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三1

晉紀

武帝

世祖武皇帝,姓司馬,名炎。其祖懿,父昭,世執魏政,至炎遂篡魏平吳而有天下。初封晉王,故國號晉,在位十一年。

晉初置諫官,以傅玄為之。玄以魏末士風頹敝,上疏曰:“臣聞先王之禦天下,教化隆於上,清議行於下。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放誕盈朝,遂使天下無複清議。陛下龍興受禪,弘堯、舜之化,惟未舉清遠有禮之臣以敦風節,未退虛鄙之士以懲不恪,臣是以猶敢有言。”晉主嘉納其言,然亦不能革。

武帝既代魏而有天下,乃廣開求言之路,初置諫官,使之專論朝政得失。選擇群臣中,以傅玄素稱剛直,遂用他為此官。傅玄見魏朝末年教化不明,士風頹敗,思有以救正之,乃上疏說道:“臣聞先王統禦天下,以教化為急務,倡天下以禮義之風,而養之以廉恥之節。教化既崇於上,則清議自行於下。人人皆知重名教,畏清議,而敗禮傷化之士自無所容,治隆俗美,皆由於此。近者魏武帝不知教化之務,隻好用法術以製天下,所進用的都是刑名之吏,於是天下之人都尚刑名以應之。文帝又喜慕通達,不拘拘於小節,所進用的都是浮薄之士,於是天下之人都以放達相高,反以謹守名節者為賤,而教化之具盡廢。所以後來朝廷上,紀綱法度不複管攝,而放誕不簡。如何晏、王弼之流,滿於朝野,談論虛無,遺棄禮法,遂使天下之人爭慕效之,以名教為不足貴,以清議為不足恤,而教化之衰,風俗之敗,至此極矣。今陛下聖德龍興,受魏之禪而有天下,能力行恭儉,以求廣堯、舜之化,固可謂得其要矣。但好惡用舍之間,乃人心之勸戒所係。陛下即位以來,不曾見舉一個清操遠識以禮自守之臣,以敦尚風節,也不曾見退一個虛名鄙行之士,以懲戒人臣之不恪者。好惡未彰,而勸戒無法,然則人心風俗安能遽變乎!臣所以猶敢有言,願陛下留意於此。”晉武帝嘉納其言,以為切於時務,但當時承魏之敝,習俗已成,帝亦不能痛革之。

其後晉世士大夫皆崇尚玄虛,清談廢事,**然放縱於禮法之外,以為曠達,遂以亡國。可見教化誠國家之急務,風俗為治忽之所關,而欲行教化以移風俗,又在人主。但率之於上,立之以表儀,示之以好惡,而後天下可漸化也。今武帝之初,雖矯情於恭儉,未幾自恃升平,荒於遊宴,而忘經國之遠慮矣。雖欲移風易俗,其可得乎?此圖治者之所以貴端在其本也。

詔曰:“昔在漢末,四海分崩,刺史內親民事,外領兵馬。今天下為一,當韜戢幹戈,刺史分職,皆如漢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言:“州兵未宜約損,以示單虛。”仆射山濤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備。”帝不聽。及永寧以後,盜賊群起,州郡無備,不能禽製,天下遂大亂,如濤所言。然其後刺史複兼兵民之政,州鎮愈重矣。

交州,即今廣東雷州、廉州及安南一帶地方。仆射,是官名。

晉武帝太康元年,此時吳國既平,天下混一,武帝便說太平無事了,因思漢末董卓、曹操等,皆以州兵強盛,脅製朝廷,欲矯其弊,乃下詔說道:“漢家初置刺史,隻著他督察郡縣官吏。到東漢末年,四海分裂,各州刺史把郡縣的職事都自專製,內既親理民事,外又統領兵馬,各據一方,朝廷不能製,遂致亂亡。如今天下僭亂盡平,合為一家,豈可複蹈其弊,正該韜戢幹戈,偃武修文。凡刺史分職,隻主督察官吏,如漢家故事。盡除去州郡兵馬,大郡隻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刺史都不得管領。”於是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州與廣州東西數千裏,與諸夷接界,此二州兵馬恐不該減損,以示單薄虛弱,而生蠻夷之心。”那時仆射山濤也說:“不獨交、廣二州,天下州郡的兵馬,乃是國家的武備,若無武備,萬一盜賊竊發,何以製之?恐亂由此起,都不該裁革。”武帝不聽,畢竟都革了。其後才過得三十餘年,到惠帝永寧以後,內則諸王相殘,外則五胡紜擾,盜賊紛紛,乘時並起,這州郡中兵馬既撤,都無準備,雖有武吏百數十人當得甚事?看著那盜賊橫行,莫能擒捕製禦,天下由此大亂,果如山濤所言。到後來諸州刺史又複兼領兵馬,而州鎮之權越發偏重,海內分裂又甚於東漢之末,僅及百五十餘年而晉亡矣。此武帝貽謀不善之所致也。

古語雲:“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又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其晉武之謂乎!

