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遊龍天子戲鳳玩天下2

7、追駕還宮

都下的文武大臣在第二天早朝,直挨到日色過午還不見正德帝,正在彷徨著急的時候,內監錢寧滿頭是汗地跑出來,報告聖駕已微服出宮往宣府去了。禦史楊廷和、內閣學士梁儲等忙問皇上帶多少扈從,錢寧說隻帶了供奉江彬一人。梁儲頓足喝斥道:“你身為內侍,應時時在意皇上的起居,可你怎麽直到這時才知道聖上出宮,你算幹什麽的!?”

說得錢寧滿麵愧色,沒話可做聲。還是楊廷和發現事情的最重要處,那就是快去追回聖駕。梁儲等人匆匆出朝,幾匹快馬也疾馳出了德勝門。直直過了沙河,還不見正德帝的影蹤,向旅寓酒肆一路打探,才知皇上晝夜兼程,算起時日,大約已出居庸關了。梁儲以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精神,和楊廷和等眾位朝中大臣縱馬趕往居庸關。

正德帝同江彬的輕車果然已到了居庸關,他暫在館驛中,命人飛報關吏,讓開關放行。當時的守關禦史張欽聽得正德帝要微服出關,大驚於現在胡虜寇邊的警耗正緊,怎麽可以讓聖駕冒險出關,所以張欽也不出去迎接使臣,隻派人向他高聲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冒稱皇使,希圖出關通敵?!”

任憑使臣如何辯駁,張欽就是咬定青山不放鬆,且掣劍要砍使臣的頭,嚇得使臣抱頭鼠竄回去稟知正德帝。正德帝又氣又急忿怒萬分,可一時也無奈何他。幸而這樣一拖延,讓梁儲、楊廷和等人追趕上了,眾人長跪在館驛門前,涕泣請正德帝回鑾。

武宗正猶豫不決時,又大一堆京卿勸還駕的奏疏也到來了,正德帝隻得下諭,即日起駕回京。

正德帝到了都中,第一道諭旨就是把守居庸關的禦史張欽調為江西巡撫,著大同監軍太監穀大用兼署居庸關督理。彼時朝廷大臣已更替成了梁儲、蔣冕、楊廷和、毛紀等人,李東陽已棄職家居,李夢陽則削職為民,楊一清則遠鎮寧夏,滿朝中不過一個楊廷和最是忠直,但也獨木難支。大權悉歸內監錢寧、張永輩掌握,閣臣在旁隻是附和而已。

光陰如駛,轉瞬到了春社日,正德帝循例祭春郊。大小臣工自六部九卿以下,都隨輦陪祭。祭畢,群臣各自散去,正德帝也乘輦回宮。次日早朝,眾大臣齊集朝房,正要升階排班,卻見內監張永匆匆地捧著上諭出來,群臣跪聽宣讀,諭中說:“朕此次暫離宮闕,國政著內閣大臣梁儲、楊廷和、蔣冕,會同張永斟酌處理,無負朕意。”

群臣麵麵相覷,梁儲和楊廷和、毛紀、蔣冕等帶了護從仍快馬加鞭往居庸關疾追而去,可到了居庸關相去三四裏地方,早有太監穀大用迎上前來代傳上諭道:“皇上已出關去了,眾大臣無需追趕,好好回都監國,回鑾時自有封賞。”梁儲等這才明白那個老玩童皇上調開張欽的目的了。知道追也無益,隻得怏怏還京,再從長計議。

8、頑童皇帝出宮嬉遊

正德皇帝上次被眾臣強勸回鑾後,心裏老大的不高興,並且遊覽宣府的心也更迫切了。那次武宗帶著江彬微服出了德勝門,但見天高氣爽,夜靜人稀,皓月當空,涼風拂袖,飄飄乎有遺世獨立之感,精神為之一爽。

這個時候江彬早就密遣家仆前往宣府,在那裏蓋建起一座大廈巨宅豪華府第來,題名叫作鎮國府第,內中房宇幽深,陳設華麗,說不盡的美輪美奐。諸事置辦妥當,才密奏正德帝。於是君臣密議,定了乘著春祭的機會出關。穀大用自然不會如不會討好取悅皇帝的硬張欽那樣擋駕,而且還在親自出來接駕的同時大開關門。到梁儲、楊廷和等人趕到時,正德帝已出關兩日了。

江彬一路做向導,正德帝很快就到了宣州的鎮國公府第,見已是百色俱備,心中大喜,也果然住得舒舒服服,他一麵打發內侍飛馳回京,把豹房中的樂女孌童奇珍異寶用騾馬載出京城,安插在鎮國公府;一麵與江彬尋花問柳,作長夜遊。看到不日鎮國公府中就女樂歌童無一不備,且地方又比豹房精致,畫棟雕梁,朱簷黃瓦,一切的裝璜比較宮中還要高上幾倍,樂得正德帝心花怒放,連聲叫江彬好兒子。

江彬又領著正德帝往遊宣州城,但見六街三市富麗繁華,確與都下不同。宣府最多的是秦樓楚館,因該處為塞外使臣必經之路,官府特許設立樂戶教坊,以備外邦使臣遊燕娛樂之所。這一點讓正德帝在目迷五色中,心更曠神更怡,每天到了紅日西沉,就與江彬徜徉街市,但見宣府女子果然與京中不同,到處都逢美眷,觸目無不佳麗,至若大家閨秀,更是體態苗條,纖穠得中。於是這位風流**又任性的皇帝一見有心動的,就排闥直入,不問是否良家婦女,任意調笑留宿,甚至載入鎮國公府中,玩弄過後,這個倒黴的女子就被安排做了侍女。

