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者
“這次誰負責放星星？”
小思站在六呎高的聖誕樹前，係上雪人、聖誕老人、紅鼻小鹿、聖誕靴的布造掛飾。
十二歲時身高便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十四歲時忽然再長高八公分，身高一百六十八公分。不過，她即使踮高腳跟，還是構不到聖誕樹頂部。
一直繞著聖誕樹團團轉的練仔和阿遼，邊掛著燈泡串，邊不約而同地聳聳肩說：
“無所謂。”
“那阿遼放好了，你個子最高。”
阿遼停下手上的動作笑了笑。
“去年好像也是我放的。
今年就由小思主持放星星和亮燈儀式好了，抬張椅子過來就可以啦。”
“我好像一次也沒放過星星。”
練仔邊在聖誕樹上挪移著燈泡串的位置，邊嘟囔著說。
“嗬，因為練仔和我一樣高，要攀椅子呀。”
小思聳動著肩膀笑。
“由阿遼掛最方便，他有一百八十三公分高嘛。”
“阿遼有那麽高嗎？我覺得沒有耶，最多一百八十公分。
去年的聖誕樹是五呎高的吔。”
練仔斜睨著阿遼。
“練仔中三後就再沒長高了。阿遼可是愈長愈高大哦。
總覺得，他這幾年又長高了十多公分。”
小思偏著頭，習慣性地嘟起臉頰，從頭到腳打量著阿遼。
“我不知道喇，沒量過。”
阿遼撂撂有點過長的頭發，一臉不以為意。練仔眯起眼看著他。
被小思那麽稱讚一下，阿遼抿著嘴抬頭挺胸，好像霎時長高了。
小思說的話，對阿遼和練仔就是有那種魔力。
練仔用肩頭撞了阿遼一下。
“沈思風小姐邀請你舉行亮燈儀式。”
阿遼縮起肩膀咪咪笑。
“易練為先生好像在吃醋。”
練仔有點尷尬地左右轉動脖子，拉了拉深藍色高領毛衣的領口，嘟噥了一句“才沒有”後，把雙手插進牛仔褲袋裏。
他看著一身V領紅豆色毛衣搭配休閑褲，手腳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修長的阿遼，從小思手上接過星星，輕而易舉地掛到聖誕樹頂部。
穿著連帽紅白毛織連身裙的小思，發出歡呼聲拍手，中分的齊耳直發輕輕揚起。
這家夥果然有六呎高耶。練仔佩服地想，露出一絲淺笑。
他也好想長得像阿遼那麽高大。如果練仔有什麽自卑情結的話，就是身高。
對小思來說，男生和自己同高，一定沒什麽安全感吧。最近，練仔常常想著諸如此類的問題。
他對這樣的自己有點生氣，總是甩甩頭，盡快把想法甩掉。
“已經數不清這是我們一起度過的第幾個聖誕節喇。”
練仔歎喟地說。
阿遼接上聖誕樹的電掣，彩色燈泡串霎時一眨一眨地亮起。
小思微笑著以高昂的嗓音說：
“嗯，如果從幼稚園算起的話，這是第十九年了吧。
明年、後年、大後年、大大後年和以後，我們也要一直一起過哦。”
阿遼從聖誕樹前退後幾步，張開手臂，一左一右地搭著小思和練仔的肩膀。
“一言為定。”
大家互道聖誕快樂後，分別從各自的房間裏拿出聖誕禮物。
從小時候起，他們便等不及Boxing Day，總是在平安夜便把禮物全部拆開。
今年，小思送了羊毛圍巾給練仔和阿遼。
為練仔選的是天藍色和白色相間的條紋款式，阿遼是棕紅色。
練仔送了最新款的iPod給他們。
送給小思的是蘋果綠色，送給阿遼的是啡紅色，他自己也買了同款黑色的。
阿遼送給兩人的禮物是套裝漫畫。
“欸？阿遼好詐哦，每年都把自己以前看的漫畫送人！”
小思抱著一套十二本漫畫，坐到客廳的深綠色絨布沙發上鼓起腮幫。
練仔也是一臉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我們想看的，是上官遼先生的漫畫。
你把別人的作品送給我們也沒有意義呀。”
練仔把他收到一套八本的少年冒險漫畫放到茶幾上，隨手翻了翻第一集。
漫畫書已經被阿遼翻得很舊了。
被珍愛的物件會沾染上主人的氣息，那些沾滿了阿遼的指紋和手汗的發黃紙張，仿佛散發出阿遼本身的氣味。
“這些都是經典珍藏啊，在舊書店也找不到。
我把珍貴的財產轉移，同時培養你們對漫畫的興趣，將來才看得懂我的作品。”
阿遼一屁股坐進他們中間，小思和練仔被他擠得笑出來。
“可是，你畫了這麽多年都不滿意。
念中學時你還常常拿畫稿給我們看，現在除了從廢紙簍裏找，連一張畫稿也沒得看！
