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自拋屍現場的腳印2

水泥小道距離臨時停車場僅有十米,距離圍牆缺口約五十米。水泥小道成了主工地與師範後山的分界線,過了小道便是至今仍然未開發的師範後山。

楊濤對金傳統吩咐的事情很上心,更何況眼前警察是侯國龍的兒子,來到水泥小道後,打了一個電話,吩咐當年施工人員帶上施工記錄以最快速度來到現場。打完電話後,他見侯大利拿起小掃帚在清掃幾個腳印,急道:“侯警官吩咐一聲就行了,怎能讓你親自動手?”

侯大利擋住伸過來搶掃帚的手,道:“你印象中這條水泥路是什麽時候修的?這種附屬工程有施工記錄表嗎?”

楊濤道:“大約是去年國慶後吧,準確日期要看施工記錄。我們企業管理很正規的,施工記錄表一直留存備查。”

掃開了水泥地上的灰塵,留在水泥地上的四個腳印清晰顯現出來,兩個左腳印,兩個右腳印。從這四個腳印來看,有幾個明顯特點:左步長較右步長要長;左步角外展大,右步角變小,略微內收;兩足壓力明顯朝左側偏移,右足內側重,水泥略微拱起;左足壓力偏外側,有擰痕出現。

看到腳印,侯大利強壓內心激動,問:“施工員還沒有到?”

楊濤拿起手機,又催促施工員。隔了幾分鍾,施工員拿著灰撲撲的表冊快步過來。楊濤道:“你纏了小腳嗎?磨磨蹭蹭。”施工員道:“存檔的記錄表是測量控製表之類,這本記錄不需要存檔,我是在辦公室翻到的。”

侯大利問道:“這塊水泥地是什麽時間修的?”

施工員翻了翻表格,道:“10月29日平場,11月14日上午用水泥鋪路麵。”

侯大利道:“這個腳印應該是什麽時候留下的?”

施工員蹲下來看了看腳印深度,道:“應該是在14日晚上。我們用的是普通水泥,那天溫度不高,初凝需要七八個小時。”

田甜衝著侯大利豎了豎大拇指。

杜文麗案已經交由重案大隊偵辦,105專案組來配偵。從現在看來,最先找到關鍵突破口的是105專案組,具體來說是侯大利。如果說偵破代小峰案和石秋陽案都有運氣在裏麵,此次若是再找到杜文麗案的突破口,那確實不僅是運氣。

11月14日晚上八點到九點,師範後街圍牆處監控視頻先後發現了李武林身影,若是在當天師範工地水泥地上出現了李武林腳印,那麽他的拋屍嫌疑就急劇增大。

侯大利先給技術室小林打了電話,讓其準備收取樣本足跡,隨即又給朱林打去電話,匯報了在師範後街的發現。由於師範後街圍牆已經封閉,幾人在水泥路麵觀察腳印沒有引起工地外任何人注意,工地內也隻有楊濤和幾個施工員知道此事。

朱林剛從丁晨光辦公室出來不久,就接到侯大利的電話,當即帶著葛向東和樊勇來到師範工地。三人剛到不久,技術室老譚和小林也到達現場。

水泥地上留下的腳印非常明顯,小林到達後,先對單個足跡拍照,然後拍攝成趟足跡。在拍攝成趟足跡時,小林在四個腳印兩側各放一條皮尺,兩條皮尺相互平行;又在足跡上空設置了一條滑道,相機固定在滑道上,采取相同參數分段連續拍照。

拍照完畢,小林在足跡旁做了小土牆,將調好的石膏液灌入小土牆,石膏液厚度在足跡約一點五厘米時放入骨架,以相同方法灌注第二層石膏以後,就等待石膏凝固。

此時,宮建民和陳陽也來到了現場,和朱林站在遠處小樹林前小聲議論。

今天的發現對於案偵工作有很大的促進作用,或者說狠狠地推進了一步。腳印主人具有重大嫌疑,案偵工作將圍繞腳印主人展開。但是,發現腳印隻能證明有人負重經過,無法證明此人扛的是屍體。

技術室完成腳印提取工作以後,諸人來到刑警支隊小會議室。進入會議室以後,劉戰剛、宮建民諸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侯大利身上。田甜表麵上神情冰冷,暗自為男友感到驕傲。

看了接近兩分鍾,劉戰剛開口道:“大利,這一係列線索都是你發現的,你先談。”

