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屋幽恨紅粉血淚2

8、風流帝憐香又惜玉

大公主見徽王已經氣絕,才釋手跨下地來,在燈光下看見榻上的繡褥和自己的衣服沾染得都是鮮血,徽王的心口處還在冒血。羅帳飄拂,陰風淒慘,燈光暗淡如豆。大公主不覺也有些膽寒起來,手足也軟綿綿地嬌怯無力,但忽然間,想起自己橫豎拚著一死,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一經想到這裏,又覺得勇氣陡增,膽子複壯。

於是大公主又去錦篋內取出那襲孔雀寶氅,她在燈下端詳了一會,又披在身上到穿衣鏡麵前呆瞧了半晌,然後富燕兒猛地扯下來往地上一摔,一雙纖足踏住了孔雀氅衣的一角,猛力地一拉,嘶的一聲就扯作了兩片。然後她索性一頓地亂撕,一件價高無尚的孔雀寶氅,被大公主撕成七片八塊,碎帛裂羽滿屋飛中。她還是不解恨,又去案上捧下那隻漢代的玉鼎來,往地上隻那麽一下,“砰”的一聲響亮。這件秦漢時幾百代流傳下來的寶物,就為玉而粉粉碎了,而不能再瓦全了。

守在大公主門外的宮人侍女聽見嘶嘶的撕衣聲,又聞得一陣陣的血腥味刺鼻,早就有點忍耐不住,到聽得那一聲砰然巨響,嚇得失聲大喊不好,然後就叫上衛士,硬打開了屏門,卻見大公主渾身血汙,怔怔地立在那裏,而到了床前,掀幃一瞧,滿床都是鮮血,王爺直挺挺地死在血泊裏,一口明晃晃的寶劍,還插在胸口。嚇得幾個宮女跌跌撞撞地亂逃出去報信。

不一會兒,徽王的胡、袁兩妃也來了,抱著屍身痛哭一場,回身扭住大公主就要拚命,幸得總管太監勸住道:“她刺死親王,自有朝廷發落,此時咱們萬一逼得她急了,因此自盡,倒反便宜了她。”胡王妃和袁王妃這才放手,守著徽王屍首哀哭不止。

由錦衣衛士來王府裏逮著的大公主被連夜送入京中發落,胡王妃和袁王妃也隨著一同覲見。到了都中後,經乾清門,憲宗禦謹身殿,袁王妃和胡王妃硊在丹墀,垂淚訴奏。憲宗聽罷點頭,令她們退立於階下。

隨著內監一聲吆喝:“帶凶妃見駕!”錦衣衛與王府總管太監擁著大公主就到了丹墀跪下。憲宗厲聲喝道:“你是朝鮮國王的大女兒嗎!?”

其時大公主已嚇得戰戰兢兢,半天才隻應了一聲是。原來錦衣衛押解大公主入朝,一路上見殿宇巍峨,黃緞鋪地,朱簷金柱,壯麗非常。在袁、胡兩妃入奏的間隙,大公主候在階下,抬頭瞧那殿上的金碧交輝,黃瓦紅牆,丹鳳朝陽,雙龍抱柱,雕梁畫棟,玉階丹陛。大公主雖然在外邦是公主,但何嚐見過這樣富麗的所在。自思上國和小邦果然大是不相同。又見兩旁列著金節銀鉞,一字兒立著二十四個錦衣粉靴的校尉,殿中又是十六個碧衣寬邊涼帽的侍衛,階前置著鍾鼓,殿中設著禦案,高高坐著一個穿繡金黃龍袍的男子,他金冠白麵,飄飄五綹烏須,那一種威儀令人不寒而栗,更被禦前太監一喝,早嚇得大公主頭都不敢抬。

憲宗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兒?為何刺殺徽王?和徽王有什麽冤仇?”大公主這才鎮靜下來,淚盈盈地說名叫富燕兒,然後就將徽王騙婚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並說:“誓適與天下第一人,實實不願嫁給徽王,所以將他刺死。”

