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君聖主風雲風月事1

廣西瑤人造反,連破了高雷、電白、化縣諸地,官兵屢敗,韓起鳳受命平定。他師法諸葛武侯的戰法,一戰成功。班師回朝的路上痛打汪直,終於一舉鏟除了這個大禍害。不久,憲宗就因純妃的暴逝而一病不起……

繼位的孝宗勵精圖治,讓大明王朝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弘治中興”。盛世中,孝宗也被太監李廣拉下水,居然將一個瑤人逃兵當成仙人,一個土妓則被當成了仙女來寵幸……

被明王朝人稱作悍酋的韃靼部小王子其實是諸部落中的雄首佼佼者,他中興自己的部落,而且還有一段美麗的情感傳說,朱顏傾城豔麗如仙的王滿奴與他兩情深深,曆經驚險曲折才成就了眷屬,不想小王子兵敗於明軍,被虜的王滿奴死也不肯事君,最後慘烈烈地自刎了……

孝宗偶然間破獲了李廣的惡行,洞察了他的奸心,於是重新覺悟,一如從前遠佞臣近賢良……

孝宗三十歲大慶時,發生了一起離奇古怪的萬歲山血案,兩位官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都憲李夢陽用當年包龍圖一般的機妙,智破了此案……

1、痛失愛妃庸帝亡身

朝中忽然接連收到湖廣總督李震的奏牘,說廣西瑤眾反勢猖獗,連破了高雷、電白、化縣諸地,要朝廷大兵前往救援。群臣多推舉韓起鳳為此次出討的總督,於是憲宗下諭,命撫寧伯朱永為行軍總兵官,韓起鳳為都督,朱英、王強兩指揮為先鋒,點起十五萬大軍,即日出兵,浩浩****地殺奔廣西。

果然韓起鳳不負重望,經過他的出奇製勝,這一戰爭以大明朝廷得勝而告終。戰事的精彩處不亞於三國時代的七擒孟獲,而韓起鳳的智略卻多不出當年的諸葛之老謀與深算。其實說穿了,韓起鳳就是在師法諸葛武侯七擒孟獲火燒藤甲兵的戰法,並且一戰成功,戰爭勝利的標誌是韓起鳳將苗瑤人與外界進行交通的必經峽口藤梁砍斷,使得他們從此不能再出大山來。韓起鳳認為苗人不服王化不易治理,所以也不深入,隻采取封峽這個令漢苗兩族隔絕的辦法後,就宣告了戰爭勝利,然後即日班師。

韓起鳳大兵一路北還,頗受沿途官員的隆重接待,讓他大有生平誌遂之感。不想經過濟南時,卻不見濟南府各級官員等前來迎接,韓起鳳很覺詫異也很覺不悅,於是就召附近的保甲來,一問才知道原來現在正值汪直來此,大小官員如布政司、按察使等都伴著這位汪太監在妓館飲酒,所以沒有閑工夫來接待其他過往的。

韓起鳳的不悅頓時升級成了怒火,吩咐兵馬駐紮,自己帶了保甲直入濟南城中。到了望江樓前,保甲遙指道:“那邊的紅樓高牆就是汪公公歌宴的地方。”

韓起鳳叫保甲候在那裏,自己向那兒走去。遠遠地就聞得笙歌聒耳,雜著清脆嬌滴滴的女兒鶯聲,似在樓上彈唱,心頭火起的韓起鳳大踏步往紅樓直奔上去。卻見花香滿院,鬢影釵光,往來的都是鶯鶯燕燕,笙歌複奏,夾雜著一陣陣的笑語聲,粉白黛綠地圍滿了一桌。那個來此地開府的大監汪直儼然坐於正中,兩邊藩泉司及參政、知府、副使等在那裏相陪。十幾個姑娘,一個個打扮得嫋嫋又妖妖,都捧了金壺慢慢地斟著酒。汪直滿麵春風地左顧右盼,得意處不讓南麵為王,在他的身後是三四個絕色的小姑娘,抱著琵琶弦索,頓開嬌喉,低低地歌著小曲。

汪直正在春風得意的時候,忽聽得樓下的龜兒大嚷起來,隨著樓梯蹬蹬蹬的一陣亂響,馬上就走進來一個箭袍武士巾的偉丈夫來。汪直一瞧不認得,因為韓起鳳赴京時,汪直已受命巡撫山東了。但韓起鳳在徽王府中,位小職微的他倒認識勢焰熏天的汪直。

此時位不小職不微的韓起鳳眼中冒火,氣衝衝地指著汪直大喝道:“皇上命你巡撫魯地,你倒帶了闔城官史在此酒色逍遙,象你這種誤國負恩的閹賊,也配作朝廷的重臣嗎?”

