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張銳強又問。

武向天還沒接話,肖蕭聽不下去了,“你咋就會問這句!”

張銳強冷笑一聲,“嗬嗬,不是我抬杠,你們的這些故事……怎麽都好像講了一半就給截了呢,沒啥正經結局嗎?”

“你懂什麽,這個結局哪裏不正經了,這叫開放式結局好不好,”肖蕭又送給張銳強一個白眼,“給讀者留下想象的空間,對吧呂導。”

在昏暗的光線中,張銳強好像並沒有留意肖蕭的表情,他嘖嘖嘴,滿不在乎的晃了晃高高翹起二郎腿的大腳,“我看電影聽故事就想知道個確定的結局,我可不想要什麽想象的空間,這他媽的都是編劇犯懶。連個好的結局都想不出的作家算什麽作家。得得,算我OUT啦,我不說了,你們聊。”

“高凡—梵高,嗯嗯,算是隱喻吧。故事雖然荒誕,主題還是挺紮心。哎,沒錯,如今想要成名還真是得有噱頭,你看最近那些寫書法的,用腳的、用鼻孔的、用刀的、用針管的……都是炒個噱頭,”呂輝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表情中三分的諷刺,七分的無奈,“我們這行真難啊,還是你們有真才實學的好,雲端教書搞科研,銳強開發遊戲,美女投資理財,都是憑本事踏踏實實賺錢,武老師和我這些搞藝術的,哎,最後都被藝術搞嘍。”

“哈哈,沒錯是這樣,都搞的我孤家寡人,這個,半截身子進棺材嘍。”武向天看似玩笑的話語裏流露著幾絲激憤。

肖蕭把手裏的水杯放在茶幾上,“其實各行都有各行的惡心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都是給別人打工的。”她突然用手捂了捂肚子,顯出不太舒服的神情。

“是啊,是啊,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兩字。萬貫家財的老板們也有自己的憂愁。”呂輝不住的點頭。

“怎麽了,不舒服嗎?”雲端小聲問肖蕭。

“心煩著怎麽把錢花出去的憂愁吧,媽的我願意替他們分擔。”張銳強揶揄著。

“看來大家都覺得這個故事諷刺了圈裏的某些規則,”武向天不緊不慢的說,“沒看出點別的?”

“沒什麽,我去廚房燒點熱水。”肖蕭報以微笑。

“我去吧。”雲端說。

“不不,我自己就行。”

“哦,不就是說那個醫生應付病人唄,做一堆沒用的檢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張銳強把頭枕在沙發靠背上,雙眼望著天花板。

“其實我倒覺得醫生沒什麽問題,按流程看病,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還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呂輝說。

張銳強一動不動,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覺得還有就是諷刺畫廊老板那類小人,”肖蕭刻意把重音落在“小人”兩字上,“粗魯膚淺,外強中幹,有倆臭錢就裝逼,最後不又像隻哈巴狗點頭哈腰討食吃,哎,無奈的是生活裏這種人多得是,絕對達到了20%。”肖蕭說完,起身走向廚房。

那隻大腳停止了晃動,張銳強抬起頭瞪著兩隻豹眼直視肖蕭的背景,“幹嘛含沙射影啊,有種你直接說我名字啊,媽的你要不是女人我早就招呼上去了!”

沒想到肖蕭並沒有激動,她邊走邊說,“呦,又沒說你,你激動個啥勁的,自作多情!”

張銳強剛要發作,武向天大聲插話道,“這個,你們隻注意到了人物,其實,我想說的是,高凡的左眼出問題後,他隻是將他所看到的奇觀畫出來,這是藝術嗎?”

“嗯,怎麽不是了?從古至今很多畫家不都是這樣嗎?隻不過他們看到的是他們認為的真實情景罷了。”呂輝似乎也不想讓肖蕭和張銳強發生爭執,趕緊接話。

“但是什麽是真實呢?大部分人眼中之所見就是真實嗎?藝術到底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武向天繼續問。

“我們眼中的世界,不過隻是可見光構成的一個表觀世界,而且還進過了大腦的加工,而藝術家又要對腦中的意向進行二次加工。”許久沒說話的雲端突然開口,“從另一個方麵說,現實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肯定不同,現實是真實的投射到藝術中卻未必顯得真實,而藝術中的真實在現實中可能會顯得不可思議。至於藝術是主觀還是客觀的問題,目前我真的很難以回答,但我覺得每個人由於自己的文化教育背景和生活環境等等都會有自己的審美習慣,但從宏觀上來說,會形成一個共性的趨勢。好比量子力學中,每個粒子的行為很難預測,但大量粒子會以概率波的形式運動,是可以預測的。”

武向天微笑著點點頭,張銳強哼了一聲再次把頭靠向沙發背,“不愧是海歸博士,說的啥都聽不懂。”

呂輝雙眼盯著燭光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麽,“嗯嗯,我大概明白了雲端的意思。”他挑起大拇指,“厲害厲害,高端人才就是不一樣。你們有沒有覺得,就像今晚發生的事,想一想怎麽可能呢,不像是生活的真實,完全是在小說裏感覺嘛。”

“那呂導拍個電影唄!”雲端說。

“嗯嗯,這個可以有。”呂輝呂輝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五個陌生人被困於一個封閉空間,按照懸疑片的套路,大家在相互的猜忌和爭執中,一個一個的接連死去。”話音剛落,一個炸雷響徹天際,老舊的大屋裏似乎也嗡嗡作響,大家像坐在一個大鍾裏麵,被老天爺敲的心驚膽戰。

雷聲過去,四個人才喘了口氣,重回話題。

“你們看剛我這話配的音效多好,正在點上。”呂輝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呂導你說的這是《無人生還》吧,按照套路,剛才你不見的時候就應該是被……”雲端用右手在脖頸劃了一道。

“煤氣灶好像不太好使了,你們別說這些嚇人的好不好,剛才那個雷好嚇人,我差點把水壺給扔了。”這時肖蕭從廚房回來,坐在雲端身邊。

呂輝聳聳肩,“嗯,那看來我是不甚重要的小配角,第一個領便當的。”他看了看其餘四人,“那麽下一個死的是誰呢?究竟誰是凶手呢?”

