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夢滅 夢鎖全城

披著深紫色晨褸的盛智,在玻璃餐桌上放下剛用榨汁機新鮮攪拌的綠色蔬菜、蘋果和香蕉混合果汁,以及用意大利陳年葡萄醋、特級橄欖油、法國雪鹽和黑胡椒調味的青菜沙拉,拉開餐桌旁的金屬網架設計師椅子坐下。

晨曦的光線從豪華落地長窗照進以黑白兩色裝潢的寬敞客廳。

“汪汪!”一頭啡色俄羅斯狼狗,以優雅的姿勢緊貼在金屬椅子腳邊坐下,抬頭露出希龮的表情看向盤子上的沙拉,又看向盛智。

驟看有點像大型牧羊犬的俄羅斯狼狗,是血統高貴的稀有犬種。

光滑如絲絹的啡色皮毛。色澤如瑪瑙般漂亮的淺褐色眼珠。細長的頭顱和嘴巴。矯健的體形。修長的手腳。優雅的長尾巴。

“莎拉,這是沙拉,你不喜歡的。”

盛智摸了摸坐下來高度到他半腰的狗狗。

被喚作“莎拉”的雌性獵犬像有點不滿地搖了搖頭顱,鑲滿細小紫晶石的狗項圈在晨光下散發出雍容華貴的光芒。

“公主,我知道了,待會給你牛扒。噓!”

盛智像跟伴兒說話般看著莎拉雙眼,舉起一隻手指放在唇邊。

莎拉像聽得懂人話地輕輕“哽嗚”了一聲,乖乖趴伏在白色雲石地板上。

盛智拿起餐桌上的電視遙控器按下電源鍵。

隔著黑色絲絨沙發組合和獸皮地毯,Bang & Olufsen六十五吋掛牆電視在客廳另一頭無聲地播放出一幕幕令人膽顫心驚的影像:

工廠工人被機器截斷手臂,鮮血淋漓地倒在大型機器旁;

貨櫃碼頭工人被壓在從機械手臂掉落的貨物箱下失去意識;

排滿一整條架空天橋的汽車連環相撞,幾輛汽車引擎冒煙後爆炸,紅色火球直衝天際,天橋上的人們爭相奔逃;

大海上的渡輪與私人遊艇相撞,渡輪船身傾斜,乘客紛紛跌落海中,男女老幼先後被海浪沒頂;

地下鐵車廂出軌翻側,車軌上擦出火舌,月台上塞滿逃命的人潮,宛如一頭頭黑色螞蟻的人們互相推擠踐踏;

遊樂園裏的人們以無法置信的神情仰頭盯著天際。萬裏無雲的晴空上,一架珍寶航空客機以驚人的速度低飛,直直衝向遊樂園的巡遊大道。大人和小孩臉上布滿驚恐神情,轉身沒命狂奔。客機失控墜落地上,人們的身影轉瞬被火光吞噬,歡樂天堂驟變人間煉獄;

城中各處的建築工地,腰上綁著安全護繩的工人,如進行花式表演一樣紛紛從棚架上墜落,被護繩不上不下地懸吊在半空,頭顱軟癱地垂下,似乎因衝力過猛而失去意識。又或許,他們仍然沉墜在某個“美”夢裏。

商業區和住宅區的樓宇接連失火,消防車和救護車疲於奔命地出動。城市每個角落火光連連,白天和黑夜的城市街道也布滿黑色濃煙,火舌四處亂竄,整個城市猶如廢墟。。。。。。

盛智靜默地盯著電視上的無聲畫麵,拿起叉子戳了戳盤子裏的青菜沙拉,最後還是毫無食欲地丟下叉子。

這些驚心動魄的畫麵,已經在電視上重播過無數次。

不過,每天還是有更聳人聽聞的慘劇上演。

他已經不想再聽電視揚聲器傳來人們呼天搶地的慘叫聲和恍若永無休止的警笛聲。

消防車和救護車震天價響的尖銳警笛聲,幾乎二十四小時不絕地在城市各條街道響起,向世人宣告著某處又發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意外或災難。