憲宗聽她這麽一說,就命她抬起頭來,但見富燕兒黛含春川,神如秋水,雪膚花貌,粉靨嬌顰,雖帶愁容,仍暈笑渦;臉上的血跡雖還沒有拭去,但豔麗中仍具有十分妍媚,婀娜足壓倒六宮粉黛。憲宗看了半晌,暗想天底下竟真的有這樣的美人兒,於是不知不覺間口氣就溫和了下來,當即傳下聖諭,命將罪犯富燕兒交給宮中總管複訊,候旨發落。

起駕回到昭仁宮,憲宗說起富燕兒刺夫這件事,趙妃連連歎息說那女子也太狠毒了。憲宗的關注點根本不在這裏:“你還不曾看見她的容貌,比朕的殷妃還要勝十倍。”

趙妃笑道:“天下美人多是心狠手毒的,你看商紂的妲己、前漢的呂氏、大唐的武後……”憲宗很不愛聽,連連搖頭道:“不可一筆抹煞!千古美人兒,好的也不少,未必個個是妲己、呂氏、武曌一類的!”

在昭仁宮用過膳後,憲宗就起身往昭慶宮去了。趙妃不知什麽緣故,也不敢阻擋。

昭慶宮自從殷妃自諡後,裏麵隻住著幾個宮人。憲宗到了昭慶宮後,傳管事太監進宮,吩咐他如此如此,然後又叫司膳太監在昭慶宮內設宴,獨酌獨飲了沒一會兒,總管太監王真就匆匆進宮,跪稟了幾句後,四個老宮人就攙扶著一位如花的美人兒走進昭慶宮。憲宗含笑令她一旁賜坐,老宮人忙搬過一個蟠龍的繡墩放在當筵,那個美人謝恩坐下,隻是低垂著粉頸,似很羞答答的樣子。憲宗叫老宮人斟了一杯香醪,親自遞給美人,那美人忙起身跪接,憲宗笑道:“朕要和卿歡飲一宵,不必這樣多禮!”

那美人忸怩低聲答道:“罪女蒙陛下赦宥,已深感天恩洪大,怎敢再有失禮?”憲宗微笑道:“朕許卿無須多禮,卿但能體會朕意就是了。”那美人聽了,雪白晶瑩的瓠犀微露,嫣然一笑,端起那杯酒來,慢慢地飲了個幹淨。宮女又斟上一杯,憲宗定要和她共飲,漸漸地兩人說笑對飲就忘了形。

當然不用說這個美人就是朝鮮國的大公主富燕兒,她一見中國皇帝如此之態,就知事情完全有轉機,於是馬上就拿出獻媚取悅邀寵的手段,把憲宗迷惑得十二分歡心。

天色慢慢地晚下來,宮女掌上明燭,憲宗喝得醉醺醺,挽了大公主的玉臂同進後宮,宮女提著明燈在前導路,進了昭慶宮的寢室,憲宗在一邊瞧著,早就侍候著的宮女給大公主輕輕脫去了繡花藕色的外衫,再解下外罩的八幅長裙,露出裏麵襯著的金黃色短襖,紫醬平金的褲兒,一雙鮮豔瘦小的淩波就越發顯得纖纖不過三寸。再到了又脫去金黃的襖兒和小衣,裏麵穿著一身淡雪湖的春綾衫褲,酥胸隆起,隱隱顯出紅緞的肚兜兒來。

大公主一麵脫著衣服,又伸手將雲髻打開,重行挽了一個沉香髻,宮人打上半金盆水,大公主富燕兒去了臉上的胭脂,再施薄粉,袒開著前襟,露出雪也似的玉膚。她那兩隻粉臂真好像玉藕一般又白又嫩,憲宗愈看愈愛,不禁捏住大公主的玉腕,嗅個不住,引得大公主縮著手格格地笑個不停,旁邊的幾個老宮人也都忍不住掩口好笑皇帝的急色。憲宗索性去拖了大公主的玉手,一頭就紮進了羅幃。是夜,就在昭慶宮中,他們圓了風流好夢。