三年,帝問司隸校尉劉毅曰:“朕可方漢之何帝?”對曰:“桓、靈。”帝曰:“何至於此?”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朕有直臣,固為勝之。”

太康三年,晉武帝親祀南郊。禮畢,從容訪問司隸校尉劉毅說:“卿試看朕可比漢朝那一個皇帝?”武帝自負是開創之君,或比得高祖、光武,次亦不出文、景、明、章之下。劉毅平生直戇,適見武帝平吳之後,怠於政事,任用外戚楊駿,交通請謁,公行賄賂,就對說:“陛下可比漢家桓帝、靈帝。”武帝驚駭說:“這兩個昏亂亡國之君,朕雖不德,何至如此?”劉毅對說:“臣非妄言,有所指證。昔桓帝、靈帝自家把朝廷的官爵賣與人做,得錢以入官庫,為國家的公用;今陛下卻被那貴戚權臣把朝廷的官爵賣與人做,得錢以入私門,為他的私用。這等看來,還似不如桓、靈。”武帝乃大笑說:“桓、靈之世,君昏政亂,在朝都是麵諛的人,幾曾聞有這等言語!今劉毅麵折朕過,是朕有直臣。主明則臣直,豈不遠過於桓、靈之世乎?”

嚐觀晉史,武帝恭儉明達,足稱賢主,雖其末年任用匪人,豈可遽以桓、靈為比?劉毅此言,指斥太甚,常情所不堪,而武帝乃能優容,略無怒色,傳之當時,益見其盛德,載在史冊,至今為美談。此後世人主之所當法。然於賣官一事,竟置而不問,卒亦未見其疏楊駿,抑私門,彼複何憚而不為也?徒有納諫之虛名,而無用諫之實意,雖美何益!此又後世人主之所當戒。

惠帝

孝惠皇帝,名衷,是武帝第二子。在位十七年。

七年九月,以尚書右仆射王戎為司徒。戎為三公,與時浮沉,無所匡救,委事僚寀,輕出遊放。性複貪吝,園田遍天下,每自執牙籌,晝夜會計,常若不足。家有好李,賣之恐人得種,常鑽其核。凡所賞拔,專事虛名。阮鹹之子瞻,嚐見戎。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戎谘嗟良久,遂辟之。時人謂之“三語掾”。

惠帝七年九月,升尚書右仆射王戎為司徒,居三公之任。那時賈後專政於內,賈謐等擅權於外,王戎雖為三公,隻隨波逐流,與時上下,以圖容身保位而已,並不曾直言正色有所匡救,把府事都委與僚屬管理,常輕身出去遨遊**,無複拘簡。其性又貪婪鄙吝,所置園莊田產遍於天下,每自家執著牙籌,日夜算計帳目,常如不足。家中有一種好李,發賣與人,恐人得了這種,分奪其利,臨賣時常鑽破李核,使人再種不得。其貪吝至於如此。三公以薦賢為職,他凡所稱賞薦拔的,專一采取虛名,不論實行。有阮鹹之子阮瞻,嚐謁見王戎。王戎問他說:“曆代聖人,崇尚名教,要人遵守禮法;老子、莊周卻發明自然無為之教,隻要任意率真,不以禮法自拘束。這兩樣教門,其旨意同乎?異乎?”此時放達之士祖述老、莊,而禮法之士每深嫉之,兩家各爭是非,故王戎發問及此,有混同儒、老之意。那阮瞻正是個尚老莊的人,會得王戎的意思,乃含糊答說:“這兩家道理得無相同。”王戎甚喜其言,歎美良久,就舉他做三公府中的掾屬。當時人見他因這“將無同”三字便得了美官,遂號他做“三語掾”。其輕於取人又如此。

蓋自魏、晉以來,士大夫祖尚老、莊,崇獎浮薄,其自處則抑名教而貴玄虛,其取人則采虛名而略實行。至於惠帝之時,其風益盛,其習愈靡,以不拘名分者為曠達,不修職務者為高雅。喪容止之儀,縱耳目之欲,則謂之任真;托虛無之論,悖哀樂之情,則謂之忘累。廢時失事,敗禮傷化,無所不至,甚者以國家之治亂興亡亦舉而委之自然之數焉。馴至五胡亂華,中原板**,王戎諸人不但得罪於名教,抑且傾覆人國家,誠萬世之所當鑒戒也。

九年,太子洗馬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絕其原,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曰:“夫夷、蠻、戎、狄,地在要荒。禹平水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當其強也,以漢之高祖而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單於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禦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強暴為寇而兵革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場不侵而已。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場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於秦川,欲以弱寇強國,捍禦蜀虜。此蓋權宜之計,非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敝矣。夫關中土沃物豐,帝王所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因其衰敝,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庶,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犬馬肥充,則有噬齧,況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逮耳。夫為邦者,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民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也。”朝廷不能用。