盛智像感到有點冷似的縮縮身體,無意識地伸手撫著莎拉的頭,仿佛想尋求一點溫暖。

他呷了一口混合果汁,看到電視畫麵終於切換成新聞室的直播畫麵,拿起遙控器取消了消音鍵。

“政府剛才在六點十五分正式宣布,全市進入最高戒備狀態。國際機場正式關閉,所有往來本市與外國的飛機已經停航。地鐵、火車、巴士、小巴及渡輪停止運作,所有交通道路亦禁止車輛行駛。

政府並頒令所有商業機構、學校、飲食和娛樂場所暫時關閉,隻有社區超市和便利店可作有限度營運,呼籲所有停工停課的市民盡量留在家中。

國際特別救援組織及世界衛生防護中心,已分別派出隊伍乘搭專機前來本市,作出救援協助及調查仍然在本市蔓延的超級病毒。世界各國對今次事件表示極度關注,並會對本市提供全力支援。政府首長懇請市民在此危難時刻保持鎮定,攜手共度難關。

直至目前為止,政府、衛生署及警方,對於今次在本市釀成世紀大災難的瞌睡蟲病毒現象的成因和病源,仍然沒發布任何消息。據內幕人士透露,調查似乎毫無進展,令不少市民陷入恐慌。

有關網上盛傳瞌睡蟲傳染現象並非生化病毒,而是由中學生之間開始的一個被稱為『夢接龍』遊戲引起,政府及衛生署發言人均表示相信有關訊息隻是以訛傳訛,呼籲市民不要妄信流言。世界各國的病毒專家快將雲集本市,加上警方協力,一定會找出病毒源頭和撒播方式,盡快。。。。。。”

看到這兒,盛智歎一口氣,再度按下遙控器的消音鍵。

他很清楚截至目前為止,警方和衛生署專家都一籌莫展,對外公布夢接龍遊戲與瞌睡蟲現象鐵定無關,同樣言不由衷。

警務署長向雲,也就是阿等的父親親自打過電話給他,詢問超感組織對這次事件的調查進度。

盛智對警務署長親自致電給他受寵若驚。

自己被調派到這個神秘兮兮的“獨家村”部門,如阿猛所言,似乎並非被投閑置散,永無翻身之日的意思。

警方的最高層,似乎真的相信超感組織的能力。

想到這裏,盛智把背靠向椅子,抱起胳臂,深深歎一口氣。

“莎拉,你相信這場災難並非生化病毒感染,而是因為中學生之間的一場遊戲而起的嗎?夢境可以拉龍接力,我無論如何無法相信那樣荒謬的事情。”

盛智並非喃喃自語,而是一臉認真地垂下臉,朝莎拉說著話。

莎拉以精悍的眼神迎視主人的視線,抬起濕潤的鼻子聞嗅了他肩膀一帶一下,伸長脖子舔了舔他的臉。

“我可是低聲下氣地找過阿猛,他除了又說出什麽『人們都坐上了夢的郵輪共赴彼岸』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外,看起來根本束手無策。唉,難道我們隻能坐以待斃?”

盛智艱深的說話內容,似乎超越了狗狗所能理解的範圍。莎拉側起頭,甩了甩耳朵,最後放棄似的把下巴枕在盛智穿著象牙色絲質睡褲的大腿上。

“你聽不明白啊?其實我也不明白。不過,我竟然開始真心希望那個小妮子傳說中的能力是真的。這樣想的我,是不是輸了?”

盛智輕拍著莎拉的頭顱低語。

“如果有誰在夢中喊喊我的名字就好。如果那個遊戲是真的,隻有親曆其境才能相信吧?沒看見過的事情叫我怎麽相信?”

