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誰偷了水果餡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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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到了表姨家,受到了熱情的款待,這也給她剛剛遭受了重大創傷的心靈帶來了些許的撫慰。

這位表姨有一個兒子,名叫徐凡傑。他比我媽媽小了剛好半歲,兩人便以姐弟相稱。

前幾年,我媽媽他們家家境好的時候,由於親戚間的往來,我媽媽和她的這位表弟每年都會見上好幾次麵,他們倆也會在一起玩一些小孩子們的遊戲。除了玻璃球和抓沙包,他們倆最常一起的玩的,便是過家家。

倆人找來一個布娃娃,一個演爸爸,一個演媽媽,歡天喜地的,甚是一對可愛的頑童小夫婦。

如今徐凡傑和我媽媽大概也有八九年沒見了,在他看來,原來的那個醜小鴨,如今早已蛻變成了亭亭玉立的白天鵝。

在徐凡傑的眼裏,我媽媽像極了他所玩的一款電子遊戲中的一個少女角色。在一個男人的少年時代,男孩對於愛的第一次萌動,便在此時此刻全都落在了這位初來他家做客笑語盈盈中卻還略帶著淚光點點的小表姐身上了。

一開始,我媽媽隻是把徐凡傑作為老朋友對待。漸漸地,她發現這個表姨家的大男孩,總是能帶給她一種無法言表的溫暖感。

我媽媽無法解釋這種溫暖感是什麽,她隻知道,在她父親剛剛過世母親卻急著另擇情夫的這段日子裏——這段她人生中最黑暗,也最艱難的日子裏——是這個帥氣的大男孩,陪著她一起默默地走過。縱使她身處在無盡的黑暗中,竟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的陰冷。

此時徐凡傑也進了德城一中,他的成績當然不夠的,但他父母有錢。放了暑假,他便以保護表姐為由陪著我媽一起去了我外婆家。

徐凡傑的父母當然不同意,但這孩子從上初一起就管不了了,與其鬧得家裏翻天覆地,不如隨便他:反正我家的是兒子,又不吃虧。

沒有了大人的管束,這裏便成了他們兩人自由的小天地。

德城的夏天總是那麽的迷人,藍藍的天空上,總是有大朵大朵的白雲飄過,徐凡傑陪著我媽媽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晚上還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他們兩人對於彼此的這種心動都是第一次,他們沒有人有經驗,也沒有人耍花招。他們兩個都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做什麽。

徐凡傑便學著電視裏的男主角,飆起了海誓山盟,我媽媽當然也都天真的相信了。

或許是那晚英仙座 的流星雨太美,情到濃時,徐凡傑大著膽子要吻我媽媽,我媽媽一開始是下意識的愣了一下,但並沒有躲開。徐凡傑一見我媽媽沒有拒絕的意思,便樂壞了,勇敢的吻了上去。

由於是第一次親吻,他也不知道自己親得好不好,對不對,便一臉期待的看著我媽媽,就像一個學生做完題目,等待老師打分一樣。

沒想到我媽媽竟然說起了英語:“Are you really(你是認真的)?”

徐凡傑是個聰明人,他早就聽說這位表姐的英語特別好,而且他一來到我外婆家,就看到家裏到處都是英文書,便明白了我媽媽的喜好。無論他自己喜不喜歡,他都得對英語表現出極大的喜歡:“真好聽,你說的真好。”

我媽媽笑笑。

“嘿嘿”他接著說:“你剛才說的什麽意思啊?”

“這你都不知道,你初中怎麽上的?”

“嘿嘿,我成績差,尤其是英語學得不好,你教教我唄。”

一說到要跟她學英語,我媽媽立刻感覺眼前的這個徐凡傑,有點像自己的爸爸,便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你真的願意學?”