侯大利沒有推托,道:“目前有三個重要發現,三個發現還不能確定具體犯罪嫌疑人,但是三個發現已經開始形成證據鏈條上的節點,對案偵工作有重要意義。第一,發現汙水井屍體以後,通過法醫解剖以及現場勘查確定了遇害和拋屍時間,大體在11月中旬,由於時間間隔有半年,以當前技術水平無法精確到具體日期;第二,這次發現的腳印恰好在11月14日,腳印顯示經過的人負重,且在晚上八點左右踩在水泥地上;第三,專案組找到了11月中旬的監控視頻,11月14日經過師範圍牆缺口右側的人都有嫌疑。”

劉戰剛將目光轉向坐在侯大利身邊的田甜,道:“田甜,你有什麽看法?”

田甜道:“這三個發現還不能形成證據鏈。有兩個重大缺陷,腳印顯示負重,並不意味著扛著屍體,這是其一;11月14日經過師範圍牆缺口右側和水泥上的腳印有可能有聯係,也有可能沒有,這是其二。”

朱林隨後表示沒有補充。

劉戰剛道:“宮支,你來講。”

宮建民道:“首先要表揚專案組,作為配偵單位,連續挖到重要線索。其次,雖然這幾個發現還不能形成證據鏈,但是具有重要價值,當前就以鞋找人,通過鞋印可以分析出此人的身高、年齡等基本信息。若是其信息與視頻上的人是一致的,那麽此人作案可能性就很高。”

散會以後,宮建民坐上陳陽開的警車,很感慨地道:“有105這種配偵單位,是好事,也是壞事。重案大隊很有壓力呀。”

陳陽對此深有感觸,道:“為了偵辦杜文麗案,重案大隊專門抽調了十二個偵查員,還是由我來牽頭,這是相當重視了。等會兒我要召集大家開會,讓大家一起體會我在會上的感受。盡管劉局沒批評,可是臉上火辣辣呀。”

宮建民道:“知恥而後勇。105專案組就是一條鯰魚,有了這條鯰魚,大家才不會懈怠。從這一點來說,我希望105專案組更厲害,逼得整個刑警支隊都保持緊張感。老陳,你的壓力很大,不僅是杜文麗案,還有李曉英失蹤案,105專案組也是配偵單位,若是再讓他們搶了先,我在關局和劉局麵前隻能找塊豆腐撞死。”

陳陽回到重案大隊,召集重案大隊全體參加偵查員開會。得知105專案組挖出這條重要線索,又聽到陳陽提起“找塊豆腐撞死”的自嘲之語,偵查員們都憋了一口氣。

金傳統的秘密

會議結束,大隊長陳陽守在技術室,等著老譚拿出分析結果。老譚對現代科技不太熟悉,卻是足跡和手印方麵的專家。拿到足跡以後,他很快就勾勒出足跡主人的年齡及體形。

根據推算,足跡主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

陳陽道:“這人有負重,會不會對身高有影響?”

老譚對自己的技術很有把握,道:“估算時,我已經充分考慮到負重影響,做了處理。此人力量不算好,應該不是體力勞動者,更像是坐辦公室的人。”

在桌上放著四個腳印模型,老譚輕輕拿起模型,用看情人的眼光打量模型,道:“我們古代有立七坐五盤三的說法。以頭長為單位,身高與頭長的比例是七比一,人類學、醫學、體育、藝術等學科的研究和實踐都證明了這一規律,隻要是正常人,都逃不脫這個規律,頂多是做加權處理。”

陳陽看著結論表,道:“25到30歲,這個年齡準確嗎?”

老譚繼續舉起腳印,道:“這個腳印已經告訴了我們年齡,一般來說,年齡越小,足跡前掌重壓麵越小,且靠前靠內側;隨著年齡增大,壓力麵則向後、向外轉移,且麵積增大;過了五十歲,壓力麵還會由外後向內前轉移,我們用乘五法就可以判斷出基本年齡。”

陳陽道:“這應該是指的赤腳情況吧。”

“穿鞋形成的足跡的原動力來自足底,力的效應透過鞋底轉移到地麵,原理是一樣的。留跡人就是25歲左右,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體形中等。”老譚用手指探著鞋子印跡,道,“這款鞋很少見,與市麵上的鞋印都不一樣,應該是進口名牌鞋,非常貴。具體叫什麽名字,鞋底沒有標誌,我也不知道。”

老譚對足跡的解讀,為重案大隊偵辦此案提供了重要線索。

重案大隊確定了以鞋找人的方案。簡短案情分析會結束,偵查員們沒有在辦公室停留,分成幾個小組在江州各大商場尋找相同款型,誰知整個江州都沒有類似鞋底的戶外鞋。

接到幾個小組反饋之後,陳陽正在為難,宮建民道:“你傻呀,侯大利就是富二代,還是頂級富二代,多半認識這種鞋。”

陳陽如夢初醒,趕緊給侯大利打電話,讓他到重案大隊。十分鍾後,一臉嚴肅的侯大利出現在重案大隊。

陳陽拿出鞋印模型,道:“你知道這是什麽鞋嗎?”

