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末唐現衰微

奸相元載貪財又貪色,經過吳國舅的千謀萬險,這個大國賊也走到他的末路……

朝政的腐敗導致了政府的積弱,藩鎮勢強,美貌的皇家公主受盡了節度使田承嗣之子田華的欺辱……

一個真正的高潔出塵的才女敝屣富貴甘守清貧,讓德宗皇帝的一片癡情落了空……

奸相貪財又貪色

多情終濫情,濫情終荒政,荒政終誤國,貽害以無窮。在代宗皇帝處於這樣的一個由多情而濫情再荒政終誤國的境況中,當時最掌朝廷大權的就是丞相元載,他紊亂朝綱,公行賄賂;如有內外官員,欲出入朝見天子的,非得先良金重寶孝敬元載丞相不可。丞相元載的府第廣大高敞,他因宮中有一座芸輝殿,就也在府第西邊建造了一座芸輝堂。芸草原出產於闐國。煎出來的芸草汁,潔白如玉,入土不爛。芸草舂成粉屑,塗在壁上,光照四座,香飛十裏,所以稱做芸輝堂。堂中雕沉檀為梁柱,飾金銀為窗戶;室內陳設黎屏風、紫綃帳。此屏風原是楊國忠府中的,屏上刻著前代美人伎樂之故事,外以玳瑁、水犀為經,又絡以珍珠瑟瑟,精巧奇妙,非人工所能及。紫綃帳得於南海溪洞之酋帥,是以鮫綃製成的,輕疏而薄,裏外通明,望之如無物;雖在凝寒之嚴冬,而風不能入;而在酷熱不透氣的盛夏,則自生清涼。且這個賬子,其色隱隱,有帳如無帳。其他服玩之奢,也與帝王之家不相上下。

芸輝堂外有一池,悉以文石砌其岸;中有蘋陽花,顏色豔紅,大如牡丹,其種不知從何處得來。又有碧芙蓉,香潔肥大,勝於平常。元載每至春夏花開之際,總要在這兒憑欄觀玩,那年初夏花開時節,他又在這兒憑欄觀賞,卻忽然聽到一陣清亮的歌聲,好似十四五歲的女子在歌唱。聽其曲,卻是《玉樹**》。元載十分驚詫,他再細細一分辨,聽出歌聲居然是發自芙蓉花中,他近一點聽去,居然又聞得甚急的喘息。元載非常反感,認為此乃不祥之兆,當即將花折下,用刀剖開花房,卻一無所得,於是合府傳為奇事。

元載凡府中女婢仆婦,略有些姿色的,他就不肯放過。他好潔成癖,每次行**前,必得讓這個女子再三洗沐,然後裹以繡衾,**入床。每次一完事,他都賞給大筆的錢財,名曰遮羞。元載還暗令府中奴仆在外麵為他物色女子,有漂亮的就引誘進府。那些女子貪圖遮羞之物,爭相以身相獻,據說元載有一天算計了一下,他前後所**不下五六百個女子。他還暗令府中姬妾,勾引官家內眷,暗與**。元載的臥處,分春夏秋冬四室;陳設華麗,衾枕精潔。有些官員內眷被元載姬妾以內筵為名邀請入府,往往因貪戀枕衾華麗而甘願被汙,此後隱忍不言。

元載**汙大臣眷屬,當時人人畏其勢焰,敢怒不敢言,然而也有主動來獻媚的,左拾遺林清就特意買了一個美貌驚人的姬妾薛瑤英,獻入元載內宅。原來十幾年前岐王的愛妾趙娟,曾讓元載一經見之,就被她美絕人寰的容貌給驚呆了,隻因她是親貴內眷,不敢妄想,但事隔十幾年,元載仍依依不能釋懷。

誰知如此美人,岐王竟無福消受,第二年岐王就一病而死,趙娟飄泊在民間,嫁與家財百萬的長安大賈薛氏為妻。薛大賈對趙娟百般寵愛,家中資財任其揮霍。趙娟到薛家六個月就產下一女,因是岐王遺種貴胄血統,所以取名瑤英。

薛瑤英的美麗更勝其豔驚世人的母親。薛瑤英在繈褓中時,因家中富有,趙娟就把香玉磨成粉屑,雜入乳中喂薛瑤英,所以薛瑤英長得肌膚奇香。可憐薛大賈一生經營,百萬家產盡敗於趙娟一人之手。到薛大賈死時,家中已赤貧如洗;惟有薛瑤英已出落得如洛水神仙,姿容曼妙,以至於滿京師都嚷著稱讚薛美人,隻是趙娟要的身價錢太高,無不敢問津。

這時趙娟因為窮極了,聽說元載厚贈薦寢女子遮羞錢財,於是元載得以一償宿願,然而相隔十幾年,不免有美人遲暮之感歎。恰巧林清正有求於元載,就以萬金從趙娟手中購得了大美人薛瑤英,獻入元府中,讓這個老色鬼大大地滿足了。薛瑤英不僅仙姿玉質,且幼讀詩書,更善歌舞,元載見此絕世佳人,不覺神魂都銷,從此專寵一人,視天下所有女子皆如糞土。

薛瑤英姬人的住處鋪以金絲之帳,卻塵之褥。卻塵是獸名,不染半點塵土,所以名卻塵,貴重無比,原出自高句麗國,取其毛為褥,溫軟異常,且其色深紅,光彩四射。元載又從海外得龍綃之衣一襲,隻一二兩重,握之不滿一把。薛瑤英體態輕盈,不勝重衣,穿著它輕歌妙舞,更是動人心魄,每值宴會,薛瑤英出來歌舞勸酒,頓時會傾倒滿堂賓客。

薛瑤英又善為巧媚,迷人心誌,元載為其所惑,不事家務。薛瑤英的異母兄薛從義與趙娟通奸,薛瑤英又處處滿足母親趙娟的要求,於是愛財又愛權的趙娟恃女兒之寵,開始執掌起元家的大權。而趙娟對她的情夫薛從義卻言聽計從,於是薛從義得以內外把持元載府,凡天下齎寶貨求大官職者,無不奔走於元載之門,當時滿朝官吏大半是元載提撥的。就這樣,趙娟與薛從義乘機從中納賄斂財,不久薛家就又巨富起來。

主上靡振忠臣無奈

元載的貪汙名聲早已到了民怨沸騰的地步,可是代宗皇帝正沉溺於女色,無暇管理朝政,在這種情況下久戍邊關的安祿山第二的仆固懷恩就陰謀反叛了。

李抱真回朝告密,代宗卻根本不重視。直至接到河東節度使辛雲京的急報,說仆固懷恩派遣其子仆固瑒直寇太原。代宗這才驚惶起來,當即授老臣郭子儀為關內河東副元帥,兼河中節度使,前去征討。能征慣戰的郭子儀,不久就大軍高奏著凱旋歌回朝了。

天下暫時太平後,代宗改廣德三年為永泰元年,命仆射裴冕、郭英等在集賢殿待製,這時的代宗欲效貞觀遺製,開始勤奮地坐朝問道理政了。左拾遺獨孤及於是就忙上疏道:

