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1

盤庚上

盤庚,是成湯十世孫。盤庚因河患遷都於殷,反覆誥諭臣民以圖遷之意。史臣錄其書為三篇,這是頭一篇,記未遷時告諭臣民的說話。

盤庚遷於殷,民不適有居。率籲眾戚,出矢言。

殷,是地名,即今河南府偃師縣地方。適,是往。率,是總。籲,是呼召。戚,是憂。當時河水為患,眾百姓每都以為憂,故謂之眾戚。矢言,是誓告之詞。

昔成湯建都於亳,其後子孫屢遷,至祖乙始都於耿。至盤庚時,耿又有河決之害。盤庚見殷地高,可以避水,故欲率民以遷都於殷。而當時之民,皆安土重遷,不肯往適於有居。盤庚不得已,乃總呼眾憂之人,出誓言以告之,把遷都之利、不遷之害一一曉諭他每知道。蓋不以刑罰驅之,而以言語化導之,盤庚之恤民如此。

曰:“我王來,既爰宅於茲,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我王,指祖乙說。宅,是居。茲,是指耿都說。劉字,解做殺字。其如台,譬如說無奈我何。

盤庚出誓言以告百姓每說道:“我先王祖乙初來耿都,既而遂定居於此,實以此地可居,而重我民之生耳。豈預知耿有水患,而故意盡陷之於死地乎?今民偶不幸,困於水災,流離散處,不能相救以全其生,是乃天變之使然,非人謀之所能及也。我因此考之於卜,那卜兆之詞說:‘此地墊溺已甚,我亦無如之奈何。’言決不可不遷也。天命昭然如此,爾民可不從卜而圖遷哉?”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不常厥邑,於今五邦。今不承於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

服,是事。寧,是安。五邦,是五處建都之地。成湯始居西亳,仲丁遷於囂,河亶甲遷於相,祖乙遷於邢,又遷於耿,共是五邦。烈,是功業。

盤庚又說:“我先王成湯、仲丁、河亶甲、祖乙諸君,遇國家有大政事,必決之於卜,以觀天命之何如。天命所在,則恭敬奉承,不敢違越。故卜曰當遷即遷,不敢偷安,以違天命。至於五次遷都於亳、於囂、於相、於邢、於耿而迄無定居,這豈是先王好勞,乃天命之不容已故也。今至於我之身,耿不可居,天命亦幾乎絕矣。若不承先王之故事以圖遷,而坐待沉溺,則是天之斷絕我命,且懵然而不自知,況曰其能順承先王之大業,以保國祚於無窮乎?夫天之所命,在先王猶不敢違,而況於我乎?為爾民者,縱不畏上命,獨不畏天命乎?”

“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紹複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

顛木,是傾仆的樹木。由蘖,是樹上新生的枝條。

盤庚又說:“舊都已不可居,新都幸有可就。若能從卜而遷,則易危為安,轉禍為福,譬如已倒的樹木,旁邊又生出新枝一般。但見國命幾斷而複續,先業幾墜而複興,是天將延長我國家之命於新邑,使我繼嗣興複先王之大業,以安四方之民矣。夫不遷之害如彼,而能遷之利如此,是國命之斷續,先業之興廢,民生之安危,惟係於遷不遷之間耳。爾民可不審所從哉!”

盤庚敩於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眾悉至於庭。

敩字,解做教字。在位,是有位之臣。常舊服,是先世常行的舊事。伏,是藏匿。小人,是小民。箴,是箴規的言語。眾,指臣民說。

盤庚既告民以遷都之意,如上文所言矣。然當時之民,雖多憚於遷徙,一般也有要遷的。隻為在位的人,戀舊都久處之安,貪沿河沃饒之利,乃倡為浮言,煽惑眾心。中間有能審利害而以為當遷者,都被他排擊隱匿,不得聞於上。此民情所以不通,而國是所以未定也。盤庚深知其然,故其告教於民,必自在位之人始。而其所以教在位者,惟曆舉先王君臣舊常圖遷的故事,以正今日之法度,見得自己奉順天命,皆取法乎先王。而凡為臣者,皆當謹守臣職,以取法乎舊臣也。其大意說道:“今我小民,苦遭水患,必多以當遷之言箴規於我者。汝群臣正當通上下之情,無或敢排擊陷匿,而使之不得上達也。”盤庚告臣之意如此,於是乃命臣民眾庶,悉至於庭,以聽教命焉。

王若曰:“格汝眾,予告汝訓: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

此下正盤庚命眾之詞,皆對民而責臣者也。

格,是至。猷,是謀。黜,是除去。傲上,是慢上之命。從康,是徇己之安。

盤庚命眾說道:“來,汝臣民之眾,我其告汝以訓言。凡汝之所以不肯從遷者,隻為有兩樣私心:一則有傲心,而慢君上之命;一則有惰心,而徇目前之安耳。汝當謀去汝這個私心,念尊卑之分,而不敢以傲上;圖久遠之計,而不敢以苟安,可也。”

