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宮幾大疑案2

11、移宮案

哭臨禮畢,方從哲等正要扶太子正位,卻找不見了太子朱由校。“皇長子何在?!”連問了數聲,沒人回答。方從哲吃了一驚,急同楊漣、左光鬥等去尋那皇太子時,卻被太妃鄭氏攔住了。

原來新天子已被李康妃叫去交給鄭貴妃了,她現在的條件是,要大臣擬遺詔時,諭令尊鄭貴妃為太皇太後,這樣她才肯放太子朱由校出來。方從哲等又不好進宮去搜,又不敢擅自專主,正急得走投無路,禦史左光鬥笑著對鄭貴妃道:“太妃的要求廷臣自當照辦,但不見太子怎可定得遺詔?必得太子出來親自署名,這詔書方得有效,然後頒發出去,天下應無異議。”

到底婦人之見的鄭貴妃,完全沒有識破那是男人最慣用的哄騙人手段,於是就把太子朱由校領出來了。左光鬥一眼瞧見,乘鄭貴妃不防一把拖了太子便走,口裏大叫道:“方太師!楊尚書!速即太子登位,早定大事要緊。”楊漣、方從哲等應聲出宮,擁著太子就出宮去了。

鄭貴妃這才知道受欺,忙叫魏朝、魏忠賢、李進忠、王進等一班閹豎上前來奪。撫遠侯朱靖攘臂大喝道:“誰敢奪太子,俺就請他嚐嚐鐵拳的滋味!”話猶未了,王進一個上前,就讓朱靖飛起一腳,直踢到了丹墀下麵。李進忠繼上,也被朱靖打倒。魏朝和魏忠賢乖覺,一見是武將出身的朱靖,諒是爭不過的,就忙各自縮回去了。那些附和的小太監一見魏朝、魏忠賢退下,也就一哄逃散了。朱靖一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在戰場上千萬軍馬都也不曾怕過,何況你們幾個閹人小醜。”說罷就大踏步地跟上了方從哲、楊漣、左光鬥等一班大臣,共扶太子朱由校正位。

十五歲的朱由校在公元1620年9月,即他短命的父皇即位的一個多月後,成為了熹宗皇帝。尊諡郭皇後為孝元皇太後,鄭太妃為太皇太妃,李康妃、李莊妃、劉貴妃一例尊為太妃,冊立張氏為皇後。又封方從哲為上柱國,晉太師太傅兼武英殿大學士,加伯爵。左光鬥為吏部尚書,加少師銜。楊漣為禮部尚書,隨同首輔入閣辦事。以朱靖為成國公,趙世卿、趙嘉善均授為供奉大臣,賜紫金玉帶,得封章白事。又以史繼階為吏部侍郎,沈灌為右都禦史,賈繼春為左都禦史。同時大赦天下,免各郡厘稅。

但在年號一事上,明廷的朝臣們頗費心機,因為神宗於是年的七月崩逝,光宗又於是的九月朔日再崩,彼時曾有旨於次年改元泰昌。可光宗在位不過一個多月,根本沒有等到明年使用他的年號泰昌。如今新君登極,竟然又要改元。於是大臣們或者認為當削去泰昌年號,勿紀於明史;或者也有堅持當去萬曆四十八年,即以本年為泰昌;當然也有大臣建議以明年為泰昌,後年再為天啟元年。

就在大臣們爭議未決時,還是禦史左光鬥,請就本年八月以前為萬曆四十八年,八月以後為泰昌元年,而明年則為天啟元年,最是協情合理。於是眾人也都讚成,本是一頑童毫無主見的熹宗當然也聽從了這個大家都認為合理的建議。

熹宗登位正在大封功臣頒發遺詔的時候,忽然內監來稟道:“鄭太皇太妃自縊了。”眾大臣都吃了一驚,熹宗尤其不悅,為他第一天登基就鬧出這樣的事來太不吉利。

原來鄭貴妃這一輩子皇後做不成,太後夢又成了畫餅,所以氣得自縊了。於是熹宗下諭,令將他一向討厭的鄭貴妃照平常妃子例安葬,並頒旨合葬神宗帝後於定陵,光宗帝後合葬於慶陵。梓宮起行時直出中門,繞東安門,過西直門,再出德勝門達於陵寢。當時熹宗親自扶了梓宮,遍體縞素,步行相送。朝中王公以下的文武輔臣,一例青衣素冠,執紼隨駕。

富麗堂皇的乾清宮是內廷宮中最大殿宇,照明例,這是應該是皇帝所居之處。神宗死後,光宗即位時,鄭貴妃就據此不走而逼邀皇太後之封,雖然她後來被迫移居慈寧宮。

現在光宗死了,西李康妃就強挾小皇帝熹宗合住於此。李康妃一看前計不成,非常憤懣,於是就以撫養的名義,一定要據住乾清宮,與新君小皇帝同居。她也是要封皇後,她也是居於乾清宮,這些都與鄭貴妃如出一轍;但她更大的真實意圖是要一攬大權,所以凡廷臣奏章,都讓先呈送到乾清宮,然後再達皇長子的慈慶宮,並且嚴格控製同時也操縱著太子的行動,一如當日在屏後的作法;還派宮眷王壽花等人監督熹宗的言行,其“武氏之心”已昭然若揭。

本來因為母親的早逝,熹宗就對西李康妃懷恨在心,現在處處受她的鉗製,更是對她恨之入骨。

廷臣等都不讚同西李康妃據住乾清宮的作法,其中禦史左光鬥最為激烈,他慨然上疏抨擊,其中有幾句直接就是這樣說的:如今不早斷決,將借撫養之名,行專製之實,竊恐武氏之禍,再見於今,此正臣所不忍言也。左大人一向說話做事都是這個樣子,未免太激烈,以至於後來終為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

李康妃讓這道疏氣得柳眉倒豎,杏靨改容,還是楊漣機智,他圓滑地曉以利害說:“李娘娘若移宮,他日自有封號。否則後悔晚矣。”可李康妃就是遲遲沒有行動,到底群臣逼得緊,她才不得不已移居仁壽殿,改日當再徙往噦鸞宮,東李莊妃也受牽累而一並遷入;同時那些助李康妃行事的太監則被以私盜寶藏之名收進了大獄。

噦鸞宮是最冷僻的,莊妃和康妃兩人孤幃寂處,自然悲感欲絕,於是不久就在這裏,釀出了極大的一段明廷的宮闈穢史。

熹宗登位最受實惠的就是他的乳母客氏,這個讓自小沒了母愛的小皇帝深得母愛的柔情和撫慰的女人,得到了十六歲的熹宗親書鐵券,並欣膺榮封,進祿為奉聖夫人。當然以客氏的美貌和手腕,她還是第一個讓熹宗成為男人的女人,雖然在宮廷中,有很多皇子的第一個女子都是他們的乳母,但熹宗是個戀母情結非常重的人,所以客氏的命運就與那些乳母截然不同。魏朝也因為客氏在熹宗跟前說了好話,而得到了司禮監的美差。魏朝又帶引魏忠賢覲見,熹宗不問是非,不管好歹,就留他在宮中侍候。