“我研究了鞋印。這款鞋叫阿尼,是進口鞋,以前在省城圈子裏,富二代有人專門穿這款鞋。”

在發現水泥道腳印後,侯大利在心中認定李武林就是腳印主人,而腳印主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發現鞋印是阿尼鞋所留之後,他便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李武林跟著金傳統是賺了些錢,但基本不可能買阿尼鞋這種奢侈品。

陳陽道:“這鞋多貴?”

侯大利道:“不算太貴,兩萬五左右。”

陳陽拍著額頭,歎道:“這雙鞋兩萬五,叫作‘不算太貴’?”

侯大利臉上沒有任何笑意,道:“陳大不來找我,我都會過來。阿尼隻有省城才有專賣店,實行的是會員製,應該很好查。”

陳陽道:“我、邵勇和你,一起到省城。”

案情如火,容不得遲疑,警車直奔陽州。

侯大利在車上提議道:“阿尼是外資企業,平時有點拽,經常鬧店大欺客的新聞。我們是江州警方,他們不一定配合,建議與陽州市局聯係,他們出麵,更容易拿到阿尼的顧客資料。”

“就算是外資企業,到了山南來,就得依規守法,難道還要翻天?”牢騷歸牢騷,陳陽還是與陽州刑警支隊重案大隊聯係。

打通電話後,陽州刑警支隊重案大隊大隊長胡陽春笑道:“你這個電話打對了,去年我也找過這家店。這家店最初還以商業秘密為由,不讓我們查顧客資料,後來被我們合理合法收拾兩次,才開始依法配合我們的工作。”

一個小時後,三人出現在阿尼專賣店,胡陽春已經在經理辦公室等著來人。

胡陽春得知侯大利名字以後,豎起大拇指,道:“久仰久仰。”

侯大利有些糊塗,道:“胡大,別逗我了。我工作一年時間不到,就是一個菜鳥。”

胡陽春道:“我還真不是亂說這個‘久仰’,老樸在我麵前提起你至少十次,我耳朵都聽起繭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服不行。”

胡陽春出麵,阿尼專賣店還算配合,調出了客戶資料,江州到阿尼專賣店來買鞋的隻有一人,名叫金傳統。

侯大利找重案大隊陳陽談阿尼鞋的時候已經猜到十有八九是金傳統的鞋,此刻得到證實,心情變得很是糟糕。他在高中階段遭遇了楊帆之死後,便把自己封閉起來,除了與金傳統有接觸之處,基本上不與其他同學來往;楊紅等人都是在大學畢業後才重新交往,其目的並不是為了友誼,而是為了查找楊帆案線索。此刻金傳統殺人嫌疑驟然增大,這讓侯大利很難過。

中午由陽州刑警支隊重案大隊請客,席間,胡陽春得知侯大利是侯國龍的兒子之時,肅然起敬的同時,又對其當刑警的行為迷惑不解。

案情重大,陳陽在陽州滴酒未沾,在回程的路上就給宮建民匯報了省城之行得到的線索。陳陽回到江州,隨即和宮建民一起來到劉戰剛辦公室。

“金傳統的鞋印?沒搞錯吧。”劉戰剛一陣牙疼。金傳統的父親是江州著名企業家,還是省政協委員、市政協副主席,其兒子有可能涉案,事情就變得麻煩起來。

陳陽道:“我們核對了阿尼鞋同一批鞋的鞋印,能夠斷定在師範工地的鞋印就是阿尼鞋留下的鞋印,很獨特。”

劉戰剛道:“有沒有仿製鞋?”

