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2

太甲上

昔太甲即位之初,不明於德,聽信群小誘引為非。伊尹屢訓戒之而不聽,乃營宮於成湯陵墓,奉太甲以居之,使之遠離群小,近思先訓,庶或知所省改。太甲在桐宮居憂三年,果能痛悔前非,處仁遷義。於是伊尹奉冕服,迎太甲複歸於亳而為君。其後卒為有商之令主。史臣敘其事為上中下三篇,遂名其書曰《太甲》。這是頭一篇。

惟嗣王不惠於阿衡。

嗣王,是太甲。惠字,解做順字。阿,是倚。衡,是平,天下之所倚以平者也。

史臣敘說,伊尹居阿衡之位,任托孤之責,正嗣王之所當順從者,而太甲即位之始,乃狎比群小,不聽從伊尹之言。此伊尹之所以懼,而作書以為戒也。

伊尹作書曰:“先王顧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祗肅。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

先王,指成湯。顧,是常常看著的意思。諟,與是同,解做此字。明命,是上天顯明的道理,賦之於人,即仁、義、禮、智之性也。監,是視。綏,是安。左右,是輔相。辟,是君,指成湯說。宅,是居。師字,解做眾字。

伊尹作書以告太甲說道:“天位至重,非有大德者不足以居之。我先王成湯,德既本於天縱,學又務於日新,於那上天所賦的明命,惟恐失墜,時時省顧而不敢忘,使這天理炯然在中,常若接於目,而真有所見的一般。以此心去奉事那天神地祇、社稷宗廟之神,極其祗敬嚴肅,而無一毫怠慢的意思。其所以對越於上下,昭格於鬼神者,蓋有素矣。是以上天當眷求民主之時,監視我先王之德,足以代夏,乃以非常的大命,集於其身,使他為生民之主,而撫安萬方之眾。比時我尹躬,亦能盡心竭力,輔佐先王,以安定斯民,而使萬邦之眾,鹹得被乎子惠輯寧之澤。臣主同勞,開造鴻業,故嗣王得以席其餘蔭,而承此莫大之基緒耳。然則今日雖撫盈成之運,豈可不思締造之難哉?”

“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祗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夏都安邑,在亳之西,故稱西邑夏。周,是忠信而無缺的意思。相,是輔臣。祗,是敬。辟,是君。祖,指成湯說。

伊尹既告太甲以成湯與己創業之艱,又即有夏之事以儆之,說道:“君資臣以為輔,臣賴君以為安,禍福利害,上下同之,未有君不君而臣獨得以自保者。今即西邑夏家的事觀之,可以為鑒矣。我嚐見夏之先王,如大禹、帝啟諸君,皆有忠信誠一之德,享國長久,永保天命,而善其終。而當時輔相之臣,亦得以保其爵祿,與國鹹休而有終。其後夏桀,昏迷不恭,矯詐誣罔,以至喪身亡國。那時為輔相的,亦與之同其戮辱,而不能有終。可見君臣一體,休戚相關如此。嗣王今日可不以前代之事為戒而勉於忠信,以敬修爾為君之道哉!若君而失其所以為君,則基緒之丕承者,不能終保,而忝辱其祖矣。我尹躬雖欲盡忠匡輔,亦豈能以自保乎?”

看來太甲當初亦未必便為失德之主,他的心隻說國家的事,有伊尹一身承當了,他便縱欲佚樂,豈遂至於危亡?不知天下之事,君主之,臣輔之,固未有君荒於上,而政不亂於下者。故伊尹前一節既舉成湯顧祗肅之德,以見己所以能成左右宅師之功,這一節又即夏家興亡之跡,以見臣主一體相關之義,正所以深折太甲之私情而破其所恃,使之共保鴻業於無疆也。其惓惓忠愛之心,千古之下,讀之尚有感焉。

王惟庸,罔念聞。

史臣敘說:伊尹作《書訓》告太甲,既懇切言之,而太甲但視為泛常,略不在念,亦不聽聞。

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彥,啟迪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

昧爽,是天將明未明的時侯。丕顯,是大明其德。旦,是日初出時。求,是多方訪求。俊彥,是才德出眾的人。啟迪,是開發導引的意思。越,是顛墜。覆,是敗亡。

伊尹因太甲不念聽其言,複口陳以戒勉之,說道:“昔我先王成湯,孜孜為善,不遑寧處,每日於天將明未明、此心未與物接的時候,必澄定其精神,洗滌其念慮,以大明其德,不使有一毫人欲得以蔽之。凡其心思之所得、事理之當行者,則汲汲然坐以待天之明,舉而行之,常若有所不及。先王為善之勤如此。又恐後代子孫溺於宴安,荒於佚樂,而不能率循其遺則,乃廣詢博訪,求天下才德兼全的美士,置諸左右,使之開發導引那後代為君的,都知修德勤政,保守先業。蓋先王慮後之遠又如此。為後人者,正宜仰體其心,祗奉其命,效法其德,而聽用其人,以紹先王基緒之隆,庶幾無忝於厥祖耳。其可以欲敗度,以縱敗禮,顛越此求賢啟迪之命,至自蹈於覆亡之禍而不知所戒哉!”