“我們要是死了,凶手肯定是房東啊,媽的一天連個影都不見,絕對有問題!”張銳強大聲說,“哎,要不咱們玩殺人遊戲吧。”

“天黑請閉眼嗎,這裏夠黑的,吹了蠟燭就能玩了。”呂輝突然起身迅速吹滅了蠟燭。

房間裏迅速陷入黑暗,四個男人無人做聲,隻有肖蕭發出一聲尖叫。

“啊,快把蠟燭點上啊,我的手機呢?啊,誰啊!”

幾秒鍾後,一片刺眼的光亮起,雲端用手機照亮了身旁的沙發,“怎麽了?”

慘白的屏幕亮光使得肖蕭的臉龐更加慘白,她在恐慌中四處摸索,“哦,找到了。”又一片光亮起。

片刻後橘紅色的火苗終於出現,映照出呂輝的笑容滿麵。他點亮了蠟燭,“哎,光線真是破壞氛圍啊,其實故事和黑暗更配哦。”

“呂輝你真壞,剛才是你拍我肩膀呢嗎?嚇死我了!”

呂輝一臉無辜,“我在這一直沒動地方,隻能是你旁邊的雲端啊。”

雲端搖搖頭,“我可沒有。”

呂輝望向對麵,武向天安然的坐在獨座沙發中,“小呂不要裝神弄鬼啊。嗯,小張呢?”

大家把目光齊齊投向壁爐那側的沙發,沙發上竟然空無一人。

“肯定是他,抹黑跑到我身後拍我肩膀,臭流氓!”肖蕭憤然起身向自己沙發背後望去,“張銳強你給我出來!”

沙發後空空如也。

“張銳強!張銳強!”呂輝大聲喊起來。

“小呂小點聲,別吵到季先生,銳強可能去衛生間了。”

“黑咕隆咚的他偷偷摸摸去上廁所啊?”呂輝並不相信,“不過他速度也太快了吧,蠟燭才滅了多久啊,一轉眼就不見了,那麽大一坨,他是練過輕功嗎,厲害厲害!”

雲端好像也感覺到異常,“是啊,一點兒聲音都沒聽到,好像是憑空消失了,我去他房間看看。”

雲端借著手機光亮來到張銳強門前,敲門後並無動靜,“張銳強,你在裏麵嗎?”他伸手一轉把手,門沒鎖,輕輕推門進屋。

武向天也坐不住了,拿起手機去另一側的浴室查看。

二人在一樓搜尋了一圈並無發現,四個人麵麵相覷。

“上樓了?”呂輝自言自語著,“不會啊,這樓梯一踩就響,剛才沒動靜啊,再說他上樓幹嘛。”

肖蕭的臉色更加慘白,“剛才你也是這樣,莫名就消失了,找了你半天。今晚真是見鬼了!”

“你和小張不是暗地裏開什麽玩笑吧!”武向天端著茶杯望著呂輝。

呂輝頭搖的如同撥浪鼓,“沒有啊,我什麽都不知道,說實話關於我的事我現在都糊塗著呢。”

莫名其妙中呂輝走到門廳點燃一支煙大口抽著,武向天回到沙發坐下,雲端和肖蕭各自看著手機沉默不語。

香煙抽了一半呂輝就不想再抽,他打開房門把煙頭彈向屋外,剛要關門,一陣淬不及防的狂風夾雜著雨水瞬間而至,呂輝趕忙關上房門。

“靠!這鬼天氣。”在黑暗中呂輝摸了摸微微沾濕的襯衣。

“呂輝,蠟燭又滅了!”肖蕭又叫起來。

嗚嗚嗚,燃氣灶上的水壺響了起來。

呂輝就近走進廚房,關了燃氣灶。他一轉回客廳,三束手機光芒頓時直射過來。

呂輝歎了口氣,“沒事我馬上點上。”

啪塔啪塔。

樓梯上傳來腳步身。

肖蕭觸電般的再次拉住雲端的胳膊,四個人三束光徑向樓梯投去。

“誰啊?”武向天一貫平穩的語調中流露出些許的不安。

啪塔啪塔。

樓梯上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唄,還能有誰。”

四個人鬆了口氣。

張銳強趿著人字拖,一搖三晃的走下樓梯。

“我靠都這半天了怎麽蠟燭還沒點上。”

呂輝迅速點上蠟燭。

燭光中,張銳強注意到了四人異樣的目光。

“喂喂,都怎麽了?我臉上有故事嗎?”

“你剛才幹嘛去了?”呂輝問。

“上廁所,怎麽,還得向你請示?”

“那你幹嘛去二樓?”

“一樓廁所沒窗,黑咕隆咚的,二樓有窗啊。”

“這天有窗沒窗不都一般黑。”呂輝好像並不信。

“先坐先坐,”武向天招招手,“小張你借個手機不就好了。”

“不用,我這人一向不求人。”

“你剛才是不是趁黑拍我肩膀來著?”肖蕭厲聲問道。

張銳強在沙發裏坐下,“切,誰稀罕拍你,誰離你近誰幹的唄。”

“你敢說不是你?”