武都,是郡名,即今陝西鞏昌府階州地方。秦川,是地名,即今陝西西安鳳翔等府地方。

晉惠帝元康九年,此時秦雍氐、羌齊萬年反,將軍孟觀始討平之。太子洗馬江統因思漢、魏以來,氐、羌、胡、羯、鮮卑來降的,都雜處在中原地方,以致擾亂我華夏,這乃是腹心之患,宜趁此時,驅遣出塞,以早絕其原。乃作《徙戎論》一篇,以警動朝廷,說道:“夫東夷、南蠻、西戎、北狄,古時列在四方遠處,叫做要服、荒服,言但以約束羈縻之,而荒忽無常也。昔夏禹平水土,而於西戎,止就而序之。蓋以諸夷性氣貪婪好利,凶悍不仁,本與中國不同。而四夷之中,惟戎、狄在西北者,其貪悍尤甚,從來叛服不常,顧其勢力強弱何如耳。有時衰弱則畏服來降,有時強盛則侵叛為患。我中國帝王遇著他強盛的時節,就是漢高祖這等英武也被他詐誘,圍困於白登;漢文帝這等仁明也被他侵犯,出軍於灞上。及至遇著他衰弱的時節,就是漢元帝、成帝這等衰微,而匈奴酋長如呼韓邪之類,也都稱臣來朝。可見戎、狄之叛服,不足為我中國之重輕,曆觀往事,其明驗如此。所以有道之君,其牧夷、狄也,如畜禽獸。款待他必有準備,不因其服而縱弛;製禦他必有常法,不因其叛而窮黷。他雖稽顙執贄畏服於我,而邊城不廢固守,待之有備也;他雖強暴為寇,侵叛於我,而兵革不煩遠征,禦之有常也。其意隻要峻出入之防,明要荒之製,使中國自為中國,夷、狄自為夷、狄,境內之民獲安,疆場無所侵擾便了。何可幸戎、狄之來服,便容他居我內地,以啟亂華之階,而忘中國之備哉!至魏朝初興,天下未一,西邊與蜀國隔界,那時內附的西戎,如羌、氐之類,有在彼界上的,有在此界上的。魏武帝恐蜀人招引武都氐、戎,助兵入寇,乃遷徙他入居秦川,散居關中地方。其意欲以外弱寇敵之黨援,內壯國家之藩屏,藉此氐、戎,以打禦蜀虜。此蓋一時權宜之計,實非萬世經人之利也。武帝隻以禦寇為急,不暇遠慮,而禍本實種於此。到如今蜀國既亡,天下混一,這禍患卻是我國家當之,往年殺害官吏,近日反叛朝廷,已受其敝矣。夫關中土地肥饒,物產豐盛,乃自古帝王建都之所,未聞戎、狄之類可居此土也。蓋戎、狄犬羊,原非我的族類,則其心決然與我不同,豈肯安心帖服我中國?隻因其衰敝,遷入畿甸內地,以為不足複慮。百姓每與他雜居既久,也有玩忽之心。又見其寡弱,或從而欺侮之,使他怨恨之氣深入於骨髓。到後來生育眾多,漸漸強盛,遂坐生叛亂之心。以其貪悍之性,懷挾憤怒之情,一旦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又居封疆之內,無邊塞之隔,從而掩襲我素不防備之人,收掠我散在四野之積,故能為禍滋長蔓延,暴害發於不測。此必然之勢,而亦已驗之事也。今可不深監而預防之哉!宜徙諸羌於先零、罕開之地,徙諸氐於陰平、武都之界,庶幾華夷不雜而禍原可絕也。且戎之當徙,不止氐、羌。今並州之胡,分為五部,戶至數萬。幽州句驪,戶落孳息,且以千計。譬如犬馬,豢養太過,至於肥充,其氣驕盈,則有噬齧之患,況於夷、狄居我內地,能不為變乎?但顧其初衰微寡弱,勢力不逮耳。今日漸蕃盛,將不可測。夫為國家者,其所憂患不在人民寡弱,而在社稷不安。今天下一統,土地這等廣大,士民這等殷富,本自眾盛,何須那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既無益於中國,而適足貽患,都該再三曉諭,著有司發遣,給以行糧,使還舊土。在彼客居此地,不無懷土之思,既有以慰其心;在我華夷雜處,不無纖芥之隙,又有以釋其憂。保惠此中國,以安靖彼四方,絕將來之禍,貽永世之德,其為計不亦長便乎?”當時朝廷上下,隻苟安目前,都無忠謀遠慮,雖江統之論深切著明如此,畢竟不能用也。

前此郭欽亦嚐言於武帝之時,而不見聽。夫武帝自其身艱難開創,尚慮不及遠,況後世乎!其後僅一再傳,而胡酋劉淵果以五部倡亂,羯則石勒,氐則苻洪,羌則姚弋仲,鮮卑則慕容廆,迭起亂華。終晉之世,海內紛擾,以至於亡。郭欽、江統之言,於是乎驗矣。