明朝宦官中的巨憝元惡魏忠賢本來姓劉,他雖然生性聰黠,卻目不識丁。以後在專政的時候,奏牘須請人讀給他聽,再講解一番才能明白那一個個黑塊塊字都說了什麽。而讀奏牘的人把緊要事都抹去,弄成以奸蒙奸,因此斷送了大明天下。

魏忠賢又好嗜酒、精騎射,也很有膽力。二十多歲時和人賭博,虧負得太多,索債的人把他的戶檻都踏穿了,被眾債主逼急的魏忠賢竟然一手持刀,一手解衣,一咬牙就把腎囊割了去,擲眾人的麵前:“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嚇得那些債主一個個抱頭逃走。一看沒了腎囊,他索性想辦法進宮當了太監;而他走的門路恰好就是正有大權的魏朝。

這時的魏朝與客氏仗著皇帝寵信,公然雙雙飛宿,日子久了,魏朝看到底出入不便,於是就讓客氏到熹宗跟前,乞賜他們對食。

什麽叫對食呢?從來太監淨身,雖已不能行**,但其心尚未死,喜歡接近女子,因此得寵的太監就能得主上特賜而成家授室。因為不能生育子女,隻不過相與同牢合巹,因此叫作對食。自漢朝以後,就有這麽個說法,或亦稱為伴食、菜戶。

熹宗果然允從,於是欽賜客氏和魏朝成婚。廷臣都駭詫萬分嗟歎不已,又不敢上疏阻諫。

乾清宮東西廊下,各建有平屋五間,一向由體麵的宮人居住。客氏和魏朝的新房也在於此。到他們大婚的那一天,闔宮宮侍內監紛紛向客氏道喜。不一會兒,司禮高唱吉時到了,客氏由宮女扶了出來,內監則擁著魏朝到了,於光華殿上雙雙交拜。正在熱鬧時,忽然有人來報噦鸞宮失火了,而且是猛烈的大火。

巍巍高樓被無情的烈火燒得烈烈作響,照得內外宮殿到處通紅。火光熊熊中夾雜著必必剝剝的爆烈聲不絕,喊聲和啼哭聲鬧成了一片。黃瓦朱簷、金碧交輝、畫棟雕梁的殿庭轉眼間就一座座地坍倒下去,一霎時化做了灰燼。

熹宗立於琴台上觀看,一迭連三地叫內監去救人。那些內監早慌了手腳,哪會救什麽人,幸得一班侍衛猛勇,把在火中豕突狼奔般亂竄的內侍宮人搶救出來一多半,同時中殿、內殿的侍衛忙著提桶搬梯奮力撲救。一會兒外殿侍衛也趕進來了,還有五城兵馬司、殿前指揮等也督禦林軍來救火。到底人多手腳快,這座火城漸漸被水灌熄了。

大火熄滅後,總管太監王安顫兢兢地前來稟道:“各處宮殿無恙,隻一座噦鸞宮燒毀了,兩位皇太妃不知下落。”王安說罷,不住地叩頭,深恐熹宗見罪,俯伏在地不敢起來。誰知熹宗反倒笑嘻嘻地說:“好,好,燒死了倒幹淨。”意外的王安反而被弄得瞪直了眼,說不出話來。

噦鸞宮的火起源於李康妃的故意。光宗一駕崩,李康妃頓時失勢,被熹宗貶居噦鸞宮,一向樂慣了的李康妃怎能過得了寂寞的日子,不多久就和外殿的侍衛官鄒元龍有了曖昧情事。而兩人之所以能勾搭上,不過是在李康妃遷宮時,鄒元龍在旁督領內監,李康妃竟然抓緊機會對這個年輕英俊的侍衛官眉來眼又去,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情與欲;所以當夜鄒元龍拿出他飛簷躍壁的本領,偷偷溜進了噦鸞宮。

彼時水性楊花的少婦李康妃正苦淚於孤裯獨抱,一見了鄒元龍好似枯魚得水,歡暢起來就沒完沒了。但每天總是這樣偷偷摸摸地太不爽快,於是李康妃就想出了這麽個毒計來,鄒元龍是她的毒計施行者。兩人乘著烈火一溜煙逃出宮去了,隻苦了行為端正的李莊妃和她的七齡幼女,可憐這無辜的母女倆一同燒死在這把突如其來的烈火中,做鬼也做得莫明其妙。

12、閹人再春又**

看魏朝和客氏終日伴著熹宗遊樂,很得皇帝信任,魏忠賢就也加緊行動,他知道魏朝之得寵關鍵在客氏,所以魏忠賢就密求秘術,即割了童子的**,與藥石一同調製,服過數次,他那萎了的東西就又能和正常男人一樣伸縮了,所以當他與客氏入幃以後,果然牝牡相當,不少減興;據說就是不能養育子女,同時還得忌酒就是了。魏忠賢自信自己比魏朝年輕,麵貌又比魏朝漂亮,不怕那個風流的客氏不上鉤。

那天清晨,客氏在後苑灌花,被魏忠賢從背後躡足上去一把摟了柳腰就走。客氏回頭見是年輕英俊的魏忠賢,就也任由他抱。魏忠賢將客氏抱到牡丹亭上,看著她帶喘帶笑,就勾住客氏的粉頸甜甜蜜蜜地親了個嘴兒。吻過後,客氏吃吃笑著,一手掠著鬢絲,一邊低低地說:“雌雞兒也想呈雄嗎?”魏忠賢涎著臉皮,斜睨了她一眼,拍拍胸脯道:“你當咱不如魏朝嗎?”