陛下召冕等以備詢問,此盛德也,然恐陛下雖容其直,不錄其言;有容下之名,而無聽諫之實。則臣之所恥也。今師興不息十年矣,人之生產空於杼軸,擁兵者得館亙街陌,奴婢厭酒肉,而貧人贏餓就役,剝膚及髓。長安城中,白晝椎剽吏不敢禁,民不敢訴,有司不敢以聞,茹毒飲痛,窮而無告;陛下不思所以救之,臣實懼焉。今天下雖朔方、隴西有仆固、吐蕃之憂,邠涇鳳翔之兵,足以當之矣。東南洎海西盡巴蜀,無鼠竊之盜,而兵不為解,傾天下之貨,竭天下之穀,以給無用之兵,臣實不知其何因;假令居安思危,自可扼要害之地,俾置屯禦,悉休其餘,以糧儲扉屨之貲,充疲人貢賦,歲可減國糧之半,陛下豈可遲疑於改作,使率土之患日甚一日乎?休兵息民,庶可保元氣而維國脈,幸陛下采納焉。

獨孤及所以上這疏,是因當時元載當道,專事剝削,凡苗一畝,稅錢十五,不待秋收,即應兌現稅錢,稱為青苗錢。適值畿內麥熟,十畝取一,即所謂的什一稅法,實際上都是額外加征賦稅,百姓困苦不堪。

代宗看了獨孤及的奏章,雖然明知他是對的,卻因優柔寡斷,也不能依奏而行。正這時,一奸未除又添一佞,仆固懷恩的餘部又引誘北方夷狄回紇國、吐蕃部、吐穀渾人、黨項人、奴刺人等胡虜,分道入寇,一時間鐵騎如飛,約有數十萬眾,殺奔中原而來。

又一個權閹的末路

代宗在慌張中決定親率六軍出征。馮翊郡公權閹魚朝恩專領神策軍,借口說籌備軍餉,趁勢搜括,大肆勒索士民,而且還命城中男子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假充禁兵,城門塞二開一,於是全城人驚駭不已,甚至有一多半人逾牆鑿竇,逃匿到了郊外。

那一天,百官入朝參見代宗皇帝,可是立班很久,閣門卻就是不開,驀然聽到獸環激響,魚朝恩率禁軍十餘人挺刃而出,看了看群臣說道:“胡虜入犯,聖駕欲幸河中,敢問諸公以為何如?”

一時間滿朝公卿都驚愕了,不知如何應對,惟獨劉給事出班對抗,大聲喝道:“魚公是要造反嗎?今大軍雲集,不知戮力禦寇,卻打算挾天子蒙塵,棄宗廟社稷而去,這不是要造反又是什麽!?”

魚朝恩被他一語揭破,頓時啞然無語,這才將閣門打開,放代宗出來視朝,與群臣商議軍情。正商議的時候,捷報就傳來了,說是朔方兵馬使渾瑊入援郭子儀,現在已平叛驅虜。代宗聞報大喜,認為天下承平,安然無慮,立遣中使傳嘉獎諭,隨即退朝。

這時元載因怕被人揭發了陰私,特意新定製了規矩,說百官若論事,須先告訴宰相,然後再奉聞於皇帝。刑部尚書顏真卿上疏駁斥,元載就說他誹謗朝廷,矯旨貶顏真卿為陝州別駕。元載又推薦魚朝恩為判國子監事,一時間滿朝堂群小橫行。

當時滿朝的奸臣隻懼憚郭子儀一人,元載屢次在代宗皇帝跟前詆毀郭子儀,勸代宗貶去郭子儀的官爵,代宗不聽。而郭子儀在幾次家裏遭遇莫名的慘禍以後,也以八十高齡為由辭官而去。

魚朝恩、元載這群奸臣,一見郭子儀去了,更是放大了膽子地拉攏私黨,魚朝恩為侵吞內帑而倡議為吳太後建章敬寺。

這時候,大唐東有藩鎮割據,西有吐蕃侵擾,北有回紇以馬匹高價交換綢絹,而因為代宗迷信佛教,又慫恿得寺院多占良田美宅,國家財政每況愈下。但魚朝恩自己越來越肥了,就在他的腰包鼓得不能再鼓而國庫與百姓都囊空如洗的時候,章敬寺也落成了。

代宗皇帝親往章敬寺拈香,魚朝恩特意引薦了一個法號叫不空的胡僧,不空對代宗說魚朝恩是佛徒化身,代宗從此對魚朝恩另眼相看,魚朝恩因此也就愈見驕橫,以至於無所忌憚。

不空和尚也從此常常在魚朝恩的建議下,被代宗皇帝宣召進宮去說無量大法,妃嬪們也前來頂禮膜拜聽和尚說法。當是時,滿屋香煙繚繞,梵韻悠揚,除代宗和不空兩人是男子身外,其他全是粉香脂膩嬌聲和唱的妃嬪。代宗皇帝是早在脂粉隊中混慣了的,根本沒往心裏去,而不空和尚原是流落在北方的一個無賴胡兒,看京師百姓很迷信番僧,就冒充番僧,在民間謊騙銀錢誘**婦女,後來他和魚朝恩勾結,雙向對等利用的結果讓雙方都很滿意。

不空和尚本來在一入京師,見了民間的那群庸脂俗粉,就已驚歎為天仙美女,如今再見到個個真的國色天香的宮眷,高坐在台上說法的他早被那一陣陣甜膩的香氣,熏得心旌動搖。日子久了,他自然就放出當初在民間的手段,加上靈藥的輔助,差不多他連一次都沒有失手,個個國色天香的宮眷都落入他的彀中。

宮中這群久曠的女子,一旦得了不空和尚鞠躬盡瘁的周到服務,就把這個大和尚當成了寶物,你搶我奪,不空和尚實在應接不暇,就又去覓了一個替身來。

麵目嬌好的魚朝恩養子魚令徽做起事來卻窮凶極惡得讓人害怕。魚朝恩在北軍造了一座大監牢,京師人稱入地牢。魚朝恩暗令魚令徽率地方惡少劫捕富人,然後橫加罪名,送到府尹衙門,在毒刑拷打下,一般人都會照他們的意思招認了叛逆大罪,接著魚朝恩再下命令將這些人送入他在北軍專造的那所人稱入地牢的大監牢中,然後魚朝恩就會派獄吏於當夜就在給犯人吃的飯裏下了最毒的藥。就這樣,到最後這個有錢人就會隨著他生命完結的同時,他的全部資財也就全都落入了魚朝恩的囊中。當然這也得有個說法,魚朝恩是不會出師無名,所以他幹兒子的這個做法就名曰盡數入官,入得魚朝恩父子富可敵國,就是他手下的萬年吏賈明觀也因此得財千萬以上。