“嗯”徐凡傑嬉皮笑臉的點著頭。

如此一來,我媽媽便有說有笑地跟他練習起了英語對話,就像曾經的她和我外公。

徐凡傑樂在其中,英語對話說完了,他便又吻了我媽媽,這一吻似乎比先前的一吻有進步,他吻得很深,也吻得很甜。

雖然這樣的深吻對於十六歲的他也是第一次,但這樣的吻,對於每個人麵對著自己真正愛上的人而言,無疑都是無師自通的。

如果說初吻是初戀情侶的前奏曲;

那麽,**便是他們初戀的主旋律。

這晚他們彼此都陶醉在愛的喜悅中,直到第二天一早,兩個人擁抱著、微笑著、甜蜜地聽著清晨的鳥鳴一起醒來。

兩人的第一個早晨,我媽媽帶著徐凡傑去的第一個地方,竟然就是我外公的墓地,這一點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而徐凡傑知道後,不但沒有拒絕,倒是有幾分歡喜。

到了墓地後,我媽媽先是和我外公訴說了一番,接著徐凡傑竟然也跪下了,對著我外公的墓碑喊起了“嶽父”,這場景倒頗有幾分武俠小說裏麵的色彩。

徐凡傑喚著“嶽父”,慷慨激昂地說了一番話,他發誓他要一輩子保護我媽媽,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一分一毫。

我媽媽看著徐凡傑信誓旦旦的樣子當時已經完全被他感動;而她不知道的是,徐凡傑接下來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履行著他這一天的每一句承諾。

臨走前,徐凡傑發現了我外公墓碑下麵的英文字母,好奇的一直盯著看。我媽媽見他正想問,便直接跟他說這是她自己給我外公起的英文名。

我媽媽還跟他講了自己也有一個英文名——“愛麗絲”。

徐凡傑羨慕,他的嶽父能有此殊榮是多麽的幸福。便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央求著我媽媽也給他起一個。

我媽媽一開始不答應,她覺得用英文名互相稱呼是她和自己最親近的人之間才會有的,外人不應該有此待遇。可我媽媽轉念又一想,現在和她最親近的人不就是眼前的這位小表弟嗎?

“你的名字中帶個‘傑’字,比較好起,要不你以後就叫‘Jack’吧?”

“嗯,好聽,是不是《泰坦尼克號》裏的那個傑克。”

“嗯,對,你就跟他一個名。”

“那你也要改名叫露絲,這樣咱倆才正好般配。”

“美得你,誰要跟你般配。”

“那我們……”

我媽媽堵住了他的嘴,她跟傑克講,這個“愛麗絲”是我外公給她取的,她一輩子都不會變的。 我媽媽望著目光真誠的徐凡傑,隻是在心了說了一句:“You are my prince , dear Jack(你是我的王子,親愛的傑克).”

聽了“愛麗絲”的來曆,小表弟望著我媽媽同樣真誠的眼睛,也就沒有再說多餘的話。

遺憾的是,徐凡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媽媽給他取名傑克的真正含義。在愛麗絲的心目中,傑克就是童話世界裏的那位紅桃王子。

暑假在兩個人甜甜蜜蜜的初戀中過去了,高中開學後,徐凡傑更是天天不回家,他就像入贅似的,搬到了我媽媽家裏來與她同居。

更準確地說,他倆應該算是新婚小兩口,在美美滿滿的過日子。兩個人都很中意對方,也都很認真地謙讓著對方,他們學著電影電視裏的模範情侶,彼此互訴衷腸,滄海桑田。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

人生年少時最美的愛情也莫過於此了吧。

直到有一年初秋的九月與高三的開學一同來臨。

兩年的同眠共枕已讓愛麗絲與傑克成了老夫老妻。但是矛盾的種子也早已在兩人之間悄悄種下。這粒種子的第一次萌芽是在他們高一的寒假。徐凡傑在和我媽媽用莎翁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練習英語對話時,就已經表現出他骨子裏對英語的反感了。隻是礙於我媽媽對於英語的熱情,他不想掃了她的興,每次都是在硬著頭皮強撐罷了。

起初我媽媽對此不以為然,漸漸地我媽媽也看出了徐凡傑之於英語的真實態度。但她見他依然在愛著自己,謙讓著配合著自己,也就沒有開口說什麽,她認為時間久了,徐凡傑出於對自己的愛也一定會愛上自己所愛的語言。畢竟我媽媽始終認為她的語言是那麽的美麗優雅,那麽的楚楚動人。