“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

舊人,是世臣舊家。播告,是詔令。指,是意指。欽,是敬。逸言,是過言。變,是變化。聒聒,是多言的模樣。起信,是取信。險,是傾邪。膚,是淺。

盤庚又說:“昔我先王,凡有大事,皆不敢獨任一己之私,亦惟謀任爾世臣舊家之人,與之共事。然先王固能任舊人,而舊人亦不負所任。凡國有大事,朝廷出號令以播告乎人,舊人即為之奉承宣布,凡先王憂恤民瘼的美意,都一一傳說與百姓,而不敢隱匿。所以先王愈加敬信,而任使之益專。且不但宣君之指,而又自以利害之實告之於民,無有妄言,以惑眾聽。所以小民翕然感化,而奔走之恐後。先王之臣,其賢如此。今我之任汝,無異於先王,汝宜以舊人之事先王者而事我,可也。顧乃倡為浮言,以阻遷都之議,凡其讒讒然求信於民者,率皆險邪膚淺之說,都不是正大深遠的議論。我不曉汝所言,果何謂也。豈不有愧於舊人哉!”

“非予自荒茲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

荒,是廢。含,是藏匿。惕,是畏懼。觀火,是見得明白的意思。作字,解做成字。逸,是過失。

盤庚說:“我之遷都,非輕易勞民動眾,自廢其愛民之德,其實欲為民圖安耳。汝乃造言阻撓,不肯宣布我為民之德意,不畏懼我一人,若將以我為可欺者。不知我看汝等傲上即安之情,就如看火一般,昭然明白而無所隱蔽,汝亦將誰欺乎?然此雖汝之過,亦由我拙於為謀,優柔姑息,以釀成汝之過失耳。使我能操生殺之權,有罪不赦,汝又安敢若是哉!”這是盤庚設為責己之詞,以警群臣,欲其痛自省改,而率民以從遷也。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

網,是魚網。綱,是係網的大繩。條,是條理。紊,是亂。刈禾叫做穡。有秋,是秋間有收成。

盤庚既戒其臣之傲上從康,又設喻以申明之,說道:“以下從上,理之當然。譬如魚網一般,把綱繩提起,則細目都隨之而張,各有條理而不亂。今君者,臣之綱也。若君令而臣不從,是綱舉而目不張矣。有是理乎?然則汝不可不以傲上為戒也。天下之事,不一勞者不永逸。譬如農夫一般,服勞於田畝,用力於稼穡,雖是勤苦,到秋來卻有收成之利。今遷都雖勞,而他日安居樂業之利,實由於此。然則汝又不可不以從康為戒也。”

“汝克黜乃心,施實德於民,至於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德。

婚友,是婚姻僚友。

盤庚說:“汝群臣所以不肯遷者,本是傲上從康的私心,卻乃藉口安民,以市恩於眾,而自以為有德。不知河水一決,坐待危亡,適以害之而已,何實德之有。汝必能去其傲上從康之私心,真為斯民趨利避害,以施實德於民,而且及爾之婚姻僚友,亦得以同享其福,則德之所施者博矣。汝於此時,乃敢大言於人說,汝之祖父,嚐為民圖遷,今汝又為民圖遷,汝家世世有積德,這才不失之於誇耳。若今之苟悅小民,何足以為德乎?”

“乃不畏戎毒於遠邇,惰農自安,不昏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稷。

戎,是大。毒,是害。昏,是強。黍、稷,是兩樣穀名。

盤庚說:“耿圮河水,遠近皆受其害,勢甚可畏。汝乃不畏其大害於遠近,而憚勞不遷,則終無去危就安之日矣。譬如懶惰的農夫,惟務偷安,不肯強力為勞苦之事,不耕種田畝,將來豈有黍稷之可望乎?從康之害如此。”

“汝不和吉言於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奸宄,以自災於厥身。乃既先惡於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相時民,猶胥顧於箴言,其發有逸口,矧予製乃短長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於眾?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則惟汝眾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吉言,是善言。先,是倡率。奉,是承受的意思。恫,是痛。相,是視。民,是小民。胥字,解做相字。逸口,是過言。燎,是焚。高平之地叫做原。