江彬不僅引導著武宗往遊宣州富麗繁華的六街三市,而且還駕輕就熟地在夜半時分,闖入高門大戶的人家,迫令其年輕女子出陪。這些人家一聽是皇帝到來,就是心中再不願意,也隻好忍氣吞聲,強作笑臉。武宗見了可心的美人兒,就仍然是痛快而盡情地調戲歡謔一場,仍然是若有合意的,就載歸行轅奉枕陪席,江彬也不免分嚐一杯羹,以償昔日眼饞而不得之苦。

這樣地胡鬧了一個多月,宣府誰不知道聖駕出遊關外?於是州縣治吏都十分緊張,生怕這位荒**又荒唐賽過隋代那個集昏君之最的帝王在他們管轄的地麵上被賊寇胡虜擄走,京中的大小臣工也深恐他們的皇帝陛下出事,紛紛交章請皇上回鑾。正德帝隻是把群臣的奏疏交給江彬一收,連疏上的姓名也不願去看,休說是細閱並實施了。

9、幸酒肆遊龍戲雛鳳

日複一日,正德帝在宣府也居膩了,且路徑已很熟悉,他就獨自微行,連江彬都不願帶。那天正德帝獨自一個人出了宣府的東門,信步徐行,左顧右盼沿途的景色。

其時正當春三月的天氣,關外已若初夏。道上綠樹蔭濃,碧草如茵,風景異常清秀幽然且美妙。不知不覺,正德帝就到了一處市集,約有三二十家住戶,村舍臨湖,長堤上一帶的粉櫻花開放得鮮豔可愛。那一條小湖中,滿墮著片片花瓣,大有桃花隨流水之意境。

忽然看見一家酒肆門首,立著一個年輕女郎,淡妝淺抹,卻豔麗無雙,正德帝不禁目眩神迷,感覺焦渴得很,他正當二十多歲青春正盛的身軀非常容易焦渴。遙望這家處於市集中的小村店,酒簾招飄,分明是賣村釀的,於是就走入酒肆中,見兩楹小室雖不寬廣,倒收拾得很是清潔。

正德帝大模大樣地在坐下,細打量那位嫋嫋婷婷的姑娘,雖是小家碧玉,卻出落得雪膚香肌,臉兒上薄薄地施著脂粉,穿一件月湖色的衫兒,青色的背心,係一條緋色的湘裙,素服淡妝,愈顯出嫵媚有致。可他坐了半晌,也不見那姑娘肯走到桌前,隻斜倚在竹簾旁,一手掠著鬢兒,含笑問道:“客人要什麽酒菜?請吩咐下來,我好替客人打點去。”她說話的聲音如鶯嬌如燕脆,好聽得讓正德帝的焦渴更厲害了,於是也笑著說道:“你們這裏有什麽酒什麽菜,先說給我聽聽。”那姑娘答道:“我們鄉下隻有村醪蔬菜,客人若要山珍海味是沒有的。”

正德帝輕薄地笑道:“我所愛的正是村醪蔬菜,我正想慢慢地嚐嚐鄉村風味。”姑娘於是嫣然一笑,搴起竹簾兒就進去了。等了好一會工夫,竹簾一動,那姑娘一手托著木盤,一手執了酒壺,斜著身軀從竹簾旁挨了出來,盈盈地走到桌邊,放下酒壺,將木盤中的蔬菜一樣樣地擺好,低低說了聲:“客人請用吧!”就托了木盤兒,走進去了。

正德帝拿起壺兒,斟了一杯黃酒,細看碟子裏麵是豆腐、青菜、黃豆芽、鹹竹筍之類,果然都是素肴。正德帝平日裏讓鹿脯熊掌吃得膩口,這種難得的鄉村淡蔬,倒讓他覺得非常可口,自斟自飲了一會兒,就用筷子叮叮地在杯兒上敲了幾下,馬上那個姑娘就扳著竹簾問道:“客人是要添酒嗎?”正德帝將壺搖了搖:“酒還有半壺。”那姑娘又問:“那麽是要添菜?”正德帝答道:“萊是不曾下過筷子的。”那姑娘口齒伶俐地反問道:“酒菜都有,客人卻要什麽?”正德帝涎著臉皮說:“獨自飲酒又乏味又冷清,我是想要個姑娘來陪酒。”

那姑娘一臉的正色道:“客人怎麽能說出這樣的混話來?!我們這裏姑娘倒是有,隻是人家好好的黃花閨女怎肯陪什麽酒,客人想必是喝醉了!陪酒的那種姑娘隻城中有,可我哥又不在家裏,我一個女孩兒家怎麽去給你找?”

正德帝繼續輕薄地戲笑道:“你家姓什麽?你哥是做什麽的?”姑娘答道:“我家姓李,我哥叫李龍,我兄妹兩個就是靠這家村店兒度日。”正德帝道:“你哥往哪裏去了?”那姑娘答道:“一早就進城去買些下酒萊兒,快要回來了。”說著小臉兒繃得緊緊的,一掀簾子就進去了。

正德帝越發讓她的嬌憨可愛打動了,就又擊起杯兒來,那姑娘隻得姍姍地走出來問道:“客人又有什麽事?”正德帝笑道:“我忘了,還不曾問得姑娘的芳名。”那姑娘把粉臉一扭,靦腆不言。武宗又複窮詰不停,她隻好說:“我哥叫李龍,我自然就叫鳳姐了。”

武宗哈哈笑道:“真個好名兒!鳳姐兒,鳳兮鳳兮,應配真龍。真龍誰人也,不是皇帝陛下嗎?”真是絕妙湊趣,讓李鳳得聽紅了臉兒,又要掀簾進去,武宗忙攔住道:“慢些兒走,我還有話說。”

鳳姐隻得站住了,正德帝假裝酒醉,斜著眼涎著臉說:“既然你們鄉下沒有陪酒的,獨飲又冷清難受,那麽就煩鳳姑娘替我斟幾杯酒吧。”武宗說著就伸手去親熱她雪白的肌膚,鳳姐臉一下子放下來:“請客官放尊重些兒!”