然而時間久了,答案卻與我媽媽所想完全相悖。

其實在高一下學期開學後不久,愛麗絲與傑克的英語對話就已變得索然無味。

徐凡傑在忍無可忍之時終於明說了出來:“咱倆能不能不要老是說英語?我英語又不好,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我媽媽麵對他們的第一次爭吵完全不知所措。

徐凡傑見我媽媽一臉的茫然,馬上道歉:“不是,雲雲,就當我沒說……”

“我叫愛麗絲!”我媽媽這回真的生氣了,厲聲喝完,扭頭就走。

“雲雲,不,愛麗絲,我錯了。”

我媽媽沒有理會他,哭著跑回了房間,關起了門。

徐凡傑追到了門口,喊了半天,我媽媽也沒有搭理他。他覺得自己闖禍了,鬱悶地在我外婆家的院子裏看著我外婆種的知母花 ,抽著煙。

我媽媽透過窗戶看著他,她知道她的這位愛人,隻能算是個情人,是她想多了,他不可能像自己的父親那樣,真正的愛她,愛她本人,也愛她的語言,愛她的夢想。

盡管我媽媽想通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是不肯給他開門。

就這樣,徐凡傑跑到客廳睡了一夜,早上起來時,發現我媽媽已經早他一步去學校了,而平時兩人都是一起甜甜蜜蜜地起床,然後又手牽著手一起幸幸福福地去學校。

等到吃午飯時,徐凡傑早早地就在食堂門口等我媽媽:“Alice,I’ m sorry ……”

我媽媽見他主動來認錯了,故意裝作不理他,接著往食堂裏走。

這時徐凡傑快步走上前來,拉住了她的手:“I’m wrong . I ’m a bad man . Can you YuanLiang me?”(我錯了,我是個壞家夥)

我媽媽一聽這熟悉的半吊子英語,噗嗤就笑了,故意開玩笑地說:“No.”

徐凡傑見我媽媽笑了,知道這事情便就這麽過去了。

此後,雖然徐凡傑在盡最大的努力維持著他們的關係,但他對於英語的厭惡,終究還是讓他們的關係漸漸疏遠。

人終究都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沒過倆月,徐凡傑又受不了英語了。這回他是在潛意識中表現出的,語氣沒有之前那麽認真強硬:

“咱兩個中國人,幹嘛老是說人家外國話?”

自從愛麗絲與傑克的對話變得乏味之時開始,我媽媽就看到了徐凡傑的不快樂。在兩人發生了第一次爭吵後,我媽媽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她將來是一定要去美國留學的,到時候徐凡傑會怎麽辦?

我媽媽一直想知道答案,這會兒正好借著徐凡傑的話直接說了:

“我準備去美國留學。”

徐凡傑對於這個回答完全不知所措——留學,那不是要分開了嗎?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和我媽媽會有分手的一天。

我媽媽見他懵了,也就知道答案了。

“以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這是我和我爸爸的決定,我媽媽也知道,現在除了告訴了你,就再沒和其他人說了。”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去?”

“大學一畢業就去。”

“那不還早著嗎?”

“嗯”我媽媽接著說:“如果我要你陪我,你會和我一起去嗎?”

雖然徐凡傑知道他們倆說的都是至少五六年以後的事,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了她,他從來都不會騙她,當然更包括此時。因此徐凡傑沒有說出“會的,一定會的,你去哪我就去哪”之類的哄人的話。

當然,徐凡傑也不會知道,如果他真的決定了要陪我媽媽一起去國外留學,我媽媽一定會為了他與所有人對抗,從一而終地認定他。

但是徐凡傑又不能直接說出自己因為討厭學英語所以才不願意去的雖真實但卻直白傷人的話,而是說:“那你非得去留學嗎?”