盤庚說:“人臣之義,當奉君之命而致之民者也。今汝於人情憂疑之際,乃不肯將好言語開諭那百姓,而反陰沮遷都之謀,則非但害民而已。惟汝自生毒害,陷於敗禍奸宄之罪,以自災於其身耳。蓋臣者,民之倡也。汝既倡民以頑慢不率,則首惡之誅,必不能免。孽自汝作,則痛亦自汝受矣。汝於此時雖自追悔,亦何及哉?我視小民之中,有明於厲害者,猶知相與顧慮,而有箴規之言。但其言一發,汝等即以過逸之言,紛紛排抑之,使不得達。汝固自恃其口,為可以製人矣。況我操生殺之權,能製汝短長之命,而可不懼乎?汝何不以小民之箴言告我,乃共為浮言,以動搖斯民,懼之以遷徙之勞,貽之以沉溺之禍,果何意邪?一時人情為汝所惑,雖若無可奈何,然以我製命之權而殄滅汝,亦何難之有。譬如火之焚於原野,其初雖不可親近,然終可得而撲滅之。汝尚何所恃乎?然此亦惟汝眾自不肯安靖守法,以速禍於己耳。非我有過,樂用刑威以加汝也。傲上之害如此,可不戒哉!”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

遲任,是古時的賢人。

盤庚既戒責群臣,又引古人之言以感動之,說道:“我聞遲任曾有言說:‘朝廷用人,當求夫世臣舊家而用之,以其練習故事,通達人情,國家與之同其休戚,而下民視之以為安危也。若夫用器,則不必求舊,惟取其製作之新而已。’遲任之言如此。今汝諸臣,皆我國家之舊人也,我之圖任共政,自不能舍汝而他求矣。汝可不思體我之意乎?”

“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德。

非罰,是不當罰而罰。非德,是不當賞而賞。

盤庚說:“昔我先王及汝祖汝父,君臣一心,無事則同享其逸,有事則同任其勤。是汝祖父,乃我先王之功臣也。汝為功臣的子孫,國家所當優禮,苟無罪過,我豈敢動用非理之罰以加汝乎?蓋必可罰而後罰之也。我國家世世選錄汝祖父之功勞,至於我亦不敢掩蔽汝祖父之善。今我大享祀於先王,汝祖亦以功臣而配享於廟,在天之靈,昭著森列,以作福作災於下。凡賞善罰惡之事,神實鑒臨之。汝為子孫者,苟無功勞,我亦豈敢動用非分之恩以私汝乎?蓋亦必可賞而後賞之也。夫我於勳舊之臣,一賞一罰,皆不敢輕如此。爾舊人宜知所戒勉矣。”

誌。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各長於厥居,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

難,是遷徙艱難。弱,是輕忽的意思。猷,是謀。

盤庚說:“遷都之舉,固非易事,但我之誌意已定,利害已審。如今把這難事,反複告汝群臣,如射者之決誌於中,一定而不可移矣。今小民之中,或老成,或孤幼,也有明於利害而以為當遷者。汝毋欺侮那老成的人,以為耄荒不足聽;毋輕忽那孤幼的人,以為年少不更事也。惟當去己私以從眾論,舍目前苟安之利,各為千百年居止之圖,勉出汝之力,而不狃於從康;聽我一人遷徙之謀取,而不終於傲上。則庶幾有以輔成我誌,而於圖任舊人之心亦無負矣。”

“無有遠邇,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邦之臧,惟汝眾。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

臧,是善。佚字,解做失字。

盤庚告臣將終,又申明賞罰之嚴以戒勉之,說道:“凡汝群臣,都不論遠近親疏,但不從遷,便是有罪的人,我則刑戮是加,討其死罪而不赦;從我而遷,便是有德的人,我則爵賞是及,顯其善,行而不蔽。所以然者,何也?蓋以國家之安危,悉係於群臣之善惡耳。如我之邦易危為安而善歟,此非能自善也,惟汝眾從遷之故耳。然則用德者安得而不彰之耶?如我之邦淪胥以沉而不善歟,此非自不善也,惟我一人縱惡不誅,失罰其所當罰以致此耳。然則用罪者安得而不伐之耶?蓋今日賞罰之典,有斷乎其必不可已者,汝其可不念哉!”

“凡爾眾,其惟致告:自今至於後日,各恭爾事,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

齊,是整齊。度,是法度。

盤庚說:“我之賞罰,其嚴如此。凡汝群臣之眾,其以我言轉相告戒:自今日以始,至於後日遷徙之時,各敬共汝所幹的職事,而毋或怠忽;整肅汝所守的位次,而毋或違越;檢製汝所出的言語,使合於法度,而毋或放肆。惟務同心奉上,以成遷都之舉,則庶乎用德而有賞矣。苟或不然,則罰罪之典將及汝身,不可悔也。”夫當時在位之臣,傲上從康,造言阻遷,即一切以法繩之,亦不為過。而盤庚猶必委曲勸諭,丁寧告戒,於嚴明之中,每寓忠厚之意如此。盤庚其賢矣哉!

