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耶魯的通知書

在大學三年級剛開學的時候,我媽媽去參加了一個同學的生日聚會。

由於她天生麗質,又剛剛考取了學校公費赴美國耶魯大學留學的名額,這讓她在這次聚會上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大家都向敬她酒。

我媽媽起初是不喝酒的,但經不住大家一直慫恿。

那場聚會上,她喝了很多,什麽時候睡著的,她都不知道。

等到她早上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著身子和一個同樣**著身子的男人摟抱在一起。

兩人似乎是同時醒的,彼此都很慌張。

一向清高自傲、目中無人的我媽媽此時隻是“啊”的喊了兩下,理智讓她不敢喊得太大聲,喊完後她尷尬地把頭扭到一邊,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同床的男子也好像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雖然沒有“啊”出來,但也不知道說什麽。說了兩聲對不起,然後就是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知道……昨天怎麽了……大家都喝醉了,我們不一定……”

我媽媽扭過頭想說話,但又“啊”了一聲,這回說了一句話:“你……你先穿上衣服……”說完又立刻把頭扭了過去。

男子見狀趕緊先穿好了衣服,然後開口說話:“我穿好了……”他好像還想說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媽媽扭過頭來,她也不知道說什麽,直接說了句:“那你還不趕緊出去!”

我媽媽見男子出去後,便也趕緊穿好了衣服。

當她來到門口時,發現那名男子並沒有在門口等她,她找到生日好友的房間,發現她還和男友正在熟睡。其他人有的正在客廳的地板上或沙發上熟睡,有的則早已經離開,此時的她依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不知不覺她竟已經回到了學校的宿舍。

等我媽媽回過神來,她對此很是懊悔。但仔細一想除了那個男子,也沒什麽人知道此事,而且周圍的人壓根也沒人提過聚會後她怎麽先走了。那天晚上她喝醉了酒之後到底做過什麽,她也不確定。甚至連那個男子具體長什麽樣,她也沒有看真切。

時間久了,她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幾個月過後,我媽媽感覺身體不舒服,一天下午,讓她的室友陪她一起去自己大學的附屬醫院看醫生。沒想到做了個超聲波,直接查出來已經懷孕三個月。

室友驚訝的叫聲,驚動了校附院的科室主任。

由於學生看病都是用學生證實名掛號,我媽媽懷孕的事情就這樣直接傳到了外語係的係部裏。

開除——將是係部給我媽媽的即簡單而又唯一的處分。

此時我媽媽才想起來,數月前那場同學的生日聚會,她立刻清醒了起來,她一定要在係裏傳喚她之前,找到那個給她惹了這麽大麻煩的男人。

多方查問,我媽媽終於在同校的工程學院裏找到了線索——那晚該院土木工程係的幾名大四男生因與生日女生的男友是朋友關係,受邀前往參加聚會。

晚自習結束後,我媽媽找到了他們這一夥人的宿舍。

宿舍的門是正開著的,黃暈的燈光從屋裏透過門框照在了走廊上。當我媽媽站在光影裏的那一刻,她就見到一個帶著眼鏡的男生興奮地喊了一聲“三個皮蛋帶倆鉤”,便把手裏的牌甩在了一張破舊的小折疊桌上。

門口一個女生倩麗的身影,立刻引起了牌局裏所有人的注意。

眾牌友見到我媽媽來了,便都嚇得立刻跑開了,隻有那位眼鏡男生留了下來。

我媽媽仔細地端詳著他,隱約覺得是他,但又不敢確定。

男生看出她還在疑惑,便摘下眼鏡後,直接說了句:“那天就是我,你是來找我的吧?”

男生正準備要說第二句話,我媽媽絲毫不顧及自己孕婦的身份,一個健步上前狠狠的就是一記響邦邦的巴掌。

扇完,憋了一天的委屈帶著淚奔的哭聲瞬間傾瀉了出來:“我懷孕了!”

男生被扇得很懵,聽到這個訊息更是怔得不敢出聲。

我媽媽接著說:“昨天校醫院就知道了,我要被開除了……”

“啊?”男生回過一點神來:“那學校知道不知道?”

“估計科室主任昨天下午的時候就已經通報過了。”

“那,那我也要……”

“你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你那天晚上咋就不知道害怕!”

“我……我……”

“估計學校現在隻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才剛找到你,學校沒這麽快知道。”

“我叫李知衡。”

我媽媽對他叫什麽並不感興趣,問說“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我媽媽又是一巴掌扇過去:“你他媽是個男人,這個時候,你告訴我你不知道怎麽辦!”

李知衡這下被扇得有主意了,他想了一會說:“這樣,你現在不能回宿舍,如果你被學校抓起來帶到教導處,我們就隻能任由學校處置了。”

“那我去哪?”

