱情挺高,直接將丁浩帶到了黑車司機休息之地。江州黑車司機也有自己的管理體係,這一群黑車司機恰好輪空,就聚在一起打牌,等到五點鍾接班。

在一處小茶館二樓,黑車司機們正在打牌。黑車司機拿著畫像進門,道:“我有一個哥們兒是刑大的頭,他在查一個強奸犯,你們看一看,認不認識這人?如果提供了線索,我哥們兒請吃飯。交這一個朋友,以後辦事絕對爽。”

不管是在社會上還是監管場所,強奸犯都屬於犯罪底層,為眾人所不齒。聽說是抓強奸犯,大家興致挺高,紛紛圍過來觀看。

其中一個司機拿起畫像觀看了半天,道:“我認識這人,對,就是這人,吃軟飯的家夥,坐過我的車。”

“長得很像嗎?”幸福來得太突然,丁浩還有些不敢相信。

司機道:“那個吃軟飯的就是這個神情。”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司機帶著丁浩和侯大利來到“吃軟飯者”所在小區,道:“他就在這裏下車。女的一直在罵人,把男的罵得和龜兒子一樣。那個男的一直賠笑,不敢還嘴,讓我開車的都生悶氣,所以印象特別深。”

丁浩沒有貿然行動,和侯大利各守小區一個門。大隊長葉大鵬接到電話,迅速調了兩個探組增援,在派出所和居委會配合下,將犯罪嫌疑人摁在客廳裏。

偵查員在衣櫃頂上搜到一個盒子,裏麵有不少沒有包裝的塑料瓶。

“這是什麽?”丁浩戴起手套,拿起盒子。

犯罪嫌疑人有一米八,五官相當精致。他在地板上掙紮,流了些汗水,淡妝被弄花,看到沒用便不再掙紮,道:“別壓我,我不會跑。”

房間裏的年輕女子甚是潑辣,在一個偵查員臉上挖出五道血印子,戴上手銬後,還在大喊大叫。等到塑料瓶被找出來後,她大喊:“張家陽,那是什麽東西?你龜兒子是不是吸毒?老娘有眼無珠,養你這個廢物。”

侯大利一直盯著塑料瓶。如果犯罪嫌疑人沒有抓錯,那麽塑料瓶裏麵裝的肯定就是在江州流行的迷幻劑。

犯罪嫌疑人模樣長得周正,卻是個軟蛋,到了辦案區,還沒有等到受害者辨認,便主動交代自己利用迷幻劑搶劫之事。他一口氣交代了十七件麻醉搶劫案,比警方發現的還要多五件。

二大隊花了大量精力調查走訪,一直沒有找到張家陽。偵查員專門詢問張家陽這一段時間行蹤,結果令人啼笑皆非:張家陽老家的一個哥們兒要結婚,張家陽這幾天特意回老家,參加朋友婚禮。

所以,張家陽這一段時間一直沒有在江州露麵。

另一個原因是張家陽和情人從南方回來不久,剛剛在江州立足,認識他們的人不多。而且張家陽早就養成了晝伏夜出的習慣,居委會見過年輕女子,卻沒有與張家陽本人見過麵。這就導致二大隊民警將畫像拿到居委會之時,居委會無人識得張家陽,包括駐片民警也同樣不認識。

偵查員又詢問他和女子的關係。

張家陽提起此事就扇自己的耳光:他和那女子是在南方一家夜總會認識的。他本人在南方的真實職業確切來說是牛郎。那女子曾經做走私,賺了不少錢。兩人相好以後,張家陽便跟著女子回到江州。女子對張家陽不錯,隻是脾氣不太好。張家陽回江州不做牛郎後,雖然能從女人那裏拿錢,總歸是有限度。他手頭漸緊,便利用以前的經驗,在夜總會挑選單身女郎,用搞來的迷幻劑實施搶劫。

係列麻醉搶劫案成功偵破,105專案組的配偵任務結束。

侯大利特意找到老領導丁浩,建議道:“張家陽藏有這麽多麻醉品,必須借著這個機會,清查麻醉品的上家。”

丁浩下攔河網立了奇功,心情著實不錯,道:“大隊已經做了研究,要繼續深挖麻醉品在全市的非法買賣。劉局和支隊都同意了我們報上去的方案,宜將剩勇追窮寇,徹底打掉江州的迷幻劑銷售網絡。”

侯大利道:“我要向丁大學習,也下一個攔河網。專案組配偵杜文麗案和李曉英失蹤案,我高度懷疑杜文麗遇害和李曉英失蹤也和迷幻劑有關。”

“你的攔河網具體要怎麽下,總得有個章法。”丁浩皺眉問道,“杜文麗案的犯罪嫌疑人是金傳統,已經刑事拘留,難道你有不同看法?”