陳陽道:“我向阿尼專賣店提出過相同問題。阿尼專賣店的技術人員仔細看了我們提取的鞋印,指出鞋底的幾個暗紋全部都在。市麵上有仿製的阿尼鞋,可是要把暗紋全部仿製則成本太高,所以仿製鞋都無法製出暗紋。這雙鞋就是正品留下的鞋印。”

劉戰剛又道:“在水泥地上留下了鞋印,也並不意味著就是金傳統那雙鞋留下的。誰規定穿阿尼鞋的隻能是金傳統?工地上進出的老板多,完全有可能是其他老板留下的。”

從邏輯上,劉戰剛的觀點確實無懈可擊。可是現實生活中,整個江州隻有一人購買了阿尼鞋,其他人在金傳統管理的工地上留下同碼阿尼鞋的可能性不大。

刑警支隊長宮建民道:“目前刑警支隊還有一件失蹤案,失蹤者名為李曉英,與杜文麗基本情況很相似。我懷疑杜文麗案和李曉英案是一人所為,事不宜遲,必須盡快下定決心。”

如果隻有一個杜文麗案,還可以想清楚再決策,或者等待更全麵證據之後再行動。可是還有一個失蹤者李曉英等待解救,早一天抓到犯罪嫌疑人就有可能早一天解救出失蹤者。

劉戰剛權衡再三,同意了宮建民的建議。

此案涉及在江州極有分量的企業家,關鵬和劉戰剛親自到了市委政法委,向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做了匯報。匯報之後,出於解救失蹤者的需要,市公安局決定對金傳統的住宅進行搜查。

依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公安部令第35號)相關程序,承辦民警根據辦案需要,確定進行搜查的對象與範圍,製作《呈請搜查報告書》,由市公安局領導進行了審批。審批之後,重案大隊準備依法對金傳統住宅進行搜查。

侯大利和金傳統是高中同學,平時也有來往。根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三十條第四項規定:“本案當事人有其他關係,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的,應該自行提出回避申請。沒有自行提出回避申請的,應當責令其回避,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也有權要求他們回避。”他主動提出回避,不再參加偵辦杜文麗案。

考慮到金傳統有可能還牽涉到綁架案,搜查準備工作進行得很細致,重案大隊準備好《搜查證》《搜查筆錄》《扣押物品、文件清單》等法律文書,並配置照相機、攝影機和手銬、警繩等約束性警械,為應對突發事情,還特意帶上武器。

為了尋找失蹤者李曉英,警犬大隊派員帶著警犬參加搜查。

金傳統雖然未結婚,家裏極有可能有女人,重案大隊特意調來兩名女警參加搜查。

準備妥當以後,重案大隊悄無聲息來到金傳統住宅。

金傳統昨夜玩到淩晨,剛剛醒來,警察就進門。他從小養尊處優,除了在國外遭遇一場綁架以外,沒有遇到過大挫折。他得知警察要搜查自己住宅,頓時暴跳如雷,伸手想抓掉邵勇出示的搜查令。

邵勇經驗豐富,在宣布搜查之時便有意與金傳統拉開了一米多距離。當金傳統伸手之時,他便退後一步,對金傳統和身邊的張曉道:“金傳統,你不簽字也行,我會在《搜查證》上注明。如果你阻礙搜查,那就應負法律責任,情節嚴重就構成妨礙公務罪。”

參加搜查的偵查員有三個探組,十來個人,有一名偵查員負責全程錄像,還有一名偵查員帶著警犬。

金傳統出國後在國外深受警察教育,知道與警察硬碰硬要吃大虧,回國以後這根弦卻鬆了,甩開張曉的手,就要衝過來。

重案大隊大隊長陳陽厲聲道:“金傳統,你涉嫌妨礙公務。”

“妨礙個屁!”金傳統氣急敗壞,繼續朝陳陽衝過去。

張曉用力抱住金傳統,大喊道:“別衝動,你要吃虧的。”

金傳統是單家獨院,沒有鄰居,重案大隊在搜查時邀請了居委會工作人員。此時居委會工作人員也開始勸解金傳統。

金傳統被張曉抱住,慢慢冷靜了下來,坐在沙發上喘了一會兒粗氣,打量警察陣勢,道:“你們有搜查令,那就搜吧。為什麽搜查我家?連警犬都用上了。”

搜查分為室內和室外兩組,室內主要搜查與杜文麗或者李曉英有關的物品,室外主要搜查車庫、地下室等有可能囚禁李曉英的場所。

半個小時不到,室內組有了重大發現:在儲藏室裏找到了一個盒子,盒子裏有金傳統與杜文麗共舞的多張相片、一套女式內衣褲、一束女子毛發和一雙阿尼鞋。

金傳統最初是很桀驁地靠在沙發上,看到這個盒子以後,驚訝得嘴巴合不攏。他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道:“誰他媽的栽贓陷害!”