“慎乃儉德,惟懷永圖。

懷,是思念。永圖,是遠慮。

伊尹因太甲欲敗度,縱敗禮,蓋失之奢侈,而無長遠之慮,故告之說道:“人君一身,國家安危所係,若是奢侈縱肆,雖可快意目前,實非長久之計。吾王自今以往,當慎其儉約之德,清心寡欲,製節謹度。凡一切奢華逸樂的事,皆絕而勿為,心裏常思想個長遠的圖謀,不可隻求快於一時也。”這兩句是伊尹因太甲受病在此,故特言之。

“若虞機張,往省括於度,則釋。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

虞,是虞人,掌山澤之官。機,是弩牙。括,是箭尾著弦處。度,是準則。釋,是發。止,是此心當然不易的道理。懌,是喜悅。辭,是稱美之辭。

伊尹又說:“王之慎德,當如虞人之射弩然。虞人當射之時,弩機既張,不肯遽然輕發,必仔細審察那箭尾與準望的法度相合,方才發箭,則射無不中矣。人君慎德的工夫,也要如此。蓋事事物物莫不各有個恰好的道理,乃是當止之處,即所謂準度也。王欲有所為,必恭敬省察,務求到那道理恰好的去處,不可輕忽。然欲知當止之處,不必他求,隻看乃祖成湯所行的事,件件都是停當的。王如今隻是遵依著乃祖的行事,而無或逾越,就如虞人省括於度然後發箭的一般,自然事事合宜,而得其所止矣。我當初受先王的重托,常以不能輔王守業為懼。若王果能如此,則我之心深為慰悅,而萬世之下,稽古尚論者亦莫不稱我王為守成之令主矣。王可不勉之哉!”

王未克變。

變,是改。

史臣敘說:伊尹之訓戒太甲,諄切懇至如此。王於此時雖不能無所感動,然溺於舊習,尚未能改,其縱欲如故。

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於弗順,營於桐宮,密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

狎,是玩習。弗順,是不順義理之人。桐,是地名,成湯的陵墓所在。

伊尹三進言於太甲,而三不見聽,乃私計之說道:“我觀王之所為,多不義之事,蓋其習染深痼,就如天性生成的一般。此必左右近習,有不順義理之人,引誘以導其為非者。我不可使其狎而近之,乃就先王陵墓所在,營建宮室,奉王以居之。使之斥遠群小,以絕其比昵之黨;親近先靈,以興其哀思之心。以是訓之,無使其終身迷惑而不悟也。”蓋太甲此時方在諒暗之中,伊尹身攝朝政,故奉太甲以居桐,使之就先陵而宅憂,以感動其遷善之心耳。後世乃謂伊尹廢放太甲,誤矣。

王徂桐宮居憂,克終允德。

徂字,解做往字。

史臣記太甲往桐宮,居憂三年,既已絕遠群小,親近湯墓,果能自怨自艾,盡改其平日之非,而處仁遷義,實有其德於身,而不至於終迷矣。夫伊尹身任先王付托之重,念切宗社顛覆之憂,桐宮之遷,卒能使其君克終允德,誠可謂不負阿衡之托矣。然非太甲始迷終複,痛自悔改,則尹雖忠愛無己,亦烏能以自效哉!此其所以猶不失為守成之令主也。

太甲中

這是伊尹奉迎太甲歸亳之後,勸勉以修德法祖的說話。史臣敘其事為中篇。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於亳。

冕服,是袞冕之服。

古者天子通行三年之喪,太甲居憂於桐宮,既悔過修德,到第三年,正當服製滿了。而商家以建醜之月為歲首,伊尹乃於十有二月正朔之日,用袞冕吉服,奉迎太甲自桐宮歸於亳都。蓋既終諒暗三年不言之製,於是可以正位臨民,嗣丕基而出政治也。

作書曰:“民非後,罔克胥匡以生;後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德,實萬世無疆之休。”