第二天憲宗一臨朝,就宣布冊立大公主為純妃。徽王的袁、胡兩妃正在候著憲宗零刀碎剮嚴厲懲凶的諭旨,不想卻是這麽個結果,又氣又恨又痛地哭了幾場,暗暗詛咒富燕兒純妃早得天報,因為人力看來是難奈其何了。卻不想純妃比從前的殷妃更見寵幸,連趙妃也不放在皇帝心上了。

為解大公主思鄉之苦,憲宗特給她在西苑外,造起一座內外都都仿朝鮮風格的皇宮,所有內監宮女一概選雇朝鮮人,又雇了幾十個朝鮮伶人每天給她唱朝鮮歌聽,因純妃遷出昭慶宮居於新皇宮內,太監宮人等就稱這座皇宮為朝鮮宮。

9、雲雨巫山枉害金童玉女

這時的萬貴妃病雖然好了,但憲宗早對她越發冷淡了。雖然殷妃自盡後,憲宗在十分的傷懷中,曾臨幸過萬貴妃的安喜宮,而萬貴妃也竭力獻殷勤,可最終還是沒能挽回來憲宗的舊情。尤其是對眼下新來的這個什麽朝鮮大公主,憲宗對她的寵愛遠勝過對萬貴妃的當日,簡直形影不離。

萬貴妃又是氣得要死又是含酸吃醋又是惱恨得無以處置,傷心極處就抽抽噎噎地哭一場,此外別無他宮。此時的她深宮寂處,孤衾獨抱,時時有長夜如年之歎。所以每到月白風清,萬貴妃不是扶著兩個小宮女去焚香禱月,就是倚欄吟唱,算是自己給自己解悶。

那天晚上,萬貴妃又到禦園中的真武殿上去燒夜香,前麵兩個小宮女掌著紗燈,後麵隨著一個老宮人,攜了燒香雜物,萬貴妃蓮步輕移,慢慢地往真武殿走去。真武殿在禦園的西偏處,和百花亭隻隔得一條圍廊,殿既不甚宏敞,地方也極冷僻,六宮嬪妃隻在朔望日勉強來拈一會兒香;又因英宗的愛妃徐氏在英宗賓天後懼怕活活殉葬,竟嚇得縊死在百花亭上。誰知英宗遺詔裏恰恰有廢止嬪妃殉葬的一語,徐氏死得冤枉,不久就有太監傳說,見到徐妃的鬼影出沒,在百花上長嘯,嚇得膽小的宮人太監,連白天都不敢走百花亭了。不多幾時,又有一個宮女因為和同伴慪氣,也縊死在百花亭上。於是這裏平時簡直是人跡不到的。百無聊賴的萬貴妃悲抑之餘,倒也沒什麽可害怕的了,於是她就到真武殿燒香、求簽句、打阻陽茭,非鬧到五更半夜不休。不是萬貴妃好迷信神佛,其實她是借此消遣長夜罷了。

這一天,萬貴妃從殿上燒香回來,經過百花亭的圍廊,繞到藉香軒前,隻見花門虛掩著,簷下的石級上麵隱露著兩雙男女鞋履。當年憲宗寵幸萬貴妃時,在大暑天裏總到藉香軒來遊宴的,一過了炎夏,就把藉香軒深扃了起來。值此深秋天氣,不是遊藉香軒的時候,若有人來這兒玩,可以肯定是幹些苟且勾當,斷非正經的宮妃。萬貴妃是幾十年的老宮人出身,這點的關子還會不知道?

於是萬貴妃就打發開了身邊的宮人,腳步放緩,輕輕走過藉香軒,旁邊是綠荷榭,果然聽到了男女嘻笑聲從窗隙中傳出來,也是炎暑遊玩好所在的綠荷榭,此時門上的鎖封纖塵不動,因為它是和藉香軒相通的,想必裏麵的人是從藉香軒進去的。

萬貴妃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聽出來那男女的笑謔聲似乎很熟稔,隻聽得那男的說:“姐姐宮裏的那個人很凶狠,我瞧見了她,心裏總是寒戰戰的。若沒有姐姐在那裏,就是割了我的腦袋,我也不肯去。”

