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君子大冤案

魏忠賢權傾朝野,因為他的矯旨,而讓隻會紙上談兵的王化貞損失了明軍六萬人馬。最後的結果居然是,反倒把救國有功的大將軍熊廷弼送上了斷頭台……

這一事件發生後,朝中大臣紛紛彈劾魏忠賢的不法,可惜熹宗昏庸不明麻木不仁,致使魏忠賢指使黨羽,用慘無人道的酷刑迫害致死了忠心耿耿的六位大臣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左光鬥、楊漣和顧大章,製造了駭人聽聞的六君子大冤案……

1、庸將再壞長城

王化貞得了魏忠賢的矯旨後,馬上就比戰國時那位最擅長紙上談兵、最終坑殺了四十萬將士的趙國大將還要自信地與滿洲人開戰了。結果王化貞隻不過一見了總兵劉渠被滿洲將軍扈爾赫立斬陣前,就嚇得渾身發抖,不但臨陣不去指揮,竟連壓陣也不敢了,隻管拋了令旗,回馬先逃。兵士無了主將,各自棄戈狂奔。

於是隻交手了一仗,明軍就被滿洲兵殺得落花流水,六萬人馬,到王化貞敗回時隻剩下三千騎,總算沒有全軍覆沒。熊廷弼雖然氣得頓足大罵王化貞:“庸愚的匹夫!妄出大言,貽誤國家,罪非淺鮮!”然後仍幫著王化貞領人馬出了關。可王化貞一出了關就上疏報告敗訊,把這次的兵敗都推在熊廷弼身上。說他按兵不動,坐視不救,以至寡不敵眾,被滿洲兵所困,遂有此敗。

不辨是非的熹宗一切悉聽魏忠賢的處斷,於是不日上諭下來,逮王化貞和熊廷弼進京。經三法司提勘,刑部侍郎許顯純是魏忠賢的門生,於訊鞫時候,竭力袒護王化貞。於是熊廷弼被判了斬罪,並傳道九邊,以號令軍中;而王化貞定了遣戍,卻並不到戍所,不過在刑部門前懸了一張牌示罷了。

消息傳到了外郡,各鎮武官,個個膽寒。從此逢到戰事,大家你推我讓,誰也不敢盡心幹事,這又是明朝亡國的一大原因。

2、譏彈致黨爭

都禦史魏大中、吏部侍郎顧大章、大學士左光鬥、都給諫周朝瑞、大理寺卿袁化中等,無不替熊廷弼呼冤,紛紛上章彈劾魏忠賢,言辭無不牽連到了那個客氏。楊漣已任左副都禦史,目擊魏忠賢的不法情狀,忍無可忍,遂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略雲:

太監魏忠賢者,本市井無賴,中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佞以幸恩,繼乃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今請列其罪狀,為陛下言之!祖製擬旨,專責閣臣,自忠賢擅權,多出傳奉,或徑自內批,壞祖宗政體,大罪一;劉一燝、周嘉謨,皆顧命大臣也,忠賢令其黨論去,急於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先帝賓天,實有隱憾,孫慎行、鄒元標以公義發憤,悉為忠賢排去,顧於黨護選侍之沈,曲意綢繆,終加蟒玉,親亂賊而仇忠義,大罪三;王紀為司寇,執法如山,鍾羽正為司空,清修如鶴,忠賢構黨斥逐,必不容盛時有正色立朝之臣,大罪四;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孫慎行、盛以宏,更為他詞以錮其出,是真欲門生宰相乎?大罪五;爵人於朝,莫重廷推,去歲南太宰,北少宰,俱用陪推,一時名賢不安於位,顛倒銓政,掉弄機權,大罪六;聖政初新,正資忠直,乃滿朝薦文震孟、江秉謙、侯震暘等,抗論稍忤,立行貶黜,屢經恩典,竟阻賜環,長安謂天子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調,大罪七;然猶曰外廷臣子也,傳聞宮中有一舊貴人(即指馮貴人),以德性貞靜,荷聖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己驕橫。托言急病,置之死地。大罪八;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娠傳封,中外方為慶幸,忠賢惡其不附己,矯旨勒令自盡,大罪九;猶曰在妃嬪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忽然告隕,虹流電繞之祥,變為飛星墮月之慘,傳聞忠賢與奉聖夫人,實有謀焉,大罪十;先帝在青宮四十年,操心慮患,所以護持孤危者,惟王安一人,即陛下倉猝受命,擁衛防維,安亦不可謂無勞?