一聽罵了最忌諱的閹賊,汪直也不由得大怒道:“你是何處狂奴?敢來管咱家的事?若不趕快滾了,小心性命!”說罷就連呼衛兵何在,立時就從隔壁房間裏搶步闖出來二十多個護兵,各執藤鞭木棍,就往韓起鳳頭上身上雨點般地打來。

韓起鳳輕鬆加愉快地就打得護兵們東倒西歪,還有四五個來不及逃跑的,都被韓起鳳擲下梯去。那些陪酒戲笑的粉頭嚇得魂飛天外,趕緊往桌子下麵亂鑽,一個膽子最小年齡也最小的的粉頭嚇得哭成了一團,連動也不會動了。

樓下瞧熱鬧的人則已站滿,很寬很廣的一條大街被擁得水泄不通。人們紛紛議論,為汪太監惡貫滿盈今天在妓院中挨了打而開心,同時也為此刻的汪直護兵持著臬司大人的令箭調兵去了,這位英雄怕是要吃大虧而擔心,

在望江樓下等候韓起鳳的保甲怕出大禍,三腳兩步地忙忙趕至妓院中,正值韓起鳳按住了汪直痛打,藩臬司及副使、參政、知府等官員,怕吃眼前虧,都乘機溜下樓梯,巴巴地望救兵到來。

保甲進了妓院,見了臬司羅成章也來不及行禮,忙低聲對他說了韓起鳳大兵過境、無人迎送而動怒親自鬧妓院的事,羅成章又對藩司周君平說了,兩人都是一樣地大驚,其他如參政副使、知府、同知等更是不知所措;又聽得汪直在樓上已被打得力竭聲嘶,連救命都喊不動了。羅成章隻好拖了周君平硬著頭皮上樓,一麵再三勸住,一麵再三向韓起鳳謝罪陪不是。韓起鳳的氣這才平了一半,把汪直一推,一個倒翻斤鬥就直直地跌下樓梯去,被他的護兵們救去了。

然後羅成章和周君平等人立時邀韓起鳳入座,也是同樣地吩咐妓院中排上筵宴來,韓起鳳那一半的氣這才全消了,忙向羅、周藩臬兩司自謙鹵莽。樓下的副使等陸續上樓來參見,韓起鳳一並邀他們入座。

酒到半酣,周君平叫妓女們一齊出來歌唱陪酒。於是也同樣花香滿院,鬢影釵光,往來的都是同剛才一樣的鶯鶯燕燕,笙歌複又奏,夾雜著一陣陣的笑語聲,粉白黛綠又圍滿了一桌子。隻不過汪直早換成了韓起鳳,雖也是一樣地儼然坐於正中,兩邊藩泉司及參政、知府、副使等依舊在那裏相陪。十幾個姑娘一個個打扮得嫋嫋又妖妖,又同剛才一樣地都捧了金壺慢慢地斟著酒。韓起鳳的身後也同樣又是三四個絕色的小姑娘,抱著琵琶弦索,頓開嬌喉,低低歌著小曲。此時的韓起鳳也同汪直一樣,滿麵春風地左顧右盼,得意處不讓南麵為王。

這時汪直的護兵已帶了三百人馬風卷殘雲般地趕來,劈頭正撞見保甲,得知了韓都督班師過境的原因後,嚇得屁滾尿流,慌忙帶了兵士逃回衙中。韓起鳳和羅成章等人一直高飲到了日落,這才盡歡而散。

第三天韓起鳳拔寨起行,滿城文武都來相送,除了汪直被韓起鳳打成重傷不能前來。韓起鳳行前不忘重賞了那個保甲,然後統兵北進。

不日到了京師,憲宗當麵慰勞了韓起鳳一番,又問毆打汪直的事,原來汪直的草奏比韓起鳳的大軍早到五日。於是韓起鳳就把汪直在妓院行樂並剝削山東百姓以致怨聲載道的情況說了一通。