我媽媽聽了,失望地點點頭。

徐凡傑覺得我媽媽聽出了他的真實想法,便趕緊化解這種不快:“那現在,我陪你練習英語吧。”

沒想到我媽媽卻說:“不用了,阿傑,我知道,你不喜歡……”

相比於爭吵,平靜的分歧往往才是一段愛情走向終結的導火索。

徐凡傑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認真思考了我媽媽留學的動機。他認為我媽媽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選擇是因為這幾年我媽媽家境一直不好,她窮怕了;他認為隻要自己有能力,能給她最好的物質生活,她就會放棄留學的想法。徐凡傑覺得,女人就應該在男人的拚搏下舒適的生活。他覺得他應該拿出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來,為他心愛的女人撐起一片無憂無慮的天空。

突然有一天,徐凡傑很認真地跟我媽媽說:

“雲雲,我可以養著你。”

我媽媽很不解的看著他。

徐凡傑接著說:“我覺得女人沒必要這麽拚。掙錢養家是我們男人的事,你將來有沒有本事都無所謂,我可以養著你!”

接下來的日子裏,徐凡傑一點一滴地向我媽媽證明了他的能力。

高一一結束,徐凡傑為了向我媽媽證明自己不是一個隻會花父母錢的小開 ,便在德城找了幾份兼職工作,幫幾家公司跑業務。

等開學了,他便逃學去工作,為了不讓學校通知自己家長,他還拿錢買通了一家公司的人,幫他以各種名義跟學校請假。

徐凡傑本可以拿著爹媽的錢對我媽媽謊稱是自己掙來的,但他卻沒有。而是每天堅持早出晚歸,他要用自己的實力向我媽媽證明,自己雖然尚未成年,卻已經可以掙錢養家了。

在這一年裏,我媽媽清清楚楚地嚐到了做全職太太的各種滋味,她隻需要呆在家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生活的一切都由徐凡傑來幫她搞定。

起初我媽媽也能感覺到這裏麵的實實在在的幸福,甚至想過放棄自己的夢想,放棄對自己父親的承諾,就這樣和她的王子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在徐凡傑出門工作的時間裏,她又會感到莫名的空虛,尤其是在假期裏,她常常還未到傍晚就開始盼著徐凡傑回家,這種情景不正像她當時正拿在手裏背誦的《夢江南》 嗎:

梳洗罷

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輝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頻洲

我媽媽不禁想著,這可能就是她今後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的生活。

有時候徐凡傑為了能更好地談好業務,還不可避免的會有一些應酬,這樣我媽媽又得等得更晚,而這種情況下徐凡傑回來了,竟被人灌得爛醉。她莫名地又感到一種煎熬。

在這種空虛與煎熬中,我媽媽能做什麽呢?

幸好此時的她還隻是個高二的學生,在這種莫名的空虛與煎熬中,她還可以用上學或背書來打發。如果自己結束了學業,她真不知道自己在這種煎熬中應該做些什麽——

帶孩子、洗衣服、做飯,閑暇的時候去美美容,逛逛街嗎?

夢想與愛情,生活與追求,她該如何抉擇。

困惑與迷茫一直纏繞著她,我媽媽始終找不到答案。

直到這個九月與高三一同來臨。

高三文理分班後,我媽媽他們班換了一個厲害的班主任。這個班主任發現我媽媽自打升入這個縣一中以來,成績一直是在退步的,通過暗中觀察他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他找來我媽談話,這位班主任也毫不避諱,直接就說了早戀的事。

這位老師處理高中生戀愛的策略很獨到,他沒有批判反對,也沒有挖苦諷刺,而是直接陳述現實,讓學生自己抉擇。

最後這位老師化用了一句名詩告誡了我媽媽:

生活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

若為夢想顧,二者皆可拋!

“孩子,你長大了!”說完,他用書拍了拍我媽媽的肩膀便走了。

我媽媽一直清醒她和徐凡傑兩個人最終不一定能走進婚姻的殿堂。雖說他倆的關係早就隔了不止三代了,根本算不上近親,但畢竟還是親戚關係,雙方家長包括兩人自己都未必會真的談婚論嫁。

徐凡傑能帶給自己的無疑是充滿著幸福愛情的、無憂無慮的生活。換成別的男人,做得又能比徐凡傑好到哪裏去?倘若還不如徐凡傑,自己的生活又是什麽?她不敢想,也從沒想過。

她問自己——

一個女人隻要擁有心愛男人的疼愛與忠誠就足夠了嗎?

除了愛情,這個世界上不是還有很多更有意義的事物嗎?