盤庚中

這是《盤庚》第二篇,記臨遷之時,告諭庶民的說話。

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眾鹹造,勿褻在王庭。盤庚乃登進厥民。

作,是起。涉,是渡。耿在河北,殷在河南,將遷於殷,故渡河也。誕字,解做大字。亶,是誠。造,是至。

史臣敘說:盤庚自耿啟行,將南渡河,率臣民以遷居於殷。那時民心尚懷猶豫,不肯勇往。盤庚也不用刑罰驅迫他,但以話言曉喻民之不從者。然其大告乎民,又隻用真誠懇惻的實意以感動之,使其翻然而樂從焉。又恐人眾喧雜,聽言不審,於是當眾人皆至之時,先戒以毋得褻慢,在王之庭,都整齊嚴肅專聽上命。盤庚於是升進其民,著他向前而麵告之。

曰:“明聽朕言,無荒失朕命。

荒字,解做廢字。

盤庚大告庶民說:“汝民當明聽我言,凡我所以命汝者,必須遵信奉行,毋敢廢棄而不從也。”

“嗚呼!古我前後,罔不惟民之承保。後胥戚鮮,以不浮於天時。

承,是敬。浮字,解做勝字。

盤庚首舉先王遷都之事,以勸勉百姓說道:“昔我先王,如成湯、仲丁、河亶甲、祖乙之為君也,無不惟民生是敬。一遇水災,則視民之溺猶己溺之,遑遑焉必欲為之圖遷而後已。君之憂民如此。故當時之民,亦莫不保愛其君,相與憂君之憂,而協力以為從遷之舉。君民一體,上下一心,是以卒能避害就利,舍危從安。雖有天時水患之災,鮮不以人力勝之也。先世君民,其相與禦災捍患者如此。其在今日,爾民何獨不然哉!”

“殷降大虐,先王不懷厥攸作,視民利用遷。汝曷弗念我古後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於罰。

虐,是害。古後,即是先王。懷,是安。俾,是使。咎,是罪。比於罰,是比附遷徙的罪名。

盤庚又明己遷都之意,說道:“昔我殷邦,河水為災,天降大害,先王不敢安居。其所以興作而遷徙者,隻為人情莫不欲安,但看於民有利,則用之以遷而已。此先王之事,我之所聞者也。爾何不思我遷都之舉,乃聞之於先王,而非創為於今日者乎?蓋我所以敬承汝民命,而使汝以遷都者,惟喜與汝遠避河水之患,以共享安居之樂耳。是我今日為民之心,即先王視民利用遷之心也。豈謂汝民有罪,比附於遷徙之罰以加汝哉!汝民亦當體我之心矣。”

“予若籲懷茲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誌。

籲,是招呼。懷字,解做來字。新邑,指殷都說。

盤庚說:“爾民不樂遷都者,豈謂我大違眾誌,而強汝以必從乎?我想爾民的本誌,豈有不願安居者?特一時為浮言所惑,故不肯遷耳。今我所以不憚話言之煩,而招呼懷來爾民於此新邑者,亦惟因汝民**析離居之故,欲與之共享安康,正以大從爾誌,使得遂其舍危就安之初願也。然則我非強民,乃順民耳。汝何不熟思之乎?”

“今予將試以汝遷,安定厥邦。汝不憂朕心之攸困,乃鹹大不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濟,臭厥載。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試,是用。忱,是誠。鞠字,解做窮字。臭,是敗。稽,是察。曷瘳,是不可救的意思。

盤庚又以不遷之害,警動庶民說道:“耿被河患,則民危而邦亦危矣。故今我將用汝遷都,以安定國家,使汝民同享安逸。這是我苦心替汝思算,不得已而為此舉耳。汝乃不憂我心之所困苦,乃皆大不肯宣布腹心,敬慎思念,以誠意感動我一人,是不能如先民之保後胥戚矣。則汝惟坐待水患,以自取窮苦。譬如乘舟裝載者,該及時啟行,若遲滯不濟,必然臭敗了所載的貨物。今日遷都,正該君民一心,效同舟共濟之義。汝若又生遲疑,而從上之誠心間斷不屬,則豈能以共濟艱難?惟相與以及沉溺而已。夫安定之與沉溺,這兩件利害,昭然明白。爾民曾不能稽察以決其從違,一旦河水潰決,無可逃避,汝雖自生怨怒,而悔已無及矣,果何救於困苦乎?爾民其審察之可也。”“汝不謀長,以思乃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勸憂,是以憂自勸,蓋所謂安其危而利其災者也。上,指天說。盤庚又說:“汝民不為長遠之謀,以思量那不遷的災禍,是汝安危利災,不知求免於憂,而大以憂自勸也。如今目前戀著沃饒之利,固有今日矣。然將來決遭沉溺而無有後日,天將斷棄汝命,汝有何生理於天乎?不遷之害,其大如此。汝民又將何從耶?”