本來憲宗經禦史陳蘭、侍朗項朋等上章劾了汪直幾次,就已經對汪直很不滿,如今又聽韓起鳳所言,不禁惱恨萬分。第二天聖旨就下來,加封撫寧伯朱永為寧遠侯;韓起鳳擢為將軍,晉靖遠伯;陣亡的指揮朱英擢為都副使,諡封綏寧伯,其子朱雲為指揮。所擒獲的苗酋等九十三人及苗奴家屬九十餘人,一並斬首示眾。巡撫汪直削去禦前奏禦官,追奪鐵券,革去伯爵,廢為庶人。

這道上諭讓山東一境的百姓都歡聲雷動,汪直帶了家私財寶趁黑夜出城,不想被百姓發現,大家一聲吆喝,打的打,罵的罵,有的甚至痛咬,不到半刻工夫,就把個勢焰熏天的汪太監咬得身無完膚,遍體是血,大叫數聲吐血鬥餘而死。死後百姓又將他的屍體掛在城邊,剖出五髒六腑,懸在樹上喂鳥。過了一個多月,汪直屍首已風幹成了的人臘,百姓們又點了一把火,將他燒成了灰燼。憲宗又以濟南藩司周君平、臬司羅成章等依附汪直為罪由,下諭紛紛降調。

汪直了結後,朝中內外、殿堂上下、文武大臣、天底百姓都喁喁望治,卻不想一黨方黜,一黨複升,熒惑不明的憲宗是姑息養奸的頭號大窩主。結果汪直死了,汪直第二又很快就出現了,正如當時萬安辭官乞休了,但很快又一個萬安第二就出現了一樣。

光陰流水,轉眼就是成化二十三年的春季,憲宗因身體略有不豫,命大學士馬文升代往祭天,憲宗和純妃朝鮮大公主在宮中的石亭上對弈,雙方布成陣勢,各按步位進攻,純妃本來就將輸的劣勢,又被憲宗攔上了一子。純妃受困不得活路,左思右想,猛然悟到一著,纖纖玉指夾著一個棋子下去,向著總隘上一擺,反而把憲宗的一角活子圍困起來,弄得憲宗拍案大叫“這一下子可輸了”,純妃高興得了不得,禁不住鶯聲嚦嚦地大笑起來,卻不想一笑到高亢處,竟再也回不過氣來,頓時憋得兩手緊握,杏眼上翻,花容漸漸慘變,嬌軀再也坐不住金交椅,慢慢地蹲了下去。

旁邊的宮女慌忙來攙扶,憲宗也親自去扶持。可純妃已朱唇青紫,瞳仁已隱,肌膚冷得和冰一般,香也消,玉也殞。當時憲宗驚得邊垂淚邊口口聲聲說:“沒有死得這樣快的!”

內侍飛宣來了太醫院院使、院判及禦醫兩人,先後診了純妃的脈後,都證實了一個不可藥救的現實。憲宗隻得含淚下諭:諡純妃為孝德皇妃,命司儀局照貴妃例,從豐安殮,附葬寢陵。

從此這位對純妃情深意重、重美人重於兄弟和國法的憲宗皇帝就好似神經病了一樣,見人就說:“不信!不信!沒有死得這麽快的!”他一天到晚時時刻刻,隻要他願意,他是一定會見到人的,而且沒有人敢不聽他說,於是他一天到晚就不斷重複著這兩句話,早把朝政國家隨同純妃一道埋葬了。

幸而太子朱祐樘已經十七歲了,大學士馬文升、尚書李省孜等就上書請太子監國,於由王皇後下懿旨,令太子朱祐樘登文華殿視事。憲宗也已然臥床不起了,在夏末初秋時節,香飄桂府,憲宗病症益重,重到隻是瞪著兩眼,卻不能再說那兩句話了。到了是年即公元1487年的八月十八日,憲宗皇帝駕崩在他心愛的朝鮮大公主純妃富燕兒的朝鮮宮裏,在位二十三年,終年四十一歲。