邊說邊就按倒了客氏,一試他的利器。這一番鏖戰,直直長到二三個時辰,累得魏忠賢大汗淋漓,客氏卻爽得直哼哼。魏忠賢沒有白辛苦,他的戰具馬上就得到了客氏的最高評價,魏朝在不知不覺中就讓他一手引薦扶植的人給打敗了。

客氏在暢快舒服中在魏忠賢的後背上輕輕拍打了一下,笑謔道:“你們這班閹豎,原來都是冒充的,這倒也好,可以普濟後宮無數曠怨女了,可憐她們常年不得雨露滋潤。”

從此客氏就和魏忠賢打得火熱,魏朝果然被拋撇到一邊了,熹宗果然也隨之親近起魏忠賢,而疏遠了魏朝。而魏忠賢也果然不負客氏所望,他見熹宗最喜歡的是玩,於是就令巧匠別出心裁,糊製獅蠻滾球,雙龍賽珠等玩物,進陳左右,鎮日裏與客氏兩人,誘導熹宗嬉戲為樂。熹宗玩得高興了,於是就將兩人視為心腹,倚為左右臂膀,幾乎頃刻難離。

天啟帝熹宗的私生活頗類其祖父神宗朱翊鈞和父親光宗朱常洛。朱由校衝齡嗣帝位,內侍太監為獻媚皇上特製了**香,每當夜晚太監就點燃,香溢殿內,熹宗一聞此香味,片刻就思枕席思得心**情會,不能自持。熹宗不過弱冠之齡就夭亡,禍本實在於此,所以時人有詩雲:禦爐冉冉熱奇香,朝罷宮幃夜未央。天子衝年情易惹,隻思錦帳合歡床。

13、熹宗怠政魏閹據機

熹宗自幼兒就不喜歡讀書,什麽太傅、侍讀、侍講都等於虛設,如今他即了位,都十六歲了,卻西瓜大的字識不滿一擔,平日聽政下諭草詔,一古腦兒地由宰相方從哲去擬稿,草稿擬成了再讀給熹宗聽,當然還須講解一番熹宗才能明白。這樣一來,熹宗不知鬧了多少讓人悲哀的笑話,在這些笑話的背後,大明的氣數也一步步地走到了盡頭。

自從也目不識丁的魏忠賢得寵後,他就讓所有的奏事大臣都一概麵陳,然後魏忠賢口頭批答。熹宗本來就最怕文縐縐的,如今一例口述,樂得省事許多。至於外郡的奏章,就由魏忠賢令閣臣留待散朝後,魏忠賢自赴閣中,把外郡奏牘袖歸私第,命進士李實、李天升兩人慢慢地講讀給他,魏忠賢記下後再入宮麵奏。這樣魏忠賢就常常隨手叫李實批答,很多朝事竟然根本不上奏聞。魏忠賢記憶力過人,外省奏疏多數十乃至百起,但一經講解,就能牢記於心,一會兒進宮麵陳時一樣也不漏落。

君臣都不識字,這樣一天天地混過去,魏忠賢的權力一天大似一天,朝廷大政都由他一個人包攬。至如廷臣奏本,舊製於所關緊要,必由禦筆親批;若例行文書,由司禮監代擬批詞,亦必書遵閣票字樣,或奉旨更改,用硃筆批,號為批紅。如今熹宗隻知好玩**樂,哪管什麽舊例祖製,一概地委任於魏閹,因此魏閹得上下其手,報怨雪恨,無所不為。

聳人聽聞的客、魏假傳聖旨,難道熹宗真的就是耳無聞目不見嗎?這都是因為熹宗頗有小慧,喜弄機巧,刀鋸斧鑿,丹青髹漆等件必定親自動手,而把國家要政,反置諸腦後,無暇考詢;所以對客、魏的假傳聖旨,熹宗是耳也有所聞,目也有所見,但他哪往心裏去了,他的心裏就是那一堆的精巧的木工活。這位不喜歡讀書的熹宗皇帝對於他所愛好的木工製作,到了差不多每天都在庭院中作小宮殿。

熹宗朱由校的最傑出作品是曾做成了一座乾清宮模型和蹴圓堂模型五間,小巧玲瓏,十分精致,其治世理政之外的藝術水平不在李後主和宋徽宗之下。他的仿乾清宮模型,高不過三四尺,曲折微妙,幾奪天工。

魏忠賢常常故意在這位小皇帝專心致誌地引繩削墨地做木工活的時候,故意向他奏陳朝事,於是熹宗自然不耐煩,於是就隨口對他說道:“朕知道了,你去照章辦理就是了。”

魏忠賢立刻就得了這樣的依據,於是濫行賞賜,大施行罰,造成了明代空前未有的宦官專政。凡正直的大臣都漸漸地被他一個一個以東林黨之罪名慘殺除掉,造成明代政治的極度黑暗,為這之後爆發的明末大型農民起義埋下了後患。就這樣,魏忠賢的獨裁統治給大明朝這輛千瘡百孔的破車又狠狠地戳上了幾個大窟窿,給崇禎皇帝留下的是一筆極難消化的政治遺產。

14、自壞長城貽笑柄於海外

這時,扶餘、琉球、暹邏三國入貢。扶餘進的是紫金芙蓉冠、悲翠金絲裙等;琉球貢的是溫玉椅、海馬、多羅木醒酒鬆等;暹邏獻的是火浣絨、吉裏賽布、兜羅呢錦、五色水晶圍屏、三眼鎏金鳥槍等。每國都派使臣兩名,奉有表章,所書的都是漢文。這是天朝的規例,凡小國進貢上邦,疏上須用上邦的文字,否則就是不敬。唐李青蓮嚐醉草嚇蠻書,其時以蠻文往來,實為蠻邦不敬天朝之意,故唐以蠻文作答,曉以利害讓蠻邦驚服。

使臣跪在丹墀,呈上表章,照例由內侍接取遞上禦案,皇帝看了便加慰幾句,令大臣陪同使臣,往仁和殿或光明殿賜宴。宴畢,使臣謝宴,皇帝在謹身殿召見,又勉勵一番,賞賜使臣珠玉並貴重物品一二。使臣謝恩退下,仍由大臣陪至館驛安息。翌日,使臣再入朝覲見皇帝辭行。皇帝又賜他國之國王綿緞寶玉等物,使臣叩頭辭出。大臣相送,抵朝門止步,或送出乾清門,再由四品以下的朝士陪了使臣,直送至德勝門外。使臣揚鞭自去,朝士回來複旨。

這是明太宗以來定的接待外邦貢臣的舊規,可到了熹宗時代,那一天,當內侍接了不遠萬裏從外邦來貢的扶餘、琉球、暹邏三國使臣的表章,遞上禦案去。熹宗每天臨朝都立於龍案旁代帝裁答的魏忠賢這時因為不識字,他急中生智,忙把表章轉呈給熹宗。同樣不識字的熹宗在外使們跟前不好露出醜態,就假意看了半響,忽然大怒起來,將表章一擲道:“外邦小國好沒道理!”說罷拂袖退朝。

那六位使臣當即就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魏忠賢便去拾起表章,命給事中劉永看了,知道了三國進貢的意思,魏忠賢就令劉永和員外郎傅寬邀使臣入館驛。同時經魏忠賢麵陳熹宗,重行下諭召見。