那女的笑道:“你是真心為了我嗎?你真有這麽老實嗎?”那男子接口道:“見別人老實,見姐姐便不老實了。”話到這裏,那男子的忍不住了讓萬貴妃一聽就聽出來了,她的目光此刻早穿越牆壁,看見了那個情急的男子已摟住那個女子,兩人的喘息聲嬌笑聲扭作了一團,唧唧噥噥地鬧了半晌,萬貴妃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就將一扇絹紗兒格子窗推開了,裏麵雖不燃燈燭,但有一縷月光射入室中,蟠龍椅上斜倚著的兩個人正嘴對著嘴、臉兒摩著臉兒,萬貴妃一眼就認出那個女的正是自己宮裏的宮女雕兒,那個男的則是汪直的幹兒子杜宇。

原來杜宇十二歲時被汪直送進宮中,充當一名掌傘的小內監。當時因他年幼,又有汪直作靠山,並沒有人去留心他是否淨過身,到他長大後就推說是天閹,也就算蒙混過關了。今天,仗著鬥猛獅和擒刺客伍雲潭兩大功讓憲宗越發信任,杜宇竟然大著膽子和年輕美貌的已眉目傳情日久的宮侍雕兒去來了個真銷魂,卻不想恰被萬貴妃撞見。

此時這兩個人都嚇呆了,杜宇忙跳起身來,雕兒也慌得一手按著被解開的衣襟,一手牽著杜宇的袖兒直發抖,正值萬貴妃嬌聲喝道:“你們幹得好事!”這一喝更把兩人驚得麵如土色,淚汪汪地雙雙跪下,一言不敢發,鬢絲紛亂的雕兒在索索地發顫中,酥胸微袒得更加撩人心魄,掛滿臉的淚珠好似雨後的海棠,萬貴妃不禁也動了一絲憐惜之念,於是就令雕兒起來,嚴顏正色厲聲地對杜宇說:“你膽敢引誘宮人,穢亂宮廷,該當何罪呀!?”杜宇嚇得伏在地上,嘣嘣地碰著響頭,饒恕的理由是他初犯。雕兒也跪下替杜宇哀告。

萬貴妃一看正是收服他們的最佳時機,於是就故意放下臉來,“你們既然悔過了,我也不欲多事,但以後如果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可要將你們兩人捆送總管處的。”杜宇見有了生路,又磕了個頭道:“日後倘有妄為,悉聽娘娘的發落。”然後萬貴妃就令兩個小宮人掌燈在前,帶了雕兒和杜宇,一同回宮去。

回宮後,萬貴妃就命別的宮女退去,隻留雕兒和杜宇兩人侍候。雕兒就替萬貴妃卸晚妝,遞水打髻忙得手腳不停,小杜則在一邊手足無措地呆瞧著,又不好上前去幫忙。萬貴妃等雕兒去榻上理好安睡的枕被,才更上睡衣,倒在榻上喚“小杜,給我捶捶腿兒”,“小杜”當然是奉命維謹,可萬貴妃的腿被“小杜”輕柔地捶過了以後,就又叫雕兒替她撫摩胸口。過了一會兒,萬貴妃嫌雕兒摩按得太輕,而“小杜”捶腿的手勢卻忒重了,然後萬貴妃就以此為理由令兩人更換一下工作。萬貴妃又故意斜側著身體,杜宇隻得也斜順了上身,一手橫撐在褥上,一手慢慢地按摩著。

萬貴妃噗哧地一笑,隨手將杜宇一拖,叫他並頭睡著按摩,這時杜宇的心裏不由得狂跳個不住,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地兩眼隻望著雕兒,雕兒隻當作沒有看見,麵向著窗欞,手裏還隻管捶腿。

萬貴妃一會兒摸摸“小杜”的臉,一會兒又問長問短,杜宇的膽子漸漸大了,萬貴妃就忍不住地袒開了酥胸令“小杜”按摩。雕兒不覺一股醋味直透到鼻管,一雙秋波酸得水汪汪,恰好萬貴妃嫌她在旁邊礙眼,吩咐她先去睡。

