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司邈和薄旻空扶著江野回到酒店大堂時,沈癲已經將女孩抱上酒店自帶的手術室。

按理說一家尋常酒店不可能會有這種設施,司邈猜測是沈癲以某種條件跟遊戲係統置換的,就跟薄旻空花錢買輛車一個道理。

滴——滴——正在運作的醫療設備發出急促尖銳的聲音,每一聲都像閻王爺揮下的催命符,昭示著女孩生命正被一點點地剝離。

壓迫緊張的氛圍讓人幾乎喘不上氣,司邈站在一側緊攥雙拳:“她怎麽樣!?”

“失血過多,血壓一直在掉。”沈癲側目看向司邈,“幫我到那邊的冰箱裏拿血袋出來,第一排左數第二包。”

司邈趕緊跑到牆邊的小型冰箱,取出血袋交給沈癲。

現場沒有人幫得上沈癲,所有的事情都得他一個人完成。沈癲額前已經覆上一層薄汗,女孩腹腔濺起的血液落在他的鏡片和臉頰上,他卻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手下動作更是如風般迅速而穩健。

江野坐在椅子上艱難地喘氣,道:“一定要把她救回來,她是從高仲柯手裏逃出來的,肯定知道很多內情!”

司邈一驚:“從高仲柯手裏逃出來?你在哪裏遇到她的?!”

江野喘著氣正要回答,就聽那邊沈癲突然沉聲低喝:“她情況不妙,我恐怕救不回來!”

所有人瞬間心頭一緊,視線齊齊落往手術台的女孩身上。她像是承受著極致的痛苦,眼睛在一瞬間瞪得巨大,胸膛急劇起伏,張開嘴如同擱淺的魚一般急促的呼吸——她依稀可見的秀氣五官頓時像枯萎的花被折磨得扭曲猙獰,腹腔止不住湧出的血讓她身下的手術台很快就被血給淹沒……

“怎麽辦……”**裸的死亡已經重重擊在司邈視網膜上,尖銳的刺激讓她瞬間有些生理性泛淚。

沈癲摘下眼鏡隨手丟到一邊,道:“我可以想辦法讓她保持最後幾分鍾的清醒。”

毫無波瀾的語氣讓司邈直接一愣。

他這句話的意思已經足夠明顯,人是絕對救不回來了,但可以勉強延長她的生命以此來套取出有用的線索……

這簡直就像完全無視她彌留之際的痛苦,強硬地榨取她最後的一點價值。

“司邈,問吧,就算你不問她一樣保不住這條命。”江野咬牙忍痛道。

再多的惻隱之心在現實麵前都顯得一文不值。司邈隻好點頭,鄭重地走到手術台前。

女孩髒兮兮的臉上布滿淚水汗液,她急促呼吸地看著上方。司邈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頓道:“你是從哪裏逃出來的?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女孩聞言,魔怔般念叨著什麽,渾身呈現不正常的抽搐。沈癲麵無表情地給她注入藥劑,女孩這才慢慢平複下來,她涕淚縱橫,呈現出一種回光返照的狀態:

“那天我去試鏡,結果糊裏糊塗暈倒,等我再醒來已經被帶到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那裏還有別的女生在!”

“那個男人一直戴著麵具,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把我們綁起來,給我們穿好衣服鞋襪,甚至給我們化妝做造型……又給我們注射迷藥,我不知道他究竟對我們做了什麽。”

“他給我們重複地看同一部電影,讓我們說裏麵女主角的台詞……”

“今天他出門前照舊給我們注射迷藥,但我醒來的比較早,發現他還沒回來……而且綁在我手腳的繩子居然鬆動了!我用力掙開爬了出去……然後就遇到了他。”

女孩越說越無力,含淚的眼神斜視看向江野,似乎是在感謝他在最後關頭幫了她一把。

司邈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能感受到女孩的體溫正在逐漸消散。司邈顫抖著呼吸幾下,問:“你逃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能記得什麽路標之類的嗎?”