後字、辟字,都解做君字。胥,是相。匡,是正。佑,是助。休,是美。

伊尹既奉迎太甲歸亳,乃作書以告,深致其慶幸之意,說道:“君者,民之主。民而非君,則無以施政教、發號令,何能相正以遂其生?此民所以不可無君也;民者,邦之本。君而非民,則無以供賦役、衛王室,何能君有四方?此君所以不可失民也。昔者嗣王為群小所誤,君民上下幾不相保,商家基業甚有可憂。幸而皇天眷顧,佑助我有商,乃默啟王心,一旦憣然醒悟,得以克終其德。然後民不至無君,君不至失民,邦家無傾覆之虞,宗社有靈長之慶,自今日以至萬世,子子孫孫皆得以席王之餘蔭矣。豈不為萬世無窮之休乎?”大抵太甲嗣位之初,生長逸樂,故不知祖宗創業之艱難;比昵小人,故不知老成忠言之可信,所以顛覆典刑,而不惠於阿衡也。及其親近先墓而善念自生,斥遠小人而非心盡格,遂能尊信師保,率祖攸行。一念轉移之間,而衍商家六百年之祚,豈偶然哉!是以人君之德莫要於法祖,莫急於親賢。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於德,自厎不類。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於厥躬。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師保之訓,弗克於厥初。尚賴匡救之德,圖惟厥終。”

厎字,解做致字。不類,是不肖。速,是召之急。戾字,解做罪字。孽,是災。違,是去。逭字,解做逃字。師保,就指伊尹。

太甲既痛悔前非,始知伊尹之忠,乃拜手稽首,而致其敬師之禮,說道:“予小子往者昏愚蔽惑,不知君德之所宜,自陷其身於不肖。嗜欲無節,以敗壞其處事之度;縱肆不檢,以敗壞其居身之禮,自速取罪戾於吾身,先王之基緒幾於墜絕而不可保矣。夫天作孽禍以垂儆戒,如災眚變異之類,或氣候偶差,非由感召,在人者猶可挽災為和,違而去之;若人自為不善而致孽禍,則惡自我作,罪自我受,不可得而逃免也。今我縱欲速戾,此正自作之孽而不可逭者。然往者雖不可及,而來者猶有可圖。我於前日既不能信順師保之明訓,而弗克謹於其初,自今以後,庶幾賴爾正救之德,繩其愆,糾其謬,以圖成就我於有終,則失於前者,可以勉之於後耳。不然,予小子將何所賴而克終允德也哉!”夫當太甲不惠阿衡之時,伊尹之言,惟恐太甲不聽,及太甲改過之後,太甲之心,惟恐伊尹不言。昔也如水投石,而今也如石投水,可見人心善惡,隻在迷悟之間而已。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協於下,惟明後。

允,是誠實。協,是和協。明後,是明君。

伊尹見太甲悔過求助,有圖終之誌,乃拜手稽首,致敬以複於太甲,說道:“人君之修德,不徒感悟於一時,而尤貴踐履之誠篤。誠能省察克治,慎修其身,事必謹守其法度,動必率循夫禮儀;又能著實用功,無有一毫虛假間斷,使實德之所流通,足以感動乎人心,自然和協順從,而無不愛戴歸往於下者,這才叫做明君。乃可以嗣守先業,而永保天命也。王欲圖終,可不以此自勵哉!”

“先王子惠困窮,民服厥命,罔有不悅。並其有邦厥鄰,乃曰:‘徯我後,後來無罰。’

先王,指成湯。無罰,是免於暴虐。

伊尹又說:“允德協下,固惟明後為然。然所謂明後,莫有過於我先王成湯者。昔我先王,發政施仁,於人固無所不愛。至於疲癃殘疾、鰥寡孤獨,民之困窮而可憐者,則尤哀矜體悉,加意惠養,如父母之於子一般。是以亳邑之民被其澤者,鹹服從其命令政教,無不欣悅而愛戴之,亦如人子愛其父母一般。不但本國的百姓如此,便是當時並列侯邦而為鄰國者,其民苦其君之暴虐,亦莫不戴我先王以為君,相與說道:‘我輩困苦,不得聊生,專等我商君來救援。我君若來,必能除暴伐惡,拯我民於水火之中,自令其免於酷罰矣乎!’夫先王誠心愛民,而得天下之歸心如此,正所謂允德協下之明後也。”