“你現在趕緊出校門,我在外麵給你找家旅館你先住著,等我們想到辦法了,再找學校解決。”

李知衡要帶我媽出門,可我媽媽卻看著桌子上的“梅花、紅方、紅桃Q”和“紅方、紅桃J”猶豫著,似乎還沒有認可他的說法,並沒有立刻響應他。

“快走,佟雲雲,現在事情來得突然,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我們現在隻能躲著學校,爭取時間想個好辦法。”

我媽媽這下聽明白了,便把頭發挽了起來,李知衡又給她帶了個帽子,趁著夜色的掩護,兩人出了校門。

果然如李知衡所言,第二天一大早,外語係的兩位女領導和我媽媽的班主任還有兩個學生會的女幹事一起來到了我媽媽的宿舍。

大家都還沒有醒,我媽媽宿舍的人算起得早的,聽得有人敲門,便開門了。

我媽媽的室友見到門口這麽多人都嚇了一跳。

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抓住我媽媽,彼此都很驚訝:“佟雲雲同學是怎麽知道有人要堵她,提前躲起來的?”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

沒抓到當事人,那就隻好把那位陪我媽媽做檢查的女生帶去問話了。

沒有問出什麽來,領導又把全宿舍的另外兩個人叫去一起問。都是問“佟雲雲的男朋友是誰?”“她都是什麽時候夜不歸宿的?”“她懷孕多久了,你們怎麽都不跟係裏反映?”之類的問題。

室友們都回答我媽媽一直沒有過男朋友,夜不歸宿以前從來沒有過等等,這裏麵當然都沒有係部領導想要的答案。

由於一直找不到當事人,係部隻好往我外婆家裏打電話叫家長來學校。

我外婆家庭條件並不怎麽好,根本沒裝電話,我媽媽在學生信息表裏填的是胡同口小賣部郭阿姨的公共電話。郭阿姨和我外婆是十多年的老相識,這個人情她還是願意幫的。

班主任打通電話後,要求讓佟雲雲的家長接電話,郭阿姨接下來的回答卻出乎了她的所料:“雲雲媽已經去學校了,今天早上出的門,估計下午就該到你們大學了。”

原來,我媽媽和李知衡出了校門後,兩人在找旅館的時候,一直在商量學校如果抓不到我媽媽會如何做。兩人幾乎同時想到“叫家長” !

於是他倆在找到旅館後,我媽媽就立刻給我外婆打了電話,幸好我外婆當時想女兒想得睡不著,跑出來找郭阿姨聊天。電話一接通,我媽媽立馬就和我外婆說上了話,但電話裏我媽媽並沒有多說,隻是說有事讓她趕緊來學校,還說來了一時半會也回不去,旅館都給她找好了,下了車先不要去學校,直接來學校旁邊金枝街的悅來旅館。

第一次接到女兒電話,我外婆聽出了不對勁,忙問:“什麽事啊?”

我媽媽則說:“電話裏說不清楚,來了再說。”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外婆本來就想她想得睡不著,一聽肯定出什麽問題了,更是擔心得睡不著,老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等著最早的一班開往北京的火車。

從德城坐火車去北京也就兩個小時的車程,外婆到了旅館後,發現女兒沒有在上課,而是一臉憂愁地在等她。

倆人在房間裏坐定後,我媽媽一五一十地把詳情告訴了她。我外婆見我媽媽一邊說一邊哭,她也跟著哭了,並沒有出現我媽媽預想的外婆會暴跳如雷,劈頭蓋臉的一頓毒打。

“那個臭小子呢!媽媽這就去教訓他!”

“他一會就回來。”

“闖了那麽大的禍!他去哪啦?”

“他一早就去學校看看情況去了,估計他也不敢回學校,昨天我去男生宿舍找他,很多人都知道,估計現在學校也該查到他那了。”

“這麽說,你倆都得開除?”

“我是校醫院直接匯報給係裏的,跑不了了,要是能想到辦法,他倒可以不用開除。”

正說著,李知衡回來了。他估計我外婆這個時間點該到了,還多帶回來了一份午飯,敲了敲旅館的門準備進來。

我外婆前一天一夜都沒睡,已經在猜是什麽事情了。

我媽媽一向好強,她平時跟我外婆說話時總是趾高氣昂,再加上還一直因為我外公記恨著我外婆,也從沒給過她好腔調和好臉色。

生平第一次聽到女兒的電話,卻感覺聲音軟綿綿的,全沒了之前的傲勁兒,我外婆心裏就開始琢磨:

她這個女兒鐵了心地要出國留學,離她遠遠的,還能有什麽事能讓她服軟?