魚令徽仗著有財又有勢,專門奸占良家婦女,受害的人家含垢忍恥,吸取前代人的悲慘教訓,連敢在地方衙門前放一個屁的都沒有。如今經**僧不空的拉攏,加上魚令徽眉清目秀的,他在宮中女子們跟前格外得人意兒。不久不空和尚,與魚令徽就已鬧得穢聲四播,滿朝文武切齒痛恨者多,卻不敢在代宗皇帝跟前說。因為這時魚朝恩的權威已天一樣大,連皇帝也輕易奈何不得他。

魚朝恩這時見了代宗皇帝,態度漸漸傲慢,做法也隨之漸漸跋扈。因為魚令徽隻有二十歲,代宗就拜為內給使,衣綠色袍。不想沒幾天,魚朝恩就拉著魚令徽入朝,見了代宗就奏道:“臣兒令徽,官職大卑,屢受人欺,幸乞陛下賜以紫衣。”

代宗還沒來得及答言,忽見一內監已捧著紫衣一襲,站在一旁候著。魚朝恩不待上命,當即一把拿過來,就遞給魚令徽,讓他趕快披在身上,隨即就伏地謝恩。代宗不覺怒氣滿胸,但一回轉念頭,想到如今朝中禁兵大權盡在魚朝恩手中,隻得強笑道:“兒服紫衣,諒公可稱心了!”

看魚朝恩父子洋洋得意地退出朝去了,代宗銜恨在心,暗召元載入宮商議。元載與魚朝恩雖是同黨,但現在魚朝恩權勢在自己之上,他早有除去的意思,如今有代宗皇帝撐他的膽,當即就給代宗出謀劃策。不想神策都虞侯劉希暹是魚朝恩的心腹,他在半夜人靜時,偷偷溜到魚朝恩府中來告密,力勸魚朝恩須先發製人。

魚朝恩仗著手下有六千禁兵,劉希暹又十分驍勇,就與萬年吏賈明觀、養子魚令徽、衛土長周皓和陝州節度使皇甫溫等心腹共二十餘人,聚議謀反,如何調集人馬,如何劫挾天子,都計劃得井井有條。

誰知周皓和皇甫溫已被元載用金錢買通做探子了,原來魚朝恩自從位高權重後深加防範,每次出入府門或進宮朝見,身旁總隨帶著武士一百人,由周皓統領,稱作衛士長。元載得到周皓和皇甫溫的密報後又帶著兩人進宮去朝見萬歲,把他們商議定的計策奏明了,代宗吩咐小心行事,勿反惹禍。

寒食節那天,宮中府中禁煙火食一日,到傍晚時候,才可以傳火備餐。當夜代宗就在宮中置酒,邀集朝中親貴,入宮領宴;魚朝恩當然也在座。宴罷,眾官謝恩辭退,魚令徽早搶在前頭,替他義父魚朝恩招呼小車。魚朝恩在中飽私囊的同時身體也變得十分肥胖,出入宮禁,必須得坐小車代步。

魚朝恩起身謝過恩,走下殿去,左有魚令徽,右有都虞侯劉希暹扶著,跨上小車去,剛要走,忽見一內監傳出皇帝諭旨來說:“請魚公內殿議事。”推車武士就把小車向內殿推去,魚令徽、劉希暹兩人在車後緊緊跟隨著。走到內殿門口,禁軍上來攔住,魚令徽、劉希暹隻得在門外站守,眼看著小車推進內殿門去。

魚朝恩坐的小車直直被推到丹墀下才停住,魚朝恩剛從小車上跨下,他的衛士長周皓就劈手上去,一把握住了魚朝恩的兩臂,魚朝恩隻罵得一句:“大膽奴才!”左麵就走過元載來,右麵走過皇甫溫來,手執麻繩,把魚朝恩反綁起來,連那推車的四個武士也一齊動手,幫著把魚朝恩推上殿去。

一見到代宗,魚朝恩口中就大喊道:“老臣無罪!”代宗聞聽,當即眉頭緊皺,厲聲喝令魚朝恩跪下,然後代宗氣憤憤地曆數魚朝恩如何招權納賄、如何結黨謀反等十六條大罪。可魚朝恩長了張鴨子嘴,就是不服軟,隻管一味地嚷著冤枉。惹得代宗大怒,馬上就諭令當殿縊斃。

當即由周皓、皇甫溫二人動手,揪住魚朝恩的衣領,走下殿去,跪在丹墀上,內監遞過帶子來,活生生地把魚朝恩勒死,然後仍把魚朝恩的屍身裝在小車裏,推出宮來,由養子魚令徽接著,送回家去。同時朝旨下來,說魚朝恩是奉旨自縊,特賜六百萬緡治喪。除了魚朝恩羽黨除劉希暹不服怨上而被勒令自盡外,代宗為安撫人心計,其他人都加授官位。從此魚朝恩同黨不敢再有反叛之心。

千謀萬險鏟除大國賊

因元載誅殺魚朝恩有功,代宗皇帝備加恩寵,元載恃寵而更驕更橫更弄權納賄,同平章事王縉與他朋比為奸,一時間貪風大熾,而且各路州郡都有元載的心腹。

元載的嶽父褚義,原是一個田舍翁,一無才識,久住宣州,如今見女婿權傾天下,急急趕進京來向元載求官。元載隻是淡淡地給了他一封信,讓他往河北去。走到幽州,這個老田舍翁就打開了信,隻見白紙一頁,上寫元載二字。褚義不覺心中暗怨這個女婿太薄情,可既然已走到這兒了,就隻好懷揣著信去謁見幽州判官。誰知這個判官一經見了元載兩字,忙去報與節度使。節度使立刻排開盛筵,尊為上賓,留老田舍翁在節度使衙署中盤桓了幾天,臨去的時候,贈絹千匹,黃金五百兩。

這樣一個田舍翁,得了這一大筆橫財,夠他一世吃用不盡了。

元載的妻子和王縉的弟妹都倚勢在外麵招搖納賄。元載的書記卓英倩更是貪狡,一味諂奉元載,尤其得元載的歡心。因此天下求名求利的人,都來買囑卓英倩一人,求他引進。卓英倩竟因此得以坐擁巨貲,麵團團作富家翁。

成都司錄李少良上書力陳元載的貪汙險惡,元載將奏折扣住不送,然後令禦史官彈劾李少良,並矯詔召李少良入京,幽閉在一間暗室中,用狼牙棒打得李少良遍體鱗傷,血流滿地而死。李少良的友人韋頌和殿中侍禦史陸埏為他叩闕呼冤,都被元載當著皇帝的麵喝令武士擒下,打入死囚牢。韋、陸頓時氣憤填膺,一齊撞壁而死。

代宗知道後,自揣自己的懦弱性格早就被元載脅製住了,因浙西觀察史李棲筠是個忠義剛直之臣,就暗下手詔傳李棲筠進京,拜為禦史大夫。李棲筠受職後,不多日子就查出了吏部侍郎徐浩、薛邕和京兆尹杜濟虛、禮部侍郎於劭四人都是元載黨羽,然後一本參折讓這四人一齊罷了官。元載恨李棲筠入骨,不多幾天,李棲筠就在家中一點也沒有讓世人意外地中毒而亡。從此元載更加肆無忌憚,事事驕橫,常常自誇其文武之才,古今人莫能及。言外之意,就是當今的代宗皇帝也不如他。

這一天,左金吾大將軍章敬吳皇太後的胞弟吳溱入宮來,見萬歲爺愁眉不展,覷著左右無人,就低聲奏道:“如今陛下心腹大患隻元載一人,陛下是否因此人勞心?”