本來萬貴妃起初留下他們兩人服侍就是為了遮掩眾人耳目。如今萬貴妃才顯出了醉翁之意,雕兒不敢違拗,恨恨地去了。這裏萬貴妃令“小杜”閉上形似圭的閨形宮門,雙雙共入巫山雲夢。沒想到正是這場巫山雲雨夢,竟然枉害了杜宇和雕兒兩個年輕的生命,一對金童並玉女,一個身首分離,一個血肉模糊,黃泉路上悲泣複失落。

從此,萬貴妃每夜少不得“小杜”,“小杜”也不嫌她年老。其實萬貴妃是天生尤物,看上去至多算是個半老徐娘,決不象是個衰年老嫗,而杜宇又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就這樣,杜宇日間跟隨禦駕,晚上侍候萬貴妃,也算是臣替君職,代為宣勞,忠心耿耿了。

奇妒的萬貴妃連“小杜”向雕兒說句話都不行,常常為這個把雕兒喚到麵前,沒頭沒臉地痛罵。罵得火起,就再打了雕兒幾巴掌,雕兒滿心的怨憤沒處去伸雪,隻有躲在自己的住處抽抽噎噎地哭上一日兩夜,杜宇知道了好不肉痛,萬貴妃就隻好看在“小杜”的麵子上,令宮女去把雕兒喚來,親自用溫語撫慰一番。

那天晚上,杜宇在外麵喝了幾盅酒,帶醉進宮來,萬貴妃宮裏的內侍宮女誰不知道“小杜”是萬娘娘的得寵孩子,就都看著他益發肆無忌憚。這時萬貴妃正在晚妝,因為新得了個可心的小情郎,所以這個老婆子就格外地講究,什麽抹粉塗脂,灑香水,薰蘭麝,身上配的芸香,嘴裏含的口香,差不多無處不香,無香不具了,害得宮女們全體站班。隻有那些內監,看橫豎用不著他們,樂得偷安,就各人閑耍去了,甚至連管宮門的也走開。

杜宇一直看著萬貴妃晚妝,等萬貴妃妝好起身,隨手向“小杜”臉上輕輕拍了一下。杜宇一把將萬貴妃的玉腕抓住,用力一拖,萬貴妃立不穩纖足,傾身過去。“小杜”乘機緊緊擁住,親親密密地接了一個香吻,引得宮女們都笑了。萬貴妃紅了臉,帶笑來擰杜宇的嘴兒,不防足下一絆,翻身仆在蟠龍躺椅上。“小杜”回身就猛撲了回來,卻不料想萬貴妃會倒在椅子上,他回身撲過來時,因來勢太猛,又兼酒後兩足無主,踉踉蹌蹌,加上旁邊的宮人們一推,杜宇被躺椅一絆,就如玉山頹倒般撲在了萬貴妃的身上,宮人們頓時一齊大笑起來。萬貴妃急了,狠命地一掙紮,想要推開“小杜”,可這時“小杜”酒勁上湧,死命地揪住萬貴妃不放,兩個人於是扭作一團,宮女們忍不住放聲齊笑。

正在笑聲滿騰一室,忽聽得宮門外靴聲橐橐,明晃晃的紗燈一耀,在宮門外止住,一個偉岸大丈夫負手獨自踱進宮來,宮女們定睛細看,嚇得四散逃走,霎時鴉雀無聲,萬貴妃躺在醉漢“小杜”身下,知道有大事了,忙仰起頭來瞧,正是久不臨幸的憲宗皇帝。萬貴妃差一點嚇死,慌忙推她的“小杜”。杜宇醉得醉眼矇矓地扭著萬貴妃哪裏肯放,萬貴妃真急了,用狠勁將“小杜”一擰道:“該死!皇帝來了。”

這句話好似晴天霹靂,杜宇頓時嚇癱了,而萬貴妃早玉容如紙,跪在地上,頭好像猛然長大有幾千百斤重,休想抬得起。憲宗早對萬貴妃冷笑了幾聲,然後叫杜宇起來,含怒說道:“朕讓你隨侍左右,授為護衛,誰料你不思忠誠報恩,卻在宮禁裏胡鬧,朕現在且饒過你這一次,快離開此地,從今後再不許你進宮了!”