——那就肯定是犯了什麽錯誤,出國夢要泡湯了。

自從我媽媽考上北京的這所大學起,無論是寒假暑假還是過年過節,她全部都泡在學校圖書館從來沒回過家。隻有在學校要求回家辦什麽手續的時候,她才會回來德城,有些手續不需要我外婆參與的,她即使回了德城,連家門也是不進的。

我外婆心裏清楚得很:

我媽媽一旦留學成功,她決計不會再回國半步,也決計不會再看她半眼。我媽媽對她這個家一直都是隻有厭惡,對她也一直都是隻有記恨。

從送我媽媽進入大學的那天起,我外婆就覺得她的女兒翅膀硬了,這次飛出去,怕是再也不會飛回來了。看著女兒頭也不回地快步遠走的背影,她當時就哭坐在學校的大門邊。我外婆好像忘了這裏是大學,其他家長都在高高興興地送孩子來上大學,她一個人坐在小花園的圍階那裏一喘一哽咽地哭了好久好久。

直到門衛和幾個路過的家長覺得不對勁,上來詢問和寬慰,她才回過神來,止住了哭泣,一個人默默地走向車站獨自回了家。

這天早上,我外婆一路上淚流滿麵的想著當時女兒離家入學的情景,就到了北京。雖然沒有猜到是懷孕了,但一想到閨女出不了國了,心裏倒是由之前的擔憂立刻變成了欣喜。

等到看到這個幫她實現願望的人突然就站在門外時,她心裏真實的狀態其實是滿懷無限的感激,但又不想女兒進一步記恨自己,也不想就這麽便宜了眼前的這小子,她還是硬生生的對李知衡裝出了極大的憤恨。

我外婆打開門,把李知衡一頓臭罵之後,便把他關在了旅館門外,她就是要等著女兒開口說“讓他進來”。

我媽媽迫於急於知道學校的狀況,便說:“我都打過他了,趕緊讓他進來問問情況吧。”

李知衡進屋後,我外婆一直不知聲,靜悄悄地聽他倆談話,李知衡完全不知道我外婆的真實想法,他已被剛才的那一頓臭罵給嚇懵了,壓根不敢看我外婆一眼,有時候說話間無意對目到我外婆,也會嚇得立刻把眼神移開。

李知衡一邊說,一邊請我外婆和我媽媽吃飯,我媽媽由於自己從頭一天晚上到這天中午都一點東西還沒吃,已經太餓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吃了起來,我外婆卻完全故意不理會。

她一直在悄悄觀察眼前這個叫李知衡的小夥子,她感覺他的言談舉止都很有教養,人品也很好:

這個臭小子的第一反應是擔當下來,說明他有責任心;慌亂之中能想到先躲出來爭取時間,又可以看出他是個有勇有謀的人。讓這種人做她的女婿再好不過了,她甚至都覺得女兒怎麽有這麽好的運氣,第一次交男朋友就碰上個這麽好的男人。

李知衡和我媽媽談論這個事情談論了好久,我外婆一句話都沒有吱聲,默默地聽著。

等到兩人聊到了絕境之時,我外婆便立刻說了話,但卻隻說了一句:“這個,我有辦法!”

我媽媽和李知衡一起看向了我外婆。

我外婆說:“我可以幫你們倆擺平這件事。”

麵對我外婆故意在賣關子,我媽媽不耐煩了:“什麽辦法,你快說啊?”

此時,我外婆不慌不忙的看著李知衡。

李知衡明白是在探問自己,趕緊說:“要我做什麽都行。”

“不是要你幹什麽。”我外婆否定了他,接著說,“臭小子,我自個閨女的事我自個辦,可是,我憑什麽幫你啊?”

由於剛才那頓臭罵的餘悸猶在,李知衡完全不敢看我外婆的臉,也不敢說話。

我外婆怒道:“看著我說話!”

李知衡也不傻,他好像聽出點我外婆的意思了。

便試探性的說了句話:“既然已經都走到這一步了,無論你們想怎麽樣,我都會負責到底的!”

說完李知衡第一次大著膽子強硬著頭皮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我外婆。

我外婆頓了一下,問說:“那你準備……怎麽負責?”

到此,李知衡便覺得他剛才的猜測沒有錯,便果斷地說出了這句話:“我一畢業,就和雲雲結婚。”

“好!”我外婆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臭小子,算你有種!”

剛剛隻顧著吃飯的我媽媽突然聽出了不對勁,立刻怒斥我外婆:“原來你是這麽想的!”

我外婆知道女兒一向聰明,既然她全都聽出來了,眼前的這個小夥子也已經知道自己對他的明確態度了,接下來就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麽了。

李知衡卻開口對我媽媽說道:“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想娶你!”