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於南海子,是不但仇王安,而實敢仇先帝之老仆,略無顧忌,大罪十一;今日獎賞,明日祠額,要挾無窮,王言屢褻,近又於河間府毀人房屋,以建牌坊,鏤鳳雕龍,幹雲插漢,又不止於塋地擅用朝官,規製僭擬陵寢而已,大罪十二;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如魏良弼、魏良卿及傅應星等,濫襲恩蔭,褻越朝常,大罪十三;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戚畹家人,駢首畢命,意欲誣陷國戚,動搖中宮,若非閣臣力持,言官糾正,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大罪十四;良鄉生員章士魁,以爭煤窯,傷忠賢墳脈,遂托言開礦而致之死,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大罪十五;王思敬以牧地細事,徑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燐赤璧之氣,先結於壁宮泮藻之間,大罪十六;科臣周士樸,執糾織監,原是在工言工,忠賢竟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銓除,言官不敢司封駁,大罪十七;北鎮撫劉僑,不肯殺人媚人,忠賢以不善鍛煉,遂致削籍,大明之律令可不守,忠賢之命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魏大中為吏科,遵旨蒞任,忽傳旨切責,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褻王言,煌煌綸綍,朝夕紛更,大罪十九;東廠之設,原以緝奸,自忠賢任事,日以快私仇行傾陷為事,投匭告密,日夜未已,勢不至興同文之獄,刊黨錮之碑不止,當年西廠汪直之僭,未足語此,大罪二十;邊警未息,內外戒嚴,東廠緝訪何事,前韓宗功潛入長安,偵探虛實,實主忠賢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禍,宗功事成,未知九廟祖靈,安頓何地?大罪二十一;祖製不蓄內兵,原有深意,忠賢與奸相沈,創立內操,藪匿奸宄,安知無大盜刺客,潛入其中,一旦變生肘腋,可為深慮,大罪二十二;忠賢進香涿州,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以為禦駕出幸,及其歸也,改駕駟馬,羽幢青蓋,夾護環遮,則儼然乘輿矣,大罪二十三;夫寵極則驕,恩多成怨。聞今春忠賢走馬禦前,陛下射殺其馬,貸以不死,忠賢不自伏罪,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釋,從來亂臣賊子,隻爭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養虎兕於肘腋間乎?此又寸臠忠賢,不足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凡此逆跡,昭然在人耳目,乃內廷畏禍而不敢言,外廷結舌而莫敢奏,間或奸伏敗露,又有奉聖夫人為之彌縫,更相表裏,迭為呼應。伏望陛下大發雷霆,集文武勳戚,敕刑部嚴訊以正國法,並出奉聖夫人於外,以消隱憂,臣死且不朽矣!謹奏。

左副都禦史楊漣本打算把這道長長的奏折,在熹宗早朝時,當麵呈遞,偏偏次日免朝,楊漣怕時間長了走露了機密,因為他知道此時魏閹的心腹已遍都門;不得已照例封入。

果然這道一針見血的奏折讓魏忠賢非常惶迫,於是前去拜謁閣臣韓爌,請他代為解脫免禍,結果卻遭到了嚴厲的拒絕。魏忠賢不得已,隻好哭訴於禦前,做得比當初的那個馮保還要動人感人,並且他還托客氏從旁洗飾,客氏當然是不會嚴厲拒絕的。

熹宗本是個麻木不仁的人,想當然地認為就是客、魏理直,楊漣理曲,於是就令魏廣微擬旨斥責楊漣。這個魏廣微雖然備位輔臣,其實無異於魏權閹的走狗,所擬詔旨時,格外嚴厲。同時魏忠賢又佯裝辭去東廠之職司,並且還自願出宮,又經熹宗再三慰諭,接連三日輟朝,他才要足了麵子地回了宮。

到第四日,熹宗禦皇極門,兩旁群閹夾侍,刀劍森立,楊漣欲對仗再劾,偏已有旨傳下,勅左班諸臣,不得擅出奏事。比之兩三千年前的周厲王監謗,還要厲害十倍。

於是廷臣大憤,罷朝以後,各去繕備奏章,陸續上陳。給事有魏大中、許譽卿等,禦史有劉業、楊玉珂等,京卿有太常卿胡世賞,祭酒蔡毅中等,勳戚有撫寧侯朱國弼等,先後糾劾魏忠賢,不下百餘疏,或單銜,或聯名,無不危悚激切,卻均不見報。

陳道亨調任南京兵部尚書,因為重病一直不能出去辦理公務,這時見楊漣參疏,就也奮然出署,聯合南京部院九卿諸大臣,剴切敷陳,拜表至京,結果隻博得一頓訓斥。氣得陳道亨決計致仕,潔身引去。

大學士葉向高,及禮部尚書翁正春,請將魏忠賢遣歸私第,聊塞眾謗,熹宗仍然不從。工部郎中萬燝實在看不過去,便在奏折上言“內廷外朝,隻知忠賢,不知陛下,豈可尚留左右”等語,魏忠賢正憤無所發,一見此疏,頓時大怒道:“一個小小官兒,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嗎?若再不嚴辦,還了得!”隨即傳出矯旨,廷杖萬燝百下。

那一班腐豎閹人一接了此諭,趕快跑到萬燝寓中,把萬燝扯出來,你一拳,我一腳,邊牽邊毆,及至牽到闕下,萬燝已是氣息奄奄,哪裏禁得住刑杖交加,慘酷備至。

受杖闕廷的萬燝從昏厥中蘇醒過去,群閹一看他勉強睜開了血肉模糊的眼,就又擁上前來拚命蹴踏。最後閹黨將人事不醒的萬燝拖出去,交由萬燝的家人抬歸寓所,結果不到兩天,萬燝就在痛苦中慘然離世了。