——想到這裏,我媽媽便想通了。

等到這天徐凡傑回家後,我媽媽便和他說的很清楚:“阿傑,我很愛你,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

“我想好了,我要去留學。”

“你怎麽還這麽想,不是說好了嗎,我養著你!”

“我……我不用你養。”我媽媽覺得她說的不合適,便又改口重說:“我是說,我不用任何人養。”

“怎麽會這樣,女人就是要被男人養著,這是天經地義的啊!”

“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嗎?”

“追求?追求什麽?女人的追求不就是家庭和男人嗎?”徐凡傑義憤填膺地接著說:“掙錢養家那都是男人幹的事,女人隻要待在家裏相夫教子,好好享福就行了。”

“我……做不到……”我媽媽有些哽咽。

“你不用做,你什麽都不用做,一切都讓我來就行了,雲雲,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我媽媽接下來不知道說什麽了,便把之前寫好的一張折疊紙條遞給了他,然後轉身就走了。

徐凡傑打開一看,隻見紙條上這樣寫著:

生活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若為夢想顧,二者皆可拋!

Jack,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但你給我的這些幸福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要成為自己夢想中的“愛麗絲”,親愛的,我愛你,我們彼此放過吧!

訣別不必再見

Alice Tong

徐凡傑氣憤地撕了這張紙條,他見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也不想讓我媽媽太為難,便從我媽媽家裏搬走了。

收拾東西時,徐凡傑卻又小心翼翼地撿起了這張紙條的每個碎片,雖然有兩個邊上的碎片早已隨著腳步不知跑去了哪裏,但他還是把這些碎片盡力拚粘成了原樣。

此後,學校裏的其他男生見我媽媽和徐凡傑的關係吹了,便都爭相來找我媽媽示愛。

可惜任這些男生再怎麽花樣百出,我媽媽從來都沒有理會過他們,完全把他們和他們所說的任何話都當成空氣,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也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繼續低頭走她的路,或者低頭看她的書。

接著,我外婆便從北京回來了。

我媽媽一看到她,便衝她說:“情婦做夠啦?你還知道回來?”

我外婆心中五味雜陳,沒有理會她。

母女兩人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隻是沒有了我外公。

我外婆在北京的這兩年,趙誌飛把她安置在他的一處房產裏。這十幾年來他對我外婆的想念,應該說是對於真正愛情的想念終於在這一刻如願以償。

他如饑似渴地撲進了我外婆給他營造的溫馨的港灣裏。

趙誌飛一下了班就立刻回有我外婆的那個家,他吃上了我外婆做的飯菜,換上了我外婆給他洗的幹淨的衣服,等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他,可以完全放下警惕,安心的睡在我外婆的旁邊。

這是他曾經從年少時起就夢想著能和我外婆一起過上這樣的生活,可當他放棄了自己的愛情時,他也就知道自己放棄了這樣的生活。他原本想著這些飯菜和衣物,無非都是些人間的煙火,凡是當了他老婆的人都能給他。

然而他錯了,他當時並不知道別人給他的這些人間煙火中會缺少了什麽。如果不是你最愛的人給你做的飯菜,她的手藝再好,你吃著又能有多香呢?

在沒有愛情的婚姻裏,生活都是黯淡的,隻有用真正的愛情滋養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間煙火,才是愛的煙火。

當然,當年的趙誌飛是完全不會懂這些的……

當年我外婆和趙誌飛是初中的同學,也是彼此的初戀。

他們倆的戀愛從上初中的時候就談了起來,等到初中一畢業,兩人便正式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

由於這位趙誌飛一直想考大學,於是兩人便約好了,等趙誌飛大學畢業後他們就結婚。

趙誌飛上了高中,接著參加了高考,由於他一直夢想著能到首都工作,誌願上他便填報了北京的一所著名大學,結果沒有考上,最後隻能上第二誌願的石家莊的一所大學。

我外婆初中畢業後就直接參加了工作,由於那個時候初中畢業的女孩子還不多,我外婆數學好,她便被分到了縣百貨公司當起了售貨員。

然而最終,趙誌飛還是食言了。

趙誌飛臨畢業的時候,他跟我外婆提出了分手,原因是他在大學裏認識了一個北京的女學生,這位女生的家長是北京某單位的一個領導,隻要趙誌飛能和這個女生在一起,他的北京夢就會很容易的實現。