“滾!誰稀罕你!”剛剛吃飽飯的孕婦力氣可是不小的,“啪”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李知衡紅腫未消的臉上。

我外婆清楚自己女兒的脾氣,幫著李知衡說話,女兒勢必會進一步記恨她,幫著女兒說話又怕寒了這個未來女婿的心,幹脆誰都不幫。

我外婆坐起身,特意帶上了李知衡給她買來的午飯,然後又給李知衡吃了顆定心丸:“我出去打個電話,找人幫你頂包”,接著便帶上門出了旅館。

李知衡對我媽媽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他說他第一次見我媽媽是在觀看外語係排演的一次公演上。當時我媽媽在莎翁的悲劇《李爾王》中飾演三公主考狄利婭 ,她在舞台上投入地念著台詞:

When I shall wed,That lord whose hand must take my plight,

Shall carry half my love with him, half my care and duty.

Sure, I shall never marry like my sisters,

To love my father all.

他被我媽媽美麗的樣子迷住了,從那時起他便喜歡上了她。

因為沒有機會接近她,也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盡管這份喜歡很瘋狂,他都隻能一直將其藏在心裏,默默地喜歡。

這次參加同學的生日聚會,就是因為聽說我媽媽會去,他才跟著去的。本來在舍友的幫助下,他隻是想和她在屋裏單獨相處一會,沒想到那晚我媽媽竟喝得不省人事,結果一句話也沒說上。由於他自己也喝了不少,看著我媽媽漂亮的臉,他控製不住自己,不知怎麽的就親了上去……

“王八蛋!”“禽獸!”我媽媽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了出來,“啪”“啪”“啪”……朝李知衡扇了不知道多少記耳光,直到把自己的手扇累了才停下。

李知衡一下都沒躲,全都受著,他見我媽媽停下來了,才開始接著說:“那天早上,你讓我先出去了,我便到街口買了早點,原本想著和你一起吃早飯,然後告訴你自己的心意,可沒想到等我回到那裏,你卻已經先走了……”

那天回到學校後,李知衡便開始打聽我媽媽的宿舍,等他找到她的宿舍樓後,李知衡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那棟宿舍樓下等我媽媽。

大約是晚飯後的黃昏時分,李知衡便看到愁眉苦臉的我媽媽和幾個有說有笑的女生一起拎著暖水瓶朝這棟宿舍樓走過來。

在李知衡的記憶裏,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傍晚——

那天學校裏晚霞漫天,我媽媽即使是板著個臉,她的樣子也在玫瑰色的霞光下顯得分外迷人。

雖然李知衡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在前一天夜裏就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但他還是始終覺得她依然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我媽媽朝他走的越來越近了,李知衡原本懸著的心更是忐忑到了極點,他之前想好的話一句也不敢說出口,甚至連喊她一聲的勇氣都沒有。

自己雖然開不了口,但他卻還幻想著我媽媽看到他後,會一眼認出他來;這樣,她肯定會過來找他算賬,到時候自然可以跟她解釋清楚,求得她的原諒,讓她做他的女朋友。

可是我媽媽當時正在懊悔自己頭天晚上喝了太多酒,一直心神不寧,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宿舍門口的台階旁還站了個精心打扮的男生。

就這樣,她和一眾女生們一起上了宿舍樓的台階,與滿心期待的李知衡擦肩而過了。

李知衡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被當成了空氣,早上還與之**著抱在一起醒來的女人,怎麽這會兒就完全不把自己當一回事?

雖然前一天晚上李知衡也喝了不少酒,但行房時,他還是清楚地記得我媽媽之前應該至少是有過一個男人的。

李知衡心裏開始嘀咕:

難道是她不想和自己交往,所以完全不計較了。

但他還是不甘心,本想喊住我媽媽,但一開口卻成了小聲的“唉……”

雖然聲音很小,但好在這群女生也才走了離他僅有兩步之遙,正當我媽媽剛剛踏上第二個台階時,她清楚的聽到了這個小聲的“唉”,然後扭過頭來,向下看了一下。

隻見一個頭發梳得很整齊,臉洗得白白淨淨的男生正朝自己尷尬地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小排潔白的牙齒。

這種場景,自打我媽媽考入這所大學以來,幾乎每隔個一小段時間就會上演一次,有時候是在餐廳門口,有時候是在圖書館的窗前,有時候是在宿舍樓下。

我媽媽完全清楚這些男生的用意,但她也完全知道自己來此求學的目標。

對於這類人,她一貫的態度就是冷眼回絕,向來都是連句話都不說的。即使對方不甘心,亦或者是太自信地上來開口搭訕,我媽媽便會立刻低下頭,加快她的腳步,然後若無其事的徑直朝前走。任對方再說些什麽,她從來都是連瞥都不會瞥對方一眼,更不會回頭,也更不會說上一句話。