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仇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晉惠帝昏愚,政在臣下。權勢貴戚之家,皆交通賄賂,凡事非錢不行。於是南陽人魯褒作《錢神論》以譏笑之,其文說道:“銅錢之為物雖微,而其形體外圓內方,有乾坤之象。世人親愛之如親兄一般,以錢孔四方,遂字之曰孔方。這物雖無道德而極其尊,人皆貴重之;雖無權勢而極其熱,人皆趨附之。他能排進天子的金門,直入公卿的紫闥。事之危急的,有了錢去營求,則危者可安也;人之該死的,有了錢去營求,則死者可活也。雖是尊貴的人,要擺布他也不難,隻有了錢,則貴者亦可賤矣;雖是生活的人,要殺害他也不難,隻有了錢,則生者亦可殺矣。忿怒爭訟的事,不論是非,若非錢則必不取勝;幽晦淹滯的人,不論賢否,若非錢則必不超拔。怨恨仇讎,非錢則不能和解;令名美譽,非錢則不能自發。錢之功用,其大如此。如今洛陽城中,穿朱衣、當要路的貴人,都愛我孔方家兄,無有止極。執他之手,懷抱他終始,不肯相離。其愛錢如此。大抵凡今之人,也不管甚麽道理,也不知甚麽法度,惟知有錢而已。此錢之所以為神也。”

自古觀人國者,但見紀綱整肅,上下清白,便知其國之盛;但見權勢恣橫,賄賂公行,便知其國之衰。古人有雲:“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今觀魯褒之論,晉之朝貴,惟錢是愛,而錢得以移其貴賤死生之權,則其國事可知矣。欲不亡,得乎!

初,太弟穎表匈奴左賢王劉淵為冠軍將軍。淵子聰,驍勇絕人,博涉經史,善屬文,彎弓三百斤。弱冠遊京師,名士莫不與交。穎以聰為積弩將軍。淵從祖右賢王宣,謂其族人曰:“自漢亡以來,我單於徒有虛號,無複尺土;自餘王侯,降同編戶。今吾眾雖衰,猶不減二萬,奈何斂手受役,奄過百年!左賢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興匈奴,必不虛生此人也。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複呼韓邪之業,此其時也!”乃相與謀,推淵為大單於。

左右賢王,都是匈奴的官名。冠軍、積弩,都是將軍的官號。弱冠,是二十歲。匈奴稱單於,即中國稱天子的意思。

這一段是記五胡亂華之始。

初,惠帝弟成都王穎鎮鄴時,奏薦匈奴降人居晉陽的,有左賢王劉淵可用,以他為冠軍將軍,監五部軍事,領兵在鄴。淵有子名聰,生性驍勇,遠過常人,又博涉經史書籍,善作文詞,有氣力,彎弓重三百斤,才兼文武。弱冠時,遊於京師,凡有名的士大夫都與他交遊。穎又以聰為積弩將軍,父子都被親用。淵的從祖右賢王劉宣,對他族人說:“我匈奴本與漢家約為兄弟,何等尊寵。其後呼韓邪單於降漢,自漢亡以來,徙居塞內,曾為單於的,如今空有名號,實無尺寸之地;其餘王侯都無封爵,下與平民同編戶籍,以供差役,其屈辱如此。今吾部落雖衰,猶不減二萬,足以自奮,豈可束手受製於人,聽其役使?奄忽之間,過了百年,與草木同朽乎!吾觀左賢王英姿武略,超絕一世,天若無意興起我匈奴,必不虛生此人,既生此人,便是天意有在。今晉室諸王自相屠戮,骨肉相殘,內難既作,海內紛紛,盜賊並起,就似鼎中沸湯一般。天下禍亂乃英雄之資,我等當同心協力,推戴左賢王,興複呼韓邪的故業,正在此時,豈可坐失機會而甘心於人下哉!”遂相與謀議,共推劉淵為大單於,使其黨詣鄴告之。淵乃設計辭穎,脫身北歸,至左國城,自立為漢王,未幾又僭稱大號。其子劉聰繼之,日益猖獗,以至洛京不守,懷、湣蒙塵,而晉室遂東矣。

按劉淵父子雖是驍雄,然在武帝時,羽翼未成,誠如郭欽、江統之言,申諭而發遣之,使還其舊土,後雖為患,不過侵犯我邊境而已。失此不圖,使二百年餘孽安處中國,包藏禍心,習知我虛實強弱,一旦乘隙,相扇而動,千百成群,遂不可製,以成滔天之禍。馴至北魏、遼、金,以極於有元,而天下胥為夷矣。蓋劉淵之亂,其濫觴也。後之處降胡者,尚思履霜堅冰之戒,而防其漸哉!