而且，你丟在紙簍裏的，很多都是白紙耶。”
小思斜睨了阿遼一眼。
阿遼縮縮肩膀搔搔頭發。
“古語有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我是大事晚成型啦。”
三人之中最聰明的阿遼，也最愛拋書包。
“在我名成利就前，就辛苦你們了。最有先見之明的粉絲們。”
阿遼嘴裏雖然打趣地說，表情卻有點怏怏不樂。
“小思買了聖誕蛋糕吧？”
練仔傾前身體把臉調向小思，故意換個話題。
這晚是平安夜，他不想碰觸阿遼找工作的問題而鬧得不愉快。
練仔在廣告公司當平麵設計師。小思在機場的詢問處當接待員。阿遼的夢想是當漫畫家。
三人都沒有念有大學。從中學畢業開始，便租下了這個在市中心，但離地鐵站有點遠的舊公寓一起住。
這些年來，生活費都由練仔和小思分擔。
原先以為阿遼在家裏畫漫畫投稿隻是暫時性質，始終會認真找份工作。
一年又一年過去，阿遼卻似乎還沒意思找工作。
練仔和小思也漸漸習慣了這個有點奇異的狀況。
在學時名列前茅，比任何人都聰明的阿遼，是大家景仰的人物。
而且，他在繪畫漫畫方麵，真的很有天賦。
天才不會被埋沒，阿遼總有一天會才華畢露，變成光芒四射的人。練仔和小思都那樣深信。
最重要的是，三個人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他們的日常。
要是有天下班後回到公寓，看不到阿遼站在窗邊發呆或窩在沙發上打瞌睡的身影，練仔覺得自己一定會很不安。
重要的是三個人在一起。
練仔環視著無比熟悉的公寓。
這裏大部分家具都是在網路上購買的。
由私人出讓的二手家具，在網路上仔細搜尋的話，會發現很多精品。
挑選、購買和從賣主那裏搬運家具的工作，幾乎都由練仔完成。
找尋和購買家具是他很享受的樂趣。
印著薰衣草色渦旋花紋的米色窗簾。深綠色絨布沙發。淺藍色飛碟造形立燈。以彩繪瓷磚拚貼的茶幾。布滿刮痕的木條子方形餐桌和三把不同顏色和款式的矮背旋轉皮椅。
公寓窗簾下?的水滴痕，是小思不小心在那裏濺上了洗不掉的紅酒。
絨布沙發上深色的圓塊，是練仔濺上的咖啡漬。
阿遼每次大動作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頭便會碰到飛碟燈罩。
三個人最喜歡在星期日下午圍著餐桌玩花牌。
並沒有由誰決定，從一開始，淺綠色旋轉椅便是小思的專屬座位，練仔坐她對麵的黑皮椅，阿遼則坐背窗的深紅皮革椅。
這是三人共同生活的場所。
因為有這個他們共同稱為“家”的溫暖地方，練仔每天上班都工作得很起勁。
三個人一起建立的家。
“練仔你不要發呆喇。對，我買了好漂亮的聖誕蛋糕。”
已經相處這麽多年了，練仔一個眼神，小思便明白他在想什麽。
所以她沒再咬住阿遼不放，拍拍膝蓋從沙發上站起身，跑進廚房，從冰箱拿出在百貨公司地下街選購的聖誕蛋糕。
那是在鮮奶油蛋糕上，妝點了用法式杏仁膏做的胖嘟嘟聖誕老人、兩頭小鹿、雪撬車和禮物包的漂亮蛋糕。蛋糕中央有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繪花。
阿遼對於找工作的話題被撂下，似乎也籲了一口氣，逗趣地說：
“這個聖誕老人的臉頰好像小思小時候哦。”
小思被逗得甜甜一笑，朝他扮個鬼臉。
阿遼把室內的燈光調暗。
擺放在窗邊的聖誕樹除了閃爍著繽紛光芒，還輕輕播放出聖誕音樂。
練仔也從冰箱拿出氣泡酒打開，注滿三個高腳杯。
小思拿出她喜愛的水晶玻璃甜點盤子，在餐桌上擺好刀叉和印著雪花圖案的餐巾，點上練仔去年送她的聖誕禮物﹣﹣﹣紫色水晶玻璃製的古董油燈。
小思望向窗外。
深藍色的夜空中掛著幾顆光線微弱的小星星。
這個冬天，天氣一直很晴朗，幾乎沒下過雨。明天看來也會是個大睛天。
太好了。小思在心裏暗忖。
她最討厭下雨天了。
三人忙碌地張羅好一切後，在餐桌旁坐下。
“Merry Christmas。”
小思、練仔和阿遼分別舉起氣泡酒，熱烈地高聲互相祝賀後輕輕碰杯。
“我們要在一起哦。永遠都在一起。”
小思笑容滿麵地說，把杯中的氣泡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