對此故意聽不見,也故意看不見的決絕態度,是她高中和大學以來處理此事所堅持不變的一貫原則。

任任何一個追求者,遇到我媽媽這樣的態度和決心,也都望而卻步了。

李知衡來的這個時候,我媽媽正心煩意亂。她完全沒有認出來眼前的這位西裝筆挺的微笑著的可親的男生,就是當天早上她一覺醒來看到的那個一夜春酣後頭發蓬亂,睡眼惺忪的大混蛋。我媽媽便以為是熟悉的場景又一次重演,這回她依舊習慣性地給了對方一個冷眼,隻不過她現在比較累,冷眼的殺傷力沒有之前那麽痛徹心扉了。然後繼續回過頭來,踏完台階,走進宿舍樓,一拐彎消失在李知衡的視線裏。

即使是這樣一個冷眼,李知衡也明白了——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糾纏,

也不需要他負任何責任,

隻希望他,快點滾!

從此李知衡便識趣的遠遠地待著,再也沒有來觸我媽媽的黴頭。他也曾幻想過,有一天我媽媽會再遇見他,到時候她一定會覺得便宜了自己,可能還會再給他一個白眼,到時候,他一定會努力地接上話茬,再爭取一次機會。

此後我媽媽在圖書館還真有過兩次與他擦肩而過,遺憾的是他那兩次都穿著打扮得很普通,連個冷眼都沒獲得。

我媽媽不是沒有認出他,而是根本就沒有看到他。

因為整個圖書館在她的眼裏就隻有三樓的那間外語文獻閱覽室,那是一扇能夠通往耶魯之路的大門。

如果那個黃昏的冷眼還沒有讓李知衡死心的話,那麽這兩次的形同陌路應該讓他徹底醒悟了。

他終於放棄了心中的所愛,也終於放下了那個讓他引以為傲的夜晚。直到有一天晚自習過後,他正在宿舍裏和舍友打牌時,我媽媽氣衝衝地來到了他的麵前……

聽完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我媽媽並沒有絲毫的消氣。

“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你就可以這麽做了嗎!

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嗎!

趁我喝醉了……

你……你這是強奸……你這是強奸!”

我媽媽哭得泣不成聲,沉默了一會後,她又說:

“我現在懷孕了,學校要開除我,我以後怎麽辦?

…… 是你毀了我,你毀了我的一切……”

她這次沒有再動手打人,因為她氣憤得已經沒有了力氣。

李知衡說完這些也已經淚流滿麵,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兩人沉默了一會後,李知衡終於大著膽子對我媽媽說出了他心中的那句話:“我一定會娶你的,我以後養著你!”

“啪”我媽媽聽到了她最不能容忍的一句話,一股的極大的厭惡讓她打出了她長這麽大以來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你滾!你給我滾出去!”

李知衡似乎顯得不能承受這一巴掌,不知是生理上疼痛難忍,還是心理上疼痛難忍,他顯得很茫然,臉煞紅的站在那兒,完全不知所措。

直到我媽媽用枕頭砸他:“立刻滾!”

他才反應該來,捂著臉問:“怎麽了雲雲,我都負責,我全都負責,我以後都養著你還不行嗎?”

“你養著我?

“…… 你算個什麽東西,你養我?!

“我年年都拿校一等獎學金,我考上了耶魯的公費留學名額,我明年暑假就可以去美國了,你跟我比,你算個什麽?我要你養?

“本來我自己過得好好的,你為什麽要來糟蹋我! ……”

說到這裏我媽媽不禁又失聲痛哭,她心中所有的苦痛與委屈也都全集中到了這裏。

她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流著鼻涕用無助而絕望的聲音哭訴著:“我的夢想沒有了……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我還算什麽……”

此時的我媽媽,就像童話裏的那個小女孩,又一次掉進了自己的眼淚池裏。

李知衡見我媽媽哭得如此傷心,他不自覺地竟跪了下來:

“對不起,雲雲,都是我不好,我沒想到後果會是這樣……我這就去警察局自首!”

李知衡起身後正準備開門,門卻突然打開了。

“不許去!”我外婆此時正好回來了。

“臭小子,你把我女兒肚子搞大了,還準備去坐牢啊?那以後我們娘仨誰來管啊?”

還沒等李知衡開口,我外婆便說:“頂包的人已經找好了,你一邊待著去吧。”

說完又悄悄地給李知衡使了個眼色,李知衡會意後便知趣地立刻走開了。

“頂包的人找到了?我還沒問呢,你為什麽要找人幫他頂包?”