2、大明鼎盛期

憲宗一死,接著大臣就照慣例,奉遺詔扶太子正位,於是朱祐樘成為了明孝宗皇帝,以明年為弘治元年,晉王皇後為皇太後,封弟祐杭為興王,祐樗為岐王,祐榆為雍王。孝宗悲念生母,遣使到紀宮人家鄉訪求外婆家,可什麽人也沒有找到。不久禮臣上言,請仿太祖封徐王故事,擬定母後父母封號,且立祠於桂林,春秋致祭,同時追諡生母紀氏為孝穆太後。大學士尹直奉旨撰冊文,其中兩句:睹漢家堯母之稱,增宋室仁宗之慟。孝宗每當聽政餘暇,回環往誦此二語,往往欷歔泣下。

孝宗勵精圖治,禁止宗室、勳臣、外戚奏請田地,減少禦用貢品,且停省工役,及時賑濟水旱災害,時人稱讚朝序清寧,於是群賢畢集。

憲宗時代所用非人,當時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民間流行語。三閣老指萬安、劉翊、劉吉,六尚書指尹禕、殷謙、周洪謨、張鵬、張鎣、劉昭,這九人旋進旋退,毫無建樹,所以有此時評。

到孝宗即位,勵精圖治,黜佞任賢,晉大學士馬文升為太傅,以吏部司郎劉大夏兼文殿大學士,都禦史劉健為工部尚書。馬文升、劉大夏等均是大儒且為忠直老臣,遠佞近賢的孝宗尊敬極處,每當君臣奏對總是稱之為先生。對閣臣口稱“先生”而不呼直其名,以示敬重,這也是由孝宗之始,孝宗又為於謙建了旌功祠。

僉事李東陽和翰林院編修謝遷,孝宗在東宮時就已知道這兩人賢且能,繼統後馬上就召謝遷和李東陽來奏對,果然很是滿意,於是馬上就升李東陽為禮部尚書,謝遷為兵部侍郎。過了幾天,又擢謝遷為兵部尚書,以戶部主事李夢陽為兵部侍郎。時人稱謝遷、李東陽、劉健為朝臣三傑,一時又有謝論李謀劉善斷之說,就是說謝遷工於讀論,而李東陽善於謀,劉健則更善於決斷大事。

孝宗同時赦詔天下,降旨斥諸幸臣,並追斥佞臣萬安、梁芳、李省孜等,群臣又交章彈劾,孝宗於是將萬安下獄,梁芳腰斬;萬安第二的李省孜充戍邊疆,死在半途。孝宗又革去萬貴妃戚黨官爵,汰去侍奉官和冗職監凡大小三千餘人,所有紙糊泥塑的閣老尚書,淘汰殆盡,朝中立時小人一清。

日中則昃,月盈必虧,從古無不衰的顯宦,亦無不敗的佞臣,這個道理可作達官之當頭棒喝。這位不單單在明朝、綜中國全曆史都評價極高的孝宗皇帝,以仁孝治天下,在位十八年,從沒有廷杖過一個大臣,用當時文官的話說,數十年之惡法一朝廢棄。知人善任,手下名臣如雲,而且從不以殘忍的刑罰折磨人。在他死後,大臣多有哭泣暈倒者。

其時上有英主仁德,下有賢臣鋪治,百廢俱舉,有天下大治天下承平之氣象,其治績被史稱為“弘治中興”。

孝宗的皇後張氏為都督同知張巒的女兒,冊妃後伉儷恩愛,這種恩愛讓他一輩子隻有一個皇後,隻立了金氏、戴氏為皇妃,聊作不可少之擺設。這樣一位事業成功、仁孝父母、為人和善、感情專一且人長得還很帥的皇帝丈夫怎麽能叫張皇後不喜歡不幸福呢。

張皇後不僅幸福而且還很風光,她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其父張巒得封為壽寧伯,死後又加贈昌國公,他的兒子當然也就是張皇後的兄弟張鶴齡襲封侯爵,但張鶴齡的弟弟張延齡卻未曾晉爵,孝宗也打算加封,於是就命臣下撰誥券,不想臣下卻盡忠上奏說,請盡封太皇太後和吳、王兩皇太後家的所有子弟,這樣才可以依次惠及張皇後的家族,惹得孝宗很不高興。