盛智眯起眼睛苦笑。

“我也好想進入那個遊戲,隻有直接被卷進去,才能找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吧?不過,那個初蕾說得對,她嘀嘀咕咕的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我的確。。。。。。沒有半個朋友吧。”

盛智拿起果汁一飲而盡,從杯子的邊緣望向電視上的無聲畫麵,又再度深深歎一口氣。

初蕾鬆開踩著紅色單車踏板的雙腳,任由單車俯衝下住宅區的斜坡路。

早上十點稍過,平常熙來攘往的街道一片肅條。

車道上沒有任何巴士、小巴或私家車輛行駛,人行道上也隻有三三兩兩低垂著頭走路的行人。

空氣中布滿混濁的灰色煙塵,暗紅色火屑如雨點般不停從天空飄下,視野一片晦暗。

明明是晨早,感覺卻像傍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的消防車警笛聲響徹雲霄,附近似乎又有數不盡的公寓發生失火意外。

俯衝下斜坡路,來到有兩條對向車道的馬路後,初蕾揉了揉被煙塵弄得十分幹澀的雙眼,輕輕咳嗽了一下後,穩住單車的把手,重新在雙腳上使力蹬著踏板。

偶爾會有騎單車的人們跟初蕾擦身而過,但大部分人們似乎都響應政府呼籲,除了出外購買和囤積生活必需品外,其餘時間都逗留家中足不出戶。

整條住宅區街道,感覺就像遭遇浩劫後的廢墟。

過去六天,初蕾感覺度日如年。

自從與阿等一起,在七天前的晚上轉移到第一個夢誕生的時和地,驚鴻一瞥看到陶源的身影後,阿等便倒下了。

可能在短時間內勉強消耗了太多靈能,阿等轉移回來之後發起高熱,臥病不起。

阿等,你快點好起來喇。不是答應了我一定再次帶我回去,厘清陶源與夢接龍遊戲的轇轕嗎?我隻能倚仗你的能力啊。

初蕾在心裏著急地念。

紅色單車車頭的購物籃子裏,放了一個塞得滿滿的環保袋,內裏有長蔥、雞脾肉、幹瑤柱和各式各樣補充體力的營養飲料。

其實阿等家除了母親外,還有兩個傭人,為病人熬粥這種事,照理輪不到初蕾頭上。

但阿等昨天一臉虛弱地嘀咕:“要是死了,就沒法吃到初蕾的愛心晚餐,我真是死不瞑目啊。”

事實哪有這麽誇張?雖然吃了藥高熱還是一直不退,的確有點令人擔心,但也不至於會死掉吧?

想到這兒,初蕾一臉不安。

超級大頭菜,你快點好起來喇。我這就來熬愛心粥品給你吃囉。

初蕾拉了拉身上的黑色短鬥蓬大衣,加快踩踏板的節奏,在滿目荒涼的街道之間騎著單車靈活地左穿右插。

幸好兩人的家相距不算遠,以單車代步的話,大概二十分鍾就可以抵達。

初蕾熟練地操控著單車,沿路經過街道旁每間店鋪,除了便利店外,都掛上了休息牌子一片烏燈黑火。

寵物店。甜品店。地產代理店。速食店。電影DVD租賃店。衣物幹洗店。鋼琴教室。花店。連鎖咖啡店。。。。。。

平日生氣盎然的街道,變得一片死寂。

初蕾感到一陣心酸。

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抬起頭茫然地環視著四周的公寓大樓。

公寓大樓的一片片窗戶後,予人的感覺同樣死寂,完全沒有人們在生活作息的氣氛。

大家都沉沉睡去了嗎?

沒人願意留在這個可怕的現實世界,隻想逃進美夢裏嗎?

安躺進夢的最深處。

阿猛說,大家都在那艘夢郵輪上樂而忘返,寧願無知無覺地被帶到彼岸,也不願清醒過來離開完美的夢。

怎麽辦?

陶源真的是夢接龍遊戲的首領嗎?

如果真相是那樣,我要怎麽辦才好?

就算阿等的身體複原過來,我和他,真的有能力拯救任何人嗎?

