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把一切都獻給你,我不能獻得更多

徐凡傑和我媽媽分手後,長久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徐凡傑從小就不喜歡學語數外,他一直喜歡的是長槍與大炮。他認為男人就應該上戰場,而不應該老老實實的坐在教室裏讀什麽無聊的聖賢書——在他的思想裏男人文當如張儀、蕭何、諸葛亮,武當如廉頗、李廣、劉關張 。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媽媽,他都不敢相信自己這輩子還會用英語和別人對話。

為了兌現他給我媽媽的承諾,徐凡傑原本打算放棄參軍,改行從商掙錢養家。既然如今我媽媽都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了,那麽從商也就不必再繼續了。

在我媽媽考上大學的那一年,他應征入了伍。

奇怪的是,他雖然也實現了兒時的夢想,可他卻一直都不快樂。徐凡傑一直很困惑——

為什麽雲雲班主任化用的那首詩卻不能在自己的身上應驗?

如此,徐凡傑對於部隊便沒有什麽留戀。

到了複原的時候,他雖然還是有機會爭取繼續留在部隊,但他還是選擇了複原。

沒想到他剛剛到家時,就接到了我外婆打給他的電話。

他聽到電話裏的消息時著實吃了一大驚,半天沒反應過來。

等他答應了我外婆之後,他最好奇的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他嶽父,還有什麽男人能讓雲雲多看一眼?

他在我媽媽的學校裏見到李知衡之後,更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徐凡傑和我媽媽在一起這麽久她的肚子都沒什麽動靜,怎麽一個其貌不揚的文弱書生就能讓她懷上孩子?

當看到我媽媽對李知衡完全就是一種不共戴天的態度時,他估計自己已經全然明白了。他當時就有了想殺人的衝動。但他又發現我外婆似乎很器重這個李知衡,他才沒有輕舉妄動,並配合著完成了我外婆交給他的任務。

我外婆之所以要找徐凡傑來頂包,是因為她早就從她表妹和我媽媽的言語中聽出了兩個孩子的端倪。雖然她未曾親眼看見,但她知道造成兩個孩子最終分開的原因,一定是她倔強的女兒堅持要去留學。

其實早在徐凡傑這次一來到我媽媽的大學前,我外婆就已經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與憤恨。為了不讓這個愣頭小子闖出什麽禍來,還沒等徐凡傑開口,我外婆便悄悄地把他帶到一邊對他說:“小傑啊,阿姨昨天給你打電話時,事情來得太急,沒有給你解釋詳細的原委。”

接著我外婆便跟他說了個詳細,最後說出了一句她料定徐凡傑做夢都想聽到的一句話——

“我們家雲雲,這回不能出國了!”

徐凡傑看著我外婆眼中欣喜的淚光,他攥緊的拳頭卻鬆開了。雖然當兵的這三年來,他曾嚐試著忘記我媽媽,但是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自欺欺人。

他常常會回想起他問我媽媽時,我媽媽給他的那句回答:

“回來?回來做什麽?

“你不和我一起出國,這裏還有一樣是值得我留戀的嗎?”

我外婆一直就怕,等孩子一畢業她將永遠地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兒;徐凡傑也怕,他最怕的就是等他退伍回來,他最愛的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將遠赴地球的另一邊,再也見不到了。

想到這裏,這位錚錚的漢子,在錚錚的軍營裏不知道悄悄地哭過多少回。

我外婆的一句“雲雲不能出國了”,在徐凡傑聽來,無疑是如聞天籟。

為了不讓我媽媽在見到他之後為了那句“訣別不必再見”的話賭氣,或者怕她認為自己已淪為他的笑柄,再做出什麽傻事來,他很識趣地在看到事情解決後就立刻先走了。

我媽媽再見到徐凡傑時,也沒有說什麽話,她依然清楚地記得她的那句“訣別不必再見”,而如今再見了,自己已成了最大的笑話。

她原本想在係主任處理完之後,再找他說點什麽的,比如先把這個李知衡狠狠地暴揍一頓,但當她出來時,徐凡傑早已不見了蹤影。

“訣別不必再見”——在我媽媽當時的心裏,徐凡傑看來真的是把當年那句話牢牢地掛在心上了,甚至在恨著自己。

雖然我媽媽也曾想過,如果真要找人養著,那還不如選擇徐凡傑,畢竟她是對他有感情的,但我媽媽知道他一定記恨著她,她也不願再去祈求徐凡傑,求他再施舍給自己那段曾經被她親手毀滅了的愛情。