不久,王恕、彭韶等多為貴戚近臣所嫉,先後告病引退。邱濬病歿後,禮部侍郎李東陽及少詹事謝遷相繼入閣。謝遷頗為守法奉公,但李東陽一向是以文學而著稱於世,他不及王恕、彭韶諸人忠直,所以諫疏漸漸稀少,但孝宗卻毫不覺察,反倒認為是天下無事。

弘治三年,張皇後生下一位皇子,孝宗青年獲麟,興高采烈。彌月之際,循例祭告太廟,由禮部擬名,叫朱厚照。朝中文武大臣都上章稱賀,孝宗賜喜筵,張皇後升坐鳳儀殿受賀,並大犒禁中的內監宮人。剛忙碌過了,戴妃又生了皇子,取名叫厚煒,宮中又是一番熱鬧。孝宗見有了兩個兒子,自應早定名分,於是就召李東陽、謝遷、劉建等商議,冊立皇子朱厚照為東宮,詔令頒布天下,內外臣工又紛紛上賀表,較之先前更是熱鬧盛大。還有許多大臣的命婦也進宮向王太後、張皇後、戴妃叩賀,王太後命在宮中賜宴,召伶人演劇助興。又鬧了有十多天,把那些官女太監們忙得整日手腳不停,待到空閑下來,大家已是力盡筋疲,東倒西歪了。

孝宗看看自己的兒子,想起自己幼年的事,就把對他有鞠育深恩的憲宗廢後吳氏又重加諡號,以太後之禮,厚待之於地下。孝宗更不會忘記魏宮人,她為保護皇太子,誓不嫁人。如今魏宮人已死多年,孝宗追諡為恭儉貞烈儀淑大聖姑,另修墓地,春秋祀祭,配享太廟,又下諭尋訪魏聖姑的家族,以便加爵封官。地方官四處探訪,隻找著了魏宮人的一個在鄉間務農、目不識丁的族弟,孝宗不管好歹不計蠢笨,親臨便殿召見,並下諭,令當地官員給他建大的府宅,賜官田兩頃,金三千兩,黃金五十綻,並許諾魏家子孫世襲千戶,日後如子弟讀書有成的,文捧監司,武任把總,待有功勳再行封賞。

3、假仙女專銷帝王魂

孝宗做著太平天子,與民同樂,可算是開了明代未有的盛世。一年年這樣過去,轉眼已是弘治九年,孝宗的圖治精神慢慢有些懈怠了,他恃著外事有謝遷、李東陽、劉建以及戴珊等,內事有馬文升、徐溥、劉大夏、李夢陽等,孝宗樂得安閑遊宴,擁著張皇後、金貴妃,不是翱遊西苑,便是徜徉萬歲山。

孝宗又在萬歲山上蓋起座摘星樓和毓秀亭來,這項建築工程都由內監李廣一手包辦。峻工之後,李廣又去強搬些民間的山石花木蟲鳥等東西進來,果然深宮裏的皇帝被這些有趣的東西大大地取悅了,李廣於是得了大大的重賞。李廣又百般地獻媚金貴妃,她自然在孝宗麵前替李廣吹噓,說他能幹又老實。孝宗於是漸漸寵任李廣了。

李廣為在宮中培植勢力,又極力推出同黨楊鵬。過不上多久,孝宗對楊鵬的寵信也不下於李廣了。李廣、楊鵬兩人一個本是狼一個本是狽,如今小人得勢,免不了在一處作**弊,先把內監宮人們一個個地收服,然後就和各處的太監頭兒做對,結果不到半年,凡宮中太監所任的重要職役,都換成了李廣、楊鵬的私黨。不想新的戰爭又開始了,楊鵬見李廣權在自己之上,於是暗鬥開始了,而且非常劇烈。一時間,宮中的內監宮人有李黨、楊黨兩派,捉著一點點兒事,就在孝宗麵前互相攻訐,但兩黨的爭執始終不曾分出高下。

李廣因為楊鵬是自己提拔起來的,現在居然要與自己分庭抗禮了,豈不活活氣死,於是李廣爭寵的心也益加迫切。後來,李廣默察孝宗很相信釋道一類的東西,就去都下舊書肆中搜羅些煉丹的書籍來置放在案頭。孝宗看了愛不釋手,天天披閱這些道書,研究長生之法。於是那天孝宗指著一冊《葛洪要著》,問侍立在側的李廣可懂得這書中的玄理,李廣忙跪下陳奏:“奴婢凡胎濁眼,哪裏能懂得?陛下如要參透它,非神仙點化不可。”孝宗搖搖頭:“神仙不過是世人傳說而已,人間哪有什麽真神仙?”