正德帝厚著臉皮說:“不過是讓你給我斟幾杯酒罷了,有什麽呢?”風姐的臉子越發沉下了下來:“客人是讀書人,難道忘了《禮》書上的‘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

“你還讀過《禮經》?我是個當兵的,這些哼哼調的經書,早撇得不知去向了。”鳳姐聽出他語帶雙敲,知不懷好意就說:“不管讀書不讀書,這句老古話是誰也知道的。”說罷一掀簾兒,姍姍地避入內室了。

武宗見她措詞典雅,容止大方,益覺生了愛慕之心,正又見鳳姐粉頰上微微暈著兩個酒窩兒,更兼她的一張櫻桃小嘴口齒,說話伶伶俐俐的,愈覺十分有趣,哪裏肯舍得鳳姐進竹簾裏去,立時就習慣性地擺出了皇帝蒞宮的架子,也在後掀簾跟著進去。

鳳姐聽得腳步聲,回頭見正德帝跟在背後,臉就變了色:“客人進來做什麽?!”武宗笑道:“我要和姑娘說幾句話。”鳳姐道:“講話請到外麵,這裏不是客人亂闖的所在。”武宗道:“你哥哥又不在家中,我就進來和姑娘玩玩,又怕什麽?”說著就伸手去牽她的玉腕。

鳳姐忙忙縮手不迭,驀地轉身,三腳兩步地逃進閨房,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武宗上去扣門,她死也不肯開,正德帝沒法,隻好退了出來,眉頭一皺,計上心頭,故意把腳步放重了些,高聲嚷道:“哦!你就是李龍哥嗎?失敬了!失敬了!”鳳姐聽得他哥哥回來了,呀地一聲就將門開了,不提防武宗隱在竹簾後麵,鳳姐一開門,恰好閃身就進去了,倒把鳳姐嚇了一跳,不由得嬌嗔道:“青天白日,闖入人家的閨闥,就不怕王法嗎?”

武宗笑道:“我連皇帝的宮廷也直進直出的,休說是你小小的閨房了。”鳳姐立馬就啐了他一口:“好個敢誇口的油頭光棍,我不看你是酒後胡言,就喊來四鄰八舍,把你捆綁了送到官府,怕不責你三十大板嗎?”

“打我三十大板,他敢嗎?什麽樣的官府見了我也得下跪!”武宗邊說邊仰天嗬嗬大笑,然後隻管去牽鳳姐的衣袖,就要動粗。嚇得鳳姐又驚又惱又羞,死命抵拒,可一個弱女子哪及武宗力大,況且又在內室,李鳳正要叫喊,武宗一把掩住她的櫻口道:“你不要驚慌,從了我,保你日後享不盡的富貴。”李鳳還是用力抗拒,好不容易扳開武宗的手,喘籲籲地問道:“你是什麽人,敢如此放肆?”

武宗道:“當今世上,何人最尊?”李鳳道:“哪個不曉得是皇帝最尊。”武宗道:“我就是最尊的皇帝。”李鳳道:“胡說這個有什麽意思?”情急中的武宗也來不及和她辯解,隻管一把將外罩的青緞披風卸開,露出五爪九龍燦爛的平金繡蟒花錦袍讓她瞧,說:“是我哄你嗎?這是油頭光棍應穿的嗎?”看鳳姐怔了怔,但尚未全信,武宗又取出白玉一方,指示給李鳳道:“這是禦寶,請你認個明白!”鳳姐雖是村市嬌娃,卻頗識得幾個字,從武宗手中接過去細瞧了一番,辨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料得是真皇帝,不是假皇帝,且鳳姐常聽見他哥哥說起,當今皇帝現正私遊宣府;何況武宗威儀不凡,舉止英爽,讓她的芳心中早有幾分羨慕,於是雙膝不知不覺就跪了下去。武宗笑道:“小孩子!怎麽跪起油頭光棍來了?”鳳姐道:“那叫做不知不罪。”

武宗邊說:“好個利口的丫頭,我就不來怪罪你,快起來吧!”邊就親自扶起,趁勢抱入懷中,臉對臉,嘴對嘴,親了一會兒美滿甘甜暢快的嬌吻。上麵舌度丁香,下麵手寬羅帶,霎時間鳳姐就羅襦襟解,玉體橫陳,武宗自己也脫下那一身炫麗燦爛的袞龍袍,關緊了內戶,就將鳳姐輕輕地按住榻上,縱體**。楚國襄王又作行雲之夢本是尋常事,可廬家少女首承雨露之恩,落殷紅於寢褥,狼藉胭脂,沾粉汗於龍衫,不覺嬌啼宛轉。剛一雲停雨歇,武宗就把珠淚盈盈的鳳姐抱在懷內安慰她:“傻姑娘,你放心,我是不會負你的,我哪能舍得你?朕現在就封你做貴人!”

鳳姐這才破涕為笑,盈盈地跪下來叩謝。正德帝乘勢將她一把掖起,又輕輕地摟在膝上說:“你如今是我的人了,等你哥哥回來,我就授他一官半職,給他娶妻成家,可好不好呀?”這次武宗不等鳳姐謝恩,就摟著她親熱起來,正又在下一輪的彼此情濃銷魂的時候,李龍已從外進來,但見店堂內虛無一人,內室卻關得很緊,側耳一聽,恰有男女媟褻聲,不由得憤怒起來,馬上就出門飛報給弁兵。

不想捉奸的弁兵頭目一進來,武宗已高坐堂上,呼令跪謁。自作皇帝自喝道,煞是好玩又好笑。弁兵頭目尚在遲疑,已受封為貴人的李鳳在一旁嬌聲斥呼道:“萬歲在此!臣下如何敢不跪?”