“我不找人幫他頂,他就要跟著你一起被開除?”

“他被開除?他毀了我,他活該被學校開除!”

“他不能被開除!”

“……”我媽媽完全不能理解我外婆的邏輯,“他怎麽就不能被開除?”

“他被開除了,誰來掙錢養你啊?”

又是這句話,又是這句話,我媽媽氣憤地反問道:“我為什麽要讓他養!”

“那我問你,你還能再回學校上課嗎?”

我媽媽不說話了。

“你不能回學校,你也就拿不到畢業證,沒有大學的文憑,你拿什麽找工作?”

我媽媽無言以對。

“找不到工作,你能幹什麽?跟我一起去擺地攤嗎?”

我媽媽沉默了。

“我如果不找人幫他頂包,他也要被開除,到時候,我們這一家子人都得東張西跑地風裏來雨裏去地掙錢糊口,我是受夠了這種苦日子。”

她見我媽媽不說話,便繼續說道:“幸好這小子還有點良心,還願意認這個帳。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碰上個真的流氓,死活不承認,把你一把推出去,反告學校你誣陷他,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媽媽沒什麽可說的,或許我外婆說的都是對的,雖然這一切都是由叫李知衡的這個王八蛋造成的,但他終究還是在最關鍵的時候站出來維護了她,如果不是他幫忙把她帶出學校,為她找了一間旅館供她臨時安置,她現在恐怕正在係裏接受批判與懲罰,淪為同學們指指點點的笑柄,甚至早已被學校掃地出門。

李知衡見我媽媽態度稍有了轉變,簡直是高興得心花怒放。他打心眼裏佩服和感激我外婆,其實我外婆也打心眼裏感激和佩服他。

從此李知衡和我外婆便成了心心相印的同謀。

第二天頂包的人來到了旅館前。

我媽媽一見是老熟人,便生氣地質問我外婆:

“我的事,誰讓你告訴他的?!”

“除了他,還有誰能願給你這肚裏的孩子當爸爸?”我外婆厲色反問道。

李知衡聽在耳朵裏,心裏已猜出了大概,但他識相地一直保持沉默,因為接下來便沒有他什麽事了。

回到學校後,李知衡的班主任問他這兩天去了哪裏,他便說,出去幫忙找一個叫佟雲雲的朋友了。

他班主任一聽到“佟雲雲”,忙問:“怎麽樣,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她現在已經回係裏了。”

班主任又不放心的問:“他懷孕的孩子……是你的嗎?”

李知衡笑笑說:“哪能是我的呀!老師,你想哪去了,我和她隻是普通的朋友。”

“……我倒是想是我的。”李知衡居然還像沒事人似的和班主任開起了玩笑。

班主任聽了他這句話,再看看李知衡,心想“就你這小子,量人家一個堂堂大校花就算是喝醉了也看不上你啊”,便也無需再多問了。

對於李知衡,學校隻是按曠了一天的課來處理。

外語係這裏,不可避免的要上演一場激烈的大戲。聽說學校的首席校花主動回來自首了,還帶來了“奸夫”,很多同學和老師都趕過去一睹為快。

此時的校園裏,廣播台正放著校戲曲社的推薦曲目《蘇三起解》 ,係主任在他辦公室裏厲聲質問我媽媽:

“孩子的爸爸是誰!”

“他就在外麵。”我媽媽回答。

“讓他進來。”

話音剛落,頂包男子走進辦公室。

係主任先是打量的看了他一會,然後問:“孩子是你的?”

男子點了點頭:“是的。”

真相已經大白,我媽媽回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她書桌上有一本翻開的《麥克白》 ,她才正讀到這一頁:

If chance will have me king,why,

Chance may crown me ……

她舍不得這麽多的外語書,她想都帶走,可是已經沒有意義了,便和我外婆一起,將它們統統都賣給了學校的舊書店。

她唯一帶走的也隻有那一封耶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媽媽離開後,整個宿舍裏,就隻剩下了她書桌台燈旁壁紙上的一首詩,她來大學的第一天時就用鋼筆寫下的英文詩:

To make a prairie it takes a clover and one bee

One clover, and a bee

And revery

The revery alone will do

If bees are few

回到德城後,我媽媽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我外公的墳前大哭了一場。她原本也想著把這封耶魯的通知書留著,什麽時候想起來這場夢,再拿出來看看,這畢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成就。但思來想去,她最終還是把這封通知書哭著燒給了我外公:“爸爸,我考上耶魯了……但是,我去不成了…… I’m sorry …… Daddy ……”

我媽那天在我外公墳前哭得聲音很大,就好像我外公剛剛又死了一回。任我外婆怎麽勸,都勸不好。

我媽媽反而責怪我外婆:“我爸埋在這這麽久了,你來看過他幾回?就知道去找你的那個老同學!”