侯大利道:“法院沒有審判之時,一切皆有可能。丁大,等你們抓到上家以後,我想拿到在江州買過迷幻劑的人的名單。”

“沒有問題。”丁浩伸手拍了拍侯大利肩膀,欲言又止。

丁浩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為局領導剛剛來二大隊班子征求了人事意見。

二大隊有組織、指導全市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解救受害婦女兒童工作的職責,需要有精明能幹的女偵查員,在這方麵一直存在短板。105專案組成立以來,田甜在偵辦石秋陽案中表現突出,局裏便準備將其調到二大隊,從法醫崗位轉為偵查員崗位,且從105專案組調出。同時,準備將侯大利從二大隊調到重案大隊,仍然在105專案組工作。

公安講究紀律,丁浩作為副大隊長知道此事,在公布之前若是透露給侯大利,則違反了紀律。因此,他隻是拍了侯大利肩膀。

侯大利下樓時聳了聳肩膀,丁浩以前在刑警二中隊時就喜歡拍肩膀,當了副大隊長,這個習慣不僅沒有改變,而且下手還忒重。

回到刑警老樓,車至門口,侯大利被趙冰如父親攔住了。

趙冰如父親麵帶嚴霜,卻不敢進門,因為門裏有一條身形寬大的大狗,實在凶惡:“侯警官,能不能把狗牽進去。”

大李很高傲,在刑警老樓,除了宮建民以外,隻聽樊勇指揮。侯大利想讓大李回到自己的地盤,大李根本不理睬,仍然在孤獨漫步。趙冰如父親緊跟侯大利,這才上了刑警老樓,進門之後,眼神直直的,道:“侯警官,石秋陽什麽時候執行死刑?”

侯大利見趙冰如父親神情不對,先給他倒了一杯水,穩住其情緒,道:“按照現行司法體製,公安負責偵查,檢察負責起訴,法院負責審判。”

石秋陽殺害多人,罪行惡劣,但是他提供了另一起殺人案的重要線索,有立功表現,按照刑法規定,還真有可能不立刻執行死刑。如果判了死緩,石秋陽極有可能保住一條命。另外,他是楊帆遇害案的重要目擊證人,憑著這一條,暫時都死不了。

趙冰如父親臉色蠟黃,臉頰消瘦,眼睛如外星人一樣突了出來。侯大利以前到趙冰如家裏調查走訪時,趙冰如父親盡管談起女兒之死神情悲憤,穿著卻整潔。今天來到刑警老樓,外套上明顯有大片汙漬且皺巴巴的,很邋遢。

他望著侯大利,沒有任何預兆地大哭起來,哭起來以後便沒有任何掩飾,聲音如山崩地裂,鼻涕口水直流。

侯大利勸解幾句,趙冰如父親反而哭得更加厲害,而且他身體發軟,滑到了地上。

朱林、田甜在這期間先後回到刑警老樓,聽到哭聲,來到樓上。

田甜撕了一卷紙巾,遞給了趙冰如父親。趙冰如父親哭了一陣子,拿起紙巾在臉上胡亂抹著。朱林蹲在趙冰如父親身邊,道:“別哭了,坐起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冰如父親身體發軟,站不起來,侯大利扶著其胳膊,幫助其坐在椅子上。他接過田甜遞過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大口,慢慢鎮靜了下來。

“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趙冰如父親強忍淚水,道,“我查出肝癌,晚期。家裏老伴最初不給我講,我臉色這麽黃,又很疼,她怎麽瞞得住。”

得知趙冰如父親得了肝癌,朱林、侯大利和田甜都如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完全不能動彈,也不知如何勸解苦命的人。田甜做過多年法醫,見識過太多人間悲劇,見到趙冰如父親的模樣,不禁紅了眼圈。

趙冰如父親一字一頓地道:“如果我死了,石秋陽還沒有被槍斃。老天不長眼,我死不瞑目。”

趙冰如父親在刑警老樓停留了接近兩個小時,這才離開。

侯大利和田甜原本準備再到章紅家中走訪,趙冰如父親的慘狀弄得所有人心情都不好。田甜打起退堂鼓,道:“我不想到章紅家裏去,去了那麽多趟,沒有太大價值。”

“時間也不太夠,今天就算了,我整理資料。”侯大利發現田甜興致不高,還以為是因為趙冰如父親的原因,也沒有多想。

田甜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請假回家。

目前105專案組主偵的案件有丁麗案、楊帆案和章紅案,配偵的案件有杜文麗案和係列麻醉搶劫案。兩個配偵案件基本告破,剩下三個主偵案件沒有突破性進展。

侯大利獨自在刑警老樓細讀卷宗,將杜文麗案、李曉英案、章紅案、楊帆案的特點羅列出來,其中最大的相似點:第—,四人皆年輕漂亮,身材高挑;第二,四人皆有舞台經驗。杜文麗是模特,李曉英是駐唱歌手,章紅是話劇團演員,楊帆舞蹈水平很高,盡管四人舞台不一樣,但是都在舞台上。

侯大利用粉筆畫了三個圈,丁麗案是一個圈,楊帆案是一個圈,杜文麗和李曉英為一個圈。三個圈四個案,線索最多的杜文麗案和李曉英案,也是最容易突破的。但是就算突破了杜、李兩案,楊帆案極有可能還是一團亂麻,更別說是丁麗案。每次想到偵辦楊帆案遙遙無期,他心情便抑鬱起來。

“如果那天我不陪省城哥們兒玩樂,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盤在內心深處的毒蛇又開始躍躍欲試,啃咬內髒器官。

侯大利推開窗,望著烏雲濃密的天空,心裏莫名煩躁,於是下樓,啟動越野車,前往世安橋。前些天有大雨,世安橋下河水又開始洶湧起來。侯大利站在石柵欄前,石秋陽的供訴化成一幅幅生動畫麵:楊帆抱住石柵欄,腳下是急速奔流的河水,而凶手殘忍地掰開楊帆手指。

這是一幅讓人無法忍受的畫麵,卻偏偏清晰無比,絲毫沒有隨著歲月流逝而褪色。侯大利直視河水,眩暈如期而至。他沒有躲避,勇敢麵對河水,直至嘔吐出來。酣暢淋漓吐完之後,他慢慢從壓抑情緒下緩解出來。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侯大利轉過身,背對河水,坐在石欄杆上,接通電話,道:“丁大,有事?”