弁兵頭目聽得萬歲兩字,急忙俯伏稱臣,自稱萬死。李龍也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跪在弁兵頭目後麵,叩頭不迭。武宗溫諭了李龍一番,著他到鎮國府候旨,然後命弁兵頭目起身,出去備好輿馬送他回國公府。

江彬來請安時,正德帝就將酒肆遇見鳳姐的事對江彬講了一遍。侍役擺上酒菜,君臣談說對飲。酒到半酣,正德帝忽然想起了內監錢寧,在豹房中,武宗常夜枕錢寧的大腿兒睡覺,其溫軟如綿,讓好不舒服。江彬知道了原因後,就湊趣說:“錢大哥遠在京師,不識彬二弟可以代職嗎?”

武宗立時眉開眼笑,連說使得,當夜就擁了江彬入幃安寢。於是就在酒肆同鳳姐瘋狂銷魂的當夜,正德帝又遂了衛靈公的心願,快樂萬分地枕著江彬也是溫軟如綿的大腿,直睡到次日早晨紅日三竿還沒有醒來。

猛然門前人聲鼎沸,其中雜著一個男子的吼叫聲。江彬吃了一驚,待要起身喚親隨去探詢,可自己溫軟如綿的右臂兒也被正德帝當枕壓著,忠心耿耿的他惟恐驚動了聖駕,隻好耐性等待。卻不想突然天崩地塌的轟然一聲響,接著人聲嘈雜,家人們都在外邊亂嚷,把正德帝也驚醒了,矇矓著兩眼問是什麽聲音。

江彬還不曾回答,一個家人在幕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似想進來稟報卻又不敢冒失,江彬瞧見了,就喝問他幹什麽,嚇得那個家人慌忙搶上一步,屈著半膝稟道:“回二爺的話,外麵有位少年壯士,用車子載了一位美女,硬送進府中。小的們去阻擋,他就掄起了拳頭打人。小的們敵他不住,就將大門閉上了,不想他力大無比,竟然將大門也推下來了,如今還在府門前廝打。”江彬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德帝卻霍地起身來,一手揉著眼兒道:“怕是李龍兄妹兩個吧?好兒子,你快出去探個明白。”江彬領命,披衣匆匆下榻。

一個黑臉少年揮起醋缽般的兩隻拳頭正雨點般打著,忽聽大廳階上一位鮮衣華服的美少年高聲叫他前去,就走到階前行了個禮說:“他們這群賊娘養的,狗眼看人低,半句話也沒容我說清楚,就一哄地上前來動手。”說著又把拳頭揚了揚道:“誰再與我較量三百合,我就請他喝一杯大麥酒。”

江彬一見果然是李龍兄妹,就笑了笑叫他壯士安慰了幾句,心裏卻暗想哥哥是個這麽渾的粗人,妹子也就可想而知了。出乎他大大意料之外,車上的那個美人嫵媚溫雅,和她的黑臉哥哥相去何止千萬裏,江彬正在發怔,裏麵的正德皇帝已梳洗整齊出來了,一眼見了鳳姐,頓時又眉開眼笑,待車子一直推到大廳的台階下,就命使女們攙扶鳳姐下車。

她姍姍地走到廳上,向正德帝跪下行禮,正德帝笑著掖起他昨天的風流銷魂人,又令傳李龍前來。李龍忙行大禮:“皇帝哥哥,我這兒見個禮吧!”正德帝這才細看他的大舅哥李龍,身長八尺,深紫色的一張臉,獅鼻環眼,不覺愛屋及烏地喜歡道:“李龍雖是莽撞些兒,倒像個猛將。彬兒,替朕下諭,送李龍進京,著其往禮部習儀三個月,然後就回宣府護駕。”

李龍在得授官職的同時,又蒙賜黃金千兩。風姐則被正德帝攜了玉腕,同進後院,尋歡複作樂去了。

10、兒戲一場千百人頭落地

轉瞬間已是殘冬,京內百官,又連篇累牘的奏請回鑾。武宗戀著鳳姐兒,無心啟程,且欲再封鳳姐為妃嬪,令她自擇。這時的鳳姐仍是舊時服裝,人卻益顯嬌媚,她總是推辭:“臣妾福薄命微,不應貴顯,如今能以賤軀,得事至尊得為貴人,已屬喜出望外,何敢再沐榮封?但望陛下早回宮闕,以萬民為念,那時臣妾安心,比爵賞還高興十倍呢。”好鳳姐比江彬勝過十倍,武宗為之頷首,美人一語勝過萬千大臣奏折,於是鳳姐又幾次於枕畔筵前,委婉屢勸,武宗這才擇定於次年正月,車駕還京。

過了月餘,武宗又走馬陽和,適值韃靼小王子率眾五萬入寇大同,與固守的兵官王勳相持五日不分勝負,於是就移兵改掠應州。心血**的正德帝自恃知兵,就打算調兵親征。江彬奏道:“此係總兵官責任,陛下何必親犯戎鋒。”武宗笑道:“難道朕不配做總兵官麽?”江彬又勸道:“皇帝自皇帝,總兵官自總兵官,名位不同,不便含混。”