“我、我不知道,那個房子很漂亮,但周圍很安靜,像是樹林……呃、全、全都是樹,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女孩說著,喉間像被死神扼住,梗塞的呼吸喘不上來。她的雙手猙獰張成爪狀,抓握著司邈的手,渴求要想要抓住什麽救命的稻草。

很快,幾乎隻是在幾秒之間,司邈眼睜睜看著她兩眼暴突,忽一下,整個軀體如同斷電般徹底沒了動靜……

女孩的瞳底還映落著司邈的臉龐,可是已然悄無聲息。

司邈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一條生命在她眼前猝然而逝,這讓她如遭雷擊。

沈癲上前握住她的手,將她從手術台邊牽開,然後自己上前抬手合上女孩的雙眼。

“想開點,說到底她隻是數據堆砌成的虛擬形象,別太難過。”沈癲說道。

司邈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可是疲憊與愧疚感還是湧上心頭,她動了動手指攥住沈癲的指尖,他的體溫很快就將女孩殘留在她指腹上的溫度抹去……

一條生命的消失就像花謝落敗,連聲息都沒。

司邈抬手用力摁了會兒眼睛,覺得體內冷一陣熱一陣的。她調整好情緒後看向其他三人:“抱歉,耽誤大家時間了。”

“這不是你的問題,或許遊戲劇情的設置就是必須讓她在今天離世。”薄旻空取出手帕遞給司邈,“你手上都是血,擦擦吧。”

司邈接過手帕,眉眼間是掩不住的沉重。她不敢回頭去看手術台上的人,僵硬地走向江野。

她說:“你好些了嗎,讓沈醫生幫你看看吧。”

江野:“我就是挨了幾下,等我緩緩就好,我本想著帶她回來能保住她一命,沒想到還是……唉。”

司邈問:“所以我們分組出門後,你們都遇到了什麽?”

“我來說吧,要那家夥說估計也夠嗆,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江野說著掃了薄旻空一眼。

薄旻空正在一邊給司邈倒熱水喝,聽見他這麽說,什麽反應都沒。

江野慢慢說道:“我們分組行動後,我就和那家夥去調查林翎的事。我們去了她之前工作的地方,找到她的朋友談話。”

……

林翎棲身的地方位於城中村的老式公寓,人均居住空間不過十平米,五六樓的空間內塞滿了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

江野和薄旻空兩人人高馬大的,擠在狹窄的空間裏本就局促得不行,更別說那些女生毫不掩飾地打量他們,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倆衣服扒了似的。

薄旻空冷臉站在門邊,江野隻好換上風流瀟灑的笑容去和姑娘們打招呼,以此來卸下她們的戒備,隻是當他說明想問有關林翎的事情後,那群原本春心**漾的姑娘們霎時間變了臉色,紛紛垂下頭回避江野的視線。

江野:“是不是有人威脅你們不許提她的事兒——你們盡管說,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而且隻要你們肯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另外支付你們一筆費用。”

他說著,衝門口的薄旻空挑了下眉,薄旻空麵無表情地從皮夾內取出一張卡丟給江野。

肯幹這行的大多都是缺錢,薄旻空穿著用度加上那身氣質,一看就是有錢人,誰也不會懷疑那張卡裏有沒有錢。

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名女生站出來,道:“你們想問什麽,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們,不過事成之後那張卡可就是我的了。”

“沒問題,平等交換嘛,”江野笑,“我們聊聊林翎。”

“林翎的什麽事?”

“所有——你知道的所有有關林翎的事全都告訴我們。”江野笑著壓低嗓音,“尤其是關於她離世的事。”

像是被觸碰到某個開關,在場的人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

站出來說話的女生咬咬下唇,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死就死吧,那張卡裏的錢估計能頂我幾年收入,說完這波我就收拾回老家,誰也管不到我!我和你們說,林翎的死絕對沒那麽簡單,我們懷疑……懷疑是王騫山滅口!”

江野聞言和薄旻空交換了個眼神。

之前司邈的調查已經可以證明王騫山並不是直接害死林翎的凶手,高仲柯的嫌疑更大。

但是站在她們的角度來看,確實王騫山的嫌疑最大,畢竟她們又不知道高仲柯的存在。

江野:“你說說是怎麽回事。”

聊起已逝故友,姑娘的情緒很低落:

“我們和林翎都是差不多同一批來這兒幹活的,她長得漂亮,人也機靈,相處久了我還發現原來她很會唱歌跳舞……後來才知道她以前在鎮上就是學這個的,本來打算讀藝校,沒想到她初中畢業的時候妹妹被查出惡性腫瘤,家裏還有一個高位癱瘓的媽媽,林翎為了盡快攢錢沒辦法繼續讀書,誤信鎮裏一些不良機構的話跟著他們來這裏商演賺快錢。”

說到這裏,她又是一陣歎息。

“她不要命似的一場又一場地接商演,但那些人明知道她家裏急用錢,還故意騙她簽霸王合同,一場演出費足足分走八成!妹妹躺在醫院等著做手術,媽媽也等她養活,林翎沒辦法了,這才來幹這行……”

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不得已墮入風塵,那姑娘說起林翎往事的時候眼裏含淚,好似她不僅僅是在說林翎,也是在透過她訴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