“王懋乃德,視乃厥祖,無時豫怠。

懋,是勉。視,是觀法。烈祖,指成湯。豫怠,是安逸懈怠。

伊尹勸勉太甲說道:“君道莫先於修德,而修德莫要於法祖。我先王成湯既允德協下,而得天下之民矣。今王嗣登大寶,統承先業,正當乘此怨艾之初,勉修其德,監視烈祖之所為,以為模範,而惟日孜孜,不可有一時之逸豫懈怠。蓋先王懋昭大德,日新又新,故能允德協下,而天下稱明焉。王今繼之,若一有豫怠,晏安之氣勝,而儆戒之誌荒,便與烈祖之德不相似矣。豈能施於有政,而感孚遠近之民哉?此王之所當深戒也。”

“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視遠惟明,聽德惟聰。朕承王之休無斁。”

兩個惟字,都解做思字。斁,是厭。

伊尹又說:“懋德法祖,而無時豫怠,固吾王之當自勉者。然懋德之事何如?以奉事祖先,則思盡其孝,而舊章成憲務遵守而不亡;以接見臣下,則思致其恭,而動容周旋皆莊敬而有禮;欲明見萬裏之外,而不蔽於淺近,當思所以審乎人情、察乎物理而明焉,則視何患不遠乎;欲聽納道義之言,而不惑於邪,當思所以聞言即悟、聲入心通而聰焉,則聽又何患不德乎!吾王果能於是深思而力行之,則懋德法祖,真可無愧於明後,而無疆之休,我且奉承將順之不遑矣,豈敢有所厭乎?”伊尹於太甲改過遷善之後,既慶喜之,而又孜孜勸勉之如此,蓋惟恐王之不終也。其忠愛懇切為何如哉!

太甲下

這是伊尹申告太甲修德保治的說話。史臣敘次其語為下篇。

伊尹申誥於王,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懷,懷於有仁。鬼神無常享,享於克誠。天位艱哉!

申,是重。親,是眷顧。懷,是歸附。享,是歆享。

伊尹重言以告戒太甲,歎息說道:“人君一身,上為皇天之鑒臨,下為百姓之仰賴,前後左右有鬼神之森列,甚可畏也。天雖以君為子,然或予或奪,初無定向,何常親之有?惟人君能敬以自持,凡動止語默常若天監在茲,無一念敢忽,則此心上通於天,天乃眷佑而申命之矣。民雖以君為心,然或向或背,其情難保,何常懷之有?惟人君能仁以保民,愛養子惠,使匹夫匹婦無一不被其澤,則此心下孚於民,民皆愛戴而歸服之矣。鬼神雖依君為主,然不見不聞,至幽難測,何常享之有?惟人君能竭誠對越,真見得祖宗百神,與我一氣相為聯屬,不敢萌一毫怠玩之意,則誠立於此,神應於彼,自然來格來享,而降之以福矣。這等看來,人君居天之位,一念不謹,天遂從而厭之;一物失所,民亦得而叛之。幽獨之中,斯須不誠不信,人雖不知,而鬼神知之,存亡之機至危,而感召之理不爽。雖兢兢業業,日慎一日,猶恐不能保終,其可以易而為之乎?所以說天位艱哉!”

“德惟治,否德亂。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後。

德,指敬仁誠說。否字,解做不字。明明,是明而又明的意思。後,是君。

伊尹說:“天位惟艱,保位以德。所謂德,不過曰敬、曰仁、曰誠而已。人君若是盡了這敬、仁、誠而有德,則自然天親民懷、鬼神歆享,豈不足以致治?若是背了這敬、仁、誠而不德,則必然天怒人叛、鬼神怨恫,豈不足以致亂?然這致治的道理,古人已有行之者矣。若今所行的,與那古人之致治的道理相同,則其治亦與之同,而太平之盛可複見於今日矣,有不至於興隆者乎?這致亂的事跡,古人亦有行之者矣。若今所行的,與那古人之致亂的事跡相同,則其亂亦與之同,而禍敗之應將複蹈其覆轍矣,有不厎於滅亡者乎?夫治亂興亡之機,惟係於所與如此,可見人君當慎其所與矣。然或有初鮮終,則興治未幾,而亂亡隨之,亦非真能與治者也。若乃敬畏常存,自臨禦之初,以至曆年之久,悉求與治同道,而不敢一事苟同於亂焉,此非中才常主所能也。惟是至明之君,洞燭夫天民鬼神之理,深辨夫治亂興亡之故,不但初誌極其清明,亦且終身無所蔽惑,方能日慎一日,而永保天命也。王可不以明明之後自期待,而保此惟艱之位哉!”

“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緒,尚監茲哉!