代宗知他平日忠心為國,且兩人還有甥舅之親,當即長歎一聲說道:“朝事荒墮,全是朕一人之過;元載之敢於大膽妄為,也是因為朕平日縱任所致。今欲除之,已經太難了!可不除又不行……”

然後君臣二人在宮中密議,直到更深。第二天,吳將軍在家中悄悄地召集吏部尚書劉晏、禦史大夫李涵、散騎常侍蕭昕、禮部侍郎常兗,可憐這時朝官中不是元相心腹的算得上正直的大臣隻有這五六人了。大家正在吳將軍府中南書齋裏商議大事,忽然一個壯士直闖進屋中,眾人大驚,十幾道眼光一齊注定在那個壯士身上。隻見那個壯士黑紗罩住臉麵,直立在當門,一言不發。

吳將軍按著劍,大聲喝問:“你是何人?”那個壯士舉手把臉上黑紗揭去,慌得一屋子的人一齊跪倒在地口稱萬歲。原來代宗見事機危急,就改裝成禁兵,混出宮來,跨一頭黑馬,飛也似地跑到國舅府中,跳下馬,就向府中直闖。府中自有守衛家將把守大門,今日府中秘密會議,關防更是嚴緊,一見禁兵進來,一齊向前攔阻。那禁兵也不開口,隻是把手中的小紅旗一舉,家將們知道是宮中的密使,就讓出一條路。這是唐室規矩,皇帝有密事宣召大臣,就從宮中派一密使出來,手執小紅旗,上有金印為憑。

代宗皇帝招呼眾位大臣入座,憤憤地說:“昨夜有內侍探得消息,說近日元載與王縉謀反,連日在元載私宅中,借著夜蘸為名,召集徒黨,密謀起事。如今禁兵的指揮權在元載手中,旦夕就將圍攻宮廷,意欲劫朕西去,挾天子以號令百官。眾大臣皆忠義之士,豈能坐視亂臣賊子傾覆李家社稷?”

眾大臣一個個麵露悲憤之色,有扼腕歎息的,有拍桌大罵的,空紛擾了半天,卻想不出一條有用的計策,然後這群激憤的忠義大臣就都垂頭喪氣起來。

在滿室靜悄悄中,忽見又有一個壯士打扮的人走進屋子裏來,原來是吳將軍府中的守衛長餘龍,吳將軍當即喝令他退出去,誰知餘龍好象沒聽到主人的話一樣,搶步上前跪倒在代宗麵前說:“萬歲爺有急難,責在主公;主公有急難,責在小人。今日事機已迫,小人卻有一計。”吳將軍忙問是什麽計策。

餘龍趴在地下說道:“元載這奸賊有一個心腹爪牙,就是左衛將軍知內侍省事董秀。”這句話說得滿屋子的人都愕然大驚。原來董秀正是統帶禦林軍的,時時隨在皇帝左右,代宗皇帝也拿他當心腹看待。如今聽說此人原來竟與奸臣同黨,真出於眾人意料之外。吳將軍不信,問他有什麽證據,餘龍道,“小人有一個八拜之交的兄弟名叫常勝,他是董秀家的守衛長,所有他家主公和元載二人的來蹤去跡都看在眼中。如今小人和常勝想法把董秀擒來,就會有辦法對付他們的。”

代宗一聽連連點頭,說:“好好!你快去和常勝把董秀擒下,事成之後,朕自有重賞!”餘龍見萬歲對他說話了,慌得忙上去磕頭謝恩,起身倒退著出去。

這裏吳將軍勸代宗:“今日事機甚險,萬歲既已出宮,一時不宜回宮,且在臣家駐駕幾天,待奸賊就擒,由臣等再護送陛下回宮。”然後吳將軍把南書齋收拾出一間臥室,代宗皇帝就住下了,一麵也把諸大臣留住在府中伴駕,隨時商議機密。

誰知餘龍一去,直到傍晚也不見回來,吳將軍急得團團轉,看著到了掌燈時分,忽聽得門外一片喧嚷,隻見餘龍和常勝二人揪住那左衛將軍董秀到了堂上。彼時董秀正準備去赴元載府中的秘密會議,不料他的守衛長常勝早與手下的守衛兵暗約,待董秀出門路經吳將軍府門口時,駕車的武士就把董秀的車輛直驅進府門來。董秀坐在車上,一見進了吳將軍府不禁大聲詫罵,正連連喝問的時候,常勝上前去,劈胸一把,就將董秀拖下車來,然後餘龍上去幫著,兩人前牽後拽把他弄上堂來。

董秀被拖得衣帶散亂,紗帽歪斜,正氣得大聲咆哮喧嚷時,忽見吳溱手捧皇帝詔書,踱出堂來,大聲宣讀道:“董秀聽旨!”董秀隻得轉身跪倒,聽詔書說,“元載謀為不軌,董秀素為內援,著左金吾大將軍吳溱拿下,嚴刑審問。”

董秀一聽忙嗷嗷地吼著分辯,吳將軍喝了一聲:“搜!”就上來四個武士,擒住董秀兩手,向他身上裏外一搜,不見有什麽挾帶;又抓下紗帽來,在帽中發髻中細細搜索一番,也看不出破綻來。吳將軍又吩咐脫下靴來,果然在靴統子裏,搜出一卷文書,正是元載和王縉二人密謀起事的案卷。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謀反日期,和哪幾路兵圍攻宮廷,哪幾路兵擒捉國戚大臣。

吳將軍看了,不覺大怒,把聖旨高高供起在一旁設著的一張公案上,然後吳將軍就在公案前坐下,武士推著董秀,跪在案下。堂上喝了一聲:“打!”堂下的大杖小棍就一齊向董秀身上打去。董秀拚命忍著痛,一言不發。吳將軍更加慣怒,喝令把這奸賊衣服剝光,用皮鞭痛打。董秀被打得渾身皮開肉綻,隻是滿地打滾,卻就是咬緊牙關,不嚷一聲痛,也不招供交待一句。

吳將軍看看無法可想,還是那餘龍在一旁心生一計,向他主公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吳將軍點著頭,餘龍就去廚下取了一大桶鹽鹵來,向董秀身上就潑了去。那皮肉新開裂了的地方,一沾了鹽鹵,立時就痛徹心骨,董秀忍不住大聲慘叫起來,連說:“犯官願招!”

