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沒有他,我或許早就死了

許策準備好的大綱《超脫》,是他喜歡並且擅長的仙俠戀,那個故事以被父親拋棄的凡間少女,隻能生活在孤獨之中的少女準備自殺為開端,備受期待的天族太子將少女帶回家中,予以庇護,少女與太子的日常就此展開。

原本一直孤獨的太子,由於突然闖入自己生活的少女相遇,心魂也不斷改變,然而,幸福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很久。太子發現自己身為神族不敗之王的才能慢慢在枯竭,逐漸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一天,少女模仿太子修煉的武力寫出了新的咒語,讓他完全發狂了。那些由少女創造出來的武力與他之前修煉的靈力值完全吻合,卻比他自己的還要厲害的多,於是,他認識到自己已經失去神力,緊接著便將那些咒語.....

接下來的劇情不看也罷,正所謂“神存在於細節之中”,不知道是誰曾說過:“細致的描寫於仔細的取材才是成就傑作的捷徑。”可那部作品實在是過於拘泥於真實,這很讓我難以接受。畢竟,那是屬於我們之間的故事,我一點兒都不想看到我們的故事變成這種東西。

“許策是抱著什麽樣的想法寫下這種東西的?”

“我怎麽可能明白他的心思呢?”

他是以怎樣的想法寫下那個大綱的?當時的我根本無從知曉。

我不知道,這是出於他的黑色幽默,還是自我毀滅,我也不明白,這是他迂回的自殺方式,還是直接的贖罪,或許,他隻是累了,所以希望了結這一切。

我卻阻止了他。

許策的破綻,是我絕對無法視而不見的部分。我不能因為他一時的求死之心而放任他自我放逐。

“我不認為他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其實我早就知道他覺得我是一種負擔了,但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我決不能讓這個秘密公之於眾.....”

在那之後,許策就不再做那樣的事情,不再主動走向滅亡的道路了。“還沒到完美的結局嗎?”類似這樣的聲音在我腦海中不斷回旋。不,還太早了。距離迎接圓滿結局,還需要度過漫長的人生。

“拜托了,你就別再揪著我不放了....我真的...隻要他還是他自己,就滿足了。我不敢奢求更多,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滄月...”

“我這樣做,到底有什麽不對?如果不對,我又該怎樣做啊?”

即使嘴上這樣說,但其實我心底已經生出了放棄的念頭,反正陳守望是不可能明白的,這種自大的念頭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旋,壓的我無法呼吸。

“我不清楚滄月是怎麽想的,但我覺得事情比你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什麽意思?”

“當一個人真的變成廢物的時候,還在意別人會怎樣看待自己,這才是最可怕的吧?當一個人必須將自己墮落的身姿展現給一直照顧自己的人的時候,一定會痛苦不堪吧。”

“即使許策變成廢物....”

無法原諒我變平庸的人...

“我也沒關係啊。”

是你才對啊,滄月。

許策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回響。

我也曾想放任許策,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我為什麽又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呢?適當如今,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搞不懂。在許策想揭露一切的時候,為什麽我會去橫加阻攔呢?這果然是出於我的私心嗎?

“滄月不是也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嗎?”

“學長,你大概不會明白,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懂。”

陳守望不會明白,一直以來我是抱著怎樣的執念活過來的。

畢竟他說到底也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能輕易地去“殺死”許策。僅以“為了可憐的學妹”這樣的名頭,就可以輕易地去處罰那個人。能將神明推上斷頭台,其實就是這一類人。

“十字架.....”

“什麽?”

“你不知道嗎?那是在公元980年製成的黃金基督像,十分漂亮,那座基督像神聖又美觀,人們對其十分愛護,然而因為一個不虔誠的主教,導致其手腳被融化,在兩百年後徹底成了單純的金塊。”

哪怕是再崇高的十字架,在不明就裏的外人看來,也隻是純粹的黃金罷了。在外人看來,我和許策的關係也隻是淒慘的壓榨關係而已。所謂信仰,或許就有在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時候,才是最輝煌的吧。

“對不起....我並不是想逼你什麽。”

我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呢?陳守望說話的時候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十分痛苦,這讓我有些驚訝。

“但我還是擔心滄月......隻要滄月和許策斷絕關係,我就不再過問了。”

“為什麽說這些話?”

“那是因為...我對滄月...”

他接下來所說的話,是絲毫沒有出乎我意料的坦率告白,我就知道他會這麽說,這倒不是說我有多麽自戀,而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畢竟,我和陳守望仿佛就是一丘之貉,盡管麵對的對象有所不同,但我們都對其他人有著無法掩飾的信仰之心。這種不會受到任何人的苛責的感情,讓我有些目眩。

“學長,很抱歉,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

“你不必道歉,我會跟隨我的想法去做。”

這是他無比明確的訣別宣言,不管我怎麽懇求,他都不打算放棄告發。因為他相信,隻要讓許策離開我,一切都會好起來。

“學長,能給我一些時間嗎?哪怕是名頭一天也好,請先不要將我的秘密告訴媒體。”

我不得不做出決斷,是放任一切,等待那些什麽都不懂的人來為我們處刑,抑或是由我親自了結。

“我想先做好心理準備,畢竟至今為止我都是和他一起度過的,所以還不是很清楚該怎麽活下去。”

“不管怎樣,生活都會繼續。”

“或許吧,但我希望好好和許策談一下這次的事情。”

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和許策談什麽,但陳守望實在對我太好了,所以他毫無保留地相信了我。

“我知道了.....”