看著變成廢墟的心愛城市,初蕾雙眼漸漸泛起淚霧。

在她沒意識到之際,貓兒眼漾起了水藍色光芒。

破幻之眼的聖眼光芒。

映入初蕾眼底的城市,瞬間變天,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異象。

街道兩旁一幢幢公寓大樓片片窗戶之後,如藏著射燈般紛紛射出一條條光的絲線。

成千上萬的光絲,在灰濛濛的天空中互相糾纏,交織出複雜的幾何圖形,就像在上演一場不可思議的鐳射光線秀。

初蕾煞停單車,呆呆地瞪著眼前奇異的光之圖譜。

仿佛每片窗戶後都躲著一頭頭神秘的蜘蛛,朝窗外不斷吐絲,在空中編織出一張無比巨大的光網。

好詭異!初蕾全身一震地思忖。

一個年青男生騎著單車飛快地擦過她身旁。

初蕾看著他的背影,目瞪口呆地張著嘴巴。

男生背後拖曳著數條扭曲蛇動的光絲,如降落傘的絲線般連結著空中那無比複雜的光譜圖案,與其他成千上萬的光絲互相糾纏在一起。

初蕾驚駭地遊目顧,發現極目所及街上十多個行人之中,不分性別和年齡,約有三分一人身上,都拖曳著這種詭異的光絲。

初蕾無法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貓兒眼裏的水藍色光芒漸漸淡褪。

天空中的光譜和人們身上的光絲,就像被魔法一點一滴地抹掉,慢慢在初蕾眼底消失。

這。。。。。。到底是什麽啊?

初蕾怔怔地佇立馬路中央,栗然地打了個寒噤。

“伯母,你整晚沒睡看顧著阿等很累了吧?你放心好好休息,我會接力好好照顧他的,你不用擔心。”

初蕾朝向門縫另一端的阿等母親,掛上乖寶寶的神情微笑著說,待門被關上後,她立刻收起強顏歡笑的表情,氣急敗壞地跑到阿等床邊。

躺在櫸木製單人**的阿等,雙眼緊閉,臉頰因為發熱而紅通通的,印著白色飛機圖案的深藍色棉被蓋至他下巴位置。

阿等似乎在做夢,長長的眼睫毛不斷顫動,微張開嘴呢喃了一句口齒不清的話語。

初蕾抱起胳臂咬著指甲,在寬敞的睡房內來來回回地走著。

從十二歲認識阿等時開始,她已經來過這房間無數次。

裱貼著藍天白雲壁紙、鋪上粉藍色地毯的房間,從阿等小時候就好像沒重新裝潢過。

無論是布滿撕掉的貼紙痕跡的藍白條紋衣櫥,刮痕累累和到處有原子筆汙漬的的木造書桌,以至堆放了一地不同版本的新世紀福音戰士零號機、初號機、二號機模型,都顯得十分孩子氣。

如果阿等有力氣的話,一定會在初蕾麵前收起他寶貝珍藏的明日香人偶模型。不過,他似乎真的病癱了,所以,穿著貼身橙紅色駕駛戰衣,集**、纖腰、長腿優點於一身的明日香,大刺刺地扠起細腰站在房間一隅,揚起嘴角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斜睨著初蕾。

初蕾的視線短暫停留在明日香的**上,孩子氣地朝她扮了個鬼臉,又用力咬著指甲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終於按捺不住地跑到阿等床邊,有點粗魯地拉開發高熱的病人原本穩穩蓋著的棉被。

“阿等,起來喇。”

初蕾最初壓著聲音低嚷,看到阿等一臉好夢正酣的模樣,忽然心頭一驚。

阿等不會也被夢接龍拉進去了吧?

人們寧願冒死,似乎也不願離開那個遊戲。

阿等意誌力那麽薄弱,如果被拉進去就完蛋了。

“阿等,你快醒來喇。”

初蕾有點焦急地彎下身,用力搖晃阿等的肩膀。

“啊!啊啊啊!”

阿等張開眼,一臉迷糊地看著初蕾壓向他的大特寫臉孔。

“剛才還笑得那麽甜,怎麽忽然又變得這麽麵目猙獰啊?”

阿等像還未從夢境醒轉般微眯著眼碎碎念。

“麵目猙獰?誰麵目猙獰呀?”