如果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已由痛恨轉變成了反感,那麽當年的那些海誓山盟就隻能讓它吹散在往事裏了。

我媽媽這樣想著,再也沒有去找徐凡傑。

就這樣,這個誤會和對彼此的著想讓倆人從此隔閡。

當我外婆告訴徐凡傑,我媽媽瘋狂地跑出家門,準備去打胎時,徐凡傑意識到他最怕的終究還是來了。他不禁感慨:

當年自己都留不住的,豈是你這個李知衡能做到的!

當我外婆告訴他,我媽媽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來時,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不禁對這個即將出生的嬰兒充滿了期待與好感,因為他和我外婆一樣,他們知道——最終真正能把我媽媽留在了國門裏的那個人是我——李暢。

當我外婆告訴他,她要給我辦滿月酒時,徐凡傑來了,他一定要來看看這個神奇的嬰兒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當他以表舅的身份抱著我,叫著我的名字親吻我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他那個時候已經暗自發誓要像保護我媽媽一樣保護我了。

當我外婆告訴他,我媽媽拋下我們一家三口,坐上火車奔赴深圳的時候,他又哭了,好像他的愛情又毀滅了一回。如果我媽媽連我都能拋得下,那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她成為“愛麗絲”了。

當我外婆告訴他,我媽媽又改變注意回來時,他歡天喜地的來到了我們家,他要再來看看神奇的我,又是怎樣的一個孩子留住了他最愛著的人。

他歡喜地抱起我,親吻我,他高興地把我跨在他的脖子上,在開滿了知母花的院子裏飛奔,好像我們才是父子倆,我和我媽媽和我表舅我們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當然,他這兩次來,都故意和我媽媽回避開,繼續履行著我媽媽的那句“訣別不必再見”;而我媽媽看到這些更加堅信Jack對自己的反感。隻是我媽媽不知道,他再堅守約定也無法控製自己對她的愛戀,他一定會在我媽媽不知道的情況下,悄悄地、遠遠地看著她,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當我爸爸悄悄地告訴他,我們家不歡迎他再來時,他並沒暴揍我爸爸。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做到了他沒有做到的事情,他不會因為他破壞了我媽媽的夢想而痛恨他,相反的,他和我外婆一樣,完全都是在感激他。

我表舅雖然會看到我媽媽為失去了夢想而悶悶不樂,但他並不會為我媽媽感到任何的惋惜,因為他認為夢想其實是個騙局,就算一個人真正實現了夢想也還是悶悶不樂的,比如他自己。隻要我媽媽能留在這裏,讓他經常可以隨時地看到,她的這點悶悶不樂又有什麽呢。

我爸爸雖然沒有問任何人,但他心裏比什麽都清楚。

他一下子就察覺到了徐凡傑在遠處偷看我媽媽時的眼神,那執著的眼神裏,藏著一股比他對愛麗絲還要深的感情。這份強烈的感情當然絕不是隻有單純的表弟對表姐的親情,那其中還深藏著一股如饑似渴並散發著濃鬱**氣息的獸欲。

我表舅完全聽出了我爸爸的意思,他也很配合我爸爸。

從此他便再也沒有來過我家,一直堅守著我媽媽的那一句“訣別不必再見”。

回到臨城的這些年,我表舅一直都沒有找女朋友。

其時他在部隊期間,就與一位副連長相處的非常好。這位軍校畢業的軍官很賞識我表舅,曾經準備將自己的表妹介紹給他,但我表舅竟然放棄了自己兒時的夢想,不再想留在部隊,對這位好友的表妹更是沒有半分的興趣,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婚事並選擇了退役。