丁浩道:“回來再說。”

一般情況,刑警支隊的偵查員都不在電話裏談具體案情,丁浩語氣中沒有笑意,那麽肯定有事。侯大利用礦泉水洗掉嘴邊的嘔吐物,跳上越野車,直奔刑警新樓。

“據我們追查到的情況,賣迷幻藥的人叫狗貨。目前狗貨應該嗅到了什麽風聲,不知躲到哪個角落。你的思路很對,李曉英最後被扶到停車場時是處於昏迷狀態,據張家陽交代,這就是用了迷幻劑後的生理反應,說不定順著狗貨上家這條線還能有意外收獲。這也是劉局布置的任務,順著這條線,哪怕這條線與杜文麗和李曉英沒有關係,也要割掉危害社會的大毒瘤。”丁浩初到二大隊當副大隊長,親自抓到係列麻醉搶劫案的犯罪嫌疑人,有些意氣風發。追查上家也很順利,張家陽供出迷幻藥來自叫狗貨的爛仔,有不少人都從狗貨那裏拿藥。

侯大利道:“丁大,為什麽找我?二大隊這麽多老偵查員,抓狗貨都比我在行。”

“能有這個認識,說明你還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知道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丁浩隨即收斂笑容道,“四大隊給我們提供了一些信息,賣迷幻藥的狗貨在監獄裏曾經和陳雷在一起。陳雷這人很複雜,在江陽區社會人中很有些影響。你和陳雷是同學,能不能讓他找一找狗貨躲藏地點。李曉英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劉局嘴巴都急出水皰了。”

江州刑警支隊目前新成立了第四大隊,第四大隊其中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打擊黑社會犯罪,四大隊成立後,從刑警各單位和派出所調了一些熟悉情況的民警。為了抓捕狗貨,丁浩特意向四大隊求助,而四大隊建議由侯大利出麵辦理此事。

侯大利道:“陳雷和狗貨是監獄同改,為什麽讓他提供狗貨消息?”

丁浩道:“據我們得到的可靠消息,陳雷和狗貨後來發生了矛盾,矛盾還很深。狗有狗道,貓有貓途,陳雷或許能夠找到狗貨。”

刑事特情是刑警支隊一項重要基礎業務,由於特情工作的特殊性,偵查員之間不會打聽對方管理的特情。侯大利懂得規矩,自然不會詢問消息來源。

丁浩又道:“我在二中隊的時候和陳雷打過交道。陳雷表麵上沒有其他社會人那麽囂張,實則很狡詐。在二中隊辦案的時候三次涉及陳雷,三個案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說與陳雷有關係也行,說沒有關係也行,但我們知道肯定與陳雷有關係,陳雷就是幕後指使者。他的狡詐之處是每個案子都在關鍵環節掉鏈子,很難徹底鎖死他。兩害相權取其輕,李曉英失蹤有一個月了,拖不得,所以這事可以找陳雷,一把鑰匙開一把鎖。”

陳雷接到侯大利電話後,倒是挺爽快,道:“我就在公司,你過來吧。”

侯大利獨自開車來到雷人商務公司。商務公司是很正常的公司,與尋常公司沒有區別,守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身體強健,神情憨厚。侯大利進門時,中年人站在門口問:“你找哪個?”聽到“陳雷”名字以後,哦了一聲,便不再管來人。

從二樓和三樓辦公室走過,工作人員有男有女,統一著裝,看上去挺正規。四樓,陳雷站在辦公室門口,手裏夾著香煙。他見到侯大利時,被燒傷的臉上表情怪異,左臉微笑,右臉皮膚僵硬,笑起來就如哭一般。

侯大利打量陳雷的臉,道:“還得再做幾次手術?”

陳雷道:“不管再做幾次手術,都沒有屌用,我現在就是一個怪物。石秋陽什麽時候判下來?”

侯大利道:“他的案子多,總得一件一件查清楚,具體什麽時間判,我不清楚,也沒有管。隻要和楊帆無關的案子,我辦完就丟,不會跟蹤。”

進了屋,一個漂亮小姑娘進屋泡茶。陳雷揮手道:“你出去,我自己來。沒叫你,不要進來。”

辦公室有茶台,還有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陳雷坐在茶台前,動作嫻熟地泡工夫茶。喝了兩杯後,陳雷道:“你過來肯定有事,我能辦的肯定辦,不能辦的也沒辦法。”

侯大利道:“這不是廢話嗎?”

陳雷道:“不管是不是廢話,得先把話說清楚。”

侯大利也就不再繞彎子,道:“我要找狗貨。”

陳雷道:“為什麽找他?”