初蕾眼珠子一轉,氣鼓鼓地盯著阿等。

被那雙含嗔帶惱的貓兒眼一瞪,阿等仿佛驟然被人從美夢中拉回現實。

“啊,初蕾你來了哦。”

阿等在空氣中胡亂伸著手,像想抓回被初蕾拉下的棉被。

初蕾坐到床沿,把手伸向阿等的額頭。

“不要睡了喇。應該差不多好起來了吧?欸?好燙!”

初蕾有點怯怯地縮回手,探看著阿等紅撲撲的臉。

“我知道你很辛苦。不過,隻要有足夠的意誌力,應該就能克服病魔,成功轉移的吧?”

聽到初蕾的話,阿等像被嚇得倏然醒轉地睜大眼。

“你、你不是來探病的嗎?昨天你不是還叫我好好休息,未康複前連亂動都不要?”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初蕾煩惱地抱著頭。原本明明想好好慰問阿等,溫柔地熬一鍋愛心粥品,好讓他漸漸回複體力的。可是,現在根本不是洗米、切蔥花、熬雞粥的時候啊。

“阿等,對不起,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一定要再次帶我回去。求求你!我剛才看到了,這城市的人們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那些光絲好詭異啊。有什麽很可怕的事情快要發生了。”

初蕾六神無主地拉起阿等滾燙的手。

“求求你喇。”

“光絲?初蕾你說什麽?我都聽得頭昏腦脹了。唉,我不是不想回去弄清楚整件事,是力不從心。你的聖眼又治不好我的高熱,我也沒辦法說好起來就好起來呀。”

“對了,好奇怪,為什麽我治不好你的高熱。是阿等你用念力對抗我吧?你根本就想生病逃避。這城市的人們已經水深火熱,再不想辦法就來不及了。”

“我、我這邊也是水深火熱。啊,我好病!初蕾你不要逼迫我啦。”

“我也是無計可施才求你。向等,你立即從**爬起來,否則,我、我不理你喇。”

“我好辛苦啊。”阿等虛弱地嚷。

初蕾不理會阿等發出的痛苦呻吟聲,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拖曳他雙手,想把他從**拉起來。

阿等搖搖欲墜地坐在**,認命了似的看著初蕾跑向衣櫥,拿出海軍藍色牛角鈕扣大衣披在他身上。

“我們回去的地方是炎夏,你好好裹著大衣,流一身汗水就會痊愈啦。向等,不要撒嬌。”

“我是生病,高熱四十度,不是撒嬌。初蕾你好殘忍。”

“這不叫殘忍,叫信任我男朋友的能力。”

阿等一臉悲情地望著初蕾。

“唉,我終於明白大家為什麽那麽沉迷那個夢接龍遊戲。我也想有誰拉我進去,不想回來。”

“阿等,不要開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睡著的時候,有多少人遭遇意外受傷或死去?這種時候,不準生病!”

“嗄?”

“意誌力!意誌力!如果連病魔你都無法打倒的話,怎麽當男朋友保護我?”

“病魔明明就是最難打倒的。”阿等不服氣地嘀咕。

“阿等!”

“遵命!賠上小命也要帶你回去見陶源吧?”阿等以酸溜溜的語調小聲說。

“你不要強詞奪理。你明知道我們必須回去。”

“我知道喇。”

說罷,阿等突然撒嬌地把頭貼上初蕾胸前。

“喂,你幹嘛?”

“我沒力氣抓緊你的手。”

“所以要我把你貴妃抱?”

“不是啦。你好好靠著我,我豁出性命嚐試再轉移一次吧。”

“明明就是你靠著我。”初蕾沒好氣地淺淺一笑,伸手抱住阿等的肩頭。“而且,不要說那種不吉利的話。阿等你比自己想像中強多了,一定做得到的。”

“原來初蕾那麽相信我嗎?”

“不相信你相信誰?”