武宗道:“皇帝二字,有什麽好處?朕卻偏要自稱總兵官。”言至此,又躊躇半晌,才接著說,“總兵官三字上,再加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便與尋常總兵官不同了。”江彬不便再勸阻,隻得極口讚成。武宗於是就化名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司朱壽,這樣不君不臣的自稱,真是充類至盡,一桀一紂不過如此而已,與當年漢武帝之稱張公子,唐莊宗之稱李天下,都是一樣的可歎亦可笑,且武宗還把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十二字,鑄一金印,鈐入鈞帖,調發宣大戍兵,親至應州禦寇。

這時的小王子本來已經引兵退去,武宗卻率兵窮追不舍,到底與他們稱之為寇眾的後隊小有相接,打了一仗。隻斬了敵方十六個首級,自己的兵士卻死傷了數百人。幸喜武宗的運氣比英宗好,小王子不似乜先狠毒,武宗沒有落入敵手,反倒得以高奏凱歌,班師回京都,並且神氣活現地對百官炫耀他在前線親自斬殺了一個敵兵的赫赫戰功。

11、鳳姐死關外

光陰似箭,歲運更新,武宗終於啟蹕回都了。本來任憑京中重臣屢馳塞外,力請回鑾,武宗全然不睬,又加上穀大用為了討好皇帝而在關口攔阻,不讓勸歸的大臣過去。武宗一直玩到興盡才肯在鳳姐的委婉勸諫下,同意回京都。

不想鳳姐一到了居庸關,就病倒了,武宗心疼她,就以關外的驛館作為行宮,以便鳳姐療養痊愈。可鳳姐的病卻一天重似一天,日間還清醒些,到了晚上氣喘汗流神誌模糊。正德帝看行軍倥傯中又沒有可心的宮人侍女服侍鳳姐,三四名塞外的丫頭都不理想,不覺很煩惱。江彬知道了,就忙討好地打發他隨身的侍妾馮氏來侍候李娘娘。正德帝為鳳姐能有周到可心的服務而高興,同時他為江彬的侍姬馮氏還生得玉膚朱唇容貌冶豔,也感覺高興不已。

月缺花殘,青春美麗的鳳姐走到了她生命的最後,虛弱地躺在榻上,努力睜開杏眼,伏枕哀泣道:“臣妾自知福薄,不能入侍宮禁,隻請聖駕速回,臣妾死亦瞑目了。”武宗不禁感動又悲傷地垂下真誠的淚來,這淚水把他剛才見了美色又洶湧的騷亂躁動一掃而空,隻剩一份純情與聖潔。在他難得一現的純情與聖潔中,他說:“朕情願拋棄天下,也不願拋棄愛卿。”

鳳姐搖搖頭,又嗚咽道:“陛下一身關係重大,而賤妾的生死,何足介懷?隻是希望陛下保重龍體,惠愛民生。”說到這兒,已是氣喘交作,再也說不出話來。武宗忙安慰她說:“好一個賢德女子,至死尚知以社稷為重,朕何忍負你?你放心,朕馬上就起駕入關。”鳳姐勉強點點頭,然後就氣喘越來越急,勉強支撐了一會,兩眼往上一翻,當初的人麵桃花已成了飄然逝地的枯萎黃花,悠然長逝了。

正德帝拚命地叫喊她,卻再也聽不到回應,緊握住鳳姐瘦骨支離的玉臂,他痛哭嚎啕。李龍在外麵聽見,也不顧得什麽,搶入幃中也撫屍嚎啕。

武宗哭了半晌,下諭依嬪妃禮從豐盛殮鳳姐,然後又令將鳳姐的靈柩載在鳳輦上,一同進關。到了都下後,正德帝又命排列全副儀衛,迎接鳳姐的靈柩,直進京城正門。廷臣梁儲、楊廷和、蔣冕、毛紀等上疏極力阻諫,其時吏部侍郎楊一清剛從寧夏調回,也力阻不可。

可正德帝決意要行,君臣爭執了好幾日,才議定鳳姐的靈柩從大明門進。一路上儀衛煊赫,為曆朝後妃所不及。靈柩進了城,放置在德勝門內的王皇殿中,天天有百來個僧道建壇超度。直待過了百日,正德帝又親自替她舉殯,並欲附葬皇陵,又經群臣苦諫,才改葬在北極寺的三塔旁,並建坊豎碑,其墓極其巍峨壯麗。正德帝還要給鳳姐建祠,到底怕後世譏評,隻得作罷。

12、炫功

賢淑的鳳姐在群臣的再三諫阻下,終於伴著死後的榮耀入土為安了,但正德帝自己還京卻沒這麽麻煩。他不多日子就到了德勝門,門外已預先搭好了十裏長的彩棚,懸燈結彩,華麗非常。還有彩聯千數,盡繡成金字序文以及四六對句,無非是宣揚聖德,誇美武功。最可笑的是對聯上的頌詞所具上款隻稱威武大將軍,下款則是百官具名,也將臣字抹去,但列著職銜名姓,因為那是特等紈絝、標準頑童的武宗正德帝預先傳旨,讓他們這麽個做法。所以眾官就弄出了這麽如同兒戲的一幕,否則即為違旨。

楊廷和、梁儲等率領眾官,備著羊羔美酒,到彩棚旁恭候,但見全副鑾駕,整隊行來,一對對龍旌鳳旗,一排排黃鉞白旌,所有爪牙侍衛、心腹中官以及宮娥彩女,不計其數。隨後是寶蓋迎風,金爐噴霧,當中擁著一匹紅鬃駿馬,馬上坐著一位威武大將軍,全身甲胄,儀表堂皇,這就是明朝的武宗正德帝。眾官一見駕到,都伏地叩頭,照例三呼。武宗約略點點頭,隨後下坐騎,徐步入彩幄中,升坐臨時寶座。眾官隨著再來朝謁,楊廷和恭捧瑤觴,梁儲執斝斟酒,蔣冕進奉果榼,毛紀擎獻金花,次第上呈,慶賀凱旋,慶賀他們的皇帝戰勝了無數美人後而凱旋。