懷帝

孝懷皇帝,名熾,是武帝第二十五子,惠帝之弟。在位六年,為匈奴劉聰所虜。

十一月,以王衍為司徒。衍說太傅越曰:“朝廷危亂,當賴方伯,宜得文武兼資以任之。”乃以弟澄為荊州都督,族弟敦為青州刺史。語之曰:“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居中,足以為三窟矣。”

荊州,即今湖廣等處地方。青州,即今山東等處地方。

懷帝永嘉元年十一月,此時東海王司馬越為太傅,專擅朝政,以王衍素有重名,就用衍為司徒。王衍因勸太傅越說道:“今朝廷危亂,正該倚賴各州刺史。這是古時方伯之官,外鎮四方,內衛王室,須得能文能武兼稟全才的人,以居此官,緩急方可得力。”因薦其弟王澄做荊州都督,族弟王敦做青州刺史。王澄是個浮華之士,王敦是個凶狠之徒,朝廷如何倚賴得他?此是王衍假公濟私,要植親黨以保祿位耳。因私下對王澄、王敦說道:“吾等遭此危亂之時,常恐身家不能自保。今荊州境內,有江、漢二水,可依以為固。青州背後,就是大海,可恃以為險。你二人在外,各據要地,我居其中,秉執朝權,爾以我為腹心,我以爾為羽翼,誰複有能害我者?此足以為三窟而保全身家矣。”

窟是土穴。兔性最狡,穿地為穴,若止是一處,恐怕人以水灌,或以火熏,無處可逃,故連做三個巢穴,彼此相通,以為藏躲脫走之地。王衍設此譬喻,自以為得計矣。豈知忠臣忘家徇國,國安則家安,未有不顧國之危亂,而身家可保者也。到後來王澄縱酒廢事,遂為王敦所殺。敦又以謀反敗死。而王衍竟死於石勒排牆之下,雖有三窟,何足恃哉!此可以為人臣負國不忠、背公植黨者之戒矣。

五年,東海王越薨,王衍等奉越喪還葬東海。石勒帥輕騎追之,無一人得免者。執太尉衍等,坐之幕下,問以晉故。衍具陳禍敗之由,雲計不在己。且自言少無宦情,不豫世事,因勸勒稱尊號,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壯登朝,名蓋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無宦情邪!破壞天下,非君而誰!”

懷帝即位之五年,羯胡石勒,舉兵入寇,逼進京師。東海王越時為太傅,不護守京師,卻領兵出鎮許昌。懷帝惡其專擅,密詔大將軍苟晞討越。越因此憂憤成疾而薨。臨薨時,把後事托與太尉王衍。衍奉其喪柩回東海國中安葬,被石勒帥領輕騎追至苦縣地方,圍住晉兵,將士十餘萬人盡被擒獲,無一人得脫者。石勒拿住王衍,叫他坐於帳下,問以晉家變亂的緣故。王衍備細陳說晉室禍敗都由宗室爭權、骨肉相殘,以致宗社傾危,朝廷壞亂,實不幹我等大臣之故。且我少時宦情甚薄,不願做官,所以一切世事懶得幹預。王衍這說話,隻是懼怕石勒殺他,要推罪免禍的意思。又勸石勒早稱帝號,以逢迎其意,冀免於死,其不忠甚矣。勒見衍言詞虛妄,因折他說道:“世間有那不愛名位的人,方可說的無宦情。汝自少登朝,名蓋四海,位至三公,負這等大名,居這等重任,如何說道無宦情邪!今天下事全是你每壞了,所以致此禍敗者,不是你卻是誰?”因命左右牽出,至夜,使人推牆壓之而死。

夫人臣之義,食其祿則當任其事。王衍為晉大臣,義同休戚,當國家多難,固宜效忠戮力,死生以之,卻乃平時則崇尚虛談,隳廢國事,及至臨難則甘心媚虜,俯首乞憐。虛名無實之士,其誤人國家如此。人君於任人之際,可不慎所擇哉!

周顗奔琅邪王睿,睿以為軍谘祭酒。前騎都尉桓彝亦避亂過江,見睿微弱,謂顗曰:“我以中州多故,來此求全,而單弱如此,將何以濟!”既而見王導,共論世事,退顗謂曰:“向見管夷吾,無複憂矣!”諸名士相與登新亭遊宴,周顗中坐歎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江、河之異。”因相視流涕。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對泣邪!”眾皆收淚謝之。

睿,是晉元帝名,元帝初封為琅邪王。軍谘祭酒、前騎都尉,都是官名。中州,指洛陽說。管夷吾,即管仲。新亭,在今應天府江寧縣地方。中國叫做神州。楚囚,是借春秋時鍾儀留晉的故事,以見羈旅異鄉的意思。