原來元載和董秀約定在大曆十二年三月朔日起事。董秀帶領禦林軍,在宮中為內應;元載又約王縉調四城兵馬,包圍京城。

代宗一聽說他平日親信的董秀,果然為奸賊內應,不覺大怒,親自出至大堂。董秀一見萬歲爺在上,早嚇得匍匐在地,不住地叩首求饒。代宗一腔怒氣,盡發泄在董秀身上,喝令常勝和餘龍二人,一頓亂棍活活地把董秀打死在堂下;一麵下旨令左金吾大將軍吳溱兼統禦林軍,連夜點起一千兵馬,悄悄去把元載府第團團圍住,然後猛一聲呐喊,直撲進去。

從董秀的口供中知道他們都在萃秀軒中聚會,吳將軍仗劍當先,率領百餘個武士直奔萃秀軒,其餘兵士和府中的守衛兵廝殺起來,府中原有三百名守衛兵,兩下裏捉對兒在廊頭壁角上火並起來。誰知吳將軍搶步進了萃秀軒中一看,已走得一個也不留。吳將軍又趕奔後花園分頭搜尋,果然在花木叢中、山石洞裏,一個一個地揪出來五個在朝的官員,卻惟獨不見元載和王縉。吳將軍四下裏尋找,一抬頭,正見一個穿紅袍的爬在牆上,看樣子正想逃出牆外去。

吳將軍一聳身,搶上前,揪住袍角,把那人拉下地來,一看正是同平章事王縉。吳將軍喝問:“元載這奸賊躲在何處?”王縉開始就是不說,看吳將軍拿劍擱在脖子上,才害怕起來,手指著牆外說:“已逃出牆外去了。”吳將軍聽了,微微一笑,也不追尋,一手揪住王縉的衣領,回到堂上。此時府中三百個守衛兵俱被禦林軍士活捉的活捉,殺翻的殺翻,滿院子東倒西橫的盡是屍首,而捉住的八個官員,吳將軍喝令武士拿一根長繩把他們一長串兒捆綁著。果然剛捆綁停當,二三十個早埋伏在後花園圍牆外的禦林軍,已將跳牆過去的元載垂手而得,然後拿繩子捆綁成一隻粽子似的,用大杠抬著,送上堂來。元載一見吳溱就大喊道:“國舅爺快救救我,哪怕鬆鬆綁也好,疼煞老夫了!”

不要說吳溱不會救他,就是想也救不了,不久經過開堂公審後,朝旨下來,令刑官監視,賜元載自盡。頓時人心大快,一時間,朝野上下都歡聲雷騰。

元載臨刑時隻求速死,行刑官卻冷笑道:“相公當朝二十年,行盡威福;今日落在下官手中,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相公平日辱的人多著呢,今日稍受些汙辱,想也不妨!”說罷,他就脫下腳上汙黑的臭襪子來,塞在元載口內,然後慢慢地將他縊死,屍身拋在政事堂階下暴露了三天,任百姓們觀看踐踏。

元載那驕侈潑悍的妻子和她所生的無一成材卻重封高官的三個兒子也被一並正法,他們平日貪賄肆**,府第高大,廣置姬妾,聲色犬馬,並不次於元載,如今所有家產沒入宮中,財帛以萬計。比如其中僅就胡菽一物,多至八百石。現在這八百多石的胡菽,盡被分賜給中書門下的台省各官。

王縉原當賜死,後被代宗從輕發落,貶為括州刺史。其他在元載家中捉住的朝臣全都貶了官。惟卓英倩一行六個官員,罪情重大,立刻在政事堂上杖死。代宗餘怒未平,又打發中使到元載家鄉,掘元載祖墳,毀棺裂屍,平家廟,燒族譜,代宗皇帝才算消了胸頭之氣。

中山狼作賤皇家女

從來朝內宦官弄權,沒有不外結藩鎮的。代宗又優柔寡斷,事事姑息,邊疆守將推經略使朱泚為元帥,代宗就也順了部下的意思,任朱泚任為節度使。相、衛二州的節度使薛嵩病死,將士推他兄弟薛萼接任,代宗隻是聽其自然。在諸節度使中,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最跋扈,上表求為宰相,代宗遣使慰諭,授他同平章事。

田承嗣的兒子田華依仗父親的權勢,在魏、博兩州不知**了多少良家婦女。被奸汙的女子有含羞自盡的,也有吵鬧到節度衙門裏去的。田承嗣一見有這樣的女子來衙門哭吵,就吩咐守衛兵亂棍打死。可憐這群女子,白白受了糟蹋,又白白送了性命,她們家裏的父兄嚇得縮著頭,躲在家裏,誰也不敢說出一個不字。田華的色膽愈鬧愈大,漸漸開始強霸部下將士的妻小,也是同樣沒人敢說個不字。

代宗皇帝的幼女永樂公主嫵媚十分,田華曾隨父親田承嗣進宮見過一麵,一直念念不忘,於是田承嗣上表,替他兒子田華求婚。代宗皇帝為收服田承嗣,隻好徘徊再三,疼之痛之地把心愛的女兒永樂公主,下嫁與田承嗣之子高大醜陋的田華為妻。

田華性格粗暴,對公主也是大聲呼叱任意作踐,可憐這位金枝玉葉,天天受著莽夫的欺淩,忍氣吞聲地過日子。

而田承嗣卻借此成了皇親國戚,也就更加驕橫起來,竟強行逐去薛萼,占了衛州,然後兵襲相州,代宗下旨阻止,田承嗣不僅抗不奉詔,反而進陷了洛州。代宗忍無可忍,就下詔河東節度使薛兼訓、成德李寶臣、幽州朱滔、昭義李承昭、淄青李正己、淮西李忠臣、永平李勉、汴宋田神玉,諸路兵馬共六萬人,會攻田承嗣。

不想諸路兵馬都被田承嗣擊敗,並且他又占據了三四處州城,聲勢甚大甚銳甚急。很快田承嗣就攻至臨洺城下,臨洺是河東咽喉,臨洺若失,中原必將受到大的震動。當時諸路人馬都被田承嗣和他的另一個兒子田悅這父子兩路強兵衝斷,不通消息。臨洺太守張伾死守了三個月,糧盡援絕。

張伾愛女麵貌秀美,平日他視如掌上明珠,在這樣的糧盡援絕的時刻,張伾將愛女妝飾得十分嬌豔,坐在白玉盤中,出示眾軍道:“今日城中庫稟將竭,願以此女代償餉糈!”兵士們大受感動,流著熱淚,請為主將出城死戰,果然一開城門,將士們鼓噪而出,銳氣不可當。田悅大敗,退五十裏。得了糧米無數,張伾收軍入城,依舊深溝高壘,死守待援。

稍後,各路援軍趕來包圍了田承嗣營,致使田家軍一戰而潰。一戰而潰的田氏父子就逼迫永樂公主上書代他們求情,可憐永樂公主在蠻夫的老拳下,含淚寫了一封曲盡可憐之狀的家信。果然代宗皇宗念在女兒的麵子上,詔複田氏父子原官,又賜鐵券。不久年老的田承嗣一病身亡,他死後不久的大曆十四年五月,即公元779年,代宗皇帝也崩駕了。遺詔召郭子儀入京,攝行塚宰事。立太子李適為嗣皇帝,即位於太極殿,稱德宗皇帝,改年號為建中。