可琉球的兩個使臣見熹宗怒擲表章,就悄悄地找驛中的小監打探,到知道了原因竟是熹宗目不識丁所以才發怒,於是他們就好笑地對暹邏、扶餘兩國的使臣也講了,頓時他們捧腹大笑不止。次日熹宗召見使臣,六位使臣的舉動已完全沒有了昨日的謙恭,可他們臉上的驕傲輕視,熹宗卻全然不察覺,照例賞賚獎諭,並且還命左光鬥陪使臣赴明華殿賜宴。宴罷,左光鬥送使臣出乾清門,一路聽見他們操著土語,互相嘲笑大明的這位無能皇帝。左光鬥稍諳琉球語,他聽出使臣們那麽多的輕薄話,心裏十分難受。

但真正的可怕之外並不在這兒,從此以後,外邦島國傳言開來,說明朝天子目不識丁,連表章都不能看,說得熹宗半文也不值。於是自那年起,外邦各國大都停止了貢獻。希裏糊塗的熹宗連自己國內的事都不經心,何況海外島國的紛紛離心向背了,明朝的勢力日漸孤立,衰頹的現象至此益發顯明了。

15、赤條條宮闈兩雄鬥

大明朝廷在自壞長城的同時,宮闈中的**也日甚一日,起先閹宦裏麵不過一個魏朝恃寵,和宮妃侍嬪們任意**樂,甚至夜臥龍床,白晝**,而蒙熹宗在鼓裏。現在又添了一個魏忠賢,魏忠賢更引進他的黨羽倪文煥、阮大铖等也冒充太監入侍宮庭,**宮侍、調謔嬪妃。

於是那些終年得不到召幸的冷落女子們遇著了這樣的機會,久早逢霖雨,樂得沾滋潤,想不到圖歡尋樂卻使珠胎暗結,一個個肚腹膨脹起來。內侍外臣紛紛竊議,朝野醜聲四播。魏忠賢怕熹宗知道,就命大起肚子來的嬪妃宮人推說有病,躲在深宮裏寸步不出,等到小孩下地,都由小太監活活拋進禦河裏。

這時的魏朝眼睜睜看著魏忠賢與客氏勾搭得熱火朝天,對自己卻冷淡得實在說不過去。那天晚上,魏忠賢和客氏正在秋色軒歡會,恰好魏朝奉諭往春華宮去,經過那裏時聽得裏麵的笑語聲很熟悉,魏朝心下一動,就止住腳步,仔細一聽果然是客氏,魏朝就放輕腳步躡行進去。

這秋色軒是從前光宗皇帝暑天午酣的所在,也設著牙床幾案,收拾得十分精致。光宗賓天後,這座靜雅的秋色軒頓時成了冷僻所在,人跡少至,於是魏忠賢和客氏令小監把軒中打掃潔淨,做他們幽會的佳境,卻想不到無巧不巧地恰被魏朝聽見了。

魏朝進去後,見室內寂無一人,正待要高聲呼喚,卻一回頭看見榻上的幔鉤**動,忙去揭開蚊帳,彼時客氏同魏忠賢正一絲不掛地摟在榻上。魏朝頓時氣得發昏,怒衝衝地上前一把就揪住了魏忠賢的發髻,橫拖倒拽地拉他下榻來。

客氏見是魏朝,起先還有些膽寒,可一看她心愛的魏忠賢正被揪得苦痛難忍,於是竟赤身下榻,狠命地將魏朝的右臂扳住。魏朝向客氏唾了一口罵道:“無恥的**婦!還敢來幫奸夫打咱嗎?”客氏被罵急了,向著魏朝的右手無名指就盡力咬了一下,痛得魏朝直跳直嚷,手裏一鬆,被魏忠賢乘機揪住了魏朝的衣領扣,然後揮拳就打。本來魏忠賢年輕,在力氣上是占優勢的,不過因為發髻被拉住了才占了下風,如今他把魏朝迭摔了兩交,氣得魏朝咆哮如雷,大罵魏忠賢小人得誌忘思負義,魏忠賢此時理虧,就把所有的勁都用到了拳頭上,而不是口頭上。

魏朝知道敵他不過,慌忙閃脫,轉了身竟將赤身**的客氏扯了去。魏忠賢不防他有這一著,見客氏被一把就扯出了房,於是就也忘記了自己也是赤身**的,隻管看著客氏赤身**的樣子太不雅,就忙去追。魏朝且扯且鬥,兩人就一直哄打到乾清宮的西暖閣外。

兩下裏這樣的大鬧,聲達後宮。宮中的內侍、太監、宮侍、嬪妃都聞聲來瞧看熱鬧。被扯著的客氏早忘了自己不曾穿衣服,隻管拿出她原本在鄉下民間生活時的潑勁來對著魏朝指手頓腳地大罵。

眾人見客氏粉汗盈盈、青絲散亂,一身玉雪也似的皮膚**裸,加上兩隻紅潤柔嫩的一對香乳,說一句話那粉乳便顫動一下,引得個個都掩口匿笑;客氏這才感覺到應該向自己的身上看一看了。馬上她就由自己的**也對著同樣赤身**的魏忠賢一瞧,看兩人都是身無遮蔽物,羞得客氏忙用雙手護了下體,趕忙縮身不迭,三腳兩步地回到榻上,穿好上下身的衣服。而魏忠賢雖然得到了客氏的提示,但因為魏朝扯住他打個不休,也無法弄上些遮羞物。

魏朝被魏忠賢打得疼痛難忍,狂聲大叫,再加上瞧熱鬧的嬪妃嘻嘻哈哈的喧笑聲,把這一座沉寂的宮廷霎時鬧得沸反盈天翻騰混亂,聲喧內宮。這時熹宗已擁著馮貴人正在雲雨過後的酣睡中,被驚醒後知道了兩魏相毆。熹宗馬上就命人傳魏朝和魏忠賢進宮。

魏朝一聽,拖了魏忠賢就走,根本不給一絲不掛的魏忠賢以穿上衣服的機會。這時已穿好衣服的客氏也隨著兩魏一同入宮,她忙忙地急著回身取了衣服,想替魏忠賢披上,可待她出了秋色軒時,魏忠賢早已走得遠了。客氏沒法,隻得捧了衣裳追去。

兩魏扭扭結結地走進馮貴人所居的瑞春宮才放開了手,魏朝噗地跪倒在熹宗麵前,連哭帶訴地說他如何被魏忠賢和客氏欺負。魏忠賢因看見魏朝的衣服果然百衲被自己扯得粉碎,忙也向自己身上一看,不但碎衣服沒有,竟連布絲都不係一根。魏忠賢頓時驚嚇出了一身冷汗,似這樣赤體見駕實乃大不敬。恰這時客氏捧著衣服進來,魏忠賢急急地扯過件外衣就披。待魏朝哭訴完了,魏忠賢自也有一篇辯論。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重又爭吵起來,魏朝說忠賢霸占他的妻子,魏忠賢則說客氏本夫早有,因此人人都可以與她結歡,又以客氏愛他為響當當的理,氣得魏朝眼紅筋暴地又要廝打,魏忠賢也摩拳擦掌不肯讓步。