晉懷帝永嘉五年,匈奴劉聰的軍馬攻陷洛陽,懷帝被執,又西據了長安。此時海內大亂,獨有琅邪王睿鎮守建業,江東稍安。於是中州名士周遂奔江東,來投琅邪王睿,睿就收用他做軍谘祭酒。又有前騎都尉桓彝,也是從中州避亂過江,因見琅邪王兵力微弱,恐難倚賴,私下對周說:“我本為中州兵亂,特來這裏避亂全身,不料江東事勢單弱如此,將何以存濟而得免於禍!”心下疑慮。後來得見王導,與他共論時事。王導是琅邪王的謀臣,先勸琅邪王潛圖興複,收人望,振法度,別名器,凡所施為,都有次第,言論風旨,慷慨動人。桓彝不覺敬服,既退,與周說:“當時齊國隻得一個管夷吾,便能攘夷狄、興周室,向見王導,即今之夷吾也。江東雖微弱,有這人在,吾複何憂?”諸名士每暇日相邀出登新亭,臨江遊宴,周到半坐時,感歎說道:“昔洛都遊宴,多在河濱,今新亭乃臨江渚,風景都是一般,隻舉目之間,未免有江、河之異。故國丘墟,胡塵阻絕,使人對景傷懷。”於是彼此相顧,不覺淚下。那時王導獨愀然變色說道:“諸名士在此正當並力一心,共扶王室,削平禍亂,克複神州,才是大丈夫的事業。何至區區似楚囚一般,羈旅無聊,相對涕泣,徒悲何益耶!”諸名士乃猛然警省,都收淚而謝之。

此亦王導激勵人心之一機也。可見國勢之強弱,隻在賢才之有無。晉元帝當喪敗之餘,收烏合之眾,隻得一王導,遂能係屬人心,立國江左,而延晉室百年之命脈。況以天下之大,而驅策一時之英傑,將何事不可為,何功不可立哉!

湣帝

孝湣皇帝,名業,武帝之孫,吳孝王晏之子。在位四年。長安破,降於劉聰。

元帝

中宗孝元皇帝,名睿,宣帝司馬懿之曾孫,琅邪王覲之子。懷、湣蒙塵,晉室無主,睿從琅邪起兵,興複晉室,即位於建康,是為東晉。在位六年。

初,範陽祖逖,少有大誌,與劉琨俱為司州主簿。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及渡江,睿以為軍谘祭酒。逖居京師,糾合驍健,言於睿曰:“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爭權,自相魚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遺民既遭殘賊,人思自奮,大王誠能命將出師,使如逖者統之以複中原,郡國豪傑必有望風響應者矣。”睿素無北伐之誌,以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

範陽即今涿州。司州,今河南府。

湣帝之時,有範陽人祖逖者,從少時即慷慨有擔當世事的大誌,素與劉琨相厚,兩人同做司州的主簿。一夕同處歇臥,到半夜的時分,忽然聽的雞叫,祖逖此時正思量著天下的大事,睡不著,就以足去蹴劉琨醒來,與他說道:“半夜雞鳴,雖不是時候,然喚人早起,不致失覺,亦於人有益,非不祥之聲也。”因披衣起舞,有不勝踴躍奮發的意思。後來逖避亂過江,元帝以逖為軍谘祭酒。逖住在京師,專一糾集那驍健的勇士,加意撫恤,欲得其用。一日,勸元帝說道:“舉大事者,全在人心。我觀晉室之亂,非幹在上的行政無道,而在下的怨叛離心也。隻因那宗室諸王樹黨專權,骨肉分爭,自相魚肉,遂使戎狄之人,若劉聰、石勒輩,乘此釁隙紛紛並起,侵擾中土,荼毒生靈。即今晉室遺民,自遭殘害以來,各為其父兄子弟之仇抱恨積怨,欲奮身討賊,隻是沒人倡率之耳。大王誠能遣命將帥,興發師旅,使勇敢忠義如我這樣的人統領前去,恢複中原,那郡國的豪傑,一聞此舉,必然望風而來,隨聲而應矣。何亂之不可克乎?”

祖逖此言,深為有見。爭奈元帝素性優柔,隻想保守江東,無誌北伐,乃命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著自募兵馬而行,竟不能出師以圖大舉。於此便見元帝立國規模本來狹小,原無遠略,所以終其身僅能偏安一隅。而長、淮以北,盡委腥羶,寸土尺疆,不能收複,忘宗社丘墟之恨,孤豪傑向義之心,豈不可慨也哉!

陶侃為廣州刺史。侃在廣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故自勞爾。”

廣州,即今廣東廣州府等處地方。甓,是磚,世俗誤以為甕。齋,是退居的去處。

陶侃先在荊州,為王敦所忌,左遷廣州刺史。陶侃在廣州,破杜弘、誅王機、擒溫邵,叛亂悉平。威名既立,州中無事,然陶侃卻有遠誌,不以無事自安,每退居私室,早晨自家運磚百塊於齋外,晚間又運將進來。人見他每日如此,不知其故,從而問之。陶侃答說:“今王室陵夷,盜賊群起,中原多事,我要替朝廷出些氣力,平定天下,若因此州無事,便過於偷安,任意恣情,優遊逸樂,一向自在慣了,卻恐精力懈弛,不複堪任勞苦的事,所以早晚運甓,不放此身安閑,以習勞苦爾。”