侯大利道:“狗貨賣迷幻劑,他的一個下家幹了十七件麻醉搶劫案。逮到下家不夠,我們必須將這一條線打掉。”

陳雷半邊臉在思考,半邊臉沒有任何表情:“狗貨遲早會現身,被你們盯上了,肯定跑不掉。為什麽要找我?”

侯大利道:“我們要盡快抓到他,還涉及其他案子,具體案情我不能透露。”

“李超是你的師父。我欠李警官一個大人情,必須還。”陳雷又道,“狗貨這人是狗雞巴抹菜油——又奸又滑,我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侯大利道:“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誰說得清楚,隻能說盡力去找,”陳雷答應了此事,似笑非笑地道,“這次我算是幫助警方,以後有事也好說話。”

侯大利很認真地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陳雷打了個哈哈,道:“開個玩笑,我可是學了五遍刑訴法的守法公民。”

侯大利冷冷地看了陳雷一眼:“不要在一條道上走到黑,這是作為朋友對你的忠告。”

陳雷左臉慢慢沒了笑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讀高中就進了勞改隊,如今手下一幫兄弟要吃飯。你放心,我真的學過五遍刑訴法。”

兩個同學從高一開始就已經走上了不同道路,是偶然,也是必然。侯大利回到刑警大樓,向葉大鵬和丁浩報告了與陳雷見麵的情況。陳雷的消息隻是一種手段,而非全部手段。二大隊在狗貨經常出沒的地點布控,技偵支隊也監控了狗貨的手機以及狗貨父母、情人的手機。誠如陳雷所言,抓住狗貨是遲早之事,當前最關鍵的還是要解救李曉英,盡快抓到狗貨或許是一條路。

剛從刑警大樓出來,胡秀打來電話道:“謝謝大利,女兒和市一中簽了初中入學協議,謝謝大利,沒有你幫助,小琴不可能讀到市一中。我正準備前往江州公墓,把好消息告訴大嘴。”

李超受傷入院時,胡秀並沒有意識到丈夫是受了重傷,還以為就和平常一樣有點小傷,所以仍然帶著女兒參加奧數培訓。每節課都挺貴,她舍不得浪費。安葬丈夫以後,每次想到那天之事,胡秀就難過得緊,偷偷抹了無數次眼淚。女兒能進入全市最好的初中,總算可以給丈夫一個交代。

侯大利客氣地道:“為師父辦點小事,還用得著謝呀,師母見外了。”

胡秀道:“大利是好人,以前大嘴幫很多親戚朋友辦了很多事,現在大嘴走了,那些人從來不踏我家門。唉,不多說了,改天請大利吃飯。”

人情冷暖,侯大利作為富二代比尋常年輕人看得更多,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理,原本就是尋常事。他坐上駕駛位,想到幫忙辦事的寧淩,便打了電話過去,準備表示感謝。

“大利哥,好榮幸啊,這是我第一次接到你打來的電話。”寧淩說話聲音很大。

侯大利聽到手機裏傳來挺大的音樂聲,道:“你那邊好吵。”

手機裏的音樂聲漸漸小了,寧淩道:“新樓盤要預售,我們請了明星搞演出,這次請了不少明星大腕,你有空沒有,可以來看一看。”

侯大利道:“沒空。”

寧淩聽到侯大利回答得這麽幹脆,有些氣悶,隨即調整情緒,道:“我到時給你們送些票來。晚會是我來主持,真希望大利能來捧場。”

侯大利含糊應答了兩聲,談起胡秀女兒讀書的事情,表示感謝。

4月30日,寧淩派人送來了幾張晚會的票。幾張票都是貴賓票,上麵印著歌星的頭像,其中一個女歌星頗受田甜喜歡。田甜要去看演出,侯大利便陪著她去。

演出是在新樓盤前麵的體育場上。新樓盤是國龍集團江州分公司項目,體量頗大,為了有好銷量,特意搞了一場盛大演出。舞台和演員都委托給專業公司,隻是保留了一個江州分公司的主持人寧淩,增加整個演出的江州色彩。

江州分公司將一場銷售演出弄成了小型嘉年華,在體育場外等待入場的觀眾大多手持“巴掌”或者能閃亮的工具。侯大利、田甜、葛向東夫妻來到了現場,從貴賓通道進入了場地。貴賓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當地政府官員,另一部分是企業界朋友。侯大利、田甜等人拿到的是企業界的貴賓席。

演出開始時,觀眾還在進進出出。舞台上燈光暗了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來到了舞台上。看到舞台上的女主持人,侯大利眼睛被刺了一下。寧淩作為主持人卻穿得很簡單,一襲紅色長裙,腰身收得很細,高跟鞋比平常更高,襯托得身體很是修長。發型則很簡單,紮了一個馬尾辮。

寧淩原本就與楊帆有幾分相似,這也是夏曉宇拿著相片尋找的結果。換一個說法,就是寧淩原本獨自生活在地球某個角落,與侯家不會發生任何聯係,結果夏曉宇拿著相片四處尋找,終於在某個地方找到了寧淩,將寧淩強行拽到了侯家的生活圈子。

此刻,寧淩模仿了楊帆的打扮,在舞台上神采飛揚。這些神采飛揚的聲音和圖像,如一大批強勁的弩箭,將侯大利射得千瘡百孔。

楊帆案納入105專案組偵辦範圍以後,田甜仔細研究過楊帆相片。她最初覺得寧淩麵熟,似曾相識,等到發現侯大利麵部僵硬時,恍然大悟: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對的,寧淩是按照楊帆的模樣打扮自己。

