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Ghost女友 向日

今天休假,時間多得不知如何打發才好。

我準時在早上六點十五分醒來,起床,刷牙洗臉,衝澡。

無論晚上或淩晨幾點才睡,我身體內就像有閙鍾裝置,六點十五分必然醒來,再無法闔眼。

大概由十七歲開始便毫無理由地變成這樣。

“你不要像個老人,每天一大早就起床。陪我再睡一會兒嘛,一點情趣都沒有。”

前度女友曾經那樣說我。

但我討厭賴在**失控無法入睡的感覺,寧願幹脆起床。

六點四十五分,更換好昨晚睡過的床單後,開始手工衝泡咖啡。

我用量匙算好咖啡豆分量,放進手動磨豆器中研磨成中型顆粒咖啡粉。

用溫水燙一燙大倉陶瓷咖啡杯備用。

把開水煮沸,等待三十秒後,讓水透過濾網與咖啡粉相遇。

先衝泡一杯黑咖啡品嚐。享用完後再度重複以上程序。

這次在黑咖啡中加入少許奶油,順時針方向攪拌三次。

我對咖啡美學有一份堅持,半點都不能退讓。

咖啡豆也隻鍾愛日本輕井澤一家老咖啡店自家烘焙的綜合咖啡豆,住在那邊的朋友會定期寄給我。

咖啡必須早晨空肚時才喝,絕不會邊喝咖啡邊吃早餐。

對了,聽說市麵上最近在賣四百元一杯的咖啡。我有點好奇,但還是決定對輕井澤咖啡店老板忠心不二。

“如果你對我也像對你的咖啡那麽忠心就好。”

前度女友曾經說。

事實上,認識一年,正式交往和同居一年多,由喜歡上她那一刻開始,我從沒異心,分手後也一直保持單身。

也許我比她想像中和自己的認知,更加喜歡她。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改變現狀。

現狀就是,我們早已分開,不相往來。

七點四十五分。享用完咖啡,仔細洗好杯子和器具後(洗碗盤必須過水三次),

我在平底鍋澆上橄欖油,放到爐頭上加熱。

早餐基本上每天都是兩顆煎荷包蛋,搭配不同肉類和一顆從正中間完美切成兩半的溫室番茄。

星期一搭配薄牛扒,星期二香腸,星期三豬扒,星期四火腿,星期五雞扒,星期六煙肉,星期日是牛扒加上香腸和火腿的豐盛版本。

八點零五分。在餐桌上放好餐墊,坐下來邊吃早餐,邊聽iPod內我的自選音樂播放單。

星期一至星期日,我有不同的播放清單,當然不時也會增添新樂曲進去。

很多人看我的外表,以為我一定喜好獨立搖滾,其實我隻愛聽古典樂。

“你跟外表給人的感覺也差太遠吧。”

剛開始交往時,女友曾經那樣吐槽我,但還是甜蜜地躺進我臂彎,兩人一起孵在沙發上聽古典樂。

雖然我發現她每次聽古典樂都打瞌睡,但總陪在我身邊。

剛開始交往時。

九點整。吃過早餐,仔細洗清好盤子(洗碗盤必須過水三次),我邊打開洗衣機輪流清洗衣服、毛巾、床單,邊打掃公寓。

昨日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毛巾,睡過的床單,早上起來一定要清洗幹淨然後烘幹。

一個人住的公寓雖然驟眼看起來很整潔,但這汙染的城市布滿塵埃,不用吸塵器和清水每天抹拭一次地板,讓人無法安心。

畢竟光著腳板踩在清爽的地板上是一份難以言喻的享受。

我的收入絕對可以雇個全職或鍾點傭人,但無法忍受陌生人在家裏走來走去和碰觸我的東西,所以清潔和打理家居這回事,還是得親自動手。

隻要有時間,我也樂在其中。

十點整前抹完地板,再次衝澡。

十點至十一點上網看食譜,想像和思考午餐和晚餐吃什麽料理。

對了,說了這麽多卻忘了自我介紹。

我叫向日。二十六歲。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出生。

太陽星座金牛座。月亮星座天蠍座。上升星座處女座。

B型血。身高一百八十二公分。體重七十二公斤。

以上這些和其他種種種種學曆、工作、嗜好興趣等等等等,看我的FB、IG和微博就一清二楚,無須贅言吧。

總而言之,如果你曉得金牛座男的個性,就會知道休假日花一、兩小時研究、想像和思考午晚餐吃什麽不足為奇。

滿足味覺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比如說,很多人以為每家麥當勞快餐店供應的餐點都一樣。

想懷念一下童年滋味,就近到任何一家M記光顧都可以。

絕對不行。每家M記的食品味道絕對不一樣。

有讓你回憶起童年溫馨滋味的,也有把你美好童年回憶摧殘得體無完膚的。

沒經過網上調研,絕不能貿然踏入市中任何一家M記。

否則,你的童年美夢,可能會在咬下雙層芝士漢堡那一刻粉碎殆盡。

完美的記憶,誰舍得讓它粉碎?