“我直接上樓了好不好,愛信不信。”

“你上樓怎麽那麽快,而且一點聲也沒有。”呂輝不解。

“是嗎?有動靜啊,誰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沒注意吧。”

“好啦好啦,又是一個小插曲,哈哈。”武向天招呼呂輝坐下。

呂輝一邊納悶一邊坐下,抬頭看見一旁的雲端也在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兩人目光一碰,相互微微一笑。

“如果按照《無人生還》的套路,剛才掛掉的就是你了。”呂輝轉頭望向張銳強。

“什麽無人生還?哼哼,你意思是單獨行動的必死嗎?怎麽,剛才不是說玩殺人遊戲嗎?”

“我可不玩,剛才嚇死我了。到底誰拍的我啊,都不承認!”肖蕭還在為這事生氣。

“剛才水開了,肖蕭你不是要喝熱水?”雲端起身走向廚房。

肖蕭趕忙拿水杯跟上。

“這裏明明有個保溫壺的,怎麽沒了。”廚房裏肖蕭不解的說,“對了你困嗎,喝不喝咖啡?”

雲端搖搖頭,“我也喝不慣那洋玩意兒。”

肖蕭噗嗤一笑,“虧得你還是海歸呢。”

給肖蕭和自己倒了水,雲端向廚房外問道,“你們誰喝熱水,武老師您添水嗎?”

“不用啦,都不用了,謝謝。”武向天答複。

二人回到客廳,武向天示意他們趕緊坐下。

“要是大家不困,還是繼續講故事吧。”武向天說道,“要不肖蕭你再講一個,放鬆一下。”

三個男人沒有異議,齊刷刷望向肖蕭。

在自我暗示中,肖蕭平複了一下剛才緊張的心情。接連不斷的怪事一次次刺激著她脆弱的神經。若不是雲端的出現,她真想搬出這座府邸,當然,這隻是一時的想法。除了低廉的租金和貴族般的環境,在她的潛意識深處,似乎感覺到這座府邸還有什麽東西深深吸引著她。也許,也許很快就會有答案。

不在生理期,但今晚腹部卻有一陣陣的隱痛,讓肖蕭心煩氣躁。她喝了一口熱水,放下水杯,仔細聽了聽房裏的響動,抬頭看了看漆黑的窗外和四周陰暗的牆壁。燭光映照不出壁紙上繁複的花紋,但依稀可以辨認出若幹比底色略淡的方形痕跡。曾近見證了這座府邸輝煌的那些畫作早已不知去向,隻在各處牆壁上留下這些痕跡以表紀念。一種悄然而至的移情在不知不覺中讓肖蕭聯想起自己的境遇。自己並不是獨身主義者,在她略顯強硬的女權外表下,掩飾的其實是一顆孤獨柔弱的內心。即便陳舊,但不可否認這座府邸經曆過輝煌,而她自己呢,竟未品嚐過真正愛情的滋味,而婚姻,更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想。青春小鳥是否真的一去不回,是抓住青春的尾巴迅速找個可以依靠的老實男人,還是繼續獨立瀟灑下去。女人啊,當你拋棄了脆弱,似乎也拋棄了愛情。

聽著窗外的雨聲,她春江一般的思緒中浮現出一首小詩,一首忘卻了出處的小詩:

無眠的夜,

無聲的你,

無情的雨將夢驚醒。

哦,那不是無情的雨,

哎,那是無言的淚。

然而,無聲的你依然無處尋覓,

所以,無助的我隻願長夢不醒。

這世間的男人終是無情,或許,或許是她自己期望的過多。忘了是哪國的諺語說——女人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人愛她。然而她這株空穀幽蘭,似乎等不到屬於自己的春天了。

“好吧,剛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不過你們誰也不能再和我開那樣的玩笑了。” 肖蕭坐直身子,顯出幾分嚴肅。“我講一個女性視點的故事吧,你們這些故事主人公都是男人。”

“哦,是啊,”呂輝抬頭看看天花板,捏了捏小拇指,腦海中回溯了一下剛才的幾個故事,“你不說我還沒意識到,還都是男人。”

肖蕭伸手指了指門廳裏的穿衣鏡,“剛才我一直看著那麵鏡子,突然想起了這個故事,我的也是關於一麵鏡子。這個故事我非常喜歡,讀了好幾遍所以印象很深。”

“我的那個故事也有鏡子哦。”呂輝插話。

“藝術作品中鏡子一般都是欲望的投射。”武向天好像也嚴肅起來。

“武老師說的不錯。我這故事的名字叫做猶在鏡中。”

猶在鏡中

林紫怡默然地凝視著傾瀉在室內淩亂地板上的慘白月光。雖是盛夏,她卻被揮之不去的淒冷之氣所纏繞。臨近午夜,最難將息。

在聲聲慢般的哀怨中,林紫怡緩緩起身來到窗邊,蛾眉再蹙,淚痕再濕,心恨再起。

恨誰呢?恨同居三年的男友另尋新歡始亂終棄,還是恨相貌平平的自己人老色衰無甚魅力。

換了工作、租了新房,搬了新家,在經過一天勞累後,她終於有了一個暫時屬於自己的小小港灣。然而奔波疲勞怎能抹殺記憶,夜深人靜時,那個人的身影再次浮現心頭。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白牆,再次被那麵碩大的穿衣鏡所吸引。她仔細注視著厚重象牙白鏡框上綴滿的巴洛克風格的繁複雕花。撫摸著鏡框,林紫怡的指尖傳來一股絲滑而冰冷的感覺,上麵各式複雜的雕花由蜿蜒纏繞的枝蔓所連接,期間還點綴著幾隻蝴蝶。