德宗尊郭子儀為尚父,加職太尉,兼中書令;封朱泚為遂寧王,兼同平章事。兩人位兼將相,實際上都不問朝政,惟獨常兗居政事堂,每遇奏請,往往代二人署名,這樣常兗就也會常常辦些矯詔濫令、公報私怨、貪汙受賄的事。德宗李適到底比他父親有些魄力,很快就斥責常兗期君罔上,貶為潮州刺史。將受他陷害的崔祐甫升為代相,又下詔罷四方貢,天下毋得妄奏祥瑞,又將關在深宮裏觀賞的馴象放它歸山林,還把很多年紀稍大些的宮女也放出了深宮大門外。德宗還設登聞鼓於朝門口,下詔諭令百姓,如有冤屈,就來擊鼓鳴冤,然後就會被發下三司詢問。此舉更是讓百姓大悅,一時間民心順服,天下大治。

德宗皇帝因代宗的沈妃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四處尋訪,擾攘經年,依然杳無消息,心中萬分想念,如今一登帝位,就先下詔,封沈氏為睿真皇太後,贈沈太後的曾祖深士衡為太保,祖沈介福為太傅,父沈易直為太師,太後弟沈易良為司空,沈易良的兒子沈震為太尉。一日之間,沈家榮耀無比,得封拜的有一百二十七人。且所有詔旨皆用錦翠飾,以禦馬馱至沈氏家中。

德宗李適又召沈易良的妻子崔氏入宮來相見,十分尊重,後宮王美人、韋美人出來拜見時都得尊稱她為舅娘。而且王、韋二美人拜見時,德宗詔示崔氏舅娘千萬不必還禮,勿答拜於她們。至建中元年,德宗又冊封給前皇太後沈氏上尊號。崔祐甫善畫,德宗命他繪沈太後像,供奉在含元殿。舉行大祭沈皇太後時,德宗全身兗冕,出自左階,立東方,群臣立西方,德宗再拜上尊號冊,唏噓嗚咽,泣不可抑,左右百官皆泣下,為德宗的孝感天動地。

敝屣富貴甘守清貧的才女

當年在朝有位大臣叫王承升,德宗在東宮時候,與他情趣相投,王承升好琴,德宗亦好琴。王承升有妹名王珠,善彈琴。那一天,王承升邀請太子到他家中聽妹子王珠奏琴。

二人高坐廳堂,中圍絳屏,王珠坐於屏後,叮咚的琴聲,徐徐傳出屏外來。日後的德宗皇帝當時的太子李適正飲酒時,聽得琴聲悠揚悅耳,不覺停下手中酒杯,凝神傾聽。那琴聲忽如百鳥和鳴,忽如風濤怒吼,忽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曲彈罷,太子李適不住地拍案,讚歎不絕口。太子李適久已聽人傳說,善琴才女王珠小姐還長得天姿國色,如今借著這琴聲,就對王承升說,願請令妹一見,可否?

王承升哪裏敢討價還價,他把太子李適的商量完全當成了諭旨來承領,當即就奉太子言,諾諾連聲地跑進內室去,催妹妹王珠急速打扮起來,與太子李適相見。然後自己回身出來,伴著太子李適飲酒談笑。兩人淺斟低酌地飲了多時,卻還不見這位王珠小姐出來。急得王承升又趕進後院去催時,隻見他妹妹依舊是頭發蓬亂、衣裳歪斜隨意、無拘無束地躺在繡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在看,好似沒事人兒一般。

王承升十分詫異,忙又上去催促快快妝飾起來出去拜見當今太子。好一個王珠小姐,她哥哥急得如在火裏,她自己卻悠閑安然得如在水裏,見她哥哥急得滿屋子亂轉,不禁嫣然一笑,說:“什麽太子不太子的,與我一個女孩兒家有什麽相幹,也值得急到這個樣兒!你們男子隻圖功名富貴,我們做女孩兒的,卻不圖什麽功名富貴!不見也罷了!”

王承升一聽他妹妹王珠說出“不見”兩字,急得忙向他妹妹打恭作揖:“好妹妹,你就看在哥哥的麵上,胡亂出去見一見吧!”王珠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淡淡地對著鏡子,略攏了一攏鬢,也不施粉脂,也不換衣裙,扶住丫鬟的肩兒,嫋嫋婷婷地向外院走去。

王承升急急搶出去,趕在他妹妹王珠前麵,向太子李適報著名兒介紹說:“舍妹王珠,拜見千歲。”太子李適一看盈盈地拜了下去的珠小姐素麵淡然,一點脂粉也不曾施,卻絕美妙極,容光煥發耀人眼花,果然天生麗質,脂粉反汙其顏色,一時間,不覺癡呆呆地望直了眼。直到在一旁看得心中暗喜的王承升提示了一句,太子李適才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客氣之極殷勤連聲地喚著小姐請起。太子李適才要上前伸過手去扶時,王珠已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翩若驚鴻,轉身就進去了,撇下太子李適在那裏猶依依不舍,癡癡地立著呆呆地望著,而她頭也不回一下,王承升不禁急得暗中直跺腳。

王珠是一個女孩兒,平日裏拿自己的身體萬分嬌羞珍貴,如今被一群蠢婦人拿她翻轉觀看捏弄品鑒著,早不覺羞得涔涔淚下。後來聽說宣召她進宮去,封她做太子貴嬪,就再也忍不住委屈,嬌聲啼哭了起來,說死也不肯進宮去!又說自古以來,帝王全是薄幸男子。女孩兒家一進宮去,準沒有好結果。

王承升再三安慰勸說:“今日的千歲,便是將來的萬歲;妹子一進宮去,得了千歲的寵愛,將來必做個娘娘,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且我們這個家也就有了大出頭之日,連帶九族祖宗都能得高官厚祿大封賞,這是何其榮耀!”看妹妹不肯依,王承升又再三地以兄父以家族來逼迫。王珠被哥哥逼得無法,就推托說:“我如今年紀還小,不懂得什麽禮節,倘若到東宮去,有什麽失禮的地方,豈不連累了哥哥?既承千歲青眼,那就請哥哥去轉求著太子,待太子登了大位,冊立我為貴妃時,再進宮去未遲。今日若要我進宮去,我也隻好冒著犯上違旨大罪的風險,拚著被碎屍萬段也不能進東宮服伺太子!”