侯大利頭腦中出現了楊帆出事前一天校慶演出的影像:黑暗的舞台上,圓柱形燈光淩空出現,照亮了舞台中央的楊帆;楊帆在音樂中起舞,舞台是五色水體,以她為中心,漣漪如能量一般外散,一圈圈**漾開來。

能量穿越時空,傳遞到侯大利身體上,讓他無法呼吸。

一等座區,另有一人也被寧淩的穿著打扮擊中。他身穿灰衣,拿了一個望遠鏡,目光如精確製導的導彈,緊緊跟隨著寧淩。當寧淩最初出現的時候,他看得目瞪口呆,握著望遠鏡的雙手輕微顫抖起來。他拿起節目單,找到主持人名字——寧淩。寧淩名字下麵還有特別標誌——國龍集團江州公司副總經理。

犯罪現場的血字

公安屢次到看守所提訊,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由於目前找到的證據都是間接證據,無法找到金傳統非法限製杜文麗人身自由和殺害杜文麗的直接證據,訊問無法突破,案件陷入僵局。

金家花重金聘請省內有名的刑辯律師參加偵查階段辯護。

偵查階段,律師所做的事情有限,金家請的刑辯律師到達江州後,根據訴訟法要求,第一要做的是把金傳統所涉嫌罪名的相關法律規定、偵查階段的訴訟權利以及自首、立功等法律規定,全麵告知嫌疑人,讓金傳統知道自己的訴訟權利。特別強調的是,如果違背事實,刻意迎合偵查人員,不僅實現不了盡快了事回家的心願,反而會陷入嫌疑加重的境地。

第二,金家所請刑辯律師接手後,高度重視案發現場,立刻來到金傳統的家以及帶有腳印的小道,反複進行勘查。案發現場的人、事、物,會隨著時間推移,加速流失案件的重要信息。金家所請律師繪製現場圖和拍攝現場相片,為閱卷做了充分準備。

第三,根據刑事訴訟法第八十六條之規定:“人民檢察院審查批準逮捕,可以詢問證人等訴訟參與人,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同時,該條第一款規定,犯罪嫌疑人要求向檢察人員當麵陳述的,檢察機關應當訊問嫌疑人。所以,在偵查階段,當案件被移送到檢察機關審查批捕時,金家所請律師圍繞嫌疑人不具有《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第一百三十九條規定應當逮捕的情形,向檢察機關提交書麵的《無逮捕必要性的法律意見》,爭取不批準逮捕。

金家所請律師所做的工作給了江州警方極大壓力,因為根據目前所獲得證據確實具有明顯缺陷,所以,一方麵加強審訊,另一方麵全力加強搜救李曉英的工作。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性,犯罪嫌疑人有車輛在城外,李曉英被帶入犯罪嫌疑人的車,重新回到城內,李曉英的車輛則留在城外某個地方。

城郊派出所全麵動員,走鄉入村進戶,查找與李曉英有關的蛛絲馬跡。數天時間下來,動用大量警力和治安積極分子,仍然一無所獲。

刑警支隊二大隊則全力以赴抓捕迷幻劑上家狗貨。

狗貨主要混跡於夜總會、酒吧等場所,就算離開江州到另外的城市,大概率還是在類似的場所。江州警方發出了協查通報,希望能通過此方式抓到藏起來的狗貨。

陳雷手下也在通過他們的渠道尋找狗貨。

幾條線暫時都遇到困難,江州刑警支隊長宮建民嘴角起了大皰,臉色發黑,平時整齊的頭發變得亂糟糟的。

“你這邊有什麽進展沒有?”宮建民離開小會議室後,直接給侯大利打去電話,詢問其進展。以前都是直接與朱林通話,這是他第一次直接給侯大利打電話詢問進展。

侯大利道:“根據張家陽供述以及陳雷反映的一些狗貨經常出沒的地方,我大致畫了一個圖,縮小範圍,準備查找狗貨的臨時落腳點。”

宮建民道:“我覺得狗貨應該不是在城裏,刑警支隊、中隊、派出所進行了大量走訪,很多人見過狗貨,查到一個半年前的落腳點。近半年來的落腳點始終沒有查到,應該不在城內。你繼續和陳雷保持聯係,有線索隨時給我報告,報告不分白天和黑夜,淩晨三四點也要報。”

侯大利再次來到陳雷公司,與陳雷麵對麵而坐。

“我想要狗貨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侯大利直截了當提出要求。

陳雷道:“你上次沒有跟我說實話。既然不信任我,我何必為你們辦事?”

侯大利稍有猶豫,還是講了大體情況,道:“有女人失蹤,從監控視頻來看,女子多半是中了迷幻劑,然後被帶走。至今有一個多月了,我們急於找到狗貨,就是想從狗貨這裏查找購買迷幻劑的人。”

“與杜文麗有沒有關係?”

“有關係。”

陳雷沉默了一會兒,道:“狗貨平時經常在娛樂場所出現,這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多半是聽到風聲躲起來了。”

侯大利道:“會不會出事?”