一種難言的典雅與高貴之氣暫時衝淡了悲傷,林紫怡詫異於這麵裝飾奢華的衣帽鏡盡然在這小小的出租房內出現,其在房間中與清一色宜家風格的家具顯得那麽違和。她覺得自己仿佛是歐洲中世紀遭人遺棄的怨婦,獨自在幽深的城堡中自怨自艾。

據中介所言,這是身在美國的房東唯一遺留下來的物品。林紫怡好奇於這麵鏡子了來曆,但她更感謝這位不曾謀麵的奇怪房東。也許,自己的悲慘遭遇得到了命運女神的憐憫,也許,是上帝給予她些許的補償。總之,她的條件符合了房東定下的種種苛刻要求,令中介也感歎於她的幸運。

她把目光從鏡框轉向鏡中的自己,不出意料,鏡中的自己憔悴淒迷。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新世紀的無聊消遣。在這不開燈的房間,林紫怡的思緒在一點一點沉澱。

魔鏡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麗的人是誰?

她緩緩脫去睡衣,凝視著鏡中自己。

難道女人過了三十青春就一去不歸嗎,她摘下眼鏡靠進鏡麵仔細打量。那張自以為清秀的臉龐或許因月光的映襯而顯得蒼白陰晦,一雙不大的眼眸仿佛也失去了當年的神采,而略微浮腫的眼瞼和發暗的眼圈完全暴露了揮之不去的疲倦,眼角似乎也泛起了幾道細紋,與幹澀的嘴唇一起,徹底宣告了與少女時代的訣別。

時間的烙印不止鐫刻在臉上,林紫怡戴上眼鏡,忍不住將目光向下遊弋,盡管不想承認,但是原本令她引以為傲的胸部也失去了當年的銳氣,沒有了內衣的承托,**失去了抵抗地心引力的力量,如同過了盛花期的玫瑰,萎靡之態溢於言表。淡粉的乳暈也無可救藥的汙濁起來,還有那愈發隆起的小腹,仿佛一道道利箭,刺痛著林紫怡本就脆弱的內心。

“最是人間留不住”,林紫怡低聲歎到。

“朱顏辭鏡花辭樹”,一個輕柔溫婉卻清晰的聲音飄入她的耳朵,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月夜不亞於耳邊的一聲驚雷。林紫怡打了一個寒顫,緊張的向四周張望,懷疑過度的悲傷使自己出現了幻覺。

“林紫怡,是該夢醒時分了。”充滿磁性的聲音再度響起,當林紫怡可以確定此聲並非幻覺時,一道電流從她的頭發梢刹那間一直劈入腳趾尖,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下來,隻留下心髒狂跳不已。

鏡中的她悠然的垂手站立,緩緩轉頭望向自己微微一笑,“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林紫怡眼睜睜的看到鏡中的自己說了話,那淡淡的笑靨,那開合的嘴唇,真真切切映入她的眼簾。她呆呆的站在鏡前,木然的望著自己的鏡像。

“林紫怡,不要怕,我是一麵有魔力的鏡子,”鏡中的林紫怡並不顧及真實的她如何反應,不慌不忙的說著,“我隻是幫助那些需要我幫助的女孩,我能讓她們變得更完美。”

林紫怡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如遭人迎麵痛擊般倒退了幾步,然而當她看到鏡中的自己依舊安穩的站立在眼前,她再也克製不住心中的恐懼,兩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鏡中的她並不驚訝,“林紫怡,看來我們非常有緣,謝謝你喚醒了我。”這個聲音似乎很像林紫怡自己的,但更加的溫柔和深沉。

溫柔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釋放出莫名的安全感,使林紫怡平靜了許多。她抬頭小心翼翼的望向鏡中那個即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目光交匯的一刹那,林紫怡好像突然被注入了勇氣,慢慢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我……我這是在夢裏嗎?”林紫怡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小聲的說。

“你非常的幸運,我了解了你的一切,我可以幫助你。容許我做個自我介紹,”鏡中的她不緊不慢的說,“我誕生在路易十四治下的法蘭西帝國。偉大魔法師普雷利創造了我,並將我贈送給了他的恩人讓·皮耶爾伯爵。在我的幫助下,四百年間皮耶爾家族有7位小姐嫁給了公爵,13位小姐嫁給了侯爵。十九世紀末以來皮耶爾家族多年沒有女孩出生,我也被漸漸遺忘。二戰前我被帶到美國,不久後我便被賣給了一個華裔富商,十多年前他的後人將我帶到了中國。”

女人的好奇心終於占據了上風,不知不覺中她逐漸靠近鏡麵,“那我能問一下,你是怎麽幫助女孩出嫁的呢?”

“我能提供衣著打扮、行為舉止的建議,以及取得男人喜愛的方法。”

此時林紫怡已經放下戒心,聽到這裏不禁搖頭,“幾百年前法國貴族那一套對現在沒什麽意義吧。”

鏡子依舊淡然的說著,“不要小看魔法的力量,隨著社會的發展我也是在不斷學習的。雖然我無法直接改變男人的情感,但我可以對女孩進行一些小小的改造。”

“什麽改造?”

鏡中的她神秘一笑,“簡單說吧,讓你更加的年輕漂亮。”

“魔法整容嗎?”女人的天性讓林紫怡暫時忘記了憂愁。

“也可以這麽說吧,但隻是細節上的調整。”

林紫怡心頭一動,刹那間聯想起自己的境遇,容顏的逝去帶給她的是淒楚的不安全感,使她擔心幸福是否還會將她眷顧。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看到林紫怡陷入沉思,鏡子接著說,“一朝春去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隻有永葆青春,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林紫怡並沒有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不是法國古鏡嗎,怎麽知道這些中國古詩詞?”