就像我們總記著每段愛情開始時的美好,盡量忘記它結束時的不快。

至少男人是這樣。

也許因為這樣,分手後,女人還懷恨在心氣不過去時,男人已經能以包容心情,惦記著前度是否安好。

誰比較有情誰比較無情,誰比較長情誰比較專情,這種瑣事就不要計較。

女生們,不要聽到我用“瑣事”來形容就生氣。

都分手了,之後你與我之間的一切都是瑣事,脫離彼此的重要生活圈。

你已經不在我身邊,已經不能擁抱你,你還想我懷念你到何時?

雖然也有反轉過來的例子,但男人實際,女人感性是大多數。

我屬於哪一邊?我是大多數吧。

但我仍然懷記前度也是事實。也許我和她屬於另一種例外。

心裏某個角落,想跟她命運性地重遇,想跟她再來一次。

這種希冀,才會令男人變得感性吧。

但我知道自己放不下自尊,所以多想無用,還是想想午晚餐吃什麽比較實際。

十一點開始準備午餐。隻要有空,我很喜歡下廚,公寓冰箱裏各式食材具備。

今天決定做香辣芝士熱狗。

切洋蔥和墨西哥辣椒。燙美式雞肉香腸。用平底鍋炒香洋蔥和肉醬。

在熱狗包上塗抹牛油,放入香腸,淋上炒肉醬,灑上大量墨西哥辣椒和車打芝士,放進烤爐烘烤一分半鍾。

原本還想做通心粉沙拉,突然卻沒了興致。

話說回來,今天從起床開始就有點心神不寧。

十二點半前吃完午餐和洗好盤子(洗碗盤必須過水三次)。

接下來,為晚上準備做的烤雞腿,用橄欖油、海鹽、白胡椒、黑胡椒和切細的蒜末做好調味和按摩,包上保鮮膜放入冰箱讓醃料滲透。

下午一點。我拿著瓶裝氣泡水坐到沙發前打開電視。

七點半準備晚餐前,大概可以一口氣看兩至三出電影。(如果沒花太多時間瀏覽VOD點播的電影海報和預告,考慮看哪出才好的話。)

七點十三分。看完一直未看的《銀魂》和《下女誘罪》。

如果我按照計劃留在家裏做烤雞腿,然後上網或打個手遊的話,接下來的一切或許不會發生。

為什麽我沒按照計劃行動?

也許因為《下女誘罪》中的小侍女讓我想起了前度女友。

其實兩人長相一點都不像,但天真又狡獪的感覺相近。

“我沒想過你生活得這麽有規律。”

“生活如果沒規律,人生就完了。

不受我操控的事情,無可奈何。但可以掌控的事情,我不想交給別人。”

“你真有趣,可能是我遇上過最有趣的人咧。”

我想起我們最初同居時,她笑著說的話。

當相處成為習慣之後,就沒這麽有趣了。

歲月會消耗掉戀人之間,最初覺得對方有趣的一切事情。

“你是以每分鍾為單位規劃著每天的生活咧。

放輕鬆一點好不好?我快透不過氣。”

“喜歡的話,沒有缺點。不喜歡的話,一切都是缺點。”

“雖然你這麽年輕,但內裏一定住著很老的靈魂。”

一年多之後,她竟然理直氣壯地那樣抱怨,就是埋怨我沒趣吧。

我還沒說她呢。因為我是男人,所以緘默不語。

原以為是可愛小鳥依人型,但爭拗起來無論大事件或芝麻綠豆小事一樁,都強勢主觀得讓我退避三舍。

原以為跟我同樣是潔癖型(或整潔型),每次見到她總是那麽閃閃生輝啊。

難道愛情讓我盲了眼?她的生活習慣實在邋遢得有點可怕。

有誰會把沒有倒掉湯汁的杯麵一把扔進垃圾箱?

為什麽沒有洗頭發和衝澡可以大模大樣地爬上床鋪?

清潔洗手間的抹布怎可以丟進洗衣機裏和洗碗布一起洗?

誰說男人不可以害怕蟑螂?就因為我不想(或不敢)打死在公寓裏亂竄的蟑螂,她為什麽用那麽失望哀怨的眼神看向我?

我忘了相識周年紀念日,沒準備浪漫驚喜給她,她為什麽流淚?