王承升素知他妹妹生性剛烈,也怕太違拗了她,會真的鬧出人命來。隻好當即到東宮去,把他妹妹的話奏明太子李適。太子李適果然是個多情種,就甘心情願地耐著性子等著王珠做他的貴妃。

一轉眼,太子李適登了大位,成為了德宗皇帝,他原有的一位貴嬪王氏,自貞元三年,得了一病,終年臥床不起。在病中隻掂念她親生的皇子,求德宗皇帝立他為太子;德宗為安王貴嬪的心,就立了這個皇子為太子,又冊立王貴嬪為皇後。這一天,在坤德宮舉行冊立的典禮。大禮才畢,可憐的王皇後早已氣力不支,雙目一閉,就氣絕而死了。德宗十分悲傷,直至舉殯立廟,諸事已畢,德宗還是想念著皇後,每日愁眉淚眼。

宗室王公大臣李晟、渾瑊等為解皇帝的悲懷,又提起王家的那個美人,德宗果然高興起來,令翰林學士吳通玄,捧皇帝冊文,到王承升家中宣讀,立王珠為懿貴妃。

這時的王珠已出落得愈加美麗了,德宗李適把她宣進宮去,簡直不知如何寵愛才好,終日陪伴著王貴妃起坐玩笑,甚至把坐朝都忘了,至於後宮的三千粉黛,也早都丟到腦後了。德宗見王貴妃的肌膚白淨如玉,就拿寶庫中收藏著的珠玉串成衣裳賜與王貴妃穿,粉麵脂香襯著珠光寶氣,更覺美若天仙。王貴妃素有潔癖,每日須沐浴三次,梳洗三次,更衣三次;每一起坐,都有宮女挾著帔墊,在一旁伺候更換。每一飲食,必有八個宮女,在左右檢看著酒飯。所以王貴妃每一行動,必有宮女數百人前擁後護。

德宗是一刻也不能離開王貴妃的,急令宮女上樓宣召,可宮女去了半天,卻不見王貴妃下樓來。德宗忍不住了,就親自上樓去,隻見王貴妃坐在牙**,低頭抹淚。德宗一看,心中又是痛惜又是詫異。

說也奇怪,王貴妃自進宮以來,從不曾開過笑口。任德宗皇帝百般嗬護哄說勸慰,她總是低著頭雙眉微顰默默不語。德宗皇帝見如此美人不開笑口,真是平生第一恨事,以至於他常自言自語道:“朕若得見王貴妃一笑,就是拋棄了皇位也甘心願意。”誰知王貴妃非但不笑,愈是見皇帝恩寵疼愛,她卻愈就是蛾眉緊鎖。德宗錯認做是自己的恩情有欠缺的地方,就格外在美人身上用工夫,輕憐熱愛,千依百順,誰知愈弄愈壞,終日隻聽得王貴妃長籲短歎雙眉緊顰。德宗窮極華麗特為了她建了這座水晶樓,滿指望水晶樓落成之日,美人必會開口一笑,誰知貴妃王珠竟痛哭起來,她見德宗皇帝站在跟前,愈是哭得淒涼。

德宗皇帝還想上前去撫慰她,忽見王貴妃哭拜在地,口口聲聲求著:“萬歲爺就饒放了我吧!賤奴自知命薄,受不住萬歲爺天一般大的恩寵,更受不住宮廷中這般拘束,賤奴自入宮以來,因想念家中,心如刀割。又因宮中禮節繁瑣,行動受監視,宛如獄中囚犯。萬歲爺的百般寵愛,在賤妾受之,則如芒刺在背,針氈在股,所以終日飲食無味,魂夢不安。萬歲爺如可憐賤妾命小福薄,務求放妾出宮,還我自然;則世世生生,感萬歲爺天高地厚之恩!”德宗皇帝萬不料王貴妃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氣得正要訓斥她幾句,又看美人哭成了帶雨梨花,可憐十分,就默然不語地下樓去飲酒了。

眼前不見了最寵愛的王貴妃,德宗頓覺舉眼淒涼,滿目黯淡,酒也懶得吃,歌也懶得聽,舞也懶得看。

當時有李夫人和左貴嬪在德宗跟前伺候著,她們巴不得王貴妃失了寵,自己可以爬上高枝兒去。李夫人做作出千嬌百媚來勸酒,又挑撥說:“萬歲爺也太寵愛王貴妃了,人都說恃寵而驕,所以也就別怪王貴妃會這樣無禮了。”

左貴嬪也接著說道:“這也怪不得王貴妃當不起萬歲爺天大的深恩,從來生成賤骨的人,決不能當富貴榮華之福。我在母家的時候,有一個婢女名叫香英,被贈與我姨父為妾。我姨父正值斷弦,見香英麵貌姣好,就要扶為正室。誰知香英賤骨天生成,百般推讓,我姨父隻好另娶繼妻。可到底香英年少可愛,我姨父還是經常給她些綺羅珠玉,不想香英都扔在一邊從不肯戴,終日蓬頭粗服,雜入婢嫗群中,井臼操作,嬉笑自若。這豈不是天生成的賤骨嗎?”

德宗李適頓時火冒三丈,冷笑一聲:“真是天生賤骨,無可救藥。”當下就傳總管太監下旨,除了王珠的貴妃名號,令王珠穿著入宮時的衣裳,用一輛小車退歸王家去,並傳諭王承升道:“汝妹真窮相女子,朕不可違天意而強留。彼命中注定寒乞,將來必不能安享富貴,可擇一軍校配之,不可仍令其嫁與仕宦之家。”

王承升領了皇帝的諭旨,鬱鬱不樂,不想他妹妹王珠一回家,就如平日一樣笑逐顏開,嬌憨可憐愛,滿心想埋怨她幾句,可一看她又如從前那樣天真爛漫地趕著王承升,哥哥長哥哥短地喚著說笑著,就也不忍心再說她。

王珠在家中終日拉著府中婢媼,在後花園中嬉戲,有時在花前月下,奏琴一曲,引得那群婢媼聽了,一個個興奮得手舞足蹈,而當初在皇宮裏,任德宗百般哄萬種求,她卻就是不肯撥一下琴弦。

中書舍人元士會也深通音律,和王承升一向是好友,因年齡比王承升小著三歲,所以稱王承升為兄。王珠小姐做閨女的時候曾和元士會見過幾次麵,談起宮商音樂,津津有味。調箏弄瑟,甚是相得。王珠曾在婢媼跟前誇元士會是當今第一才子。而元士會也常常呆坐書房中,感歎王家小姐是他的知己,他妻子鍾氏聽到了,夫婦間就免不了一番爭執。萬不料這位已被冊立為貴妃的王珠小姐竟又退回家中,依然是待嫁的孤鸞。元士會一聽說了這個消息,就激動得一夜無眠。

這一天,麵貌清秀的元士會借口在家中悶坐無聊,到王府中來拜訪王承升。恰值王承升不在家中,元士會是在王家走熟的人,任他自由進出,也沒人去幹預他。於是他信步就走進了王承升的書房閑坐。才坐下,忽聽得玲瑽的琴聲,從隔牆傳來。元士會忍不住站起身來,跟著琴聲尋去。書房後牆,開著一扇月洞門兒,通著後花園,元士會和王承升琴酒之會,也常涉足園亭,所以這花園中的路徑,他也很熟悉。聽琴聲是從東麵牡丹台邊傳來,便也從花徑轉去;果然見到他日思夜想的王小姐,正麵花而坐,凝神鼓琴。忽然王小姐停下手,推開琴,笑著站起身來說:“琴聲入徵,必有佳客。”轉過身來一看,果然見元士會遠遠地站在荼縻架下聽琴。

兩下見過禮後,王珠見元士會一身縞素,不覺問道:“元君宅上不知亡過了何人,卻穿如此的重孝?”