3、冤獄滿

因為顧大章疏中,有“速將王化貞正法,嚴懲魏忠賢,以謝天下”一語,魏忠賢一直牢讓在心,暗暗懷恨不已,幸得熹宗不識字,一切都是由魏閹來講解。暗暗懷恨的魏九千歲終於在熹宗的百般維護下,重新變得腰杆子粗又壯。於是重新變得腰杆子粗又壯的八麵威風的魏九千歲馬上就下了矯旨,把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顧大章、周朝瑞等六人,逮係入獄。

本來以高攀龍、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等人為首這一群正人君子,平日引為知交,共誓一定要佐治賢民。可奈當時明廷魏忠賢在內,魏廣微在外,他們整天擾亂朝綱,偏偏又出了一個昏憒麻木亙古絕無的熹宗,使得大明朝的氣運終於走向了盡頭。對於專喜小人不喜君子的熹宗來說,憑你如何方正,也是無益,反被那小人側目,貽禍身家,於是漸漸地君子道消,小人道長。

魏忠賢令禦史喬南坡、都僉事田爾耕、侍郎許顯純,上章糾劾楊漣、左光鬥等六人,曾私袒邊將,賣放楊鎬諸事。說什麽當初楊鎬雖已兵敗見誅,但當時楊漣、左光鬥其實都得了他們的重賄。這彈章一上,魏忠賢也不遣人過目,馬上就匆匆往閣中,著倪文煥擬旨,將楊漣等令許顯純勘訊。

許顯純提審左光鬥、楊漣,雖然濫施酷刑,可奈楊漣和左光鬥隻連呼蒼天,別無半句供詞。許顯純設法,又提審顧大章、周朝瑞、袁化中等三人,也是嚴刑拷打,也是終不肯屈招。最後許顯純單傳魏大中上堂,笑著對魏大中說道:“你若能把楊漣和左光鬥攀倒,我就設法解脫你的罪名。”魏大中猶豫了一會兒,說:“你若能先釋去我的桎梏,我就照你的意思招供。”

小人許顯純一向最相信別人的小人心,因此他毫不懷疑地叫左右去了魏大中刑具。不想獲得自由的魏大中霍地跳將起來,朗聲道:“楊、左兩公乃是忠義之臣,不似你們這班逆賊賊子禍國殃民,我豈能誣攀,受後世的唾罵!?”說罷他向北拜了幾拜,疾速地一頭撞向殿柱,眨眼間,一個滿腔熱血的忠義之士就這樣腦漿進裂地死了。

魏大中死後,他被許顯純以病死上奏,於是就不了了之了。而袁化中聽說魏大中慷慨赴死,就也毅然在石級上觸死。周朝瑞在隔獄聽得清楚,他大叫著:“魏、袁兩公慢行,我也來了!”說畢,就提起獄中的鐵銬來,向著自己的頭頂上,用盡全力地猛然一擊,立時如泰山傾倒一般,這位忠義之士也已嗚呼哀哉。

周朝瑞、袁化中、魏大中等人死後,魏忠賢竟還餘怒不息,密囑獄卒,將毒藥投置在食物裏,左光鬥吃了,當夜就七竅流血而死。

左光鬥、魏大中的屍身均是體無完膚,足可見其生前備受酷刑。而楊漣死得最慘,獄卒把楊漣先用繩捆起來,再取鐵沙袋壓著他的胸口,用石頭夾住他的頭顱,還用鐵釘貫耳,弄得楊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直這樣三天,楊漣口鼻是血,慘叫痛嚎了兩三個晝夜,才氣息奄奄,於翌日斃命。楊漣死後,許顯純隻是淡淡地吩咐,用血衣一裹,置於一口薄皮棺中,就算完事了。

這時的六人中,惟有顧大章未死。群閹一看這些忠義之士一個個地斃命獄中,因為無以服人,於是就決定將顧大章移付鎮撫司定罪。

備受酷刑的顧大章此時人已死了大半個,料知不能再生,他就招弟弟顧大韶入獄,與他永訣。兄弟兩人各盡一巵後,顧大章慘然地對弟弟說:“誰非血肉之軀,誰受酷刑荼毒不痛不苦?!我已然受得太多,如今遍體血肉模糊,豈可再入大獄再受折磨?”

在顧大韶號哭離開後,顧大章以最快的速度投繯自盡了。到顧大章死後,世人稱左光鬥他們這六位慨然赴死的忠義之士為六君子。

六君子慘死後,魏忠賢仍不罷休,他又派撫按向六人的家屬追贓。於是左光鬥的兄長左光霽受連累,被迫自盡;左光鬥的老母痛哭二子,一夜而亡身;左氏家族盡行破敗不存。

魏大中長子魏學洢當日曾微服隨父入京,到了他父親獲罪入獄後,他就晝伏夜出,四處行動,目的是要以錢來贖回父親;卻萬萬不想他父親已斃命獄中,魏學洢當即悲慟痛哭,幾次昏絕。後來魏學洢勉強扶父親靈梓,歸葬故裏。埋葬了父親後,他日夕哭泣,水漿不入口,不久也追隨其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