大抵人之誌意,能兢惕,則日明;好偷惰,則日昏。人之精力,常練習,則愈強;務安逸,則愈弱。《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陶侃之運甓,蓋亦欲兢惕其誌意,而練習其精力,有大《易》自強不息之義焉。當時人士,崇尚清談,遺棄世事,以銜杯為高致,以勤事為俗流,而陶侃獨不安於暇逸如此,可謂卓爾不群者矣。

明帝

肅宗明皇帝,名紹,是元帝長子。在位三年。

三年五月,以陶侃為征西大將軍、都督荊湘雍梁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荊州士女相慶。侃性聰敏恭勤,終日斂膝危坐,軍府眾事,檢攝無遺,未嚐少閑。常語人曰:“大禹聖人,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豈可但逸遊荒醉?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嚐造船,其木屑竹頭,侃皆令籍而掌之,人鹹不解所以。後正會,積雪始晴,廳事前餘雪猶濕,乃以木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其綜理微密,皆此類也。

東晉時,將湖廣、四川接境一帶地方,分做四州。荊,是今荊州漢、沔等處。湘,是今長沙、常德等處。雍,是今襄陽、隕陽等處。梁,是今漢中、順慶等處。

晉明帝太寧三年五月,以陶侃為征西大將軍,都督荊、湘、雍、梁四州軍事,領荊州刺史。前時陶侃曾有功德於荊州,百姓每都感戴他,願得他管領這地方。及至重來荊州,士民兒女無不歡慶,其得人心如此。陶侃生性聰察警敏,謙恭勤勞,終日衣冠,斂膝危坐,縱在閑居,絕無惰容。而軍府中事無大小,一日之中,都簡攝無遺,絕無一件廢閣。精勤職務,未嚐少閑。晉時風俗,率以遊宴醉酒為高,他獨不然,嚐對人說:“昔大禹聖人,克勤於邦,一寸光陰,尚且愛惜。況今之人,萬萬不及大禹,就是一分,也該愛惜。百年之內,能夠幾何?豈可逸遊荒醉,把這光陰虛度了!自家身上,全不理會,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枉過一世,分毫事業不能成就,豈不是自棄乎?”嚐造船隻,剩下的木屑竹頭,都著簿籍記了數目,收掌在官,不肯拋棄。人都不曉得他的意思,隻說這零碎物件,收藏他有何用處?到後來正月元旦,府中官僚都聚會稱賀,那廳事前殘雪沾濕,就把這木屑鋪在地上才好接見賓客,此時木屑也有用了。及穆帝永和中,桓溫造船伐蜀,就把陶侃所藏的竹頭作了丁裝船,此時竹頭也有用了。其經理諸事,精微細密,都是這樣,不可悉舉,即此亦可想見其為政矣。

夫王衍諸人,高曠清遠,不屑世事,固以陶侃為鄙瑣;陶侃勤敏微密,不遺小物,亦以王衍等為虛浮。二者正相反,然天下卒敗壞於王衍而興複於陶侃,可見虛談者不適於用,而勤事者乃能有成。人君取人之際,當知所審擇矣。

成帝

顯宗成皇帝,名衍,是明帝長子。在位十七年。

康帝

康皇帝,名嶽,是成帝同母弟。在位二年。

穆帝

孝宗穆皇帝,名聃,是康帝之子。在位十七年

範寧,好儒學,性質直。嚐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或以為貶之太過。寧曰:“王、何蔑棄典文,幽沉仁義,遊辭浮說,波**後生。使縉紳之徒翻然改轍,以至禮壞樂崩,中原傾覆。遺風餘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喪身覆國,為後世戒,豈能回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為一世之禍輕,曆代之禍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也。”

魏晉以來,士大夫崇尚清虛,儒者《詩》《書》六藝之學,久廢不講。至是新野人有範寧者,獨能考究經籍,專心儒學,而性又質直,不能委曲隨時。嚐以首倡清談起自王弼、何晏兩人,因說這兩人的罪惡比之桀、紂尤為深重。或有人說:“桀、紂暴虐無道,身弑國亡,古今稱為凶惡之人。今把王弼、何晏比他,莫不貶之太過些?”範寧答說:“聖賢垂世立教,全憑那典謨文章、仁義禮樂,以為維持世道之具,不可一日而缺者。王、何二人,把典謨文章當做古人的糟粕而輕棄之,把仁義禮樂當做道德的渣滓而泯沒之,專一祖述老、莊的言語,高談虛無。其遊漫之辭,浮誕之說,使那後生每心誌搖**,隨波逐流。縉紳士大夫亦皆翻然變其舊轍,務以放曠為高,把世事理亂興衰全不經管,以致禮度敗壞,音樂崩缺,遂有五胡亂華、中原傾覆之禍。其遺風餘俗,傳至於今,百姓每視聽習熟,恬然不以為非;將來之患,尚無止極。其風俗敗壞,人心陷溺,都由王、何二人倡之。若桀、紂雖是暴虐無道,然不過縱惡於一時,其喪身亡國之禍,傳之後世,適足以為作惡的鑒戒,豈能鼓惑百姓每的耳目,而回其視聽如此哉!所以我說桀、紂之禍,止害的一世,其禍猶輕;王、何之禍,曆代猶受其害,其患為尤重也。桀、紂之惡,止喪的他自家一身,其惡猶小;王、何之惡,眾人皆被他迷惑,其罪為尤大也。”