搜查金傳統住宅實際上冒了些風險,若是沒有搜出任何證據,刑警支隊會被動。發現這個盒子,帶隊的陳陽有了底氣。當金傳統再次想衝過來時,陳陽用輕蔑又憎恨的眼光瞧著金傳統,發出清晰命令:“給我銬上。”

又有偵查員發現屋裏一個暗室,暗室裏有大塊頭保險櫃。金傳統被帶到保險櫃麵前,開始暴跳如雷,拒絕打開保險櫃。

有了前麵的發現,陳陽態度強硬,道:“必須打開,你不主動打開,我就請人來打開。”

金傳統的手機已經被暫扣,也無法給父親打電話。他神情陰沉地站在保險櫃前,猶豫良久,還是拒絕打開保險櫃。

陳陽轉身就到陽台,給宮建民報告了好消息。

宮建民在辦公室正常辦公,表麵上和平常一樣,實則內心很是焦躁。他得到陳陽搜查到杜文麗相關物品的消息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道:“保險櫃裏麵肯定還有東西,打開。”

陳陽不再與金傳統囉唆,打電話讓二大隊辦公室去找開保險櫃的師傅。直到開保險櫃師傅到來,金傳統仍然拒絕打開保險櫃,坐在屋角,仰頭看著屋頂。

開鎖師傅是江州市開保險櫃的高手,仍然費了不少勁,才將保險櫃打開。保險櫃裏有錢、珠寶等普通物品,另外還有兩本相冊:一本相冊裏麵是金傳統和一個漂亮女子的影集;另一本相冊裏麵的相片很老,裏麵全是一個漂亮女子的相片,從拍照角度來看,大多數是偷拍的;另外還有一些報紙,報紙上也找得到這個漂亮女子的相片,幾乎都是舞台上的形象,還有一張是楊帆意外落水的新聞。

陳陽曾經查過楊帆案,對這個漂亮女孩子印象深刻,看到這些物品,他怒火中燒,走到金傳統麵前,拳頭捏得緊緊的。想起金傳統的背景,他忍著沒有動手,罵道:“人渣,等著吃槍子吧。”

金傳統最隱秘的心思被大白於天下,喃喃地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陳陽馬上給宮建民打電話。宮建民放下電話,轉身就奔向劉戰剛辦公室,剛進劉戰剛辦公室,就見到技偵支隊莊勇走了出來。莊勇走出時,還拍了拍宮建民肩膀。

宮建民站在劉戰剛辦公桌前,道:“技偵有突破了?”

劉戰剛沒有回答,道:“你先說。”

宮建民道:“在金傳統家裏搜出一個盒子,裏麵是金傳統和杜文麗合影,還有女人內衣和一束毛發。劉局,技偵有什麽突破?”

劉戰剛拿起一頁紙,道:“10月2日晚上,金傳統的手機打過七個電話,與一個電話打了三次,總通話時間達到十五分鍾。這個號碼是用杜文麗母親身份證辦的。”

宮建民坐了下來,抓起劉戰剛桌上的香煙,點燃,狠抽了一口,道:“證據鏈條慢慢就要閉合了,可以刑事拘留金傳統,免得出意外。”

劉戰剛笑容一點點斂去,道:“這些證據其實都有破綻,不是金傳統殺人的直接證據。刑拘了金傳統,若是李曉英還沒有遇害,那麽李曉英有可能遇到麻煩。”

宮建民再狠吸一口煙,道:“調老張和老李參加預審。金傳統是富家子弟,嬌生慣養,老張和老李是高手,經驗豐富,專敲硬骨頭,應該拿得下來。”

劉戰剛搖頭,道:“如果金傳統真是殺人凶手,那麽他的心理肯定異常,這塊骨頭不好啃,我和你都要有打硬仗的心理準備。”

宮建民急急忙忙出去安排審訊之事。劉戰剛坐在辦公桌後麵,一根一根抽煙。

審訊進行得很艱難,金傳統態度頑固,堅稱隻是與杜文麗在搞活動時有過接觸,甚至不知道杜文麗真名。

侯大利主動提出回避後,不再參加杜文麗案,配合二大隊挖係列麻醉搶劫案。

老樸認為係列麻醉案就是一個小案,公安專門工作和群眾路線相結合,破案是遲早的事情。侯大利對此深以為然,二大隊偵破思路亦是如此。二大隊基本上把所有人員全部撒了出去,拿著葛向東畫的犯罪嫌疑人畫像,從夜總會、酒吧到居委會、小區,一點一點排查。盡管二大隊做了很多努力,麻醉搶劫案嫌疑人仍如水滴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一天過去,4月28日晚上10點,案情分析會以後,葉大鵬將侯大利留了下來,道:“神探,你有什麽好點子沒有?”