“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

穢,是惡。倚,是偏。迂,是曲。

盤庚以民不從遷,隻因心誌不定,故告之說:“是非不兩立,利害無兩從。今我命汝當專一此心,從我遷徙,無起傲上從康之惡,以自取沉溺之敗。所以然者,蓋凡人中心有主,則邪說無自而入。若汝心不專一,吾恐浮言之人引誘煽惑,得以偏倚了汝之身,迂曲了汝之心,使汝是非顛倒,利害昏迷,而無中正之見,必不能決意以從遷矣。故當一心以聽上,然後浮言不能為之惑也。”

“予迓續乃命於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眾。

迓,是迎。續,是接。畜字,解做養字。

盤庚又發明其懇切為民之意,說道:“耿圮河水,有今罔後,汝命幾絕於天矣。故我命汝及早遷都者,正以迎續汝命於天,而使之更生也。我豈用刑威以驅迫汝哉?特用以奉養汝眾,引而納諸生全之地耳。”

“予念我先神後之勞爾先,予丕克羞爾,用懷爾然。

先神後,即是先王。羞字,解做養字。懷,是念。

盤庚又說:“昔我先世神聖之君,如成湯、仲丁、河亶甲、祖乙,當五遷厥邦之時,爾先人竭力從遷,其勞甚矣。我惟思念我先神後之勞爾先人,其功不可忘。故我今日圖遷,大能奉養爾眾於生全之地者,用懷念爾為先民之子孫,不忍坐視其沉溺而不加拯救故也。是我於爾民,為謀固甚周,而用情亦甚厚矣。爾民顧乃不體我心而欣然樂從,何耶?”

“失於政,陳於茲,高後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

陳字,解做久字。崇,是大。高後,指成湯說。

盤庚恐民心未服,又舉鬼神之事以恐動之,說道:“人君之政,莫大於安民。今耿圮河水,民之不安甚矣。我若不為民圖遷,是失安民之政,而久居於此也。我高祖成湯在天之靈,必大降罪疾於我,說道:‘汝為民主,何為虐害我民,坐視其沉溺而不救乎?’是我不能圖遷,則難逃先王之責如此。”

“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後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孫有比?’故有爽德,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

生生,是生養不窮的意思。猷,是謀。幼孫,是盤庚自稱。比,是同事。爽德,是失德。迪,是道。罔能迪,是無道以求免。

盤庚說:“今日之事,我若不能圖遷以安民,固無以逭於先王之責。汝萬民若不能自為生養無窮之計,與我一人共謀同心,而尚憚於遷徙,則我先王亦必大降罪疾於汝,說道:‘汝何不與朕幼孫同遷乎?’故汝不從遷,有此逆理犯分之失德,則先王自上降罰於汝,汝將何道以自免哉!是民不從遷,亦難逃先王之責如此。”

“古我先後既勞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則在乃心,我先後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

戕,是害。綏,是安慰的意思。

盤庚說:“汝民不肯從遷,不但得罪於我先王,而亦得罪於爾祖父。蓋昔我先王之遷都,既勞爾祖父以同遷矣。今我繼先王而為君,則汝皆為我所畜養之民,當以汝祖父之事先王者事我,可也。苟有戕害在汝之心,傲上從康而不肯遷,我先王必安慰汝祖父說,爾子孫悖理抗君,我將加之罪罰。汝祖汝父,亦以大義難容,乃斷棄汝,而不救汝死於先王之前矣,可不畏哉!是民不從遷,又難逃祖父之責如此。”

“茲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後曰:‘作丕刑於朕孫!’迪高後丕乃崇降弗祥。

亂字,解做治字。具,是兼並聚斂的意思。貝玉,是貨財的總稱。迪,是啟迪。

盤庚對民責臣說道:“民不從遷,固難免祖父之責。然不但爾民為然,茲我治政之臣,所與共天位者,若不肯為民圖遷,惟貪沃饒之利,以聚蓄寶玉為事,則汝諸臣的祖父,亦必惡其所為,相與告我高後成湯說:‘我子孫為臣不忠,棄義貪利,其作大刑戮於我子孫以討其罪。’是諸臣祖父,實啟迪我高後以大降不祥,而災害必不可免矣。夫臣不從遷,亦難逃祖父與先王之責如此。況於爾民,奚可惑其浮言而不遷乎?”商俗尚鬼,故盤庚以鬼神之說懼之,蓋因俗利導而使之易從也。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無胥絕遠!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於乃心。

恤字,解做憂字。猷,是圖謀。設,是安設。

盤庚反複勸戒庶民,又歎息說道:“今我告汝以遷都之事,豈敢以為易而忽之。蓋道路既已艱難,人情尚多疑畏,展轉思慮,正我之大以為憂者。汝當永敬我之所大憂念,無使上下之情相去絕遠,而誠意不相連屬也。如我以安民為謀,汝必分我之謀,而相與共圖之;我以憂民為念,汝必分我之念,而相與共念之。同心協力,期於相濟以有成,乃為可耳。然欲體我之心,又必先正汝之心。蓋天下之是非利害,都有個恰好的道理,所謂中也。此心一失其中,而偏邪之見得以入之矣。汝百姓每各要把這道理安設於汝心,使中有所主,而事有定見,則必能知遷徙之當然,而不為浮言之所奪,豈不能分猷念以相從乎?”盤庚告民至此,其意愈切至矣。

“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奸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於茲新邑!