我媽媽越說越氣,她硬是拽著我外婆厲聲說:“你給他跪下,你是他的女人,就得來給他掃墓!”

我外婆不想再和我媽媽有什麽爭執,也就沒再重複以前那些埋怨我外公的話,便隻好先順著我媽媽的意思做。

如此,我媽媽的心氣便順了,等她哭夠了,哭累了,她便和我外婆一起回了家。

沒想到家門口,竟站著一個手裏拎著大包小包的男人。

這是我媽媽被開除回家的第一個周五的黃昏,李知衡便來了。

“他怎麽來了?他怎麽知道我們家住這?”我媽媽明知故問的責問我外婆。

“我跟他說的。”

“你讓他走,我不想見他!”

“他又不是來看你的。”我外婆懟了一句,便“臭小子,臭小子”的叫著把李知衡領進了屋。

我媽媽依然對李知衡充滿了反感,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沒理會他們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反正我媽媽對付男人最拿手的就是裝作聽不見和裝作看不見。星期天的晚上,李知衡就趕了火車回北京,繼續自己的畢業設計。

緊接著的一個周五也是如此,再接著的一個周五還是如此。時間就這樣過去,我媽媽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

之前,學校要開除我媽媽的時候,她茫然不知所措,一切都由李知衡和我外婆安排。

現在事情過去了,痛定思痛,我媽媽不禁開始自己反思起來——

自己為什麽非得嫁給這個強奸犯,不就是為了生活能有個著落嗎?

自己現在雖然沒有了大學文憑,但依然年輕力壯,有手有腳的,就算不和我外婆去擺地攤,她還沒辦法養活自己嗎?

現在不是正都流行去深圳打工嗎?南方工資高,機會也多,不是有很多成功人士他們也沒有大學文憑,靠著勤勞就白手起家了嗎?

別人能做到的,自己為什麽做不到?

想到這裏,我媽媽不禁又對生活萌生了希望,可是接著一股強烈的妊娠反應,又讓她吐了一地。

如今大著個肚子,怎麽去深圳?要是真把這個孩子生下來,自己就哪裏也別想去了,不能聽他們倆的!

我媽媽害喜倒把腦子給害清醒了——

自己為什麽被開除,完全不是因為什麽婚前性行為、什麽夜不歸宿,而是因為懷孕被發現!

要不是有了孩子,係裏又怎麽會知道?

歸根結底都是肚子裏的這個禍害惹的禍,它才是真正阻擋了自己夢想的罪魁禍首!

——我媽媽終於找到了摧毀自己夢想的真正元凶。

我媽媽執意要去打胎,這下可急慌了我外婆和李知衡。

“怎麽了,雲雲?之前不是說好了要生下孩子的嗎?”

我外婆也說:“這都五個多月了,打掉了多可惜。”

“可惜個屁,這個野種就不該來!”我媽媽根本不理會這倆人,她使出了自己的拿手絕活,裝作沒聽見也沒看見,徑直朝前走。

倆人一看她這不是耍脾氣,是真的要打掉孩子。

李知衡便跪下來:“雲雲,我知道,你還是恨我,你有什麽怨氣,盡管衝我來吧,你打我,你罵我都行,我都受著,別打掉孩子,雲雲,我求求你,你打我吧……”

我媽媽根本不理,跨步就走。李知衡則一把抱住了我媽媽的雙腿。

此時我媽媽便用雙腿使勁的掙,她掙不開,便用手掰。

我媽媽也吼道:“誰要跟他過!我想好了,我把孩子一打掉,馬上就坐車去深圳,反正我自己可以打工養活自己,不要你們養活!”

我外婆嚇得臉都青了:“雲雲,你去了深圳,那我怎麽辦?”

“你活該!”我媽媽對我外婆的態度一直都很決絕。

接著我媽媽又對跪在地上的李知衡吼道:“我不要你負責了,你以後不用再來了!”