初蕾俯下臉看進阿等眼睛裏。

阿等終於看到他剛才在夢中見到的初蕾向他露出的溫柔甜美笑容。

“出發喇。”

阿等像忽然長出無比勇氣,以堅定的聲音說道。

“嗯,出發了。”初蕾輕聲回道。

初蕾和阿等在**環抱著彼此,恍如心有靈犀地同時閉上眼睛。

緊貼著的兩個身軀,漸漸變得稀薄透明。

“這裏是哪裏?唏,你不要擠過來啦。是不是好幾天沒洗澡?你好臭哦。 ”

初蕾跌坐在某個狹窄的地方手舞足蹈地掙紮著,除了懷裏的阿等外,好像還有什麽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壓著她。

狀況不佳的阿等跌跌撞撞地勉強帶著初蕾轉移,“降落”時拿捏不到身體重心力,兩人幾乎是被猛然拋跌進過去的時空中,身體承受了一陣巨大的衝擊力才完成降落。

初蕾身上那件黑色短鬥蓬大衣的帽子,翻了過來蓋在她頭上,阻擋了她大部分視野。

“不、不是我喇。我在這邊。”

聽到阿等喘息的聲音並非從自己懷裏傳來,初蕾吃驚地翻起帽子,這才發現懷裏抱著的是一個塞得脹鼓鼓的大型黑色垃圾袋。

“嘩!好髒!”

初蕾著慌地想推開懷裏的垃圾袋,另一個小型白色垃圾袋又從背後砸到她頭上。她在垃圾袋迷陣中狼狽地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成功地稍微探出頭,仰臉深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映入她眼底的,是漆黑的夜空和鐮刀似的淺黃色月牙。

夾雜著垃圾臭氣的暑熱氣息,直直撲向臉上。

即使降落的地方很淒慘,但總算成功轉移了吧?初蕾雖然笑不出來,心裏還是籲一口氣。

“阿等你還好吧?”

初蕾循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再挪開了一個大型垃圾袋,終於看到用手按著胸口、臉青唇白地癱坐著的阿等。

綠白格子毛布睡衣外披著藍色大衣的他,被兩個大型黑色垃圾袋左右夾逼,大腿上也壓著幾個小型白色垃圾袋。

“還、還好。”

“對不起喇。快點穿好大衣,流一身汗水就會痊愈了。”

平時一定會埋怨阿等降落在“這種討厭地方”的初蕾,好不容易爬到他身旁,一臉擔心地小聲說。

“你、你不用理會我。我、我有沒有搞砸了?這是上次轉移過來的地方嗎?有沒有看到陶源?”

阿等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低聲呻吟。

“啊,讓我看清楚我們在哪兒。你先好好坐著休息一下,受不了就捏住鼻子。”

初蕾輕輕握了握阿等滾燙的手後,重新戴好黑色短鬥蓬大衣的掛帽,鬼鬼崇崇地從垃圾袋堆之中探出頭察看外麵。

兩人身處的地方,是放置在住宅區街道上的綠色塑膠大型垃圾收集箱,容量大約可收納十個塞得滿滿的大型垃圾袋。

如果成功轉移回她熟悉的住宅區的話,區內唯一有放置這種大型垃圾箱的街道,就是小公園對麵往下拐彎的雙向車道旁的人行道。

由於下方那幾幢低矮唐樓沒有管理服務,居民會自行把垃圾打包,拿到街道上的大型垃圾箱丟置。

除了大型垃圾箱外,旁邊應該還有玻璃瓶、鋁罐和報紙雜誌的分類回收箱。

初蕾從綠色垃圾箱的邊緣探眼張望外麵後鬆一口氣。

的確是上次轉移來到的三叉馬路交界。

同樣是夜闌人靜時分。

漆黑的夜空中,懸浮著似曾相識的月牙。

炎夏即使到晚上也沒消散的暑熱氣息,也如出一轍。

隻是今次降落的地點稍微偏移到下坡路的人行道旁。

初蕾和阿等現在身處的垃圾箱位置,從左側勉強可以看到馬路對麵的小公園。不過,要是陶源去便利店買完東西走路回家,應該會拐彎轉上社區教堂旁邊的單程上坡路。

換言之,如果陶源真的再次在路燈下出現的話,她和阿等必須離開這個垃圾箱,悄悄跟在他背後。

可是,在這空無一人的夜路上,立即就會被發現啊。

初蕾正在發愁之際,靜夜中響起拖鞋擦過柏油地麵的“啪噠啪噠”聲。

陶源的身影,果然如回卷菲林般出現在小公園旁的人行道上!