部隊裏的戰友對此都很不解,紛紛問他,而我表舅什麽都沒說。在部隊的這幾年,我表舅一直就不怎麽愛說話,更不愛笑,即使在他立下了軍功成功戴上了兒時就曾夢想過的勳章時,他也沒有笑,他當時隻是給首長敬禮,別的什麽也沒做。戰友們都知道他的這種秉性,也就不再刨根問底了。

我表舅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就是不高興,明明兒時夢想都已經成功了。

我表舅複員後,家裏就張羅著給他安排工作、介紹對象。靠著部隊複員的身份以及我表舅家裏的關係,他的父母給他物色了很多好單位和好對象,但他全都一一拒絕。

對於工作,他一直就沒有興趣。一個男人為什麽非要有事業,他找不到自己的答案。

一直閑著,家裏催得挺緊的,我表舅便把部隊給的複員費都投資到了一位朋友的小公司裏,掛個閑職,依然可以定期分紅領工資,便把家裏打發了。

大把的時間不用工作,他便可以隨時溜到德城來,偷偷地在遠處看看我媽媽。

對於對象,他是在我媽媽嫁給我爸爸後,才開始接觸其他女人的。當時是我媽媽剛剛和我爸爸結婚不久,我表舅的父母便向他介紹了一位盧小姐。

這位盧小姐,在我表舅剛剛複原回來時,家裏便跟他提起過。一年多過去了,這位盧小姐相了不少對象都不願意,看來她對我表舅還是有些意思的。

我表舅和這位盧小姐交往了約莫半年多的時間後,盧小姐便懷孕了。我表舅要求她趕緊把孩子打掉,可這位盧小姐已經準備好為人妻母,便高高興興地把懷孩子的事都告訴了雙方家長,雙方家長也高興壞了,便張羅著看日子辦喜事。

這下可氣壞了我表舅,被逼婚逼急的他抓來盧小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的痛罵。盧小姐哭得要死要活,最終她見成婚無望,隻得將孩子打掉,兩家也因此勢成仇敵。

自此我表舅的父母對這個兒子已是深惡痛絕,但兒子大了,再打再罵什麽的都隻能是笑話了,無奈便成了他們老兩口唯一能做的事。他們似乎也已看透了這個兒子,自此也不再管他。

雖然家裏不會再給他介紹對象,但我表舅的生活並不會缺少女人。

一個男人隻要有足夠多的朋友,他的生活就永遠不會缺少樂趣。

我表舅的朋友們會帶著他去臨城的花街柳巷,那裏的姑娘們更知道男人的需求,也更懂得順應男人的心思。

這樣約莫又過了半年,其中一個朋友對我表舅說,城東有一家足浴城,那裏有一位叫秦倩的小姐特別與眾不同,不但姿色可人,而且服務的時候還能給你來上幾句英語,江湖人稱“鳥語雞”。

時隔多年,英語,再一次從徐凡傑的記憶中閃過。

我表舅像著了魔似的直奔城東,連一旁的朋友也不禁被他的反應驚呆:“好家夥,這不是剛剛才在這家店消費過嗎?”

城東足浴城的老板娘見我表舅是新麵孔,多少有些見外。

這時一位青年走過來招呼我表舅:

“喲,傑哥,您怎麽來了?”說完就給他遞了支煙。

“喲,小陳啊!”我表舅接過煙,又和他寒暄了幾句。

小陳將我表舅介紹給了老板娘,她這才放心跟他介紹起了業務。

我表舅提到了秦倩,老板娘頓時喜笑顏開:“倩倩啊,她這會正忙著,哈哈……凡是來我們這兒的都要點她的名。”

我表舅竟突然羞澀了起來,隻是笑笑:“沒事,我等等她。”

老板娘接著說:“徐老板,倩倩做完這單也該休息了,要不我現在給你介紹個別的妞,怎麽樣?”