夫魏、晉清談之禍,雖自王、何兩人倡之,然亦由當時紀綱不振、教化不明,故邪說易行,人心易惑。誠使朝廷之上紀綱振肅,而國無異政;學校之間,教化修明,而士無異學,則道德以一,風俗以同,邪說何由而得肆哉!有君師政教之責者,當鑒於茲。

哀帝

哀皇帝,名丕,是成帝長子。在位四年。

廢帝

廢帝,名奕,是哀帝同母弟。在位六年,為強臣桓溫所廢。

簡文帝

太宗簡文皇帝,名昱,是元帝少子。在位二年。

孝武帝

烈宗孝武皇帝,名曜,是元帝之孫,簡文帝第三子。在位二十四年。

二年,是時朝廷方以秦寇為憂,詔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謝安以兄子玄應詔。郗超聞之,歎曰:“安之明,乃能違眾舉親;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

晉自元帝以來,偏安江左,中原地方盡為苻秦所據。秦王苻堅,既東平慕容,西取蜀漢,北克涼、代,九州之地已有其七,恃其強盛,有並吞江左之意。此時晉室兵力微弱,邊境數被侵擾,朝廷上下,方以秦寇為憂。乃下詔遍求文武全才的好將帥,可以鎮守備禦北方、抵敵秦寇者,付托他以兵事。時謝安為宰相,就舉他的侄兒謝玄以應詔命。遂拜謝玄為建武將軍,監江北諸軍事。中書郎郗超,素與謝玄不和,然曾因共事,知其才能。聽得謝安薦舉他,因歎說:“知人固難,能副所知亦不易。況至親之間,人多畏避嫌疑,不敢推舉。今謝安之明,乃能不徇眾情,獨舉其侄,不以私親為嫌;謝玄雖是年少,未曾經事,然他的才能足以勝此重任,異日必能成功,不負謝安之薦舉也。”

觀郗超心服謝安之舉如此,則其得人可知矣。其後謝玄屢立邊功。及苻堅大舉入寇,玄以五千騎破秦兵數十萬於淝水之上。超所謂不負所舉者,豈不信哉!大抵人臣有體國之公心,則形跡有所不必拘,嫌疑有所不必避,然後能為國家得人於愛憎毀譽之外。自昔名臣,有舉其子者,祁奚之舉祁午是也;有舉其仇者,解狐之舉荊伯抑是也。故曰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可謂至公矣。近世若呂蒙正之薦夷簡、文彥博之薦唐介,亦得古人遺意。推此可以為薦舉之法。

十四年十一月。初,帝既親政事,威權己出,有人主之量。既而溺於酒色,委事於琅邪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夕與帝酣歌為事。又崇尚浮屠,窮奢極費。左右近習,爭弄權柄,交通請托,賄賂公行,官賞濫雜,刑獄謬亂。

道子,是晉宗室,封為琅邪王。浮屠,是佛。

孝武帝即位初年,褚太後臨朝攝政。及帝既冠,始親政事,總攬威權,爵賞刑罰,都自己出,又委任謝安、王彪之等,外平寇亂,內理國事,甚有人君的度量,可為賢主。及到後來耽溺酒色,恣意荒**,遂不親理政事,把朝政都委之於琅邪王司馬道子,著他管理。這道子為人性亦好酒,不能管理政務,日裏夜間,隻是與帝縱酒,以酣飲狂歌為事而已。帝又聽信邪說,崇尚佛教,在於內殿去處修建精舍,招引僧人住居其中,傾竭資財,奢侈費用,略不顧惜。左右近習之人,遂得以操弄權柄,擅作威福,由是政出私門,交通幹托,凡那營求幹辦的,明白用錢饋送,賄賂公行。遂使無才者得以冒官,無功者得以冒賞,而官賞濫雜;有罪者幸逃法網,無辜者反被誅戮,而刑獄謬亂。國事大壞,人心怨谘,晉室之亡,實決如此。

安帝

安皇帝,名德宗,是孝武帝太子。在位二十二年。

恭帝

恭皇帝,名德文,是安帝同母弟。在位二年,而禪於宋。

宋紀

武帝

高祖武帝,姓劉,名裕,彭城人。初起布衣,為劉牢之參軍,從破孫恩有功。後倡義平桓玄之亂,威名日盛。因滅南燕並秦,遂封宋公。進爵為王,而受晉禪,國號宋。在位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