頭上壓著黑色鴨舌帽、一身灰色T恤和褪色牛仔褲的陶源,手上掛著個便利店塑膠袋,低頭懶洋洋地走著。

塑膠袋子裏頭塞得滿滿的,冒出了瓶裝烏龍茶的瓶子。

啊!難道。。。。。。是那個晚上?初蕾突然心念一動。

陶源雖然名義上是她父親,但實際上隻會翹起二郎腿睡大頭覺,什麽家務都不做。無論做飯或去超市買日常生活必需品,都由初蕾一手包辦。

陶源喜歡的瓶裝烏龍茶,初蕾一向準備周到。

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她忘了為什麽跟陶源嘔氣,晚餐沒做他每天都要吃的奶油煎餅,連烏龍茶也假裝忘了買。

陶源一整晚都在抱怨:“沒烏龍茶喝睡不著覺!”初蕾回敬他:“有沒有常識?喝茶才會睡不著覺。”

“初蕾你去便利店買回來喇。”“現在三更半夜,我是妙齡少女,很危險耶。”

“你長得又不是漂亮,一點危險都沒有。我拍胸脯保證。”“哪有人這樣損自己女兒的?”“去喇去喇。”“我不去。”“去喇,就幾步路,你腿長嘛。”“你的腿不是比我的長多了?懶骨頭。”“沒大沒小!”“不知是誰沒大沒小,總是奴役我!”“我在訓練你成熟自立。”“我才十四歲,沒興趣成熟自立。我不去,明明又不是我要喝烏龍茶才睡得著覺!”

回憶中的畫麵,清晰地浮現初蕾腦海。

十四歲的她,蓋著被陶源從垃圾箱中拯救回來,她在學校縫紉課上以拙劣手工編織的嫩黃色紡紗麻織布,睡在客廳公寓的白色三人沙發上。

陶源明明已經鑽進了地上的野外露營睡袋,卻一直碎碎念地抱怨。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直抬杠。

最後,陶源獨自出去了。

初蕾記得很清楚,明明隻是“幾步路”的距離,陶源卻去了好久好久。

久得她心驚膽戰,以為他就此一去不回。

從小她就隱約察覺到,年輕得過分的陶源不是她父親。

像浪子一樣的陶源,仿佛隨時可能不帶走一片雲彩,瀟灑地離她而去。

而那預感,最終不幸成真。

想起那些往事,初蕾又淚盈於睫。

就是那個晚上嗎?換句話說,她和阿等轉移回到七年前的晚上。

陶源沒有任何解釋地消失了半晚的那一天。

他回到家裏後,一直沒闔過眼的初蕾擔心地追問他,陶源卻一句話都沒說,喝過烏龍茶就鑽進睡袋。

自此以後,不安的初蕾,總是在家裏的冰箱中,把瓶裝烏龍茶排得滿滿的。

然而,陶源最後還是離她而去。

“初蕾,要跟上去嗎?陶源似乎要爬上斜坡路回家了。”

阿等回複正常呼吸節奏的聲音,突然鑽進初蕾右耳鼓。

她驟然回神,這才發現穿好了大衣的阿等,不知道什麽時候擠到了她身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馬路對麵。

陶源的身影,剛轉上社區教堂與小公園之間的上坡路,快要消失在視線內。

“當然得跟上去。”

初蕾輕聲回道,正想不顧一切地從垃圾箱爬出去,他們身處的下坡路稍下方,突然傳來一把女生尖銳的聲音:

“不要碰我!”

初蕾和阿等大吃一驚地把身體縮回垃圾箱,把視線移向坡路下方。

同一時間,“啪噠啪噠”的拖鞋聲響起,陶源回頭穿過馬路,無知無覺地跑過垃圾箱旁邊,朝傳出呼喊聲的下坡路走去。

在路燈的照明下,當陶源看到出現在馬路中央的人影時,似乎靜靜地倒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