兩太監在皇帝這樣麵前吃醋爭鬧,熹宗竟一點也不動氣,反而嗬嗬大笑。有這樣無禮的內監,自有這種呆鳥的皇帝,君臣間的禮節威儀至此掃地以盡了。

熹宗開心地笑了一陣後,一時不好袒護誰,正在難時,馮貴人對他低語了幾句,熹宗連連點頭,然後向忠賢和魏朝說道:“這件事朕也不便硬斷,還是令客媽媽抉擇吧。”

這時正低著頭默立於一邊的客氏聽了熹宗的話,就姍姍地走過來跪在忠賢的身旁,一點羞澀廉恥也沒有地抬起頭來,瞟了魏忠賢一眼。熹宗瞧見情形便道:“哦哦!朕知道了。那你今夕就換新人吧。”客氏馬上嫣然一笑,故意跪上前一步道:“皇上的恩典,肯賜民婦再嫁成婚,感激不盡。”

客氏和魏忠賢歡歡喜喜地成婚去了,而魏朝卻被白打一頓又沒了對食老婆,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了。誰知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第二天早上,忽然諭旨下來,把魏朝遷戍鳳陽。

魏朝雖然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檠,卻又不敢忤旨,隻得無可奈何地垂著淚、短歎長籲垂頭喪氣地出宮往就戍所。那解差到了鳳陽的半途上,忽然將魏朝綁了,獰笑著說道:“魏忠賢總管叮囑的,不必送你到戍地,我們也是奉上命行事,你死了,莫要見怪我等心狠。”

魏朝至此才明白,讓他遷戍鳳陽的上諭,原來竟是魏忠賢矯旨做的鬼戲,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其實是客氏想出的斬草除根計,是她讓魏忠賢假傳了遣戍鳳陽的聖旨,同時又密囑差人處死魏朝的。

魏朝自知勢力不敵,隻有向解差苦苦哀求饒命。那個官差不自由的解差隻當做沒有聽見一樣,把魏朝拖到石梁上,噗通一聲就推落水中去了。一個萬般作惡的閹豎,就這麽輕易又萬劫不複地畢命在大江,葬身魚鱉腹中。

客、魏兩人,從此盤踞宮禁,恃勢橫行,熹宗反越加寵幸,授忠賢之兄魏釗及客氏之弟客光先,俱為錦衣千戶。

16、負恩

魏朝死後,由總管太監王安出任司禮監。王安持正不阿,看禦史方震孺劾奏客、魏,王安又就到熹宗跟前慫恿,請令客氏出宮、魏忠賢改過。

熹宗也因客、魏兩人太鬧得過分了,所以也頗允從,當即將魏忠賢交給王安詰責,命客氏退出宮外反省。怎奈這兩位平日裏太會引導熹宗遊玩取樂胡鬧了,而隻知嬉鬧玩耍的熹宗一離此兩人,就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客氏深知她奶大的孩子心理,於是就悄悄入宮。

一番雲雨過後,重溫的舊情果然讓熹宗皇帝心一軟,就讓客氏仍留住在宮中與魏忠賢同處。客、魏兩人到了一處,除了幹那件曾經讓人笑掉大牙的勾當,就是日夕想辦法謀害王安。不久他們就唆使給事中霍維華彈劾王安,再經客氏在內一加讒,惹得熹宗怒起,當即勒令王安降職。魏忠賢於是就再次方方便便地借機矯旨降王安為南海淨軍,並勒令自裁。

可憐王安早在光宗憂讒畏譏的為太子時代,就是多虧了他左右調護才得以免禍,到光宗即位後,他又勸行善政,內外稱賢。而熹宗能得以承繼國祚,也是又全虧他從中翼助,不想卻為客、魏陷害,竟至斃命。

王安一死,魏忠賢更是肆無忌憚,又有新司禮監王體乾為耳目,及李永貞、石元雅、徐文輔等為腹心,李實、李明道、崔文升等為指臂,真是勢傾內外,炙手可熱。

17、嚇死小太子

天啟元年夏季,熹宗大婚,禮成之日,河南生員張國紀之女就被冊立為皇後,張國紀由女得封,也被授為太康伯。

不久張皇後就生下了準太子的皇長子,不想這個貴到極尊的小孩子竟然隻有一個月的壽限。原來魏忠賢令錦衣官召募兵士數千人,整天在宮禁裏麵操演,鉦鼓炮銃的聲音,震動宮闥。當時這位皇長子生未滿月,被那驚天動地的巨大聲音嚇得幾番抽搐,不久就活活地驚嚇而死,而他那位糊塗無能、古今不肖第一的皇帝父親竟然不聞也不問。

所有的正直人士大臣如鄒元標、文震孟、馮從吾等,都因一向得罪魏忠賢,而一並遭到斥逐。代替他們的是顧秉謙、朱延禧、朱國楨、魏廣微一班人物入閣辦事,這些庸劣無恥隻知諂附魏忠賢而得晉升的小人,與霍維華、孫傑等優升至京堂。一時間,宮廷以內,朝堂之上,隻知有忠賢,不知有熹宗,什麽事隻要魏忠賢讓如何處斷,就可施行。

18、一敗再敗威風掃地

早在神宗時代,楊鎬兵出山海關,命遼東總兵李如柏出兵鴉鶻關,山海關總兵杜鬆從撫順進渾河,開原總兵馬林統葉赫兵出三岔口,遼陽總兵劉綎領朝鮮兵出寬甸口。這四路兵馬約定在滿州境二道關會齊,進攻赫特阿勒城。

偏偏逢著天時不好,雨雪連天,塞外人馬難行,沙漠中結了滑冰,馬腳踐踏在上麵往往連人帶馬翻倒。由是兵進遲緩,預定的會師期限被滿洲人探知,也派人馬四路阻攔。明師弄得首尾不能相顧,七零八落地不得齊集。有的在半道上敗走,有的中滿兵的埋伏,等到大兵到二道關,四路人馬接不著力。到滿兵傾國而來,僅僅一戰就大敗了明軍,讓明兵幾乎全軍覆沒。統領劉綎身中數箭,突圍無望中,仰天長歎後,拔出劍來,就向頸上一抹。

楊鎬兵敗讓都下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山海關的警報也和雪片般地飛來,廷臣一個個交頭結耳,議論紛紜。這位神宗皇帝雖昏昏瞀瞀地躲在宮裏,接到了這樣緊急奏疏倒也有些著急起來,忙召集了群臣籌議對付的方法。右輔方從哲力保禦史熊廷弼為遼東經略使,熊廷弼果然把滿洲兵直趕出撫順去。捷報到京,神宗加熊廷弼為遼東都督兼經略使,諭令坐鎮其地。