我可不是忘了她的生日。什麽相識紀念日、牽手紀念日、接吻紀念日Blah Blah Blah真的好煩。一直紀念下去會把男人弄得神經衰弱。

日複日,夜複夜,我們之間對彼此的幻象不斷消逝。

是喜也悲,最後,一切無可挽回時,我想我還是喜歡她。

已經找不到喜歡的理由,但還是喜歡明知無法一起相處下去的她。

如果我不是太一廂情願的話,我猜想她的心情也如是。

已經找不到喜歡的理由,但還是喜歡明知無法一起相處下去的我。

毫無道理地。

可能是宇宙蒼穹跟我們開的一個戀愛玩笑。

也許因為這樣,這晚神推鬼使地,我不想吃想必已經醃得十分完美的雞腿,隻想出去走一走喝一杯。

我坐在會員製高級酒吧內,喝著Gin and Tonic。

我酒量很淺,熟悉的酒保特地把雞尾酒調得很淡。

雖然我追加了幾杯,但以為不至於會喝醉。

可能晚上沒吃主食,隻點了一盤炸雞塊當下酒菜,結帳後站起來時竟然發現腳步有點不穩。

“隻要喝酒就臉紅,你這一點好像女生。

跟我想像完全不同,但很可愛。嗬嗬嗬。”

最初交往時前度女友也曾經那樣說。

“你是男生,訓練一下酒量也不壞。

想到你每次應酬喝幾杯就倒下,要人攙扶回家,我會擔心喔。

而且我們一起出去玩時,要是我也喝醉了怎麽辦?

跟你一起,有時候會覺得很沒安全感。”

分手前一段日子,前度女友說。

換言之也是抱怨我跟她最初的想像差太遠吧。

但我就是我。不可能為了她變成另一個人。我為什麽不可以做回自己?

我晃著有點輕飄飄的腦袋左思右想,回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置身夜街中。

對離開酒吧完全沒有記憶,怎麽突然已經在街上?

而且我正穿越馬路,一輛小型貨車朝我直衝過來。

是煞車碟磨擦柏油路麵發出的刺耳聲響和高速迫近的車頭燈光,把我從昏沉的酒醉狀態中喚醒的吧?

但已經太遲,要被撞上了!

明明感覺到被撞上了,下一瞬,我卻跟一個女孩子撞抱在一起滾到路邊。

而且我抱在懷裏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前一刻還念記著的前度女友!

刹那間,我腦海一片空白。

四周的人聲和車聲都仿佛被吸掉。

我怔怔地看著像是從空氣中突然冒出來鑽進我懷抱的她。

我懷念的那雙彎月形眼睛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

就像昨晚我們還曾經纒綿擁抱,不曾分手。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在這兒?”

我混亂地站起身,攙扶她起來。

隔著薄薄的水藍色麻紗布料裙子,她的腰肢仍然像以往一樣纖細,身體還是一樣柔軟。

我心裏一陣悸動。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

聽到她幽幽的回答,我更加迷惘。

“我不明白。你一直在我身邊?”

我把那句有點殘忍的“我們明明早就分手了”吞回肚裏,有點貪戀地注視著久別重逢的她。

“我一直悄悄留在你身邊,但你之前看不到我啊。”

對於這句話,我泛起Déjà vu似曾相識的印象,但刹那間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我震驚地看著她,無法了解她不可思議的話語。

“還不明白嗎?我是Ghost,但舍不得離開你。”

“Ghost?幽靈?”

我聽到自己喉嚨擠出變調的幹澀聲音。

我發現自己用力搖頭,還發出了幾聲幹笑。

“不要跟我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激動地伸出雙手捧著她的鵝蛋臉。

“你怎可能死了?什麽時候出什麽事死了?

不可能的。你不是好好在這兒?

我明明看得見你,摸得到你,你的身體很溫暖。”

我都說出這麽科學性的話,她卻隻是以無限幽怨悲傷的神情凝視著我。

“對哦,一點都不好笑,我為什麽要騙你?我說的是真的。”

我搖頭再搖頭。

這不可能是真的。我在做夢吧?快點醒來。我在心裏催促自己,卻始終沒醒過來。

我陷入百分百的混亂狀態中。

所以我就說過,掌控一切是很重要的。

因為這晚失控了,我沒按照以每分鍾為單位規劃的安全生活,才會掉進這個奇異世界吧。

還是,無論怎麽費心規劃,總有一天,異界都會無聲無息地滲入正常世界?防不勝防?

不可能存在的異界。

分手兩年又四天的前度女友說自己變成了Ghost,重新出現在我身邊。

“莉依!”

我無法置信地喚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