武宗飲了觴酒,嚐了鮮果,受了金花,欣然地對眾官說了那句搞笑了千古曆史的話:“朕在榆河,親斬一敵人首級,卿等可曾知道嗎?”可真算是虛前空後的大武功,楊廷和等聽罷,不得不極力頌揚,於是武宗真有仗劍歸來意氣殊之感,而百官匍匐呼高功更讓他自我感覺好得不能再好。

13、頑童並紈褲:無可再救藥

武宗還京後,各種朝禮政事,讓他不得不分心而無奈地忙碌了三五天,才得閑暇到豹房住上數日,這樣的時候,鳳姐兒就鮮活在他的心痛中。思之而不得,就越發覺得她的性情模樣,非豹房諸女所能比,江彬於是就對悶悶不樂的武宗說:“有一個鳳姐兒,安知不有第二個鳳姐兒?陛下何妨再出巡幸,重見佳人。”就這樣,武宗性好遊嬉,幸臣江彬就處處投其所好多方盅惑,使之流連忘返,怙過遂非,失德無所不至。江彬之意不但是為了逢迎討好,且也欲避眾攘權,狡詐而且狠鷙,真是誅不勝誅。

武宗當即就點頭稱是,然後仍依著老法兒,與江彬易裝潛出京城直奔宣府,關門仍有穀大用守著,出入無阻。楊廷和等仍追諫不從,典膳李恭上疏請回鑾,並指斥江彬,江彬就暗中指使法司將他逮捕入獄害死。給事中石天柱刺血上疏,禦史葉忠痛哭陳書,皆不見有任憑的回應和行動的實施。

正德帝正樂不思蜀,忽然京師飛馬報到太皇太後崩逝的訃音,正德帝看於禮儀上太說不過去,不得已隻好匆促回鑾奔喪。到了京師後,一切循例成禮,正德帝親奉太皇太後梓宮於是年的六月安葬皇陵,然後更不得已地勉勉強強守製數月。

在漫漫夏季中,正德帝感覺時光太難熬了,於是過了數日,這位皇帝又下了一道手諭,令內閣依諭草敕,諭中言寧夏有警,令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朱壽統六師往征,江彬為威武副將軍扈行。真是自古未有的大噱頭大笑話。大學士楊廷和、梁儲、蔣冕、毛紀等見了這諭,都大驚大愕起來,誰也不敢起草。

武宗一看他們不肯草詔,就親禦左順門催促,他正著急要出去玩呢。一看梁儲跪在地上,是死也不肯草詔,武宗大怒,拔劍起座:“若不草製,請試此劍!”梁儲免冠伏地,涕泣上陳道:“臣逆命有罪,情願就死。若奉命草此製,是以臣令君,情同大逆,臣死也不敢奉詔。”武宗聽了這話,也知自己頗有偏誤,但也不肯直接認錯,隻把劍遠遠地一扔,說:“你不肯替朕草詔,朕何妨自稱,難道必需你動筆嗎?”說罷就走了,完全一個沒心沒肺沒肝的頑童並紈褲。

14、千裏覓佳麗

第二天閣臣們才發現,這位風流的頑童皇帝竟與江彬及中官數人出東安門,再越居庸關,又駐蹕宣府了。

正德帝一到了這裏就急急地再尋佳麗,可偏偏找不出第二個鳳姐兒。江彬恐武宗愁煩,就又引導他到別地尋嬌,於是武宗又從宣府到了大同,再由大同渡黃河,次榆林,直抵綏德州。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訪得總兵官戴欽有一位女公子色藝俱工,正德帝來不及預先傳旨,直接就與江彬馳入戴宅。

戴欽聞禦駕到來,連衣冠都不及穿戴,忙就便服迎謁,匍匐奏稱:“臣不知聖駕辱臨,未及恭迎,應得死罪。”武宗笑容可掬道:“朕閑遊到此,不必行君臣禮,快起來敘談!”特別隆恩當然要特別加於他的嶽父。戴欽謝恩後,忙忙令內廚整備筵席,請武宗升座宴飲,江彬坐左側,他自己立於右側旁邊。武宗命他坐著,他完全不知自己嶽父老泰山的寶貴身份,惶惶然地謝了賜恩才敢就坐。

才飲了數杯,武宗就給江彬遞眼神,江彬會意就說:“戴總兵可知聖駕的來意嗎?”戴欽道:“敢請傳旨。”江彬道:“禦駕以前曾幸宣府,得李氏女一人,德容兼備,正擬冊為貴妃,不期一病而逝。今聞貴總兵生有淑女,特此臨幸,親加選擇,幸勿妨命!”戴欽不敢推辭,隻好說:“小女陋質,不足仰覲天顏。”江彬笑道:“總兵差了,美與不美,自有藻鑒,不必過謙。”戴欽無奈,隻得讓侍役傳話進去。

不多一會兒,盛妝的戴小姐環珮嚇咚冠裳楚楚蓮步珊珊地行近席前,拜將下去,三呼萬歲,拜罷一起來,武宗就不禁失聲稱妙。因為戴小姐的豐容盛采國色天香,於端莊凝重之中,另具一種柔媚態,果然符合大家女子身份。江彬笑語戴欽道:“佳人已中選了,今夕即煩送嫁!”戴小姐一聽,立時羞得兩頰緋紅。

武宗越瞧越愛,哪裏還有心思戀飲,匆匆停觴。然後不過半天,彩輿就來迎戴小姐了。戴欽正在躊躇,驀然間就見彩輿已到,他哪敢忤旨,硬著頭皮送女兒登輿。生離甚於死別,戴小姐臨行時,與父親悲泣不已;而武宗皇帝早就情急得高翹翹了。