那時熊廷弼在邊地築敦煌、造象台、建警鍾、置鎮市、通商賈,訓練兵士、籌貲集餉、修築城池、開墾荒地,將一個冷僻的省分布置得井井有條,所以邊地獲得了兩年的安寧。不想熊廷弼因為與廷臣不睦,被上本參劾了說什麽熊廷弼本是個庸材,在邊地假名增稅,勒索小民,聲言築城禦敵,實是誤國欺君。不辨是與非的神宗由是大怒,又降詔下熊廷弼於獄。

滿人聞得熊廷弼去職,又來邊地擄掠,百姓驚慌失措,怨朝廷之聲載滿道。而新的守將袁應泰恐怕開了邊釁,任滿人在邊地怎樣鬧去,他隻一味地裝聾作啞,於是滿洲人的膽子越來越大,由從前的不敢入疆到現在的公然過界了。

尤其是在聽說神宗賓天後,塞外的滿人乘明朝國喪,大掠遼東金雞鎮而去。而光宗皇帝接位不到兩個月又崩,努爾哈赤知道新君繼統,人心必不寧,便令大將扈爾赫統領馬尼刺率滿兵侵略遼東。

書生出身不曉得什麽軍事的袁應泰雖然讓人家乘虛而入,卻並不知防備,隻管擺他的經略架子,不期穿短褂、縛著腿、紮了頭的滿洲兵早四麵楚歌了,慌得袁應泰撥馬就拚命逃跑,到底被扈爾赫追上一刀斬於馬下,然後揮兵一舉占領了經略署。

接著扈爾赫令投降的明兵扮做袁經賂部下的敗兵,騙開了沈陽城門,滿洲兵一擁而進,就此大殺起來。沈陽總兵賀世賢力戰而死,作為援兵而來的女將秦邦屏英氣勃勃,鐵甲銀槍,蠻鞍白馬,在陣後麾軍直入,亂殺亂戮,無人敢當。最後她身遭十二槍,頭部中雕翎箭五枝,猶下馬持刀,最後僵立在城門口,屍體屹然,矗立不倒,猶如元末的那位老王爺。

滿將代善帶了親兵三十名,蜂擁來到城邊,見女將秦邦屏瞋目橫眉,一副挺刀要和人廝殺的樣兒,隻是身體不動。代善在詫異中一箭射中秦邦屏的臉上,邦屏仍然屹立不動。

兵士上前一試,才知邦屏已經身如冰硬,氣絕多時了。代善不由得毛骨悚然道:“這是忠烈之氣不泯,所以屍身不倒。從前金兀術破潞安州,那州尹陸登自刎,屍首也屹立不動。經兀術祝禱一番,才得把屍體抬了去。咱們要奪明朝天下,應該尊敬忠烈之臣,待咱們也來祭禱一會吧。”說畢,令軍中設起香案,代善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扈爾赫以下都來叩頭。然後代善吩咐用上等棺木,照將軍禮葬了秦邦屏,滿兵這才列隊進了沈陽。

遼東失陷,敗耗飛達北京,可熹宗是不識字的,魏忠賢又把外來的羽毛奏章一概挪沒,不肯上言。

尚書楊漣見遼東緊迫,與大學士顧慥、左光鬥等封章秘密告訴成國公朱純元,由他入宮麵奏熹宗。熹宗大驚,急召廷臣商議,又把魏忠賢痛罵了一頓。魏忠賢因此而忿恨左、楊諸人,後來這些忠直之士終被魏忠賢所讒殺。其時廷臣們議定舉熊廷弼為遼東經略使,補救遼東。

19、熹宗時代的宮中大慘案

而客氏作為後宮的“凶鋒第一人”,有熹宗過甚的寵信,宮中大小事務,一古腦兒地交由客氏掌管,所以連嬪妃們也沒一個不受她的使喚。

光宗皇帝的莊妃、康妃雖然一死一逃,但還有一個光宗的趙選侍居於永壽宮內,宮裏內監、宮女都尊她為趙太妃。

一天,客氏從後宮出來,魏忠賢乘她不備,忽地擁住了就吻,客氏驚慌嬌嗔,宮人們也都拍手哄笑。恰好趙太妃走過,聽得笑謔聲,頓時沉下臉,把魏忠賢痛罵出了英明殿後,又將客氏責罵了幾句,羞得客氏滿麵通紅,低頭一語不發。趙太妃猶憤憤不息,喝散宮女後,又含怒去見熹宗,痛斥魏忠賢無禮,並說客氏是妖孽,應當驅逐出宮,不準逗留禁闕。熹宗雖然唯唯點頭答應,過後不過把客魏兩人罵了幾句也就罷了。

**、凶兩樣都做得很極端的客氏不久就讓魏忠賢矯旨賜趙太妃自盡,趙太妃接旨後,慟哭一場,把當日光宗所賜的珍玩,悉數羅列於座上,拜了幾拜,然後懸梁畢命。

熹宗的裕妃張氏與張皇後是同時冊立的,隻因她不肯阿附客氏、魏忠賢,客氏蓄恨多時,正趕上張妃懷妊數月,於是客氏就暗入讒言,說張妃素有外遇,所孕的非真帝種。讒言偏能動人心,客氏的話果然惹動了熹宗的疑心,把裕妃貶入了冷宮。

客氏又矯詔將服侍裕妃的宮女、太監都驅逐出宮,獨將裕妃一個人鎖閉在宮牆之內,還不許膳夫送飲食,斷其水火。可憐一位受冊封妃的禦眷,幾天後餓得手足疲軟,氣息僅屬。正值暴雨連綿,饑餓難忍渾身無力的張裕妃挺著大肚子,強撐起身軀,用盡全部氣力,掙紮著爬到宮殿的屋簷下,趴在地上喝了幾口屋簷滴溜下來的雨水。然後裕妃想返回寢室,卻一點勁兒也沒有了,悲憤至極的她就在暴雨中宛轉啼號,可此刻回答她的隻有無情的冰冷雨水。

到被看守發現時,裕妃早已死於簷下了。門外看守忙去奏報熹宗,卻不想熹宗竟然下諭,將裕妃的封號革去,如宮女之例,將曾與他恩愛纏綿、如今大腹便便冤屈而死的張裕妃送到西直門外淨樂堂火化。

才德兼優、熹宗最愛的已封為慧妃的馮貴人,因為看不滿月的皇長子被內操活活嚇死了,於是就苦勸熹宗停止內操。因為內操正是客、魏所倡導並執行的,所以不待熹宗有什麽表示,客、魏竟誣馮貴人誹謗聖躬。接著,馮貴人又被魏忠賢以此為理由,矯旨賜紅綾縊死。