陳雷道:“狗貨走的下三爛的路子,為人狡猾,不是狠角色,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陳雷道:“你早點給我說實話,找人的力度不一樣。”

侯大利道:“越快越好。”

陳雷道:“你們肯定動用了很多人找狗貨,你們都沒有找到,我們隻能盡力而為。”

刑警支隊主要通過專門技術和調查走訪來查找狗貨。陳雷這邊是一條支線,有可能有用,也有可能沒用,並不能抱太大希望。侯大利從雷人公司回到刑警老樓,屁股還沒有坐穩,便接到了陳雷電話。

“我剛才打電話問過,有個兄弟與狗貨有來往,從他手裏拿貨。他最後一次見到狗貨是五天前,後來就沒有人見過狗貨。”

“他是在哪裏見的狗貨?”侯大利腦袋轉得很快,五天前,也就是抓住張家陽那天,狗貨消失絕對是嗅到了風聲。

“在大嶺村附近的新院子。我的朋友是大嶺村的人,平時住在城裏,偶爾回去。他見到狗貨還覺得很奇怪,打了招呼,在一起抽了根煙。”

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線索,侯大利拿著手機就下了二樓。朱林聽了電話錄音,道:“你們立刻到大嶺村,我到刑警支隊。”

從城區到大嶺村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大嶺村距離城區雖然不太遠,卻不屬於江州市區,屬於江州市轄縣的農村。刑警支隊主要力量集中在城區和城郊,沒有覆蓋遠郊。侯大利、田甜、葛向東和樊勇來到大嶺村,拿著狗貨相片詢問了兩人,就找到了狗貨租住的房間。

侯大利、田甜、葛向東和樊勇坐在房間外麵,沒有擅自進屋,等著技術室的老譚和小林等人過來進行現場勘查。侯大利和田甜都有現場勘查證,隻不過走得太匆忙,設備沒有帶齊,擔心貿然進屋會對現場有所破壞。

5月,太陽變強,溫度升得很快。田甜圍著這套尋常農家小屋轉了一圈,道:“沒有怪味,應該沒有屍體在裏麵。有可能前一段時間查係列麻醉搶劫案,驚動了狗貨,他提前開溜。”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也是最讓侯大利覺得沮喪的可能性。當前最緊急的是找到李曉英,從狗貨這條線反查購買迷幻劑的人是一個重要辦法。如果狗貨真逃之夭夭,就算以後找到狗貨,對於解救李曉英的意義也不大了。

四人談了一會兒案子,當地派出所接到指令趕到狗貨所住農房。又過了二十來分鍾,老譚、小林等技術人員到了以後,侯大利和田甜按照勘查要求,戴上手套、帽子、口罩和腳套,等到村支書和派出所民警來到後,便和老譚等人一起進入現場。

葛向東和樊勇沒有現場勘查證,留在屋外,與村支書聊天,了解狗貨居住在當地的情況。

狗貨租用了一套農家住宅,堂屋、左側臥室和衛生間有生活過的痕跡,其他房間布滿灰塵,從灰塵厚度來看,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使用。技術室新調來的女刑警開始錄像,小林則拿著相機將房屋內部情況固定下來。

老譚站在堂屋中間,將侯大利招到身邊:“你有什麽想法?”

侯大利這才回過神來,道:“從屋裏的情況來看,除了一張椅子倒在地上以外,沒有搏鬥痕跡。狗貨離開得很匆忙,陽台上還掛著衣服。若是從容離開,應該收了陽台上的衣服。廚房灶台上有一個大盤子,裏麵食物已經開始腐爛。”

老譚也注意到房間的異常:“現在無法判斷是他自己離開,還是被人帶離。要將房屋徹底查一遍,看有沒有可疑的指紋和足跡。”

侯大利道:“還要查一查DNA。”

老譚望了一眼走到身邊的田甜,道:“這個房間查DNA有用嗎?”

田甜道:“侯大利提出要檢測DNA嗎?他在這方麵比較有研究。”

老譚道:“那DNA就由侯大利來搞。”

DNA檢驗技術是近些年才發展起來的,老譚入行的時候DNA檢驗技術還是一個概念,他擅長足跡和手印檢驗技術,對DNA檢驗技術始終不太精通。侯大利入行時間比老譚晚得多,入行時DNA檢驗技術已經成熟,他在代小峰案中又從鴨骨中成功發現代小峰的DNA,為最後鎖定代小峰奠定了基礎。有了這次成功經驗,侯大利思維方式就得到了強化,極為看重在現場對DNA的檢驗。

侯大利提取了十二件生物檢材,屬於一級檢材的有八件,包括頭發、煙頭、牙膏罐、指甲剪、棉簽袋、麵巾紙塊、空氣清新劑和皮鞋。之所以將這幾件生物檢材定為一級,主要是這幾樣都有可能留下DNA,且不涉水。其他幾件被定為二級,包括水杯、礦泉水瓶子、布質麵巾等,這幾樣定為二級的原因是都涉水。

老譚不動聲色觀察侯大利提取生物檢材,等到其完成工作以後,問道:“為什麽要提取牙膏罐?”