先王,指成湯。懋,是勉。配,是對。令,是善。緒,是統緒。尚,是庶幾。監,是視。

伊尹又說:“能慎所與,固惟明君為然,而當與之人,莫有過於先王者。昔我先王成湯,受天明命而有天下,非有他道,惟是朝夕勉勉不已,常存戒慎恐懼以修其德,凡敬、仁、誠之道,皆加兼體日新之功,不敢有一毫怠慢。故其德與天合,用能君主萬方,而對乎上帝。蓋真為天之所親,而民無不懷,神無不享矣。今王為先王之孫,富有四海,貴為天子,其所嗣者,皆先王所傳令善之統緒也。然這善緒不易得,由於敬德配天所致,王既嗣而有之,庶幾監視乎此,於先王所以敬德配天的事,常常看著做個法則。這便是與治同道,亦可以對越上天,而萬民自懷,鬼神自享矣。又何必遠有所慕哉!”

“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

伊尹又說:“為治貴慎所與,而進德必有其序。先王之敬德配天,固吾王之所當法者。然其道則高矣、遠矣,豈可一蹴而至哉?必當循其進為之方,順其先後之序,由一念一事之勉於敬,而積之於念念事事之無不敬。就如登山的一般,要升到高處,必從這低處起腳;如走路的一般,要行到遠處,必從這近處進步。庶幾下學者可以上達,近取者可以遠到,而先王之德可馴至矣。否則欲速不達,安能造於高遠之地哉?”夫伊尹欲太甲則效成湯,期待至矣。而複以循序告之者,蓋不以至聖為期,則誌安於近小;若徒騖高遠,而不從身心切近處用力,則亦流於虛妄,而何能以與治乎?伊尹之言,真聖學之準則,而萬世人君之所當誦法也。

“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

民事,是農桑之事。位,是君位。

伊尹又說:“人君富有四海,坐享萬邦之貢賦,莫把那小民的事便看得輕易了,以為不必留心。當思國以人民為本,民以衣食為命。農夫終歲勤動,尚有不足於食者;蠶婦終歲辛苦,尚有不足於衣者。戚戚焉視民之疾苦,常若痌瘝之在身而後可。豈可視以為輕而忽之哉!人君尊居九重,仰承先世之基業,莫把這大君的位便看得安穩了,以為可以肆誌。當思天下所以奉我者甚尊,則其所以望我者甚重。一念不謹,或致上幹天怒;一事不謹,或致下失人心。慄慄焉此心之危懼,若將墜於深淵而後可。豈可恃以為安而玩之哉!”夫能思民事之難,則必不妨民以重役,奪民以厚斂,而所以圖其易者在是矣;能思君位之危,則必不徇情於貨色,溺誌於遊畋,而所以保其安者在是矣。君天下者,宜三複於此言。

“慎終於始。

伊尹又說:“人情孰不欲善其終者,隻是安於偷惰,以為今日姑若是,而他日固改之耳。然事固未有不善其始,而能善其終者。王欲圖惟厥終,而保先王之業於勿墜,便當於今日嗣位臨民之初,思其難,思其危,兢兢業業,日慎一日而後可。若因循懈怠,謂暫且縱欲為樂,待後更為改圖,竊恐此心一放,不可收拾;習氣已成,難於變易;後雖悔之,亦無及矣。可不戒哉!”

“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誌,必求諸非道。

逆,是違拂。遜,是隨順。

伊尹於太甲悔悟之後,猶恐其不能審於聽言,故又告之說道:“人君聽言,不當任情以為喜怒,必須審察理之是非。且如人之進言於王,固有犯顏色,觸忌諱,侃侃直戇,拂逆於王之心者。這樣言語,在常情好生難受。吾王於此,必當虛心審察:他這說話,或者有益於身心,有裨於治理,而於道有合歟?苟合於道,還當屈己聽從,未可以為拂意而遂拒之也。人之進言於王,亦有頌其美,承其意,唯唯和柔,隨順於王之所欲者。這樣言語,在常情鮮不喜悅。吾王於此,必當虛心審察:他這說話,莫非是阿諛以為容,逢迎以為悅,而不合於道歟?如其非道,便當正色拒阻,未可以為順意而遂喜之也。蓋臣之於君,有過則匡救之,有美則將順之,雖逆耳之言未必便是,順意之語未必盡非。但人之常情莫不喜順而惡逆,而人君之尊,孰敢輕為直言以犯之。故明主於此,不可遽為喜怒,唯虛心審察,徐觀理之當否,以為己之從違,則忠直者得以盡其意,而諂佞者無所售其奸矣。”此人君聽言處事之要道,非伊尹之忠愛懇到,不能言之親切如此。