我表舅不知該說什麽好,猶豫了一下,便直說了自己的來意:“我……我……我今天就想見見她。”

老板娘和小陳都笑了。

“哦,看一看沒什麽的,那徐老板你先到這邊坐會。”

我表舅客氣地答應了。

小陳陪著我表舅說話,笑問:“阿傑,你是衝鳥語來的吧。”

我表舅也笑著回話,接著我表舅便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小陳便告訴他,自己在這裏工作,由於自己兄弟多,老板娘便請他幫忙看場子,拉客源。

聊著聊著,我表舅便看到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長發姑娘從二樓的樓梯口下來朝老板的櫃台走來。

這位姑娘和我媽媽長得頗有幾分相像,隻是她的臉蛋瘦長一點,個子略矮一些,膚色稍微深一號。整體看來她沒有我媽媽那麽豔,沒有我媽豔得那麽強勢,豔得讓人想犯罪。這位姑娘給人的感覺卻很溫婉,溫婉得讓人很想保護她,讓人想把她娶到家裏。

“阿傑,她就是。”小陳給我表舅使了個眼色。

我表舅早就猜到應該是她,已經起身朝她走去。

老板娘此時迎了上來,給秦倩介紹起我表舅來。

秦倩第一次見到我表舅,便被他一身的英氣鎮住了,她默默地打量了我表舅許久。

老板見兩人看對眼了,估計是一個長單,便安排出一個隔間,讓兩人獨處。

我表舅一進屋,便情不自禁地說起了英語:

“You look sad. Let me sing a song to comfort you. ”

我表舅還清楚地記的,他和我媽媽練習這段對話的時候,自己當時還是倒掛在學校操場的單杠上。

當時我媽媽還故意打趣他說:“En, please sing(嗯,唱吧)!”

我表舅立刻反應過來,從單杠上跳了下來:“愛麗絲,你來真的?”

“Yea, please sing”,我媽媽不依不饒:“Ha ha , I want to listen you(唱吧,我想聽). ”

於是我表舅便拿過來了我媽媽手裏的那本精裝雙語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自己配了當時首流行歌曲的調子,用他蹩腳的英語唱了白方騎士唱給愛麗絲的《我把一切都獻給你,我不能獻得更多》 :

I want to tell you all about it.

……

我媽媽便坐在旁邊的草地上,雙手拖著下巴,雙肘撐在抬起的膝蓋上,出神地望著像詩人一樣認真吟唱著的心愛的Jack, 癡迷地聽著。

我表舅見到我媽媽很喜歡,當時他那傻乎乎的臉上還輕輕地燦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

秦倩幹這行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聽客人主動說英語。這一句她雖然都能聽懂,但她卻不知道我表舅為什麽非得說這句,感覺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該接什麽。

秦倩的脫節,讓我表舅瞬間清醒了——她不是“愛麗絲”!

盡管秦倩接下來盡力挽留,我表舅還是轉身就離開了。

“Excuse me ,what’s wrong , sir(抱歉先生,我做錯什麽了嗎)?”

我表舅聽到了身後傳來久違的英語,他立刻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秦倩,接著還是又轉身走了。

老板娘和小陳見狀後極為不解地詢問我表舅,我表舅便借口有事情,也沒多說話,徑直出了門。兩人接著又問秦倩,秦倩照實說了後,大家更是一頭霧水。

三天之後,我表舅不請自來,他又一次見到了秦倩。這次他沒有再說那句英語,而是直接當了嫖客。

事後,秦倩很想問他,那天到底是何原因,但她終究沒敢張口。我表舅還肯來找她,她就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她對我表舅的心儀已使她將他視作自己的恩客 。

還是我表舅先聊了起來。

他問她怎麽剛才不說英語。

秦倩回答不敢亂來,怕說錯了再惹他不高興。

我表舅笑笑,也沒多說什麽,便接著問她怎麽會在這工作,怎麽還會說英語。

秦倩對於我表舅,自然是不想有什麽隱瞞,便向他一一道來。

秦倩家也住在德城,中學上的是德城的一所二流學校,由於該校的校風不好,秦倩的中流成績在學校裏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她還在班裏當上了英語課代表。