說完,我媽媽便使勁掙開他倆,她見掙不過李知衡,便主攻我外婆,我外婆終於被她掙開,她怕我外婆再抱住她,便用力把我外婆推倒在地上。

但李知衡還是不肯放手,大哭起來求她:“雲雲,你相信我,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無論你要做什麽我都會依著你的,我什麽都會答應你的,求求你,放過孩子吧。”

而我媽媽早已鐵石心腸完全毫無動容。

她見自己無論如何都掙不過李知衡了,便開始動手打肚子,李知衡見狀嚇壞了,忙起身製止,這個時候我媽媽便一把又把李知衡推倒,以一個孕婦最快的身手奪門而出。

等兩個人哭著追出來的時候,我媽媽早已不見了蹤影。

下了出租車,我媽媽就高高興興地跑去無痛人流窗口繳了費。

辦好了手續,我媽媽便興奮地來到等候區坐著,此時的她和周圍的其她待流孕婦截然不同。她們大都哭喪著臉,隻有我媽媽滿麵春風,喜笑顏開,好像自己馬上就要重獲新生一樣。

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過頭了,還是剛才動靜太大動了胎氣,我媽媽開始感覺肚子疼。

她連忙用手扶著肚子,這時她突然感覺肚子裏的孩子動了一下,就像是用小腳丫踢了她一下一樣。她以為這是錯覺,便接著撫了撫肚子,孩子又動了。這回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孩子好像伸出了小手正在隔著肚皮觸摸外麵的世界。

兩個人的手在一刹那突然碰到了一起,她的手突然停頓了下來,孩子的手也突然停頓了下來——孩子似乎在和她握手。

此時此刻,她仿佛透過手掌聽到了孩子在跟她說它想說的第一句話:“您好!我親愛的媽媽!”

……

“下一個,佟雲雲。”護士的喊聲打斷了我媽媽的沉浸。

但我媽媽並沒行動,因為她一時還沒從生命的感動中回過神來。

護士接著喊:“佟雲雲,哪位是佟雲雲女士?”

我媽媽這才站起身來,可她先前臉上的興高采烈似乎已經全然沒有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茫然與猶豫。

護士對這種表情見的多了,忙上前寬慰說:“別怕,我們這個是最先進的設備,一點都不疼的。”

可剛剛一進手術室,我媽媽突然就暈倒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了病**。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摸了一下肚子,發現孩子還在,她便鬆了一口氣。

護士見她醒了便上前來開玩笑說:“還沒見過你這樣的,麻藥還沒給你打你呢,你倒自己先暈過去了。我們這裏要等你醒了,簽完字,打完麻藥才可以做。”

護士說完伸手便把簽字單遞給了我媽媽,我媽媽沒有接,而是說:“那個,護士……我不做了……錢我也不退了,你們別忙活了。”

護士一聽“錢不退了”,也就沒有多說話,而是應下了我媽媽的話:“哦,這樣啊,那行,我給大夫說一聲。”

我媽媽下了床自己走出了門,一出門正好碰上了護士回來。

護士忙說:“大夫現在正在做手術,他交代說你要是想要這個孩子,得趕緊去趟縣醫院做個婦產科的全麵檢查,他估計你剛才暈倒是動了胎氣了。”

我媽媽聽完,道了聲謝謝轉身就走了。

護士見狀也不忘交代一句:“不急,您慢著點。”

我媽媽聽後,立刻放慢了動作,回頭笑了笑。

縣醫院的檢查報告顯示胎兒完全正常,大夫卻批評我媽媽說:“都懷孕這麽久了,怎麽才來做檢查?”

我媽媽不知道如何說起,索性就隨便應付了兩句,無論大夫接下來說什麽她也都不多說了,大夫開了一些安胎藥,結束的時候又囑咐她一些話:

“時時刻刻記住嘍,你是孕婦,行動幹嘛的動靜不要太大!這回沒什麽問題,就是因為今天你動作太大了,行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我媽媽這才放心的拎著藥回家了。

我外婆和李知衡分頭找了德城多家人流醫院也沒找到我媽媽,最後倆人回家後絕望地癱坐在地上,彼此沉默不語。

誰料想,我媽媽竟然大著肚子自己回來了。兩人見狀喜出望外的迎了上來。

我媽媽問李知衡:“你說過的要娶我的話,還算數嗎?”

李知衡趕緊表態:“算……算數!”

我媽媽卻說:“你就算是不算數了,現在這個孩子我也要生下來。”

兩個人不知道我媽媽這一天發生了什麽,或者是遇到了什麽人,但他們清楚我媽媽的脾氣,既然她已經認定了要這個孩子,倆人便都識趣地不再多問。

這天晚上,我外婆示意李知衡到我媽媽的屋裏睡,李知衡竟然紅起了臉,完全不敢答應。

我媽媽聽到了便說:“你進來吧,我警告你,你睡覺時要老實點,否則對孩子不好。”

李知衡聽了這些才敢第一次邁進我媽媽的閨房。

由於幸福來得太突然,這天晚上李知衡興奮地根本睡不著;亦或許他是怕自己要是真睡著了,等第二天一早醒來,發現這一切都隻是一場虛幻的美夢。

這一刻,他為他那個酩酊如禽獸的夜晚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