吉,是善。迪,是道。顛越,是顛倒違越。劓,是割鼻之刑。殄滅,是殺戮盡絕。遺,是留。育,是生育。易字,解做移字。

盤庚既誘民以從遷,又恐遷徙之時,奸人乘隙生變,故嚴明號令以告敕之,說道:“今往遷新都,道路之間,必須嚴肅。若有不善不道之人,如顛倒違越,不敬遵我之約束者,及暫時遇著的人,肆為奸宄,乘機劫掠者,我小則加之以劓刑,大則殄滅其種類,無複遺留生育,不使移其種於新造之邑,以壞我之良民善眾也。”

“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

建,是立。

盤庚臨遷之時,又告民以從遷之利說:“耿被河患,汝民不能聊生矣。自今往於新邑,則可以定居,可以興事,而有生生之樂焉。夫遷之有利如此,故我今日將用汝以遷,使汝永立乃家於此,子子孫孫享生生之樂於無窮也。是今日經營遷徙之圖,乃為汝一勞永逸之計,汝民何為不肯從遷,而尚戀戀於故土哉!”夫以庶民之微賤,盤庚不以刑威迫之,而必以話言曉之,必使心悅誠服,而後與之共舉大事。此商家之所以能固結民心,而延有道之長也。

盤庚下

這是《盤庚》第三篇,記盤庚遷都之後,慰勞戒勉臣民的說話。

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眾。

奠,是安定。居,是官民的居止。位,是上下的位序。

史臣敘說:盤庚既遷新邑,鼎建國都,此時臣民居止已定,無複向時**析離居之患矣。然遷徙初安,經製未備。於是盤庚乃各正其上下尊卑之位,以明相臨之分;又慰勞臣民遷徙之勞,以安有眾之情焉。

曰:“無戲怠,懋建大命!

戲,是輕侮的意思。怠,是怠惰。大命,是國家之命。

盤庚戒勉臣民說:“爾等臣民,昔固有傲上從康者,今新都既適,綱紀粗定,無得戲侮怠惰如往時之故習,必須盡心勉力,趨事赴功。為臣的各修職業,為民的各務生理,以建立我國家之大命,使之長久安寧可也。”蓋遷都一舉,乃國家更新之會,故盤庚於既遷之後,警惕而作新之如此。

“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曆告爾百姓於朕誌,罔罪爾眾。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

敷心腹腎腸,是吐露實情的意思。曆字,解做盡字。百姓,是庶民與百官族姓,兼臣民說。協,是合同。比,是附和。

盤庚雖已遷都,猶恐臣民勉強順從,而心懷怨怒,故告之說:“上下之情,常患不能相信。今我敷布心腹腎腸,凡胸中所蘊蓄的,都明白吐露,盡告爾臣民以朕誌,使爾等知悉。蓋遷都之時,爾眾有倡為浮言,說事定之後,加汝罪責者,豈知我已釋然於心,不複追究往事、加罪於爾眾矣。爾眾各宜安心守分,無得共懷疑慮而有怨怒之意、合同附和而加讒謗之說於我一人,則上下相信,人人自安,可以共保國家之業於無窮矣。”

“古我先王,將多於前功,適於山,用降我凶德,嘉績於朕邦。

古我先王,指成湯說。多,是推廣的意思。適,是往,亳都近山,故叫做適於山。降字,解做下字,是除去的意思。凶德,是災禍。嘉績,是美功。

盤庚說:“昔我始祖契,建都於亳,既無水患,而有功於民,其後屢遷,前功或幾乎墜矣。我先王成湯,將欲推廣前人之功,而不使之失墜,故又往居於亳,還歸舊都。那時山高土厚,得免河水之災,除去了國家的凶禍,所以能安居樂業,修政立事,而有嘉美之績於我國家也。是先王遷都之善如此。”

“今我民用**析離居,罔有定極。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肆上帝將複我高祖之德,亂越我家。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於新邑。

**,是浮**。析,是分析。極字,解做止字。亂,是治。越,是及。篤敬,是誠篤恭敬之臣。

盤庚又敘己遷都之意,說道:“今耿都為河水所壞,我民浮**分析,離散居處,無有定止之期,將陷於凶德而莫之救矣。汝等隻說我無故震動萬民,而為此必遷之舉,不知乃天意之所在耳。蓋國家之治亂,實先業之隆替所關。今上帝將複我高祖成湯之德,而治及我國家,故默牖我心,使我與二三篤敬之臣,忠誠體國,能審利害者,相與計議而行,用以敬承汝民垂絕之命,使之舍危就安,以長居於此新邑也。民安,則國治,而祖德於是乎複矣。夫成湯以多前功,而我以複祖德,則遷都之舉,豈無故而勞民者哉!”