學校裏有一個其他班級的男生常常來找秦倩,並經常送東西給她,而秦倩卻十分反感此人,多次明確告訴對方自己很討厭他。

但是這個男生每次都是笑嘻嘻的,厚著臉皮硬是繼續纏著她。

秦倩不堪其擾。她的朋友幫她找來了一個叫於楓的社會人員,把這個不識相的學生狠狠地暴揍了一頓。

這個於楓比秦倩大三歲,人也長得英俊瀟灑,他兩年前從秦倩的初中畢業後便開始在德城的道上混了起來,見到秦倩時他已是德城街頭小有名頭的阿飛 “楓哥”了。

這位“楓哥”泡女生也很有一手,他見秦倩對他心生了好感,才剛認識三天便把秦倩搞上了床。

家裏發現女兒早戀了,對她便是一頓痛打。秦倩自以為找到了愛情,索性家也不回了,跟著這個於楓廝混了起來。誰承想這個於楓卻是個浪**的主,一年還不到,這個於楓就已經另尋了新歡。

秦倩被始亂終棄後,不敢回家,她還發現自己懷了於楓的孩子,便央求於楓幫幫她,於楓也沒錢,隻得張羅他的一眾小兄弟每人借一點。

這幫小兄弟都比於楓要小,他們要麽還都在上學,要麽才剛剛開始混社會,都很缺錢花,每人能借出的最多的也就是幾十塊錢的零花錢,但好在人多力量大,最終還是湊齊了。

等到要還錢的時候,於楓還是沒錢,秦倩更沒錢。於楓心裏便想反正他現在已經有新的女朋友了,不如把秦倩讓給這幫小弟們玩玩就當是還債了。

秦倩當然是不同意的,但在於楓的地盤上哪能由她做主,這筆賬最終還是按照於楓的意思還清了。

事後,這幫小弟們卻看透了於楓的心思,又拿了點錢來,要求再玩玩秦倩,於楓見了錢,心裏自然樂開了花,馬上安排秦倩款待這幫小弟。

這件事情傳開了後,來的人也就多了。

為了安撫秦倩,於楓還會多少分給她一點錢。但是此時的秦倩早已對這個於楓恨之入骨,她心想既然已經成了妓女,自己辛辛苦苦賣來的錢為什麽還要便宜這個王八蛋。

終於有一天,她在一個小弟的幫助下逃出了於楓的 **窟。

她先是去了北京,但是北京查得太緊,整天東躲西藏,幾乎沒什麽機會;沒堅持兩年,她又去了天津。天津是座大城市,這方麵查得一樣很緊,幹這行也是要東躲西藏,雖說堅持了三年多,但終究還是做不起來。

秦倩覺得,要幹這一行,像德城這樣的小縣城最是安全。雖說每單掙得不多,但是幾乎沒有什麽突擊掃黃,完全不用提心吊膽。可是德城是於楓的地盤,秦倩隻得選擇臨城。

秦倩原來在北京和天津工作時,就見過不少世麵。

有的客人在消費的時候,為了調情會用筆記本電腦放上一小段色情的視頻給秦倩看。這些視頻全都是國外的,裏麵的演員有的說英語,有的說日語。對於日語,秦倩當然是不會的,但英語她還是能說上兩句的。為了給客人帶來一些別致的情調,秦倩也會學著視頻中那些金發碧眼的女子來上幾句英語。客人聽後頓覺興致大增,不但結賬時會為此多付個五十或一百,而且下次再來還會再點秦倩的名字。

來到臨城後,秦倩的這項服務更是深受當地嫖客們的喜愛,店裏的生意也因為她,興隆了不少。“鳥語雞”的稱號也跟著傳遍全城。

但我表舅對於這位“鳥語雞”而言,卻是一位與眾不同的客人。

不單是因為他是她這麽多客人中唯一一位一見麵就說英語的一個,更因為我表舅給秦倩的第一感覺竟是可以托付終身。秦倩甚至幻想自己如果第一次愛上的男人是我表舅,她一定會嫁給他,做一個幸福的良家婦女。

秦倩的感覺沒有錯——

愛一個女人就要對她付一生的責任,一直是我表舅所信仰的。

如果我表舅也沒有先愛上我媽媽,而是先遇到秦倩,他們或許真的會在一起吧,幸福地在一起。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我表舅已經有了他要肩負一生的責任,這個責任便是我的媽媽——