侯大利道:“省廳指紋中心庫沒有比對上,說明此人以前沒有落過網。目前的方法就是最好的辦法,撒開大網,隻要犯罪嫌疑人還在江州,終究有被捉住的一天。”

葉大鵬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高科技辦法,居然和我們土八路是一個套路。”

侯大利道:“葉大,別叫我神探,我就是二大隊的資料員,參加工作一年的菜鳥刑警。”

離開大樓,侯大利開車去刑警老樓接到田甜,一起返回高森別墅。車剛剛開出刑警老樓,張曉電話打了過來,與侯大利約定在江州大飯店見麵。

張曉神情陰鬱,進到小廳後就抹眼淚,道:“你知道金傳統的事情吧?”

“略知一二,我和金傳統是同學,回避此案。”侯大利最初得知金傳統保險櫃中有不少與楊帆有關的物品,很是震怒。冷靜之後,他發現此事頗多疑點。

張曉道:“金傳統絕對不是殺人凶手,有人栽贓陷害。”

侯大利道:“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顧英親自端著兩杯咖啡進了小廳,見到侯大利麵前坐了一個神情淒楚的陌生女子,便將咖啡放下,打個招呼就退了出去。

張曉慢慢喝了一口咖啡,道:“高三的時候,我和金傳統談過戀愛,你應該知道的。”

侯大利道:“我真不知道。當年我隻是埋頭讀書。”

張曉道:“他出國,我們就分手了。他回國,我們還繼續交往,但是已經不是戀人關係。他在國外被綁架過一次,很少人知道,被解救以後,那方麵就不行了,舉不起來。他表麵上樂樂嗬嗬,看上去是個花花公子,實際上整個人很頹廢,也很寂寞。晚上我經常住在他家裏,我們是各住各的房屋。他試過偉哥,還有能找到的偏方,都沒有成功。若不是出了這種案子,我不會講出這件事情。”

“金傳統那方麵不行?”驟然得知此消息,侯大利十分驚訝。

“他回國以後,晚上除了和大家一起玩,從來不單獨出去,”張曉抹了抹眼淚,道,“他表麵是花花公子,實際上是可憐人。”

從金傳統家裏查出帶有杜文麗相片和毛發的盒子以後,侯大利慢慢生出疑問:若真是金傳統殺人,為什麽要把屍體扔到自己的工地上?因為工地汙水井遲早要改造,拋在此處就意味著警方遲早會發現這起殺人案,這一點非常不合常理。而且為什麽要把與杜文麗有關的物品放在家裏,這一點同樣不合常理。

今天又得知金傳統隱疾,侯大利有了更多疑惑,問道:“去年10月初,你和他是不是在一起?必須說實話,這一點很關鍵;若是說謊,涉嫌犯罪。”

張曉遲疑了一會兒,道:“去年國慶節,我和家人一起外出旅行,沒有和金傳統在一起。我們如今不是男女朋友,有時候他心情不佳,我會住在他家,但是我們都是各睡各屋。大利,你是金傳統為數不多的朋友,一定要幫幫他。”

送走張曉,侯大利回到高森別墅。田甜鋪了一張毯子,在陽台上練習瑜伽,聽到院外汽車聲,來到客廳。侯大利開門就見到一雙修長大腿出現在梯子處,然後是曲線優美的腰身。這具身體撲進侯大利懷裏,如火一般熱情。

兩人在門前親熱一番,來到客廳桌前。

侯大利拿出一張紙,從中畫了一條豎線,將白紙分隔成兩半,道:“我們做最簡單的分析,你寫金傳統是犯罪嫌疑人的理由,我寫金傳統不是犯罪嫌疑人的理由。”

田甜很快就寫了半頁,最核心證據有三條:盒子裏搜出來的相片以及經過檢測明確的杜文麗毛發;杜文麗母親登記的手機最後三個電話都是與金傳統通話;水泥小道上的鞋印是金傳統的阿尼鞋。