李廣卻一臉嚴肅且凜然而絕秘地說:“若講活佛世間或者沒有,至於神仙,奴婢倒遇見過的,的確是位法力浩大的金仙。”孝宗驚道:“真的!?”李廣叩頭保證:“奴婢怎敢說謊!?”

孝宗半信半疑地問:“如今那神仙在哪裏?”李廣皺著眉,為難地說:“既做了仙人,自然行蹤無定,什麽方壺圓轎羅浮蓬萊,都是棲息之處……”孝宗立時就不悅地打斷他:“這樣說來,還是找不著的,那你還講他作什麽!?”李廣忙道:“非也!求仙,第一要心誠,第二要有緣。有緣的人就是不去找神仙,他自己也會尋上門來的。心誠的人隻須望空求禱,神仙雖在五嶽三山,相距千萬裏,也立刻就可見麵。”孝宗這才回嗔作喜,來了興趣,李廣於是就又說:“陛下如真心想求神仙一降,須要齋戒沐浴三天,再在宮中收拾起一間空室來。到了晚上,焚香在室外祈禱,若是有緣,那神仙就會降臨室中的。”孝宗猶疑半晌說道:“姑且試他一下。”李廣領旨,唯唯退去,吩咐小監們收拾淨室,安排香案。

到了三天後的一個深夜,孝宗帶著兩名小太監到了禦園中。李廣引路到了他收拾出來的那間淨室前,就著案上燃著的香燭,孝宗親自對天默禱,接著推門入淨室,卻靜悄悄寂無一人。孝宗不覺失望,回頭就訓李廣:“朕早說過了哪有什麽神仙,你看怎麽樣?”李廣不慌不忙地跪稟道:“這是陛下不誠心的緣故,倘若陛下依著奴婢的話去做,自當有應驗。”

孝宗回宮後,李廣和他的黨羽仇雯等足足忙了一晝夜。第二天黃昏,孝宗真的沐浴齋戒,隻同李廣一人到淨室前祈叩。一連三夜如此,在孝宗已不耐煩時,卻不想淨室的窗隙中隱隱似有人影,孝宗忙推開淨室大門,借著外麵的燭光,看見室中的蒲團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披發的道人。孝宗不禁呆了呆,那道人卻早立起身來,向孝宗長揖道:“陛下駕到,小道有失遠迎,乞恕死罪!”

孝宗細打量這個道人,廣額方頤,童顏鶴發,兩目灼灼有神,銀髯飄飄腦後;身穿紫袍,腰束杏黃絲絛,背負寶劍,肩上斜係著一個葫蘆,足登粉底雲鞋,右手持著青棕拂塵,真是道骨仙風,儼然出塵之姿。孝宗不由得肅然起敬:“敢問仙長高姓法號?現在何處修煉?”道人稽首答道:“小道姓方名如仙,素居泰山極峰,連朝望見陛下宮中的香煙衝上霄漢,看天子虔誠祈禱,所以不避塵囂,特來和陛下晤會一麵,天明就要回山。”

孝宗忙請仙長臨紫雲軒一談,然後由李廣掌燈,孝宗與道人攜手並行。到了紫雲軒內,孝宗南向坐了,賜道人金墩,那道人也不拜謝,長揖就坐,聽孝宗欲研究內典玄功,向他請教修煉之法,道人微然一笑:“若要修煉,人須要不染紅塵,靜心琢磨,日久自通達。現在陛下以富貴繁華之身,欲效心同枯木,這是第一件辦不到的事,怎麽能夠修煉呢?至若玄功內典,為彭祖所留傳,其法以禦女為修煉途徑,乃補采之術。”