“謝謝...如果你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媒體,到時候能帶上我一起嗎?”

聽到我的提議,陳守望有些吃驚,不過,除了我自己,我也想不到還有誰能更好的講述這個故事了。

“沒關係,我不會當場哭出來的。”

“你這個玩笑可不怎麽好笑啊。”

“那我就先走了。”

“滄月,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你和他怎麽相識的?”

怎麽相識的,這個問題還沒有從別人的嘴裏問出來過,是啊,如果不是那次在醫院天台的相識,或許我早已經不在人間,那他呢?

自小沒有母親的我被爸爸帶在身邊,你們一定會認為父親一定會把女兒寵的像公主一樣吧,可是我的爸爸會把我送給他的男朋友做童妓,我有固定的時間點必須鑽進箱子裏,然後直到一整晚過去,他來為我打開箱子,那一束光照射進來,我又照常上學讀書。疲憊的我早就沒有任何精力去應對學業,16歲的我終於走上了自殺的道路,那些曾在黑暗中度過的歲月,全部都是靠著大紅大紫的許策而度過的,看著屏幕上如此努力的他,我也曾堅信我會和他一樣成為一個發光的星星,可在16歲那年,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所以選擇了自我了結。

16歲生日那天,父親為我買了一個生日蛋糕,我驚訝的看著他,而他是第一次充滿慈愛的看著我,並讓我好好許願,蠟燭吹滅的那一刻,我看著父親身後的門打開了,那裏坐著很多和他一樣的大人....我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了,在昏迷的最後一刻父親送我去了醫院。

清醒後的我,去了天台,在那裏坐了很久,想象著自己如何像鳥兒一樣飛翔,看著路邊的小女孩手裏的紅氣球,爸爸媽媽牽手過馬路的花裙子,以及巷口的糖葫蘆,那都不曾是我童年裏有過的啊。

我拿出手機,打開許策唱的那首歌,那首陪伴我無數個日夜的歌。

我們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天台,在我放棄的最後一刻,他拉住了我的手。

已經許久沒有再出現在大眾麵前的許策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那是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的,他穿著和我一樣的病號服,他和我一樣,我們都生病了。那時我才知道,一直熱愛舞台和表演的他,居然因為助理的粗心大意喝了私生下毒的水導致肺部出現問題,公司開始對他進行超強治療,卻依舊無法挽回他的聲音,從此開始被雪藏,命運似乎也沒有再眷顧他,在那段時間裏,因為之前的治療,他變得骨瘦如柴,如今這副模樣的他,再也不能站在舞台上,再也不能演戲....之後,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是被上天拋棄的孩子,我們一起逃離,一起回家,故事就是超脫裏寫的那樣,我們互相救贖著。

但是這些我又怎麽會告訴陳守望呢?

我隻對他說:“是他救了我,如果沒有他,我應該早就死了。”

“如果當初救你的人是我,你會喜歡我嗎?”

陳守望問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問題,也許他確實很在意這件事吧。

畢竟人總是喜歡如果。如果當初在天台向我搭話的人是陳守望,現在會怎麽樣呢?如果他當時笑著向我搭話,就像在邀請我加入影視部的時候那樣,現在會怎麽樣呢?如果他邀請我去他家呢?如果他誠懇地告訴我,要是我肯去他家,他會很高興呢?

我明白,這類假設毫無意義,畢竟,這些想象根本不成立。

“你知道,在我尋死的時候,許策是怎麽說的嗎?”

“啊?”

“他啊,他告訴我,要是死了他會很麻煩。”

我想,陳守望不會這麽說吧,所以,他無法挽救尋死的我。

“學長,那就先這樣吧,下次再見。”

無論是誰都不行,因為許策曾在那裏,而我播放著許策的歌,所以我才會活下來,他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掠過,他說著:“那是命運的安排。”即使到現在,我也對命運深信不疑。

我徑直回到家裏。他近期的安排也就隻有後天的談話節目而已,因此今明兩天都有空,雖說是休息時間,但他也不會出門。

“你來了啊。”

“我回來了。”

站在眼前的許策麵無表情,看起來就是一個與任何毀滅都扯不上關係的人。據說,蘋果會從內部開始腐爛,或許許策也是這樣的吧,不管陷入怎樣的困境,他都依然保持著我們相遇時的模樣。即使在我們努力欺騙這個世界的途中。他也依然保持著身為演員的姿態。但這一切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結束的時刻已經悄然臨近。

直到現在我也依然認為,當看到憧憬之人失意潦倒的時候,抱著“求你快去死吧”的想法其實是源自愛,而想著“好死不如耐活著”則是出於執著,我對他的情感,到底是愛,還是執著呢?

“哥哥,明天你有空吧?”

“明天?”

“我有個請求,大概也是最後一個請求。”

或許是感受到我話語中的迫切吧,他變得有些緊張。

接著,他靜靜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明天去約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