“我的中國主人可是位傳統文化愛好者。”鏡子似乎察覺到了林紫怡心中的悸動,輕聲問道,“怎麽樣,想不想嚐試一下。”

變,還是不變呢,林紫怡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心潮澎湃。結束戀情,辭了工作,是不是應該以一個嶄新的麵貌迎接新的生活。

“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我可以隨時把你變回來。”

“好吧,那我試試。”

“很好,”鏡中的林紫怡微微點頭,“請取下眼鏡,閉上雙眼。”

林紫怡忐忑不安的拿掉眼鏡閉上雙眼,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麽,就聽見魔鏡那充滿磁性和自信的聲音說,“可以睜開了。”

當林紫怡清晰地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心中頓時狂跳起來。沒錯,這是自己,但是,卻又不是自己。

首先讓她眼前一亮的是睡衣下的那兩條大腿,雙腿纖細了許又白又長讓她驚喜不已。原本那四個月大的肚子又平坦如初,腰間的贅肉也全然不見了蹤跡。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略微顯形的人魚線和明顯變淺的肚臍,而當她的雙手托起豐滿挺拔的**時,腦中竟然產生一種奇怪的不真實感,似乎自己是在**他人的肉體。在驚喜與羞愧中,她的目光轉向了鏡中自己的容顏,而此時這張臉似乎也具有了魔力,她緩緩的靠近鏡麵,半晌呆立不動,出神的凝視著鏡中的麵孔。

那張麵孔熟悉卻又非常陌生。首先,這絕對是她自己的臉,任何認識她的人都不可能認錯,然而,它又仿佛不是那張臉,它更加的精致和清秀。沒有了眼鏡的遮擋,一雙清澈的大眼驚訝的注視著自己,原本不甚明顯的臥蠶清晰起來,與長長的睫毛一上一下襯托地雙眼炯炯有神。幾年前紋過的眉形已沒了痕跡,取之以更加秀美舒展的雙黛。眉眼間的鼻梁通直挺拔,以完美的弧線終結於俏麗小巧的鼻頭,似乎帶著幾分歐美風韻。鼻下雙唇飽滿紅潤,嘴角、眼角都微微上翹,顯出幾分的調皮可愛。原令她不滿的略微臃腫的下頜,現在也似抽脂般顯露出優雅的V字曲線。伸手輕輕觸碰麵頰,肌膚也細膩光滑許多,隱藏在眼角的細細魚尾紋已經徹底消失,而本不甚明顯的法令紋則更加無隱無蹤。

“感覺如何?”鏡中美麗的自己微笑著問道。

林紫怡頓時覺得自己蒼白的言語根本無法表達內心複雜的感受,她沉浸在莫大的興奮中,如同那個自戀的那耳客索斯般在鏡前一遍遍的端詳自己。

美麗已經來臨,幸福還會遠嗎?讓昨夜星辰化作昨夜風,明天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林紫怡還在憧憬於未來,魔鏡溫柔的說道,

“很晚了,早點睡吧。我們法國有句老話:充足的睡眠是‘美麗’的乳娘。”

林紫怡這才看到手機上的時鍾已近跳到12點。哎,時間真不早了,一想到明天將要麵對新的工作,她激動興奮的心境不免又籠罩上些許的不安。

“好吧,我先睡了,真是謝謝你了!”

林紫怡還在琢磨魔鏡說了什麽,就發現鏡中的自己已經恢複成為單純的鏡像。

她突然覺得仿佛做了一場大夢,懵懵懂懂中脫衣倒進被窩,懷著複雜的心情入了眠。

數天後的一個夜晚月朗星稀,然而這次慘白的月光仿佛失去了原本的蕭索之氣,無力洞穿林紫怡小屋薄薄的窗欞。

看,當時的月亮,曾經代表誰的心,結果都一樣。天後略帶感傷的天籟絲毫未能影響聽者愉悅的心情。

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本一界淒楚可憐的弱女子在命運女神的垂青下,蛻變為楚楚動人的“碩人”。詩仙所謂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欄露華濃,也許才能呼應林紫怡此時的心境吧。

拉了拉晚裝的前襟,挺拔的雙峰呼之欲出,拽了拽長裙的下擺,修長的美腿若隱若現。林紫怡拿起手機拍了又拍,仿佛此刻的美麗轉瞬即逝,如不記錄就會遺憾終生。

魔鏡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在哪裏?她又情不自禁的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此刻她已成為了純潔的白雪公主,等待著王子的到來。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蹤跡。卻見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佇立。鄧麗君幽婉纏綿的歌聲飄來,激**起林紫怡深深的代入感,她頓覺自己好似待嫁閨中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有朝一日必將醉在君王懷,夢回大唐愛。

“這件長裙不錯,很適合你。”魔鏡突然說話了。

來自神秘力量的讚揚使得林紫怡心花怒放。

“真是太謝謝你了。你一般什麽時候出現呢,好幾天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魔法世界自有它的規則,很難解釋,在合適的時間我自然回來找你。”魔鏡談談的說。

“哦。”美麗的麻瓜不敢再問,轉移了話題,“魔鏡,我明晚要參加一個晚宴,你覺得我這樣OK嗎?”

鏡中的林紫怡嫣然一笑,“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看來你所改變的不僅僅是容顏啊。”

鏡外的林紫怡更加笑意盎然,“啊,我前些天不是換了新工作嗎。”

“介意跟我說說嗎?”