侯大利寫下三條否定意見:金傳統要拋屍,不應該拋在自己即將開發的工地上;金傳統有隱疾,實際上懼怕與女人接觸;目前收集到的證據隻能證明金傳統與杜文麗有過接觸,有嫌疑,但是沒有他殺人的直接證據。

田甜看罷反對意見,道:“其他都沒有說服力,關鍵是第三條,所以預審高手正在全力突破。”

侯大利想起黃衛舊事,歎息一聲。

重案大隊派出多個探組,仍然沒有找到金傳統殺人的直接證據,訊問又遲遲未突破,而刑事拘留時間最長不能超過37天。

公安機關對被拘留的人認為需要逮捕的,應當在拘留後的3日以內,提請人民檢察院審查批準。在特殊情況下,經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負責人批準,提請審查批準的時間可以延長1日至4日。對於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夥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經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負責人批準,提請審查批準的時間可以延長至30日。因此,公安機關決定的刑事拘留最長期限是37天。若是37天仍然沒有突破,事情就麻煩了。

不僅支隊長宮建民和重案大隊長陳陽著急,分管副局長劉戰剛也上了火。案情分析會結束以後,劉戰剛打完了一個電話,便獨自前往刑警老樓。

劉戰剛先到朱林房間,關門談了一會兒,再把侯大利叫到房間。

劉戰剛開門見山地道:“杜文麗案和李曉英案,你研究到什麽程度?”

侯大利道:“我手中的證據遠不如重案大隊掌握得充分。”

劉戰剛道:“今天單獨叫你過來就是聽真話,你想到什麽談什麽,不要受其他人影響。”

侯大利昨天與田甜討論案情之後,反複琢磨,越想越覺得不對。當分管局長單獨召見時,他先講了金傳統有隱疾之事,再談了自己經過反複思考的看法,道:“我有一個未經證實的想法,凶手不是金傳統。汙水井位於師範後區,肯定是要開發的,凶手將屍體拋在汙水井是有意想讓人發現;儲藏室裏的盒子,裏麵有杜文麗的頭發、相片,這也是能被發現的;還有鞋印,居然是阿尼鞋留下來的,所有證據都指向金傳統,看起來就是一個局。陽州曾有類似案例,凶手具有反社會人格,殺人後,特意向警察局寄信,給報社打電話,挑釁社會。若凶手不是金傳統,那麽凶手在陷害他人的同時,還在挑釁社會。”

陽州案件是當年轟動全省的大案,老樸參與偵辦此案,曾經詳細給侯大利講解過。

劉戰剛追問道:“三張明信片怎麽解釋?”

侯大利道:“三張明信片是緩兵之計,凶手不想讓警方太早發現杜文麗失蹤,然後利用明信片套來的時間從容布局。”

朱林皺眉未說話。

劉戰剛想了想,道:“當前所有證據指向金傳統,你所說的凶手根本沒有露麵。”

“若是找不到金傳統殺人的直接證據,那麽現在找到的相片、毛發、腳印都能做出與殺人無關的合理解釋,”侯大利直截了當地道,“若是真有人陷害金傳統,最大可能性是我們的同學。”

劉戰剛沉吟道:“你明天和金傳統見一麵,用朋友方式談一談。今天晚上好好準備談話內容,雖然是朋友方式,但是也得有針對性。”

當夜,侯大利仔細梳理了想問金傳統的問題。

江州看守所是老所,新所還在建設中,沒有交付使用。提審室狹窄,桌子一邊靠牆,另一邊距離牆麵隻有三十多厘米,一張桌子幾乎就是提審室寬度。桌子上擺有電腦、打印機等設備,兩個人並排而坐,擁擠不堪。

桌前是鐵柵欄,金傳統坐在鐵柵欄後麵,雙手和雙腿被椅子約束。他臉色蒼白,穿了一件黃色外套,外套上印有“江州看守所”幾個字。金傳統神情頹廢,卻並不暴躁。他瞄了鐵柵欄對麵的侯大利一眼,沒有說話。

“金傳統,我沒有想到你也喜歡楊帆。”侯大利決定直奔主題,不繞彎子。

金傳統苦笑道:“這是我隱藏得最深的事,沒有料到被翻了個底朝天,很沒麵子。我實話跟你說,我視楊帆為天人,絕不會亂來,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會說假話。我在跟蹤拍攝楊帆時,曾經看見過王永強也跟在楊帆後麵,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永強沒有發現。”

這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的線索,侯大利身上汗毛全部豎了起來,道:“你認為是不是王永強行凶?”