沒多久,思念馮貴人的熹宗查究起他心愛妃子的死因,宮人內監們就照客魏的意思,編造說馮貴人是因為小肚雞腸,為一點點小事想不開,就自縊而死了。大糊塗蟲一個的熹宗也就糊塗事糊塗了了,卻不想封為皇貴妃、居長春宮(即永寧宮)的懷寧公主生母李成妃在侍寢時,為慧妃鳴冤。更不想的是熹宗在知道了這件駭人聽聞的慘劇真相後,居然毫不悲切,照舊對客、魏兩人置諸不問。

客、魏馬上矯旨,取消李成妃的皇貴妃封號,接著又假傳一道聖旨,把李成妃幽禁別室;同時還不忘絕其飲食,打算仍照處理死張裕妃的以往事例來對待李成妃。幸而李成妃已有鑒於裕妃被活活餓死的前車之轍,所以在壁間和簷瓦磚縫中早早地藏下了食物,這樣她雖然被一禁就是半個月,卻尚得活命,盡管到被放出來時,人已是憔悴不堪了。

那天沒心沒肺的熹宗忽然記起李成妃的好,是的,她的柔情與味道,她的可愛與嬌笑,在被熹宗想起的瞬間,喚起了他對成妃的全部美妙記憶,結果一問才知道,她已被幽禁有日。熹宗與成妃一直很是相愛,作為這種愛情的結晶,成妃曾育過兩個女兒。幸而有了這樣一份保持到此刻的情,熹宗就向客氏求情,這樣有情尚在熹宗心裏的李成妃才得以被放了出來。

可客氏也不會這麽便宜她,李成妃仍是被斥為宮人,遷居乾西四所,並將成妃原用之人、內府供應庫管理太監李謙降遷到南海,不久,又矯旨將他殺掉。至此宮裏宮外都盛傳熹宗與客氏的那種見不得人的男女關係,而非僅僅是母子之情,盡管熹宗這人的戀母情結非常重,他一直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可如今的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麽熹宗如何能受客氏的種種挾製到了這種地步,甚至連心愛的妾妃都不能保全,也就實在令人不解了。

20、六宮粉黛奇冤數斃命

胡貴人也一如張皇後素性嚴明,客、魏兩人正想方設法如何弄死她的時候,恰好趕上了胡貴人懷娠臨盆,客氏這次親自動手,她從榻後係住胡貴人的頭頸,胡貴人母子同時氣絕。宮人們雖目睹卻不敢聲張,任由客氏偽說胡貴人是誕子難產死的。

天啟帝熹宗的中宮張娘娘懿安皇後素性莊嚴靜婉,她明察洞悉客、魏之所為,非常憤恨,每見熹宗,必痛陳客、魏的罪惡。

熹宗厭煩她絮叨,就連坤寧宮都不常進去。那天,偶然閑步進來,正見張皇後據案閱書,聞禦駕到來,忙起身相迎。熹宗一看案上的書尚攤著,便問道:“愛卿在讀何書?”

張皇後借題忙發揮,一臉正色地答道:“史記趙高傳。”熹宗雖不讀書稽古,卻也知道趙高指鹿為馬的著名故事,這個秦二世時的大權閹最終導致了信任他的秦二世亡國。張皇後所覽之書本非趙高傳,她的本意不過是想借題諷諫,提醒熹宗注意魏忠賢罷了,可昏迷不悟的熹宗隻是羞愧地默然半天,就訕訕地走了。

那個不得孕滿育足的胎形在墮將下來時,已能判別男女,分明是一位麟兒,熹宗的元子睿胎就這樣又被客、魏用計弄死,熹宗從此絕嗣。本來天啟帝與後妃共育皇子三人、皇女兩人,卻都未及周歲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盡管追封為王爺或公主等爵號,終是無後繼之人。一朝遺脈傷亡盡,從此朱明便覆宗。小人與女子之難養一直是讓很多女性反感的價值評判,但具體到客、魏兩人身上,卻是如此切題。

客、魏計墮張皇後的胎後,還要不罷休,又在宮中捏造謠言,汙蔑張皇後不是太康伯張國紀之親生女兒,而是朝廷要犯係獄海寇孫二的女兒,因為客、魏實在是無詞可謗,才左思右想,想入非非地造出了這麽一種蜚言。而且客氏還揚言奏請在金海橋西修築給有罪宮人及老病宮人居所的安樂堂,讓張皇後到那裏居住。

多方搖動中宮的客魏如此舉動,明明是勸熹宗實行廢後的做法。好在熹宗總算還有一線明白,沒有聽從。客氏還不肯罷休,恰好歸家省母,她母親一見自己的烏鴉女兒居然敢欺鳳凰到了這種地步,弄不好倒黴不是鳳凰而是烏鴉它自己了,所以就極力勸止,不惜悚以危言,總算讓客氏肯把張皇後擱過一邊。

此外還有一些貴人嬪妃等因偶有言語不慎,誤觸客氏、魏忠賢之所忌,或被絕食勒死,或乘其鬧點小毛病而暗害之。總之,一時間,熹宗的六宮粉黛差不多都被客魏殺盡了,而在皇帝麵前卻盡說是暴疾死的。最最可怕又可悲的是,天啟帝對此卻無動於衷,從沒有深追細究,仍隻是專心致誌地引繩削墨地做木工活。

21、凶鋒第一人

天交五更,寒露侵衣。一陣陣鍾聲從濃霧彌漫之中,衝破了沉寂的空氣,傳遍了整個皇城內外。

這時乾清門前,霎時熱鬧起來,那班象簡烏紗、襆帶金冠、錦袍烏靴的朝臣,一個個循著禦道,在這昏濛濛的天氣中走著。明朝舊例是皇城裏麵,廷臣們五鼓上朝,都在昏黑中摸索,不準燃燈的;隻有首輔宰家可以掌一盞小小的紗燈。

可那位奉聖夫人客氏與眾不同,她每天晚上在宮裏和魏忠賢尋歡作樂,當然這是熹宗皇帝希望外界知道的,假使真的和他什麽事也沒有,幹什麽還得進宮來與她的情夫相會,她在宮外的那所豪華府宅不一樣可以做歡夢之所嗎?就這樣她一方麵很好地滿足了有著深深戀母情結的皇帝奶兒,另一方麵她還有一種絕技,就是獨得烹飪的秘訣。熹宗膳餐,必經客氏調視,才能感覺津津有味,所以客氏憑此兩樣,一直專寵不衰。事實上熹宗是個不喜女色的人,所以他對客氏的寵幸一直很專一。