元士會那晚在家中,坐立不安,又是一個一夜無眠。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他依舊借訪王承升為名,跑到王府中去,卻不巧王承升正在家中,更不巧的是一連到王家去了三五次,王承升總在家。飲酒談笑間,元士會屢次想對王承升把愛慕他妹妹的話說出來,無奈他妹妹是冊立過貴妃的人,如今雖說退出宮來,但礙於帝王,已視同禁臠,還有誰敢起求婚的妄想。

後來情昏意亂的元士會想了個妙計,每日一早起來,他也不去隨班上朝,隻在王家大門外遠遠地候著。一見王承升出門上朝去了,他就假意地走上門去,說拜訪王承升,王家仆役自然回說主人不在家中,他就再假意地到王承升書房中俄延著,冷清清地一個人呆在書房中,直坐到王承升退朝回家和他琴酒相會。如此連著又是三五天,王承升心中雖感覺到其中必有蹊蹺,卻也不好意思問。

誰知王珠小姐聽快嘴的丫頭無意間說起,元士會天天一個人枯坐在書房中。王珠小姐自宮中出來後,早已把羞澀的性情減去了不少,當時就領著一個丫鬟,到書房中來,說是替她哥哥招呼客人。然後兩人就閑聊了起來,聊著談著,不知不覺間,這一聊兩談的,就各自把心事吐露了。

元士會覷著丫鬟不在跟前,珠小姐正轉過柳腰去撫弄琴弦,元士會正坐在珠小姐身後,兩情脈脈的時候,元士會忍不住站起身來,從珠小姐身後,聳身上去,把珠小姐的柳腰抱住,口中低低地說:“望小姐可憐小生孤身獨影,每日想小姐快要想瘋了,你就成全了我吧!”

珠小姐一任他抱住腰肢,隻是拿羅帕掩住粉麵,嬌聲嗚咽起來,元士會慌得不住地小姐長小姐短地安慰著,又連連地追問:“小姐有什麽傷心之處,告訴小生知道,小生若可以為小姐解憂,就是丟了小生的性命也甘心!”

珠小姐這才收住淚,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說:“想奴家原也是個玉潔冰清的女孩兒,自從被那個臭皇帝硬把奴家拉到宮中去,糟蹋了奴家的身子,害得奴家丟了廉恥,破了貞節,到如今,成了殘花敗柳,還有什麽麵目見人呢!”

元士會連連說:“小姐千萬別這樣說,在小生眼中,仍把小姐當作冰清玉潔的聖女天仙來看待!”接著,元士會又問,“聽說小姐在宮中,深得萬歲爺的憐愛,珠玉裝飾,綺羅披體,為小姐又挑選數百個伶俐的宮女終日伺候著,又為小姐建造水晶樓,如此恩情,小姐也應深知萬歲的好意,卻為什麽一定要辭退出宮來?”

元士會一聽,乘機上去拉住珠小姐的玉手,涎著臉,緊貼著她的身子,柔聲細氣地說:“那小姐看小生可勉強中得選嗎?”那珠小姐一任他握住手,隻是百折柔腸寸寸欲斷地搖著頭。

元士會如何肯舍,連連追問。王珠歎一口氣說:“相公已太晚了!我當日原是好好的一位千金閨女,莫說人家羨慕,就是我自己也看得十分尊貴十分滿意的。如今不但成了殘花敗柳,且已成了一個薄命的棄婦,誰也瞧不起我了。不要說別人,就是我親哥哥,從前勸我進宮去的時候,對著我妹妹長妹妹短地哄著我,如今見我出宮來了,就也一樣臉子拉得老長,冷冷的正眼也不願意看我一下,現在更是把我丟在腦後不理不睬了。如今誰來親近我,恐怕也得不到好處。”

元士會立刻就說:“我可不問什麽好處不好處,我隻要覺得小姐可愛值得愛,這就是一切。況且如今我妻子死了,小姐又不幸飄零一身,我不憐惜小姐,還有誰憐惜小姐呢?我不找小姐去做一個終身伴兒,還去找誰呢?”

王珠小姐又說道:“你可知道我出宮的時候,萬歲爺有旨,不許我再嫁與士宦之家,隻許拿我去配給軍校一類的粗笨俗夫野漢,你若娶我去做繼室,就要拋棄了前程,你可舍得嗎?”

王珠小姐聽了他如此一番深情的話,不覺嫣然一笑道:“郎君可是真心的嗎?”元士會噗地跪倒在地,又拉王珠小姐並肩兒跪下,一邊叩頭一邊說道:“蒼天在上,我元士會今日情願拋祿棄官,以娶王珠小姐為繼室,終身不相捐棄。若有食言之處,願遭天災而亡。”

王珠小姐聽了,忙伸手去捂住元士會的嘴,兩人相視一笑,手挽著手兒,齊身立起。王珠笑說:“若得郎君如此多情,真薄命人之幸!我……”

一句話不曾說完,隻聽得外麵有人嗬嗬笑著進來,口中連連說道:“若得賢弟如此多情,真吾妹之幸!”王珠小姐一看,卻是她哥哥王承升下朝回來了,當時羞得滿麵潮紅,啐了哥哥一聲,一轉身,就驚鴻似地逃出屋子去了。

這裏元士會和王承升說定了婚姻之期,然後元士會真的立刻把冠帶脫卸下來,交給王承升轉交皇上。王承升又拿出許多珍寶贈別。元士會的老家鄭州還有幾畝薄田房屋,如今夫妻二人雙雙回老家去住著。

生活在鄉下的珠小姐,自從嫁得了元士會,終日和顏悅色,笑逐顏開,再找不見從前在宮中那樣的愁眉淚眼和長籲短歎了。因此那群村婦天天來和她纏擾,她也樂於和她們周旋,覺得和這些粗俗醜陋卻純樸自然的鄉婦們說笑交往,另有一種趣味。

元夫人王珠身旁隻有一個小丫頭,一切烹調洗漱等家務雜事,少不得要元夫人親自動手,瑣碎家務把一個脂粉美人,弄得蓬頭汙服,憔悴可憐。元士會看他心愛的夫人井臼辛勞,柔腰纖足,站立多時,知道她必會腰酸足痛,心中萬分憐惜,就上前去給她撫一撫背,揉一揉腰。這樣的時候,珠小姐總會報以她丈夫一個會心而甜蜜的微笑。

一天忙活下來,吃罷晚飯,十分恩愛的夫妻二人就在這段纏綿時光裏盡情地享受著生活的溫馨與生命的快樂。就這樣在他們百年偕老的生活裏,倆人朝彈琴一曲,暮下棋一局,日子過得雖然十分清閑又清貧,卻也十分的快樂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