“好啊,那是家著名的網絡公司,我本來競聘的隻是普通財務——那我就從頭說了啊——上班第一天我怕遲到就去得特早,到了公司就匆匆忙忙進了電梯,沒發現那裏的電梯是要刷卡的。我正發愁呢,電梯裏有個帥哥就幫我刷了卡。到了人事剛辦完入職,財務主管正帶著我去工位呢,迎麵就碰上了電梯裏的那個帥哥——真的好巧——他原來是公司的副總裁——我後來才知道,他老爸是一家跨國公司的CEO——”林紫怡對著鏡子飛快的說著,完全注意不到自己那因興奮而緋紅的麵頰。“他正好分管財務,巧的是他的助理前兩天剛離職,就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助理,所以,現在我就成了副總裁助理了。”林紫怡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魔鏡的反應。

鏡中的她依然平靜自若、不悲不喜,隻是輕輕的點點頭,“看來美麗的容顏真能帶來好運呢。”

林紫怡略帶羞赧的捋了捋頭發,“明晚他要帶我去參加一個晚宴。你覺得我這樣還行嗎?”

“你的眼光不錯,這件長裙很適合。問題是你這雙鞋的鞋跟有些低哦,6厘米隻適合日常工作,重大活動8-9厘米才合適。”

“好吧,我明天中午再去商場試試。”

“還有你最好穿隱形文胸,這件雖然不是完全露背,但是肩帶容易顯露出來。”

林紫怡摸摸內衣肩帶,“好像是啊,哎,明天去試試吧,我還從沒穿過。”美麗所需要的付出使她心累,更使她欣喜。

若說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是因無人欣賞,而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則為心有所屬。

“最重要的是自信,相信自己是最美的,記住要時刻要保持警惕,注意自己的儀態。晚宴對於女人來說,如同是男人的戰場。”

林紫怡瞪大了眼睛,“啊,這麽嚴重!有什麽要爭的。”

鏡中的她歎了口氣,“難道你還是不喑世事的少女嗎?女人所爭的,不就是男人嗎?”

林紫怡若有所思的皺皺眉,“男人……”

“女人通過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現在你有了可以炫耀的資本,但憑你的出身想要嫁入豪門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聽到這直白的話語,林紫怡竟感到莫名的緊張,三十年來平平淡淡的度過,沒想到偶然間就來到了人生的激**時刻。

什麽是幸福?不,這個問題太深奧,還是把它留給思想家好了。我,還是去實現那自己能夠覬覦的小小願望吧。

“要想贏得男人的愛,抓住男人的心,”魔鏡看到林紫怡沉默不語,繼續說道,“除了要保持美麗的容顏、出眾的氣質,還要善於巧妙的拒絕與迎合男人。”

深奧的言語使林紫怡越聽越糊塗,她出神的望著鏡中的自己陷入沉默。魔鏡似乎也料到了她的反應,語重心長的說,“看來如何做一個好女人,我還得慢慢教你。”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師徒的對話,林紫怡這才沉思中驚醒,慌慌忙忙的順著聲音從**找出手機。

原來是閨蜜的微信語音,“Hello,我要是沒猜錯大美女這會還在試衣服呢吧。發張自拍給我看看。”

林紫怡命運的短暫起伏似乎並沒有給她們的關係帶來影響。

“我正好要找你呢,明天中午你有事沒,再陪我去下商場。”

“還去啊……”

“我覺得我這雙鞋有點低,我想試試9厘米的。”

“得嘞,我就舍命陪君子吧。你也是,偷偷做了微整形都不叫我,逛商場倒是抓著我不放。”

“明天的晚宴對我很重要,人生第一次參加上流活動,可不能出狀況。”

“看來那個劉總真對你有意思哦,哇,嫁入豪門指日可待了,我看好你哦!”

“去去,我是他的助理,那是個商業晚宴,我陪他去很正常啊。”

“林大助理你就別裝了,討了便宜還賣乖,你這拉仇恨呢啊。”

往事不必再提,人生也不再有風雨,不堪的記憶已抹去,林紫怡此刻隻想讓明天好好繼續,她哼了一聲,不耐煩起來,“得了得了,明天12點老地方見啊。”

“沒問題,等你做了副總太太可別忘了我。唉,對了你看新聞了沒,以前咱們學校文學係的一個女生,上個月突然失蹤了,好像就在你那邊。”

“是嗎,我現在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哪有時間管那麽多閑事……”

好不容易對付完了老媽和閨蜜,關了語音把手機仍到一邊,林紫怡再次回到鏡子前,眼睛著了魔似的反複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腦子裏憧憬著明天自己在晚宴上的風姿綽約。

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林紫怡既無玳瑁光,也無明月璫,手邊隻有一條金鏈勉強撐門麵,不知可否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林紫怡抬頭一撇新買的宜家掛鍾,時鍾分鍾馬上就要重合。想想明天還要上班,她不得不命令自己卸妝洗漱脫衣上床入睡。

不知是否還是因為鏡子的魔力,在忐忑不安中,林紫怡沉沉入夢。夢中的她在晚宴上羅衣飄飄、氣質若蘭,燦如桃花、嬌似皓月。

幾天後的又一個深夜,嬋娟在暗紅的夜空中再次展現了她嫵媚的全貌,把如絲如煙的柔美光線無私的灑向燈火闌珊的大地。

並非每扇明亮的窗欞都願意接受這無私之光,若沒有窗簾的拒絕,這悄無聲息的月光所帶來的,也許是希望,也許是溫馨,也許是憂傷,也許是平淡。

然而照進林紫怡現實中的,是絕望。

月光傾入屋內,如同寒冬窗縫瀉入的蕭索之氣,無聲無息的室內漫延,凍結了意識、冰冷了靈魂。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可歎昨夜星辰已墜落,為誰業已不再重要。