那個讓他曾經為她許下山盟海誓,

那個讓他由小男孩變成大男人,

那個即使睡著了隻要能夢見,也還是會甜甜地笑醒的

——名叫“愛麗絲”的女孩。

時間久了,秦倩也意識到了。

有一次她洗澡時,無意從門縫中看到,我表舅拿出了他珍藏了多年的我媽媽寫給他的那張被他憤怒的撕碎又小心的粘好的訣別書。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表舅的心裏一直都住著一位他想見,卻始終卻不能見的戀人。秦倩很想嫉妒這位戀人,但她知道自己早已沒有了嫉妒的資格。

她所能做的便是想盡辦法讓我表舅忘卻傷痛,忘卻煩惱,或許在她的內心深處徐凡傑早已不再隻是她的恩客了,而是她又一次愛上的男人。

英語一直就是我表舅最厭煩的語言,可離開我媽媽後,它卻成了我表舅最想念的語言。而唯一能給他這種想念的人也就隻有懷裏的這個秦倩了。

“Do you have an English name?”(你有英文名嗎)

“No.”(沒)

“What name do you want?”(那你想叫什麽)

“hum …… I don’t know. What’s your English name ?”

(我不知道,那麽你的英文名叫什麽)

“It’s Jack …… Jack White.”(我叫傑克,傑克·懷特)

我表舅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起改姓“White”的。

秦倩不用問,她已經猜出了這個名字和他心裏愛著的那個女人有關了,她此時已經想好了自己的英文名,但她又怕這個名字會和那個女人的一樣再惹傑克不高興,但她又想了想,之前我表舅說的英語對話,不像是《泰坦尼克號》裏的,便試探性的問我表舅:

“Jack,do you like the name ‘Rose’(傑克,你覺得“露絲”怎麽樣)?”

七年了,我表舅終於又聽到了一聲“傑克”,我表舅沒有像之前想象的那樣內心會激動的波瀾萬丈,而是異常平靜地望著秦倩點了點頭:“Yea, I like it.”

“I’m Rose …… Rose White.(那我就叫露絲,露絲·懷特)”

說完,露絲便向我表舅的肩頭靠了上來,我表舅也將她向懷裏摟得更緊了。

兩人這樣在一起約莫一年後,傑克便把露絲從足浴城裏贖了出來。

我表舅為了方便在德城和臨城之間往來,他幫著露絲在臨城的西郊,最毗鄰德城的一條街區裏開了一家發廊,並起名“露絲發廊”,讓秦倩做起了美發的正經生意。

如此,我表舅本來也可以沉醉在露絲的溫柔鄉裏,兩個人抽著煙,時不時說兩句簡單的英語,聊以慰藉地生活下去。

然而,有一天,露絲跟他閑聊時,卻說起了一個傳聞。

露絲說,咱這西邊德城煤礦有個叫李知衡的高級工程師,大家原來都叫他“李工”,現在人家都叫他“綠工”。他的老婆十分漂亮,可算是德城第一美女,可這位闊太太竟然和一家蔥油餅鋪的小老板……

這時他不能再沉醉了,從此這間小小的“露絲發廊”裏便誕生一位令全國都為之震驚的連環殺手——

對於“安口林”,我表舅是恨之切齒的,從他殺人的手法就可以看出來。他覺得這廝利用了一個孩童的口欲與無知,硬是說著自己幾乎就不會的英語,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純真的崇拜者,理應千刀萬剮。

由於我表舅多年來信守著我媽媽的“訣別不必再見”,幾乎不曾在我家裏出現過,加之又是其他城市的遠親,警方的調查範圍並沒有涉及到他,因為我媽媽早就認為他已反感自己了,根本不會關注她的生活,因此她提供給警方的口供中也沒有涉及到他。

對於“安口韓”,我表舅一開始毫無殺念,這個人對於我而言更像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對於我媽媽而言更像是一位理想的伴侶。他甚至想過,要不要幹掉我爸爸,讓他取而代之。遺憾的是,正在我表舅猶豫之際,我的班主任竟然娶妻還準備生子,我表舅不能容忍他對我和我媽媽的背叛與玩弄,果斷將其了結。