武宗得了戴小姐後,又消受了幾日,同時也消停了幾日,然後就又命啟蹕,由西安曆偏頭關,直奔太原府。

太原樂戶最多,有名的歌妓往往聚集於此。武宗一入行轅,除撫按入覲略問數語外,馬上就大索歌妓陪酒。陸續到來的歌妓爭獻色與藝,都是嬌滴滴的麵目,脆生生的喉嚨。其中有一個女子特別俏麗,脂粉不施,天然美態成,所以她那鶴立雞群不同凡豔的可人姿色一下子就映入了武宗的眼波,當即就把她召至座前,賜禦酒三杯,令她獨歌一曲。

這個女子叩頭飲罷,不慌不忙地立起身來,嬌喉婉轉,雅韻悠揚,一字一節,一節一音,好似那麽鳳度簧,流鶯綰曲,惹得武宗聽得出神,越聽越好聽,越看越愛看,不由得擊節稱賞,她就是當時的著名歌妓劉芙貞。

劉芙貞不僅人生得妖冶豔麗姿態明媚,而且又善唱,不論舊調新曲兒,一經她上口,就音韻悠揚,聽得人回腸**氣,更襯上她的圓潤珠喉,如鶯似簧格外動聽。所以正德帝到了歌闋已終,尚覺餘音繞梁,嫋嫋盈耳,江彬湊趣地向正德帝說:“這名歌婦的唱工可好?”武宗連忙重複了一句老調讚美詞:“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說畢,就令她侍飲,前麵是賜飲,現在則躍升為侍飲。

歌妓劉芙貞一看自己有幸得邀天眷青睞,頓時喜不自禁,更兼那幾杯香醪,灌溉春心,馬上臉泛桃花,渦生梨頰。武宗瞧著,忍不住**洶湧,馬上就命歌女樂隊盡行退去,牽著歌妓劉芙貞的香袂,直奔進內室,此時的武宗已經急得不行,一下也等不了,幸而歌妓劉芙貞業務熟練,鬆鈕解帶的速度極快,然後兩人相挽相擁入羅幃,飽嚐魚水相戲的樂滋味。到此歌妓劉芙貞比侍飲又進了一層,此時的歌妓劉芙貞是侍寢。

最奇的是,歌妓劉芙貞在與風流武宗魚水歡會時候,仍與處子無二,這倒讓武宗驚異起來,細問她的家世履曆,才知她是樂戶劉良之女,同時也是樂工楊騰之妻。“卿既嫁過楊騰,卻仍如處子,難道楊騰是個天閹嗎?”歌妓劉芙貞的呻吟比她的歌聲更美妙動聽,這時她停止了美妙的呻吟,喘籲籲地帶笑道:“並非天閹,其實是因為妾學過一種內功,雖經**,卻能仍如完璧的處女一樣。這便是妾的第一佳處,雖然身已為花信芳齡的少婦,卻依舊讓男人感覺如同豆蔻處子。”武宗聽了,喜得連叫妙極了妙極了,於是再次**,極盡綢繆。

歌妓劉芙貞因為身份的原因,與戴家小姐處處不同,讓正德帝自此連宵幸禦,佳味醰醰,所有以前寵愛的美人與她相比,不啻嚼蠟。武宗心滿意足,於是載輿歸京,先是讓歌妓劉芙貞居於豹房,後來又入西內,平時飲食起居,正德帝也片刻不能離,劉芙貞但有所乞請,無不允從。左右或觸上怒,總是求她給說個情。宮中俱稱劉芙貞為劉娘娘。自江彬以下,誰見了這位劉娘娘,都拜倒裙下,禮事如國母。歌妓劉芙貞至此尊榮已極,再不是當初為楊騰之妻的時候了。

可就是有這麽一位美妙無比的劉芙貞娘娘,正德帝仍不能收住他的脫韁野馬心,不久就借口說要親視隧道,出幸昌平。到了昌平後,僅住了一天,就轉路前往密雲,駐蹕喜峰口。民間頓時訛言大起,說武宗此番遊幸,無非采花覓女,一時間,家有女兒的無不駭懼至極,紛紛逃避藏匿。

永平知府毛思義隻好貼出安民告示,大意是說:大喪未畢,聖駕必無暇出幸,或由奸徒矯詐,於中取利,爾民切勿輕信!自今以後,非有撫按府部文書,誰敢妄稱皇帝駕到,借故擾害百姓的,一律嚴懲不貸!

結果民心是安了,心安了也就漸漸安居了,可毛思義自己卻因為惹怒的皇帝,被下了大獄。直直羈禁了數月,才得釋出來,並降為雲南安寧知州。

武宗如此行事,自然能給小人以大大的可乘之機,於是忠臣或被降職或入了大獄,甚至丟了性命,而貧官汙吏卻平步青雲。武宗管什麽曲直,順從他的就算忠臣就能得封賞,否則即視為悖逆,濫用威刑,正所謂喜怒任情,刑賞倒置。

15、重罪直諫杖斃言官

如今正德帝又想起一事來,就親筆降敕雲:“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統領六師,掃除邊患,累建奇功,特加封鎮國公,歲支錄五千石,著吏部如敕奉行!”愈出愈奇,越玩越不象話。

楊廷和、梁儲等聯銜極諫,都說是名不正,言不順,請速收回成命。武宗毫不見納。又追錄應州戰功,封江彬為平虜伯,許泰為安邊伯,此外按級升賞,共得內外官九千五百五十餘人。