聽啊,苦痛在唱歌;聽啊,悲傷在唱歌,歌聲是這麽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歌聲混合著疑惑與不甘,如萬箭穿心,絞殺了一切希望和信仰。

林紫怡站在鏡前,站著,站著,直到天荒地老。

“他拋棄了你?”那極富磁性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了天荒地老中的死寂。

沉默,沉默。

沒有爆發,隻有毀滅。

“為什麽?”低聲的控訴衝破嘶啞的喉嚨直奔鏡麵, “為什麽……為什麽?”林紫怡神經質般的叨念著,臉上依舊是茫然無措。

接下來又是一片寂靜,寂靜的連那月光似乎都在莎莎作響。然而凝固的時之堅冰終將破碎,林紫怡的意識也被拉回了現實。

“為什麽?”林紫怡死命的盯著鏡中的自己,那個又回到從前的自己,依舊問著相同的問題。

“為什麽!”魔鏡重複了傷心人的絮語。

“對,為什麽?為什麽我又成了這個樣子?”激動中的林紫怡沒有意識到,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鏡中的她依舊是端莊高貴、平靜如水的模樣,似乎林紫怡的境遇與她無關。“你本來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不,不,為什麽,為什麽,既然你給予了我一切,為什麽又將它奪走?還不如從來就沒給過我!”林紫怡聲淚俱下。

鏡中的她嫣然一笑,“忘了提醒你了,魔法不是萬能的,你容貌的改變會在你和所愛的人第一次親密接觸後失效。所以……”

“不!”林紫怡掩麵而泣,“為什麽你不早告訴我!”

“人生若都隻如初見,秋風又如何悲畫扇。其實早晚又有什麽分別嗎,女人啊,終是過不了這一關。這樣,你也不看出他是否真心了嗎?”

林紫怡無語凝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沒錯,男人首先在意的是女人的外表。你似乎是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資本。”

“我失去了一切!”

“好吧,其實我還有一個辦法讓你永遠美麗。”

林紫怡混沌的眼眸閃出一線光亮,“真的?什麽辦法?”

“若你願意進入鏡中世界,這裏魔法的力量無比強大,我可以對你進行徹底的改造。當你再出去時,你的美麗就不會消失。”

新的希望之火又在林紫怡的心中點燃,“是嗎!那麽,那麽我怎樣才能進去呢?”

“很簡單,首先,你心裏要真的相信存在鏡中世界。然後我會問你是否願意進來,你回答‘我願意’後,你就放心走向鏡麵吧。”

林紫怡撥弄了一下長發,平複了一下心情,點點頭,“好吧,我相信真的存在鏡中世界。”

林紫怡深呼一口氣,在一刹那的遲疑後說道,“我願意。”

“好的,大膽的向前走吧。”

林紫怡小心翼翼的邁步向前,兩小步後便已貼近鏡麵。她下意識的抬起右手,輕輕向前探去。

她感到她的手仿佛伸觸碰了三月的春江水,冰涼中又蘊含著些許的溫暖。也正是這隻手,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鏡麵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鏡中的影像也在這漣漪中變得夢幻和荒誕起來。

她閉緊雙眼,鼓起勇氣邁步繼續向前。全身在經曆了同樣略顯怪異的感覺後,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眼前的景物似乎並未有什麽變化,月光依然透過落地窗落在堆滿衣物的雙人**,衣櫃與書桌安靜的矗立在各自的角落裏。

然而隱約的不安浮上林紫怡的心頭,一絲說不出來詭異令她汗毛倒豎。刹那間,她意識到,這個房間裏的一切,都是相反的。

窗戶、睡床、衣櫃、書桌……它們都處在了相反的位置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鏡子裏的世界?

林紫怡立即回頭望去,那麵古老的鏡子依然在身後沒有絲毫的變化。她看著鏡子對麵的房間,哦,那邊才是真實世界,這裏,不過是個鏡像!

天啊,我真的來到了魔鏡裏!

奇妙的鏡中世界暫時驅散了悲傷,也分散了她注意力,片刻驚奇過後當她將視線轉向鏡中自己的身影,期待自己的容顏再次改變,然而自己的雙眼之所見卻給了她毀滅的一擊。

鏡中那個身影,並不是她!

此時,眼前與她相對而視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年輕麵孔。一張略顯嬰兒肥的圓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蓬鬆的短發久未打理四散開去,一對不大的杏仁眼直勾勾的盯著前麵,薄薄的嘴唇露出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

在一瞬間的遲疑後,林紫怡倒退兩步,啊的一聲喊出聲來。

“你是誰?是人……還是鬼?”

“林紫怡,不要害怕,我不是鬼。”陌生的麵孔顯露出那熟悉的表情,鎮定、從容、自信。

看到曾經自己臉上顯現的神態,林紫怡略微放鬆了心境,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你嗎魔鏡,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鏡中女子並沒有回答,她神情嚴肅的慢慢說道,“林紫怡,你現在已經接替了我的位置,來到鏡中世界接受懲罰,希望你可以改過自新,早日重返自由。這是你的不幸,但恐怕也是你一生最大的幸運所在。”

林紫怡心急如焚,她上前一步抬手伸向鏡麵,鏡子冰冷堅硬,不禁使她懷疑剛才她是否從中穿越而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能回去?”