侯大利解釋道:“隻要接觸,必須有物質交換。牙膏罐是硬塑料,外表是凹槽和凸牙構成,用手擰牙膏蓋時有可能留下DNA。紙巾麵巾是那種質量比較好的,中間薄膜有皺褶,用手撕的時候也就留下DNA。”

等到侯大利提取生物檢材完畢以後,小林收起足跡燈等設備。江州刑警支隊技術室已經收集了狗貨的指紋、手印和足跡,從現場情況來看,屋內隻留下三個人的指紋、手印,其中一個就是狗貨的。

收集了房東夫妻指紋、手印、足跡、頭發和血滴以後,老譚等人離開現場。在離開前,他們特意交代了派出所、村支書和房東,此房間封閉,什麽時候打開聽候通知。

狗貨牽涉到失蹤的李曉英,李曉英生死未卜,給江州警方極大壓力。出於穩妥起見,刑警支隊聯係了省廳刑偵總隊的技術室,由他們對提取的生物檢材進行檢驗。

此枚新鮮指紋引起了支隊高度重視。

宮建民拿著指紋相片,道:“這是新鮮指紋?”

老譚道:“確實是新鮮指紋。這個指紋不是狗貨的,也不是房東夫妻的,肯定就是與狗貨熟悉的關係人的。”

宮建民放下相片,沉吟道:“從現場勘查情況來看,屋內沒有暴力痕跡,為什麽會在窗口出現指紋,講不通。”

宮建民拿著相片走到窗前,反複試驗用什麽姿勢才能形成相片上的指紋。隨著支隊長不斷試驗,老譚意識到自己有可能犯了錯,站在地麵上在窗戶上形成指紋與相片上指紋的角度不符。宮建民拿了張椅子放在窗邊,站在椅子上,這時候形成的指紋與相片上指紋基本相符。

宮建民跳下椅子,道:“你們再跑一趟,查一查是不是維修過窗戶。”

老譚和侯大利趕緊返回現場,查看出現在玻璃窗的右手食、中指和環指的三枚指紋;又找來房東,詢問是否裝過玻璃門窗。得到肯定回答以後,老譚大失所望,通知派出所將裝修工人帶過來錄指紋。

在等待裝修工人的時候,侯大利進入狗貨房間。他在狗貨所住房間轉了一圈以後,若有所思地停在倒在地上的椅子前,蹲在地上用放大鏡觀察。

“看什麽?”老譚問道。

侯大利收起放大鏡,道:“房間沒有搏鬥痕跡,這個椅子倒在地上顯得有點奇怪。我取紫外線燈來照一照。”

狗貨所住房間是普通水泥地麵,灰黑色。侯大利戴上紫外防護眼鏡,用紫外線燈在椅子周圍仔細照了一圈,發現椅子周圍有一小塊黃綠色熒光痕跡;在椅子另一側則有意外發現,地麵上有一個不大的土棕色字跡,字跡是一個“二”字,前麵一筆濃重,第二筆稍弱。

“這應該是血跡,有人用血在地麵上寫了一個字。”侯大利迅速做出判斷。

老譚蹲在地上,用強光手電仔細觀察血跡,道:“血跡是暗褐色,或者說是暗紅色,說明時間不算長,與食物腐敗的時間差不多。這確實是一個‘二’字。為什麽這人要在地麵上用血寫一個‘二’字?”

侯大利站在屋中間,腦海中湧現出一段影像:狗貨坐在椅子上,喝下一杯水,水中有迷幻劑任我行;狗貨在意識模糊時開始掙紮,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估計要玩完,便在地上用血跡寫字;寫到第二筆,他已經沒有了力氣,所以就寫了“二”這個字。

老譚聽了侯大利描述,道:“極有可能就是這樣。迷幻劑任我行在二十四小時內會揮發,無法檢測,所以我們在杯子裏沒有查到。”

侯大利和老譚正在討論血跡之時,裝修工人到來。結果令人失望,此指紋正是裝修工人留下來的指紋。

宮建民接受了此結果,道:“從你們發現的‘二’字來看,狗貨這條線不好查。技術室明天有安排,就由侯大利和田甜送檢材到省廳,有結果及時給我打電話。”

侯大利道:“宮支隊,專案組想要狗貨基本情況。”

狗貨失蹤,從現場情況來看,極有可能出事。宮建民已經安排偵查員到狗貨父母家做調查,同意將狗貨陳強的資料送一份到專案組。

侯大利、田甜一起將生物檢材送到省公安廳刑偵總隊技術室。總隊技術室任務很重,接受了江州生物檢材以後,還得完成手裏一起殺人案的檢測工作,才能為江州生物檢材做檢測。這就意味著侯大利和田甜至少得在省城陽州等兩天時間。

夜晚,侯大利和田甜住進了國龍賓館,陪著母親李永梅吃了一頓飯。飯後,李永梅要求打麻將。侯大利知道田甜不喜打麻將,道:“寧淩沒來嗎?叫她過來湊一桌。”

李永梅一臉納悶地道:“今天我給她打電話,她的手機一直關機,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侯大利腦海中浮現起寧淩在舞台上極似楊帆的打扮,道:“有很多明星在江州,說不定他們還有其他活動。”

寧淩未到,田甜隻能頂上。以前打麻將的時候,侯大利向來是勝多負少,這倒不是寧淩和李丹相讓,而在於侯大利在打牌之時腦中就會形成另一副立體牌局,他就是牌局中的上帝;而腦中牌局和現實牌局其實是一致的,所以他想輸都難。但是,今天晚上牌局中,侯大利打得很一般,沒有大勝。

打到十二點,李永梅道:“大利,你在想啥?心思不在牌桌上。”

侯大利放下麻將,道:“確實不在,明天我要回一趟江州,晚上再回來。”

按照宮建民要求,侯大利和田甜這一組要在省廳等結果。田甜也沒有聽說侯大利有什麽急事要回江州,道:“為什麽回江州?”