客氏很注意保顏養容,比如她每天都用三五個妙齡美女的津液來濕鬢發,她自己說這樣濕鬢脂澤,可令人老而無白發,此刻的客氏當時不會想到她其實根本活不到白發的那一天。濕鬢客氏又喜效江南妝,廣袖低髻,備極妖冶,以至於宮中相率模仿,惟有張皇後很是厭薄,凡坤寧宮侍女,她一概禁止追這種時髦,客氏就引為笑柄,但張皇後卻仍然吾行吾素,不改古風。

客氏差不多每天都要在宮裏直鬧到二更多天,才命八個太監,燃起四對大紅紗燈,由宮中直出乾清門來,早有她的仆從婢女們接著,似群星捧月一般,一路蜂擁著回她的私第。到了五更,聽得景陽鍾響,仍由那八名太監,掌了大紅紗燈引導進宮路。後麵列著旌旗黃蓋、紅仗儀刀、雲爐金鉞、白麾金爪。儀仗之後,便是明晃晃一列排的荷蘭晶燈(當時荷蘭已通貢明朝,曾獻晶燈百盞。熹宗賜客氏二十盞,備夜來進出宮闈之需),把那條鋪著黃緞的禦道,照耀得如同白晝。最後便是燈晶彩羽、流蘇玉墜的一輛高轂繡簾的鳳輦,輦上端坐著那位奉聖夫人客氏。其儀從煊赫,仆侍如雲,燈炬簇擁,遠過明星;衣飾華麗似天仙,香霧氤氳如月窟,望去真是不減禦駕之威風了!

彼時朝中的大小臣工、王公巨卿,大半是客氏的黨羽。他們每天入朝,在朝房裏望見遠遠的燈光燦爛,如皓月流星,就知道奉聖夫人客氏來了,於是大家就在禦道上等候。距離客氏的車輛約有十來步遠近,眾人早已齊齊地跪列下來。也有叫太夫人的,有稱聖母娘娘的,有喚聖太太的,有三呼千歲夫人的,又有叫姐姐聖夫人的,也有叫幹娘的,有喚義母的。口裏這樣呼著,身體都和狗一般俯伏著,比迎接聖駕還要齊整。

客氏坐在鳳輦上,見禦道上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一片呼喚震耳欲聾,客氏在虛榮心大大滿足裏,不覺開心地嫣然一笑,然後在這眾聲雜遝中,鳳輦便直向奉天殿去了。她每天入宮都是如此鋪排,絲毫不減。

眾官員見客氏的車輛過去,也一齊起身,一哄地回到朝房。須等奉聖夫人進去了好一會兒,才見奉事太監等出來列班,接著侍從、內侍清殿,清殿是由四名太監和四名侍衛,掌著燈向殿庭各處照看,以防有刺客。清殿一畢,鍾聲再鳴,鼓聲繼起。鼓聲初罷,王公們先進殿列班,次及六部九卿,再次是侯伯武臣、禦史大夫、主事郎中等。列班按文東武西的規矩來,一品大臣在殿內;二品以下三品以上的,都列在簷前丹陛上;三品以下五品以上,一概排列階下;五品至八品,則挨次列在滴水簷前以外。

經過如此繁多的儀式,熹宗才上了寶座,禦案旁設著一個鳳座,是奉聖夫人客氏坐的。其時客氏待百官朝參過了,才姍姍地出來,坐在那鳳座上,和熹宗一同聽政。無論內政外事,但凡有礙到魏忠賢的地方,客氏便隨時駁斥,客氏真不愧是後宮的“凶鋒第一人”。

禦案右邊又設著繡墩,是給魏忠賢坐的,因為平常政事,不交閣臣的,都是魏忠賢口頭批答;誰讓熹宗自己不識字,雖坐在上麵聽政,其實是個標準的傀儡,不是誰人逼他做傀儡,而是他自願選擇的。

熹宗退朝後,客氏也隨著鑾輦回宮,一路上嘻嘻哈哈,全沒一點君臣的儀節。有時客氏和忠賢就在熹宗麵前,幹那種媟褻行為,熹宗隻是看著嘻嘻地發笑。看到性高了,就索性也加入進去互戲一會,他也在玩那個元末時群交如牲畜的歡喜佛緣會。

宮中的內侍太監對此見怪不怪,因為他們平日早看慣了。客氏等群戲完了,重行掠鬢梳髻塗脂抹粉,這時十幾個宮人在旁侍候著,搽胭脂的、抹油的、添香的、侍進花的,忙碌得不得了。

妝飾一畢當然也群謔發泄過後的客氏就隨了熹宗,或是看花,或是飲宴,直鬧到將近三更才出宮回她的私第去。

魏閹置第宮南,客奴置第宮北,兩屋相去,不過數裏,中架過廊一埭,以便交通往來。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除了肆**外,再就全是為傾排異己而設計營謀。

原本禁中大內有東一長街、西一長街等街,每街有樓,樓設路燈,都以石為摩、銅為壁,銅絲編成窗戶。每當晚上,內府供應庫差宮女灌油燃火,熒輝耀眼不讓白晝曙天。如今魏忠賢下令一概廢止。於是熹宗時代的夜晚,後宮一片黑暗,以便於魏忠賢派人偵察諸宮、諸直房言行,牢牢掌控內廷,以防漏泄客、魏的奸詭事。

客氏一到了她設在鳳彩門的私宅中,仆人媼婦等挨次上來叩頭,或呼老太太,或呼千歲娘娘,喧闐盈耳,響徹廷堂。這時的客氏又須再整雲鬢,重插花朵,卸去了繡服,更上晚妝。這時自有與她一結露水緣的大學士沈灌,和倪文煥、崔呈秀、許顯純、田爾耕等美貌兒郎去侍候她。崔、沈等人被榮幸地算作客氏的外夫,她的男妾還有賈繼春、胡仲持、李明、趙福鏗、阮大铖等。

熹宗時代的宮中**,真是明代曆朝以來所未有的;而朝廷大政也半是客氏主持,另一半則聽由魏忠賢作主。宰輔葉向高雖在閣中列為首席,但他也猶如熹宗做的皇帝一樣,是個標準版的傀儡首輔。在這樣的背景下,塞外的滿洲人又來寇邊,紙上談兵的邊撫王化貞因為依附著魏忠賢,得以從參議擢到邊撫,在國難當頭的時刻,書生出身的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大顯名大立功的好機會,於是就上書說隻要精兵六萬,他就可以一鼓逐走滿人,克複遼東。因為那時遼東已失,明朝所恃不過遼西;而熊廷弼到了山海關時,見大勢已去,就屯駐兵馬在山海關,徐圖再進兵之好路徑,以恢複失地。

可魏忠賢一接到這份大言炎炎的奏牘,也不交廷臣處議,竟馬上就矯旨令王化貞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