鏡中女子輕輕搖搖頭,“你回不來了,至少現在回不來。”

“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解釋。”女子環顧四周,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她轉頭再次注視著林紫怡,不緊不慢的說,“雖然我在鏡中等了許久,但也不在意多待一會兒。我和你一樣,也是這個冷漠城市中一個平凡的上班族。偶然中——當然,現在我知道這不是偶然——單身的我租到了一套便宜的房子——並不是現在這套——你眼前的這麵鏡子,同樣懸掛在我的房間裏。”

“其實接下來你應該能知道發生了什麽。我沒能抵擋魔鏡的**,同意它對我的改變。哎,時至今日,我仍然喜歡那個美麗的我啊,誰不喜歡呢?我沒有抵住一個有錢男人的追求,很快投入了他的懷抱。和你一樣,在第一次後,我又回到原先這副模樣。”

女子停頓下來,疲憊的雙眼盯著一鏡之隔的林紫怡,四目相對的瞬間,林紫怡的心陡然狂跳。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擁有美麗的容顏,能夠找到一個可倚靠的男人托付終生呢。但是,沒錯,看到我真實的樣子,他立即離開了我,沒有一絲的留戀。”

“然後你就……”林紫怡低聲歎道。

女子苦澀的一笑,“我信了魔鏡,以為來到鏡中便能永遠的改變自己。”

這熟悉又陌生的房間中,仿佛存在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極度深寒。林紫怡感覺全身如同包縛了厚重的緊身衣後沉入冰河,而緊身衣在嚴寒中逐漸收緊,一點一點的擠壓著自己的靈魂。“難道……難道你就一直困在鏡子裏?”

看著林紫怡絕望的表情,女子緩緩的點點頭。

“不,不,這不是真的,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林紫怡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她發瘋般的衝向房門,拚命拉扯門把,無奈房門如同牆壁般紋絲不動。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氣喘籲籲的林紫怡再次撞向鏡麵,房間裏的一切似乎成為了永恒,她不能改變分毫。情急之下林紫怡抓起座椅向鏡麵擲去,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鏡麵上居然出現了幾道裂痕,這似乎給她的身體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她雙手緊抓椅腿,用椅背一次次的砸向鏡麵。

鏡麵的裂痕像一張蛛網迅速擴張,七八下重擊後便爬滿了整個鏡麵。然而鏡中那個破碎的麵容,依然是那副從容淡定的神情,似乎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經過無數次的努力後,林紫怡終於用盡最後的力氣,筋疲力竭的扔下座椅,癱倒在地上。當她略作喘息轉頭望向鏡子時,卻在絕望中發出了一身驚呼。

“啊——不!”

鏡麵詭異的恢複如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林紫怡徹底的撲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你現在所處的,是一個異度空間,在這裏你感覺不到饑餓與困頓,”女子看到林紫怡平靜下來,繼續說道,“唯一能夠走出來的方法——就是像現在的我這樣——找到一個接替自己的人。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你的磨礪。”

“哎,”女子搖搖頭,“你比我當初還傻。其實,你隻是犯了一個每個女人都可能犯,卻不該犯的錯誤。”她略微停頓,用一種曆經滄桑的眼神仔細打量著鏡中的林紫怡,“以為憑著姣好的容顏便能找到一個托付終生的男人。我是騙了你,但也沒騙你。因為當你走出魔鏡,你確實發生了改變,不是容顏的改變,而是靈魂的改變。”

鏡中的林紫怡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她緩緩抬頭,望向鏡子的眼神苦澀中又帶有些許的不甘。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鏡外的女子以一種超然的姿態注視著鏡麵,好像看著自己的過去。“你覺得世上總有男人會愛上你的靈魂,沒錯,也許是這樣。是這樣又能如何呢?難道女人生活的目的就是得到男人的愛嗎?難道女人一生的意義就是嫁人生子嗎?”

林紫怡暗淡的目光中閃現出點點微光,她嘴角微微**,但卻無言以對。

“在鏡中的這段時光可以讓你靜下心來思考,女人應該怎樣度過自己的一生。愛情、婚姻、家庭固然重要,但不應以喪失獨立的人格為前提。女人,也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

冷月無聲。

但它偷偷的移動昭示著時間仍然在正常流淌,終於月光以不易察覺的速度悄然爬上林紫怡的眉梢。林紫怡轉頭看看房間,眼神中終於流露出希望。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雖然你一度迷失了自己,但我相信你會重新找回初心。就算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為了成為更好自己再次上路,拚搏努力吧,哪怕平凡是唯一的答案。”

鏡中的她安靜的點了點頭,片刻後終於再次出聲。“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我在這裏,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怎麽辦?”

“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會出來的。這麵鏡子會出現在一個新的房間,很快會有一個新的租客。有關她的信息,會出現在書桌上。你要像我一樣,尋找適當的時機和她聊天,許諾給她夢寐以求的改變。當她走進鏡子之時,便是你走出之日。出來後,你可以說自己去了長途旅行,但千萬不能說出魔鏡的秘密。”

女子轉身環顧了四周,隨即向房門走去。

“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女子回頭一笑,“相逢何必再相識呢,我們的名字都叫女人。”

鏡中的房間寂靜無聲,此時林紫怡的內心卻是五味雜成。女人,應該怎樣度過她的一生。她疲憊的倒在**,不久後便在內心焦慮而又情懷初釋的複雜心境中沉沉睡去。

當林紫怡幽幽夢醒,她驚訝的發現,鏡中的世界竟然變了模樣。房間的大小、格局,家具的式樣都發生了不大的變化,唯有那麵古鏡仍然默默的懸掛在牆上,等待著新的主人。

當林紫怡再次站在鏡前時,內心已平添了幾分的從容與自信。雲破月來影弄人,鏡中,一個豐滿的身影正在孤芳自賞。林紫怡長出一口氣,望著鏡中的人影,如同望著昨日的自己。

她清清喉嚨,緩緩的說,“謝欣然,你好,我是一麵有魔力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