侯大利道:“明天是楊帆生日。”

滿屋寂靜,李永梅輕輕歎息一聲,道:“可憐的孩子。”

翌日清晨,田甜素顏朝天,道:“今天你不適宜開車,我送你回江州。”

越野車回到江州還不到十點,田甜問:“需要我陪你上去嗎?”侯大利道:“等到破案以後,我們一起上去。”侯大利獨自在公墓前買了鮮花、香、燭、紙錢,沿著石梯子往上走。田甜打開車載音樂,靜靜欣賞《雨滴》。《雨滴》是吉他名曲,每次聽曲都會有不同感受,今天來到公墓腳下,入耳滿是憂傷。

一家三口也到公墓前買了鮮花、香、燭、紙錢,緩步走上石梯。秦玉看到了侯大利的越野車,再次注意到駕駛室坐了一個女子。她心如刀絞,如果侯大利也忘記了女兒楊帆,那麽在這個世界上記得女兒的人又將減少一個,直至所有人都忘記她。那時,女兒楊帆就真正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楊帆墓前,香和燭散發獨特味道,這個味道營造了墓地特有的氣氛。侯大利在煙霧中與女友隔空對視。隔了多年,楊帆墓碑中的眼神依然靈動異常,一笑一顰,仿佛就在昨日。

“我相信有在天之靈,所以,你要指引我找到真凶。真凶肯定就在我們身邊,我念幾個名字,若是念到真凶時,你給我一點指示。李武林、王永強、金傳統、陳雷、蔣小勇、王忠誠,是不是這幾人中的一個?”

侯大利凝視墓碑中的眼睛,楊帆聽到名字似乎眨了眼睛,隻是眨眼速度太快,快得讓侯大利沒有反應過來。

墓道傳來腳步聲,楊勇、秦玉和一個小女孩出現在墓道。秦玉道:“楊黃桷,叫哥哥。”

楊黃桷仰起頭,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哥哥”。楊黃桷的聲音與姐姐有八分相似,侯大利剛聞此聲,淚水就奪眶而出。

下了山,侯大利與楊家分手。

田甜目視楊家小車開遠,道:“那個小姑娘和姐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侯大利原本想感謝田甜能陪自己過來,隻是從墓地回來情緒不佳,道:“模樣和聲音都差不多,給我的感覺不好。”

田甜道:“為什麽不好?”

侯大利道:“我也說不上來。”

越野車開入城區時,李永梅電話打來:“大利啊,剛才我給小夏打了電話,他也沒有看到寧淩。寧淩手機也關機,不正常,能不能幫助找一找?”

侯大利隨口道:“寧淩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私生活,你得給別人空間。”

“我是她老板,老板找下屬,難道不可以嗎?”李永梅數落道,“我為什麽要找寧淩,原因很簡單:你爸那個當丈夫的,每天全世界飛來飛去,難得見上一麵;你這個當兒子的,天天守在案發現場,根本不管老媽。隻有寧淩知熱知冷,她至少是你的幹妹妹,讓你關心幹妹妹,有這麽費力嗎?”

侯大利讓手機稍稍離開耳朵,減少耳膜受到的衝擊,沒好氣地道:“若是二十四小時找不到,就報失蹤,讓警方出麵,這總可以吧。”

結束通話,侯大利靠在椅子上,腦中浮現起寧淩在舞台上神采飛揚的模樣。“神采飛揚”四個字剛剛浮現在腦海裏,他整個人一下就繃緊了,道:“到江州大飯店,趕緊。”

顧英道:“服務員是固定在下午六點為她打掃房間。”

“事情急,趕緊去,去了給我打電話。”侯大利放下電話,對田甜道,“寧淩有一天多時間沒有在任何地方露麵了。”

寧淩長得漂亮,身材高挑,前些天又在舞台上當過主持人,恰好符合章紅案、杜文麗案和李曉英案中“漂亮又上舞台”的典型特征。

侯大利大腦中依次閃過了楊帆、章紅、杜文麗、李曉英和寧淩的身影,最後出現的是楊帆和寧淩兩個人,寧淩在刻意模仿楊帆,從遠處看還真有六七分相似。他雙眼閃起凶光,道:“如果寧淩失蹤,那絕對和楊帆案有關係,綁架者是衝著楊帆來的。到了現在,若說楊帆案和其他幾個案子沒有關係,我絕對不信。”

顧英很快回了電話:“據給寧淩打掃房間的服務員說,寧淩應該有一天多時間沒有回房間。”

國龍集團江州分公司副總經理寧淩或許失蹤的消息傳到刑警支隊,宮建民腦袋嗡地響了一聲,半天才安靜下來。

李曉英案專案組的偵查員們陸續來到重案大隊小會議室。他們原本以為是為了李曉英案,誰知一案未結,又出一案,偵查員們頓時炸了鍋。等到關鵬局長、劉戰剛副局長和支隊長宮建民走進會議室,議論聲才小了下來。

宮建民開始主持會議時,坐在角落的侯大利望了望窗,心道:“寧淩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