但這還不算完,沒幾天他又思南巡,特下了手敕給吏部道:“鎮國公朱壽,宜加太師。”又諭禮部道:“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令往兩畿(京郊)和山東,祀神祈福。”接著又複諭工部,讓他們速修快船以備用。武宗的手敕下後,人情洶洶,閣臣麵阻不從。翰林院修撰舒芬,憤然道:“此時不直諫報國,尚待何時?”於是邀同僚崔桐等七人,聯名上疏道:

陛下之出,以鎮國公為名號,苟所至親王地,據勳臣之禮以待陛下,將朝之乎?抑受其朝乎?萬一循名責實,求此悖謬之端,則左右寵幸之人,無死所矣。陛下大婚十有五年,而聖嗣未育,故凡一切危亡之跡,大臣知之而不言,小臣言之而不盡,其誌非恭順,蓋聽陛下之自壞也。尚有痛哭泣血,不忍為陛下言者:江右有親王之變,指寧王宸濠事,見後。大臣懷馮道之心,以祿位為故物,以朝宇為市廛,以陛下為弈棋,以委蛇退食為故事,特左右寵幸者,智術短淺,不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聞此言,雖禁門之前,亦警蹕而出,安肯輕褻而漫遊哉?況陛下兩巡西北,四民告病,今複聞南幸,盡皆逃竄,非古巡狩之舉,而幾於秦皇、漢武之遊。萬一不測,博浪柏人之禍不遠矣。臣心知所危,不敢緘默,謹冒死直陳!

陛下臨禦以來,祖宗紀綱法度,一壞於逆瑾,再壞於佞幸,又再壞於邊帥之手,至是將**然無餘矣。天下知有權臣,而不知有陛下,寧忤陛下而不敢忤權臣,陛下勿知也。亂本已生,禍變將起,竊恐陛下知之晚矣。為陛下計,亟請崇正學,通言路,正名號,戒遊幸,去小人,建儲貳,六者並行,可以杜禍,可以弭變,否則時事之急,未有甚於今日者也。臣自知斯言一出,必為奸佞所不容,必有蒙蔽主聰,斥臣狂妄者,然臣寧死不負陛下,不願陛下之終為奸佞所誤也。謹奏!

員外郎陸震見了這道奏稿,歎為至論,於是也願聯名,同署以進。吏部員外郎夏良勝及禮部主事萬潮、太常博士陳九川等都連疏上陳。吏部郎中張衍瑞等十四人,刑部郎中陳俸等五十三人,禮部郎中薑龍等十六人,兵部郎中孫鳳等十六人,又接連奏阻。連禦醫徐鏊亦援引醫術,獨上一本。

武宗迭覽諸奏,已覺煩躁得很,加以江彬、錢寧等人從旁說壞話,這位年號正德卻一點也不正更不德的皇帝惱羞成怒,下令一一按名單逮捕,於是黃鞏、陸震、夏良勝、萬潮、陳九川、徐鏊等入了大獄,並罰舒芬等一百有七人,跪午門外五日。既而大理寺正周敘等十人、行人司副餘廷瓚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大輅等三人,連名疏又相繼呈入。武宗益發惱怒,不問他什麽奏議,一律逮捕械係。可憐諸位赤膽忠心的官員統統鐵鏈郎當,待罪闕下,晝罰長跪,夜係囹圄。除有二三閣臣及尚書石鐇疏救以外,再無人敢言。

京師連日陰霾,中午時光卻同黃昏相似。南海水溢數尺,海中有橋,橋下有七個鐵柱,都被水勢摧折。金吾衛指揮張英慨然道:“變象已見,怎麽能夠坐視不言呢?”於是他**兩臂,挾了兩個土囊,入廷泣諫。武宗叱他退下,可他卻拔刀刺胸,頓時一腔熱血流了滿地。衛士奪去張英的刀,將他綁送入獄,並問他弄這兩袋子土幹什麽用。張英赤膽忠心地答道:“張英來此哭諫,已不願生,恐自刎時汙及帝廷,打算灑土掩血。”彼時,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正為自己的慷慨大義而感動得淚流滿麵,他在這種升華的光環裏陶醉不已。

可這話在正德帝聽來,就如同兒戲就是傻話,特等紈絝標準頑童的他輕輕鬆鬆地下詔杖責張英八十大板。張英胸已受創,再經杖責,不堪痛苦,當夜就斃於獄中。但在張英的激勵下,大臣相率泣諫,寧死不避。其中氣節足且多者,那位特等紈絝並標準頑童的武宗皇帝就任意侮辱,或罰廷跪,或加廷杖,仍是全當兒戲全當傻瓜說傻話,所以有旨傳出,令將舒芬等一百有七人各杖三十,列名疏首的,遷謫外任,其餘奪俸半年。黃鞏等六人各杖五十,徐鏊戍邊,鞏、震、良勝潮俱削籍,林大輅、周敘、餘廷瓚各杖五十,降三級外補,餘杖四十,降二級外補。

武宗從此申禁言事,因為他又久蟄思動,光陰荏苒,眨眼到了中秋。正德帝下旨禦駕南巡。這首諭旨下來,廷臣有了前鑒之車,哪敢交章諫阻,其時朝野惶惶,百姓如有大難將臨之景象,一時人心很是不寧。

雖然有臣下委婉地提醒說應預備南征,因為有警報傳來,說寧王宸濠在南昌戕官造反。這話的潛台詞就是,此時不適宜出宮遠行,因為世態動**,恐變生聖駕遭劫遇難之莫測。其實,寧王宸濠這又一件大逆案,連同當年的安化王寘鐇的謀亂,這些就已經形成了明朝中葉嚴重的政治危機,臣民們無不憂心忡忡,而在這位特等紈絝標準頑童皇帝的眼中不過是一次出遊的好機會罷了,於是他以親征為名,出巡南京,也果然是沿途騷擾百姓縱情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