最終在愛情和夢想麵前,他深思熟慮了一番之後,還是選擇了夢想。

我外婆也是個精明的人,她見情況已經如此,連鬧也沒鬧騰,就隨他去了。

自從和北京的這位女學生結婚後,趙誌飛在女方家庭的幫助下,在北京可謂是混得順風順水,官位升的也快,很快就由一個副科升到了正處。

人的權勢大了,附庸他的人自然也多了。

我外婆在北京住的這處兩室一廳的小套房就是托他辦事的某個人送的。這處房產在北京南郊,又處於一片居民樓的三層,幽靜隱僻,用它來金屋藏嬌再合適不過了。

關於他倆之間的關係,我外婆一直沒問趙誌飛。但她完全看得出來,他跟他的那位大學同學老婆完全沒有感情。我外婆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她這麽認為完全是依據趙誌飛平時的言談和她的直覺,我外婆總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趙誌飛與發妻是合作婚姻,日子久了也沒培養出感情,雖然有了女兒,但他總覺得自己在夫妻生活上不幸福。既然家裏找不到愛的感覺,這幾年他在北京也沒少沾花惹草。

起初趙誌飛礙於自己的身份和紀檢委的嚴查,一直不敢這麽做,後來他也從沒主動過。他的那一眾情婦全是附庸他的人為了討好他送給他的特殊的禮物。

對於這些情婦中的大部分人,趙誌飛都是走馬觀花,很快也就拋之腦後了。隻有個別幾個他動過心的人才會被他安置在了一些自己別處的小套房裏。

就在我外婆來北京的這段時間,趙誌飛也沒有完全把他的這些外室都撇開,這其中,我外婆知道的就有兩個,除此之外再有沒有,我外婆也不確定了。

畢竟是初戀,也是老情人,趙誌飛來我外婆這裏的時間是最多的。家裏的那位就不說了,不知道這兩個年輕漂亮的外室是否知道我外婆的存在,她們應該做夢都想不到她們倆人一直在暗地裏爭風吃醋,其實最終都輸給了一位半老徐娘。

然而我外婆看清楚了這些之後,並沒有為自己在趙誌飛的心中依然還有這麽高的地位而慶幸,相反的,她清醒地提出了離開,盡管趙誌飛極力挽留,但我外婆的態度卻很堅決。

她說出了本來沒想要說出的話:“你會和你老婆離婚,娶我嗎?”

趙誌飛沒有說話,他知道什麽話都騙不了我外婆,他也不想騙我外婆。

最終趙誌飛給了我外婆一筆錢,我外婆也收下了。

當趙誌飛提出有機會要再去德城看她時,我外婆卻拒絕了:“如果你是以老同學的身份來,我歡迎你;如果你還想以情人的身份來,那就不要再來了。”

我外婆從北京回來之後,這個趙誌飛還真的就沒再來過。

原因不是他還一直想著情人的身份,而是一年之後,他的附庸者中有兩撥人因為互相爭鬥違規,被檢察院查處,趙誌飛也跟著被牽連進去。由於亂搞男女關係,且受賄數額巨大,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出來了,他老婆也因為牽扯受賄被判了刑。

剛入獄的時候,趙誌飛托人給我外婆帶信,希望她能來探監。沒想到我外婆竟然答應了,她去的時候還哭了。

兩人都應該在感慨吧,如果他們當年都執著一些,彼此硬纏著對方在一起了,或許兩家人的命運應該就是另一個樣子了吧。

我外婆肯來,對於趙誌飛而言,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運了——

他自從背棄了愛情,自己就一直在接受生活的煎熬與懲罰。

在自己尚還自由的歲月裏,他能有兩年享受我外婆帶給他的平凡的生活,應該也算是了卻了他十幾年來心心念念的“愛的煙火”。雖然在我外婆離開他時,他才剛剛體會到這份煙火的溫馨與香甜,也才剛剛知道什麽叫“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