孝宗聽得大大佩服:“仙長見識高明,不同凡俗,但不知怎樣修煉得成呢?”道人朗聲說道:“道家以煉氣為主,賴元神為體,心身為形。氣凝則元神聚,元神聚則心神自寧。久而神與神合,心中虛無杳渺不存一物,心清而神亦清,化成一炁,此氣如天地混元,無影無形,亦有形有影,皆隨心之所欲而成,能夠曆萬劫而不磨滅,道而至是,可算功成之時了。”

孝宗聽得頭發暈,又問道:“延年卻病如何?”道人輕鬆答道:“這隻算是道家初入門的事了。”邊說邊取下肩上的葫蘆,倒出一粒金丹,慎重地雙手奉給孝宗:“這就是蟠桃會上的九轉仙丹,小道費去十年心血,成就了三粒金丸,兩丸已贈給兩個仙友,今僅剩此一丸,敬奉陛下,並祝萬壽無疆!”

孝宗接丹一看,金光燦爛,果然與凡俗有別,頓時大喜:“仙長見惠,定是佳品。”說著就把仙丹吞了下去,一麵又令李廣去諭知司膳太監備筵。李廣問葷素怎樣安排,道人舉手笑道:“出家人講的是修心煉氣,不避葷酒,君不聞阿難羅汗哪一個不是肉食飲酒,吃素是種形式上的偽修,小道最是鄙棄了。”孝宗聽得點頭讚歎。

不一會兒四五個內監就抬著食盒子進來,李廣幫著一樣樣地擺列。那熱氣騰騰的熊蟠鹿脯海味山珍,讓道人在一旁饞涎欲滴,所以得孝宗一叫他入席,就低著頭箸不離指地據案大嚼。孝宗卻稱讚他吃得豪爽,並說仙人就應當這樣。

那道人吃得酒醉肉飽,看天色大明,窗上射入晨曦,就起身要告辭,孝宗哪裏肯放,於是這天孝宗也不臨朝,隻管伴著道人談禪。那道人善於鑒貌辨色,句句能稱孝宗的心意,且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得孝宗目定神怡,異常佩服也異常信任。日月轉易,紅日西下又將沉,東方早升起了玉兔,孝宗指著一輪明月說:“朕聞唐明皇曾上天遊過月宮,不知那月殿裏的嫦娥,究竟怎樣美麗,仙長可能大展法力,讓朕見上一麵嗎?”

口若懸河的道人聽了這話,頓時遲疑不敢答,悄悄偷眼去看李廣,李廣鎮靜地在一旁插嘴道:“以仙長的神術,什麽事兒辦不到,休說嫦娥,就是王母娘娘也能請得到。”道人於是接口笑道:“待小道略施拙技,明天晚上陛下就準備和嫦娥會晤就是了。”

第二天月上黃昏時,由李廣引路,依舊到前夜請道人的淨室前,那裏香案早設,燈燭輝煌,道人披發仗劍,向東吹了一口氣,書著黃紙符籙,約有半個時辰,忽聽得淨室內崩然有聲。

道人又焚了符,才同孝宗推開淨室的偏門,頓時一陣蘭麝香味直衝出來,蒲團上麵坐著一位如花似玉的仙女,正雙眸緊合好像睡著一般,直到道人喝了一聲快迎聖駕,才慢慢睜開眼,姍姍立起身兒,盈盈地向孝宗行了個稽首,道人笑道:“仙凡路異,有緣一夕,好好地侍候皇上吧!”然後就和李廣等退出淨室。

孝宗輕輕握住仙女的玉臂,仔細兒端詳了一會兒,的確是月貌花容,她那份輕盈柔媚的體態早讓他心神俱醉了。心神俱醉的孝宗不忘一個勁兒地笑問她姓氏並天上的景致,這個仙女隻是含笑不答,實在被孝宗逼得無法,就用天機不可泄漏來遮掩。心神俱醉的孝宗也就不再問了,他此刻隻顧了忙著和仙女共效於飛。