“肆予衝人,非廢厥謀,吊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茲賁。

衝人,是盤庚自稱。吊字,解做至字。由,是用。靈,是善。宏,是恢擴的意思。賁字,解做大字,指國家大業說。

盤庚慰諭臣民說道:“當初我欲遷都,嚐參之人謀,而決之龜卜矣。爾臣民有言不可遷者,我皆不從,非我衝人不恤人言,廢其謀而不用也。蓋謀不貴於多而貴於善。爾臣民之中,有能審利害之實而以為當遷者,乃是善謀,我則信而從之,確乎不易,乃至用爾眾謀之善者耳。這是我至公之心,豈有意於違眾哉!然爾眾之不肯從遷,亦非敢故違我之吉卜也。蓋以為聽於神,不若聽於民。苟輕易遷徙,動搖人心,則基業豈能安固。故欲我聽從民便,待水患之自息,使民安國治,以恢宏此國家之大業耳。這是爾愛國之情,亦豈有意於違卜哉!然則我之心,爾眾固宜知之;爾眾之情,我亦諒之矣。上下之間,歡然相信,複何疑何懼之有。”

“嗚呼!邦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隱哉!

邦伯,是統率諸侯之官。師長,是眾官之長。百執事,是大夫以下,凡有職事的官。隱字,解做痛字。

盤庚既慰勞臣民,又以安民之功責望臣下,先歎息說道:“凡我群臣,有任嶽牧而為諸侯之統率者,有任公卿而為眾官之長者,有各司一職而為百執事者,其人不同,皆輔我以治民者也。今百姓每遷徙之初,生理未複,艱難之狀甚可憐憫。爾群臣尚皆惻然隱痛於心哉!誠有隱痛之心,則所以撫恤而安全之者,自不容不盡其職矣。”

“予其懋簡相爾,念敬我眾。

懋,是勉。簡,是擇。相,是開導的意思。

盤庚說:“安民之務,知人為先。爾群臣之中,賢否不一,我將勉力簡擇,委任那愛民的人,罷黜那不愛民的人,用以開導爾等,使各自勉勵,修舉職業,常以民生為念,而敬慎不忽耳。爾群臣可不體我之德意以致之於民乎?”

“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

肩字,解做任字。敢,是勇。鞠,是撫養。謀,是營謀。鞠人、謀人,都是愛養百姓的意思。敘,是用。欽,是敬。

盤庚承上文說:“凡為臣者,貪好貨財,則必聚斂於百姓,是不能念敬我眾者也。我決不任用那好貨的人。若能勇於敬民,以其生生為念,一心要把百姓每撫養,替百姓每營謀,凡可以保其居止而樂生興事者,皆為之盡心竭力,是能念敬我眾者也。我則敘而用之,予之以爵祿;欽而敬之,優之以禮貌焉。此我之懋勉簡擇以為民者也。”

“今我既羞告爾於朕誌若否,罔有弗欽。

羞字,解做進字。若,是順。否,是不順。

盤庚說:“我所敘用敬禮的人,是順我意者;我所不任用的人,是不順我意者。我今既進告爾等以朕誌之所在,凡順意與否者,皆明言之矣。爾等知我意向,當思奉行,毋不敬我所言也。”

“無總於貨寶,生生自庸。

總,是聚。庸,是安民之功。

盤庚說:“具乃貝玉,汝群臣嚐有此故習矣。我今既不任好貨之人,則汝當以此為戒,切勿謀聚貨寶,以掊克為能可也。往哉生生,汝群臣既率民以遷矣。我又以敢恭生生望汝,則汝當以此自勵,務保愛周恤,使人人各厚其生,以成安民之功可也。如是,則能敬我之命,而不負我懋簡相爾之意矣。”

“式敷民德,永肩一心。”

式,是敬。敷,是布。肩,是任。

盤庚於篇終又深望群臣,說道:“不總貨寶,惟務民功,此真為民之大德也。但人情多勤於始而怠於終,未有能久而不變者。汝當兢兢業業,以敷布為民之德,自今至於後日,常任此心而不替,則汝之愛民無窮,而民之受惠亦無窮矣。”盤庚戒勉之意,一節嚴於一節,而終以無窮期之,其惓惓為民之心如此。此所以為有商之賢君也。