金傳統搖頭道:“我暗戀楊帆,能夠體會王永強當時的心情。他隻有仰慕的份,絕對不會有其他想法。”

侯大利道:“王永強跟蹤楊帆,你發現過幾次?”

“隻有一次,”金傳統垂頭喪氣地道,“你們從房間裏搜出來的東西,不是我的,絕對有人陷害我。我混到這個份兒上,有無數女人主動投懷送抱,沒有必要殺人。而且,殺人以後把屍體拋到工地上,我沒有這麽愚蠢。相片中女人是誰,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又問:“誰會陷害你?”

金傳統愁眉苦臉地道:“我在看守所這些天,想破腦袋,都沒有想到陷害我的是誰。”

監控室中,宮建民道:“劉局,金傳統說的理由還真要考慮,拋屍在金家的師範工地,更接近陷害。”

提審結束,在重案大隊小會議室召開案情分析會,到會的有宮建民、洪金明、陳陽等刑警支隊領導,重案大隊邵勇、李明以及105專案組成員。

小會議室有投影儀,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樓取來資料以後,分析會正式開始。

宮建民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道:“今天全是內部人,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金家有錢,請了全省最好的刑辯律師盯著案子,隨時在找漏洞,如果我們的證據不過硬,絕對會被挑出來。而且金老板是市政協副主席,與市委市政府領導都熟,反映情況很方便。雖然領導們表示要依法辦案,不能受外界幹擾。大家心裏清楚,若是真辦了錯案,金傳統真是被冤枉的,那麽我們就真要吃不了兜著走。”

參會人皆是行家,知道宮建民所言非虛,個個麵容嚴肅。

宮建民緩了緩口氣,道:“小侯在提審金傳統時,金傳統提到王永強曾經跟蹤過楊帆。這是新情況,先讓小侯介紹。”

投影儀播放了王永強的基本情況,包括家庭情況、學業背景和工作背景。

七八分鍾時間,播放結束。支隊政委洪金明取下眼鏡,問道:“從資料來看,大利在提審金傳統前就開始調查王永強,為什麽要調查他?”

侯大利道:“王永強在高中期間跟蹤過楊帆。這事除了金傳統,沒有人知道,所以當年楊帆失蹤後,重案大隊沒有調查過王永強。我進入專案組後,從楊帆日記中發現王永強在初中曾經追求楊帆,從那時起就開始調查王永強。”

洪金明看了一眼幕布,道:“我以前沒有具體接觸過楊帆案,所以還有些疑問。比如,王永強年齡不大,工作時間也不久,為什麽能搞出規模還不小的企業?是不是得到過金傳統的幫助?如果真是金傳統幫助了他,那麽他誣陷金傳統的可能性有多大?這是第一個問題。丁麗、楊帆、杜文麗等案的遇害者都是女性,王永強是否存在性變態或者精神方麵是不是受過刺激,這是第二個問題。”

葛向東道:“首先回答第二個問題,我和王永強接觸有兩三年時間,有一段時間接觸得還很頻繁。他這人溫文爾雅,不存在精神方麵的問題,更不是性變態。我聽說了一個故事,有次一群人到夜總會,發了一個小姐給他。他一直規規矩矩喝歌,不理睬小姐。後來那個小姐幽怨地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大哥,你別老是唱歌,抽空也摸我幾下’。”

葛向東介紹得很正經,在場諸人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繃著的臉皮這才稍有些放鬆。

樊勇小聲嘀咕:“這個故事就說明王永強是性變態,至少壓抑。”朱林道:“樊傻兒,在講什麽?”樊勇道:“沒什麽。”

葛向東繼續道:“我以前納悶他為什麽一直不談戀愛,如今總算知道了原因,王永強單相思,還在想著楊帆。”

洪金明道:“你對王永強評價很高嘛。第二個問題,他憑什麽這麽快就發家致富,和金傳統有沒有關係?”

葛向東道:“我認識王永強時,他剛剛搞了一個小駕校,投資不算多。王永強應該是誤打誤撞做了一個好項目,有句俗話,處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

了解情況的參會人員各自發表了意見。

宮建民道:“從現在的情況看,除了王永強在高中和初中都追求楊帆以外,沒有證據能證明王永強與杜文麗的案子有關。此事重案大隊暫且不管,還得把注意力集中到杜文麗案,不管是不是金傳統做的案子,都得深入往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