“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一人元良,萬邦以貞。

慮,是思慮。胡字,解做何字。獲,是得。一人,指君說。元,是大。良,是善。貞字,解做正字。

伊尹既曆告太甲以圖治之道,猶恐其不能慎思而篤行也,故複歎而勉之說:“我前所言五者,都是切於治道的說話。王不徒聽之,須是殫精竭慮,反覆思惟,君德如何而能進,民事如何而能重,天位如何而能安,何以謹始,何以受言,件件都去心上理會過,這道理方才實得於己。若隻聽了不加思慮,則亦徒聽而已,何由而能得乎?然既思而得之,又當躬行實踐,黽勉從事,或循序以進德,或艱難以保民,或危懼以守位,以謹終則於始,以聽言則必審,一一都見之於施行,這事功方才有成。若隻思了,不肯實行,則亦徒思而已,何由而能成乎?苟能思而得此理,無一毫眩惑;為而成此事,無一毫廢弛。則蘊於念慮之間者,皆理而無欲;發於事為之著者,皆善而無惡。內外如一,表裏渾然,是人君有大善之德矣。由是萬邦的人見為上者如此,自然有所感發,有所視效。以百官則正於朝,無比德,無**朋;以萬民則正於野,無頗僻,無偏黨,皆相率而歸於正矣。夫萬邦之貞,其機由於一人;一人之善,其功在於慮與為。王可不思所以自勉哉!”

“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邦其永孚於休。”

伊尹告君終篇,又以己將複政歸老,慮後有讒人變亂是非,太甲或誤信而反其所為,故預戒之,且明己誌,說道:“率由舊章,君道之當然也。為君的,當以先王之法為必可行,毋信喋喋利口,變亂了祖宗的舊政。事功圖成,臣職之當然也。為臣的,不可以己之事功有成,而貪戀寵祿以居之。夫君盡君道,則監於成憲而無紛更之失;臣盡臣職,則功成不滿,而益勤篤棐之忠。政治休明,節義成俗,社稷靈長終將賴之矣。邦國有不永信其休美者乎?”蓋此時太甲之德已進,伊尹有退休之誌,故預為此言。以見國家之事,惟謹守成法,自可長治久安;而己之圖歸,乃臣道之常,有不得不然者耳。

鹹有一德

這篇書是伊尹將告歸之時,作書勸勉太甲法成湯以純一其德的說話。史臣因書中有“鹹有一德”之語,遂以為篇名。

伊尹既複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於德。

複字,解做還字。

昔伊尹受成湯之托,輔立太甲。太甲居憂,伊尹身攝朝政。至是太甲君德既成,堪以承繼成湯之業。伊尹遂以所攝的政務複還太甲,將欲告老,歸於私邑,猶恐去位之後,太甲修德不終,有負成湯所以付托至意,乃陳王者之德所當勉者,反覆以告戒之。

曰:“嗚呼!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

諶字,解做信字。九有,即九州。

伊尹陳言告戒,先歎息說道:“人君之奄有九州,固莫非上天所命。然皇天無親,難可憑信,其命之去留遷易,曾無定準。或一國之運,前興而後廢;或一人之身,始予而終奪,何可據以為信哉?然亦但觀人君之德何如。誠使為君者能杜絕私欲,常存其德,不使一時間斷,則保佑命之,自天申之,而天位可以長保矣。若君德不常,或為私欲玩好,有所搖奪,或但勉強暫時,不能持義,則天命亦遂去之,而九有以亡矣。是可見天命去留之機,雖不可知,而天人感召之理,則必不爽。君德有常,則天命亦有常;君德無常,則天命亦無常。人君欲常保天命,惟在常修其德而已。”

“夏王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監於萬方,啟迪有命,眷求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湯鹹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

夏王,指夏桀。庸字,解做常字。監,是視。啟,是啟發。迪,是開導。一德,是純一之德。鹹,是皆。享字,解做當字。夏正,是夏家建寅的正朔。

伊尹說:“天命無常,往事可證。昔夏王桀不能常於其德,褻慢明神,不知恭敬以奉祭祀;暴虐下民,不能施惠以收人心:以無道自絕於天,不可以為神人之主。是以皇天厭棄之,不加保佑。下視那萬方之中,有堪受大命者,啟發而開導之;求德行純一者,眷顧而親愛之:使之居天位而為百神之主。自此夏祚告終,而天命改屬矣。所謂‘厥德靡常,九有以亡’者,夏桀是也。方上天眷求一德之時,天下無足以當之者。惟我尹躬及我先王成湯,都有純一之德,心裏所存的,無有人欲之私;政事所行的,全是天理之公。臣主一心,上下同德,故能當上天啟迪眷求之心,而受其光大休顯之命。九州之廣,兆民之眾,莫不歸服於我先王。於是改夏建寅之正朔而為建醜,夏家舊日的天下,一旦轉而為我商之所有矣。所謂‘常厥德,保厥位’者,我先王成湯是也。”