孝宗自從吞服了道人的金丹後,精神比往常舒暢旺盛了十倍,加上那仙女的**功夫遠勝過宮中的嬪妃,把孝宗快樂得神魂顛倒,不住地讚歎感謝道人的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仙女聞言卻吃吃地笑個不停,孝宗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一到天明,孝宗深怕仙女離去,忙令內侍往諭仙師,暫時留住仙女。從此,孝宗日間和道人研究道術,夜裏就往淨室中和仙女雲雨取樂。

李廣乘孝宗無心政事的空當,大施威權,強幹國政,除李東陽、謝遷、劉健、劉大夏、馬文升、徐溥、李夢陽、戴珊等幾個大臣外,對其他廷臣竟任意斥黜起來。

那天,李夢陽上了一道彈劾太監李廣不法及諫止孝宗寵信方士蠱惑邪說的奏疏,言辭極其痛切。孝宗卻把本章憤憤地一擲道:“區區太監,何能亂宮闈?朕好仙道,又有什麽害處?”說畢,拂袖退朝回宮。

4、怒誅

其時正值天氣亢旱,百姓呼號求雨而不得,李東陽嘿嘿地頑皮一笑:“我聞說宮中道士法術高強,連月宮裏的仙女也能召得到,何不令他求雨?倘若靈驗就救了百姓,萬一不靈,就說他邪術欺蒙上皇,借此使皇上省悟,豈不一舉兩得嗎?”正為皇帝近日行為非常憂慮而聚集一處商議對策的劉健和謝遷頓時拍手笑道:“人說李公善謀,果然不差!”於是以劉健為首,聯銜署名上了一道這樣的奏疏,說那道士神通廣大,眾臣保舉他求雨。

孝宗看了,連連點頭,令人在天壇上建了求雨壇。一切布置妥當,到了擇定的求雨吉日,孝宗禦駕親自臨壇,劉健、謝遷、李東陽等一班大臣陪侍。從後宮宣出來的道士方如仙哪敢推卻,隻得峨冠博帶地硬著頭皮,仗劍上壇。

孝宗限了午時見雨,可天已近午,道人雖然舞劍焚符,卻還是陽光猛烈,連一絲雲彩也不見,急得道人麵紅耳赤,頭上的汗珠子豆大地往下滾。李廣在一旁眼睜睜地瞧著,更是著急。

日色已經過午,仍是赤焰烈烈,哪裏有一滴雨點,眾官和無數百姓紛紛議論,孝宗那多日來一直不移的堅信正在走向疑惑,而道人猶在拍案打牌地於壇上搗鬼,劉健等一班大臣心如明鏡似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正這時,忽見武臣班中,閃出一位雄赳赳的官兒,他大踏步搶上壇去,一把抓住道人,大呼捉奸細,就將那個道士直摔下壇來。猶疑中的孝宗吃了一驚,眾大臣也都驚疑得臉上失色,一看壇上的武官正是靖遠伯韓起鳳。他摔道人下壇後,自己也走下壇來,到駕前跪奏道:“這個道人是廣西苗瑤首領牛鼻子的軍師,為人無惡不作,臣征苗瑤時,他逃走了,不知陛下何以把他供奉在宮廷?其狼子野性,倘有犯駕之不測發生,重任誰敢擔負?”

孝宗諒韓起鳳不敢有謊言,於是就喝命侍衛帶道人前來勘問。結果道人的招供,果然是太監李廣一手安排,自然他是冒稱神仙,至於那個什麽請來的仙女,也是李廣設法弄來的一個西華門外的土妓。

孝宗頓時惱羞成怒,喝令武士將李廣下獄,又命校尉去提出宮中的土妓,將她和道人立刻推出斬首。頓時群臣稱快,伴隨著皇帝玩土娼的奇談笑話,一時間在京中百姓中傳遍。

孝宗雖然誅了假仙女,可心上對她卻是不無留戀,尤其是當感覺六宮嬪妃沒有一個能如她那般稱意時。正在悶悶不樂,忽然王越征韃靼回來,孝宗於是得著了一個大大的安慰,把那個假仙女拋到了九霄雲外。這個大大的安慰除了勝利外,占絕大多數份量的是,韃靼首領小王子的那個容貌豔麗非常讓孝宗皇帝一見就不由得神魂飄**的愛妃王滿奴。可是孝宗沒想到,王滿奴死不肯讓他臨幸,終日在宮中啼哭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