說命上

商高宗感夢而得傅說,遂命以為相。史臣記高宗命傅說之辭,與傅說告高宗之語,為書三篇,總名之曰《說命》。這是頭一篇。

王宅憂亮陰,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群臣鹹諫於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稟令。”

王,是高宗。宅憂,是居喪。亮陰字,當作梁暗,是天子居喪之所。免喪,是除服。則字、式字,都解做法字。

古者上下通行三年之喪,君薨則嗣君居於梁暗之中,守孝三年,不親政事,不出號令,使百官都聽命於塚宰。此時高宗遭父小乙之喪,遵行古禮,居憂於梁暗中,三年不言,及大祥之後,喪服已除了,還不肯出朝聽政,發言裁決。當時在朝之臣,皆以為過禮,乃進諫於高宗,歎息說道:“人君以一人而居乎兆民之上,必其於天下事理皆洞然而無遺,才叫做聰明睿哲。有是明哲之德,於是發之為號令,以裁決乎庶政,施之於政事,以總率乎百官,則天下之人皆仰之以為法則矣。今我王以聰明首出之資,君臨萬國,正所謂明哲作則者。朝廷上百官,方顒顒然仰聽一人之言,以奉承其法令。使王而發言也,則言之所出,即可以作命令於天下,而臣下有所奉行。苟或不言,則君既無以令乎臣,臣下將何所稟奉而行之,不亦有負於作則之任哉?此王之所以不可不言也。”

庸,是用。台字,解做我字。帝,是天。賚,是與。弼,是輔弼。

高宗因群臣諫他不言,用是作書以告群臣,明其所以不言之意,說道:“我非不欲言也,實以我居人君之位,將表正於四方,其任至大,其責至重,恐我明哲之德,不能與前人相似,無以君臨萬邦,而為百官之所承式,此所以不敢輕易發言。但時常恭敬淵默,收斂此心,思量治天下的道理。我一念精誠,上通於天,感動得上帝於夢寐中賜與我一個賢相,其將論道輔政,代我之所當言矣。爾群臣又何以無所稟命為憂哉?”蓋高宗求賢圖治之心,純一不二,與天無間,故夢寐之間,果得賢相。可見人君繼天而為之子,其精神意氣,真與天道相為感通,王言一動,皆不可以不慎也。

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於天下。說築傅岩之野,惟肖。

審,是詳。築,是築牆。傅岩,是地名,在今山西平陸縣。肖,是似。

高宗既夢上帝賜以良弼,而未知其人所在,於是乃詳記夢中所見的人,畫影圖形,差人持著這圖,偏去天下尋訪。行到傅岩之野,見一個人叫做傅說,方在那裏築牆,他的形貌正與畫圖相似,果符高宗所夢焉。其得傅說之奇如此。大抵聖君賢相,相待而生。天將開高宗中興之治,故生傅說之賢以為之佐,而夢寐之間特有以啟之。蓋明良遇合之機,天人感應之理有如此者,良非偶然也。

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

爰字,解做於字。

史臣敘說高宗以夢求賢,既得了傅說,聘他來與之談論,果然是個大賢,可當重任。於是不次擢用,就立他做宰相,加諸百僚之上。又以塚宰兼師保職,著他常在左右,以資其匡弼,而聽其議論。蓋親信之深也。

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德。

納誨,是進言。

高宗既任傅說,遂命之說道:“君德不能自成,必有賴於賢臣之輔。汝今在我左右,須要朝夕進納善言以教誨我。但有義理,則不時陳說;但有過失,則隨事箴規。於以廣我之見聞,端我之趨向,使君德自成,而無愧於明哲之主可也。”

“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

金,是刀劍等器,古時銅錢之類,都叫做金。礪,是磨刀的石。濟,是涉水。巨川,是大川。楫,是船槳。連三日雨,叫做霖。

高宗既命傅說以納誨輔德,又設喻以致其屬望之意,說道:“凡金器必用礪石磨之,而後快利。今我之望汝以納誨輔德,就如金之用礪一般。凡切磋琢磨,以變吾遲鈍之質,而成其德器之類者,將惟汝是賴矣。汝其吾之礪乎!又譬之濟大川者,必假舟楫而後能渡。今我之望汝以納誨輔德,就如濟川之用舟楫一般。凡匡扶引掖,使我得以永保艱難之業,而克成利濟之功者,將惟汝是賴矣。汝其吾之舟楫乎!又譬之年歲大旱,必得霖雨而後能沾潤。今我之望汝以納誨輔德,就如大旱之望霖雨一般。凡經綸參讚,使我之膏澤治乎黎庶,而功德被乎寰宇者,將惟汝是賴矣。汝其今日之霖雨乎!”高宗此言,其致望於傅說者,辭愈切而意愈至矣。

啟,是開。乃字,解做汝字,指傅說說。沃,是灌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