“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於一德。非商求於下民,惟民歸於一德。

伊尹既以夏、商興亡之故,陳戒太甲,又反覆申明其意,說道:“夏後氏受天命為天子,四百有餘歲矣。今天命一旦去之,眷我有商,代夏而有天下,豈天私厚於我有商哉?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我商之君臣,既同有一德,寅恭夙夜,昭事上帝,是以天心降鑒,自申其保佑之命耳,而非天有私也。夏後氏奄有天下,固一民莫非其臣矣。今而九有之眾,無不歸服於商者,豈商有所要求於下民哉?民罔常懷,惟德是懷。我商之君臣,既同有一德,容保周至,彰信兆民,是以東征西怨,南征北怨,自戴之以為我後耳,而非商有求也。夫觀天佑民歸,一本於德如此,嗣王可不慎修其德,以係天人之望哉!”

“德唯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

僭,是差。

伊尹又說:“人君之德,若純乎天理而一,則凡有所動作,自然上合天心,下得人心,無往而不吉;人君之德,若雜乎人欲而二三,則凡有所動作,必然上拂天心,下逆人心,無往而不凶。夫在人當吉便吉,當凶便凶,無有一毫僭差者,其故何哉?蓋以天之降災降祥,惟視在人之德何如。有德,則福不求而自至;無德,則禍欲避而不能。此必然之理也。然則人君欲祈天永命,惟在增修其德哉!”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終始惟一,時乃日新。

伊尹既反覆申明君德之不可不一,乃勸勉太甲說道:“今嗣王方自桐歸亳,新服天子之命,而即政臨民,乃天命人心係屬之初,吉凶災祥攸判之始,正當圖新其德,痛洗舊染之汙,複其本然之善,使德與命而俱新可也。然新德之要,貴乎有常。若新之於始,而或間之於終,則新者有時而汙,不可以言日新也。必也始焉自怨自艾,處仁遷義,固如是之新矣;終焉懋德法祖,無時豫怠,亦如是之新焉。終始一致,而無少間斷,這才是日新,而非暫明倏晦者之可比也。君德有常而弗替,則天命亦永保於無疆矣。嗣王可不勉哉!”

“任官惟賢材,左右惟其人。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其難其慎,惟和惟一。

官,指庶官說。左右,指輔弼大臣說。

這是伊尹告太甲以用人之要法,說道:“吾王既盡新德之功,又當求輔德之助。然輔德唯在用人,而用人必求其當。如諸司百職,乃庶官也。庶官或守一方,或領一事,必一一都選賢而有德、能而有才的人,而任之在位。左右輔弼,乃大臣也。大臣要他處大事,決大疑,與夫調元讚化,又非一方一事可比,其責任既重,不可但求備員,尤須才全德備的人,然後可用。所以然者為何?蓋以人臣職分,雖有大小不同,然其為上也,則為君之德。大之保佑王躬,以養其本原;小之因事納忠,以輔其闕失,使君德日明於上者,都是他的職分。其為下也,則為民之生。或讚襄倡率於內,以燮和天下;或承流宣化於外,以潤澤四方,使民生日安於下者,都是他的職分。夫臣職所係,其重如此。若任用非人,則上無以弼成君德,而下無以奠安民生,國家之事日壞矣。是以人君於未用之先,必要難於任用,不可一概輕易授職;慎於聽察,不可徒以言貌取人。如此,則選擇精,而不賢者不得以濫進矣。於既用之後,必要他可否相濟,而彼此交修,終始如一,而信任不貳。如此,則誌意孚,而賢者得以展布矣。用人之要,莫過於此。其於吾王新德之助,不亦多乎!”