由於這兩宗命案轟動太大,加之明顯又是一人所為,警方此次調查的範圍也包含了臨城我表舅家,但是他們什麽也沒有查到。

對於“安口嚴”,我表舅的第一反應就是想立刻做掉他。此人對我媽媽毫無愛意,隻是垂涎她的美色,將我媽媽視為他的玩物,同時他又一直把我視為他的眼中釘,我表舅實在是不能容忍。可是他看到我媽媽很認真地在藏著他護著他,又有些動搖,遲遲不願動手,直到他忍無可忍。這就像他和我媽媽戀愛時說的英語對話,雖然因為愛著你一直遷就著你,但骨子裏不喜歡的,遲早都要爆發。

其實之前在牛津書院裏,我是見過一次他的蛛絲馬跡的。

有一天中午,我準備去借《歐也妮·葛朗台》時,我親眼看到了我表舅進了書屋。

我當時原本打算上去和他打聲招呼的,但一想到大家都已是多年不來往的親戚了,我也不完全確定就是他,便沒有和他相認。

沒多久,他就從書屋裏出來了,他一本書也沒有租,帶上了掛在胸口的墨鏡,理了理夾克衫的領子,正了正鴨舌帽的帽簷,頭盔也不帶,便騎上他的摩托車一騎絕塵似的朝著臨城方向走遠了。

由於他一直很少出現在我的視線裏,那個時候的我當然怎麽也不會想到那個神秘的凶手原來就是他。

三宗命案已經讓德城登上了全國的很多小報,警方的調查更是嚴查不漏,這種嚴查可謂是瘋狂,我們家裏所有的親族都被一一徹夜審訊,我表舅當然更不會例外。但奇怪的是,他們每個人又都最終因為沒有作案動機,而被一一排除在外。在警方和譚偵探的一再嚴查下,我媽媽供述了自己的夢想和她的初戀的詳細經過,這些都被記載在了譚偵探那個起名為“愛麗絲”的小本子上。

但警方和譚偵探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什麽關鍵的線索或證據。

其實我外婆和我爸爸心中一開始就猜到了真正的凶手是誰,他們當然會發自內心的感謝和保護這名凶手,就像感謝和保護著我一樣。

他們用自己的精明故意幹擾警方的思路,導致這些連環案一直都沒有頭緒。警察也懷疑有人故意提供假口供,但是又找不到自相矛盾或不合理的地方。這樣看來,警察和德城的民眾都懷疑我爸沒有錯,我媽懷疑我外婆也沒有錯,因為他倆從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幫凶。

他們見到我表舅被抓起來嚴審,內心幾乎肯定是崩潰的;但又看到他被安然無恙地放了出來時,又一度可笑地懷疑自己一直篤信的猜測會不會是個誤會,但他們心裏清楚地很:如果不是他還會是誰。

對於“安口譚”,我表舅是無比的失望,堂堂一位私家偵探,查不到作案的線索竟然自甘墮落以身試法,明明就不怎麽會、也很討厭英語,還非要硬著頭皮跟我媽媽說英語對話。另外,更不能讓人容忍的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醜行,居然還協助一個初中生早戀縱欲,簡直禽獸不如、罄竹難書。

既然譚偵探和我媽媽千方百計地招搖過市,想引誘我表舅出來,我表舅又何必再躲,兩人決一死戰,最終我表舅成功手刃奸夫。

隻不過我表舅是偷襲的,即使譚偵探臨死之前終於找出了真凶便是我表舅,他也應該完全沒有想到,就在當晚,他自己竟然就是我表舅的下一個目標。不知道我表舅有沒有想到,他這一案竟然還幫我解了朱海晨懷孕之圍,我真為能有這樣一位表舅而感到自豪與驕傲。

但我表舅此時已被警方鎖定,這當然是因為他是我們家族裏唯一一個擁有作案能力的人。即使警方找不到他的作案動機,也已將他作為重點審訊的嫌犯。但最終露絲提供的假口供讓他拿到了最為有利的不在場證據。

如果有一天,當他再唱起白方騎士的那首《我把一切都獻給你,我不能獻得更多》,卻得知我媽媽依然還是會出國時,他又會怎麽辦?

可惜,我隻知道他們的開始,卻無法預知他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