“德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於克一。

德,是善的總稱。善,是德的實行。師,是取法。協,是合。

這是伊尹告太甲以取善之要法,說道:“善在天下,散於萬殊,而原於一本。故君子之取善,求之貴廣,而擇之貴精。彼人必有所師法,而後能成其德。然師無常,若執一而求之,則隘矣。故德無常師,惟當視其善之所在,便取以為我之法。凡有一言之合道,一事之可法者,我皆兼收之而無遺,則天下之善,皆我之善矣。然善之在人無窮,若逐一而主之,則雜矣。故善無常主,惟當以其所取之善,而會合於吾心能一之地。凡得之於旁求博取者,皆權度於一心,務求至當歸一,純然不雜而後已,則吾心之一善,有以統天下之萬善矣。”大抵君子之學,不博則無以為致約之地,不約則無以收廣博之功。譬之於金,有產於水中者,有藏於沙中者,今不必問其所出,但是金便是采來。既采之後,即投之爐中,加以猛火煆煉,便成一塊純金,不複知為沙中水中之物矣。德無常師而主善,就如采金的一般;善無常主而協一,就如煉金的一般。此聖學精微之奧,修德者宜潛心焉。

“俾萬姓鹹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綏先王之祿,永厎烝民之生。

俾字,解做使字。綏,是安。厎,是定。烝,是眾。

伊尹告太甲說:“吾王之新德,若能到得那克一的地位,則此心純然不雜。由是布之為號令,宣之為教詔,自然有以感動乎人心,將使那萬姓每眾口一詞,都稱頌說:‘大矣哉,吾王之言乎!何其包涵盡天下之理,一言垂萬世之則也。’然不特讚王之言,而因以知王之心,又稱頌說:‘一矣哉,吾王之心乎!必其渾然天理之中存,純無一毫之間雜也。不然,何以有是至大之言哉!’是即其稱頌之至,可知其愛戴之同,一德感應之神有如此。不但是也,受天明命,先王常以一德而受天祿之厚矣。今王能一德,則有以保其基緒,而安享九州之貢賦,先王之天祿不自王而克綏之乎?奄有九有,先王常以一德而得眾民之歸矣。今王能一德,則有以撫其生民,而永貽樂利於無窮,先王之遺民不自王而永厎之乎?一德效驗之大又如此,吾王其勉之哉!”

“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德。萬夫之長,可以觀政。

古者天子宗廟之製,三昭三穆,與太祖共為七廟。太祖之廟,百世不遷,其餘七世之外,親盡則遷。若是有德之君,其廟稱宗,則亦不遷。萬夫,即是萬民。

伊尹丁寧申戒太甲,歎息說道:“人君修德行政,出之一身者雖甚微,而其賢否之章之於天下後世者則甚著。彼七世之廟,祀有定製。親盡則在所必遷,必人君身有盛德,為公論所歸,然後可以稱宗不毀;苟無其德,將不免於祧矣。是即廟祀之遷與不遷,可以觀德之修否,不能掩於後世之公也。萬民之情,從違靡定。王者為之君長,必其所行之政,合於民心,然後愛戴而歸向之;苟失其道,將不免於怨叛矣。是即民心之服與不服,可以觀政之修否,不能掩於天下之公也。今吾王之在後世,居於七廟之中者也,固當一其德以為不遷之主;吾王之在今日,位於萬夫之上者也,亦當一其德以為行政之原。可不知所自勵哉!”其後太甲令德善政,於湯有光,廟號太宗,享子孫六百年之祀,至今稱守文賢主,亦可謂不負伊尹之所期者矣。

伊尹告太甲終篇,又致其儆戒之意,說道:“兩貴不能以相使,君而非民,則孤立無助,將何所使?兩賤不能以相事,民而非君,則渙散無統,將何所事?君民相須如此,為君者固不可忽乎民矣。況於取人為善以成一德,初無聞於君民者,而可忽之乎?要必虛心以受天下之善,下問以來樂告之心。莫說我自家聰明睿智,何所不知;那百姓每凡愚淺陋,他曉得甚麽,何必問他。這等便是‘自廣以狹人’了。為人君者,切不可如此。蓋人君任大責重,必合天下之知以為知,而後事無遺照。而道之在天下,雖匹夫匹婦亦有可與知者。但有一人不得自盡其誠,一善不得自達於上,則聰明壅於聽聞,智識小於自用。一善之有虧,即萬善之未備矣。人主將何所與以成一德之功哉!此所以當取民以為善,不可自廣以狹人也。”

謹按:此書始終以一德為言,反覆諄切,其旨深奧。蓋天命賦予之理,本純一而不貳。但人以私欲間雜之則不一,始終有間斷則不一,表裏有參差則不一。修德者必克盡己私,純乎天理,使表裏如一,始終無間,而後謂之一德也。堯、舜、禹之相授受,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中即所謂一德。精以察之,一以守之,即是協一的工夫。昔伊尹在畎畝之中,樂堯、舜之道,故悉平生之所學以告太甲,蓋欲使其君為堯、舜之君而後已也。後之有誌於帝王者,宜潛心而勉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