憲宗說罷,就喚過一名內侍,令將杜宇交給外麵侍衛,立刻押出宮去。杜宇得了性命,再三磕頭再三謝恩,到了宮外,跟著值日的侍衛就往外走。

杜宇一行將至仁和殿前,忽見傳諭的內侍又追上來,對侍衛附耳幾句就回去了。然後侍衛仍押了杜宇往前走,出了宣仁殿就是禦河的石梁,杜宇一心想趕快離開這是非地,全不防侍衛在他背後大喝一聲“去吧”,接著杜宇的頭顱就隨著音落,而一同落在了石梁下,侍衛殺了杜宇,回到宮中,起先傳諭的內侍還等在那裏,驗了血刀才去複旨。

原來杜宇和萬貴妃的事做得太張揚,憲宗本不想搠破,不想那天晚上,憲宗正想到朝鮮宮去,在經過安喜宮的時候,聽得裏麵陣陣笑聲不絕,於是就命掌燈太監引路入了安喜宮,到了內宮門前,笑聲越發清楚了。掌燈太監照例侍立在宮門前,不便進去,由皇帝獨自入宮。所以宮人們隻見紗燈一閃,隨後就見憲宗走進來。

本來據情理說,若在白天,憲宗經過安喜宮外,是決不會聽見笑聲的,因為內宮門和外宮門離得很遠,可是在夜深人靜萬籟無聲時,那陣陣的哄堂笑聲就格外清楚了。當時很多痛恨萬貴妃奇妒的宮人說,就是她待人太慘酷,這笑聲是冤鬼傳出來,特意給憲宗聽見的。

萬貴妃也可能真的是太該死了,照例皇帝進宮,管門的內侍去報內宮門值日宮女,那宮女再去通知了妃子出宮跪接聖駕。偏偏這天管門的內侍都去玩耍了,而那天的內宮值日宮女無巧不巧的正是萬貴妃的冤家對頭雕兒,她倒是先看見了紗燈一閃。按明宮慣例,皇帝夜行有大紅紗燈四對前導,東宮及後妃隻有輕紗燈一對;若雕兒趕緊去報知萬貴妃,讓杜宇趕快躲避起來,一麵出去接駕,本是來得及,大宮門和內宮門距離好一段路。可雕兒痛恨萬貴妃獨占了她的心上人又折磨她,所以雕兒眼看著憲宗進了宮,故意去避在宮後麵的更衣室裏,弄得萬貴妃措手不及,被憲宗撞個正著。

而憲宗當時不難為杜宇,是因為明知杜宇有些武藝和幾分蠻力,恐怕急則生變,吃了眼前虧,待到內侍回來複命,憲宗又叫他去追上侍衛,秘密諭知,令他在半途上殺了杜宇。內侍領旨去了半晌,才回來稟知侍衛殺了杜宇,屍首拋在禦河裏。憲宗聽了點點頭,便出了安喜宮,太監前呼後擁地往朝鮮宮去了。

萬貴妃跪在地上,隻是發怔。憲宗去後,宮女慢慢地圍攏來,把萬貴妃扶起來,萬貴妃這才意識到皇帝已離去了,伴隨著皇帝腳步聲的漸漸遠去,她自知自己的大勢也已遠遠地去了,不禁萬念俱灰地長歎了一聲,撲簌簌地垂下淚來。

萬貴妃哭了一會,收起淚查問今天晚上的管門內監和值日宮女,不一會兒就都已傳到。萬貴妃令把內監先杖責了一百,再一瞧值日宮女竟然是雕兒,萬貴妃冷笑一聲道:“我和你是前世的冤家,我現在已經被你害了,橫豎這個冤仇是結解不開了,趁著我還有這口氣,這筆帳我們到陰曹地府裏去算吧!”說畢,就喝令宮女下杖。

雕兒大叫冤枉,為自己分辨,宮人們也替雕兒求情,萬貴妃哪裏肯聽,連叫下杖。可憐一位如花的小宮女,不過一會兒,就血肉橫飛地慘死在了杖下。

10、萬妃遭受應得大劫

萬貴妃活活地打死了雕兒後,猶餘怒不息,一夜不曾安睡。天色剛剛破曉,遠遠地鍾聲亂響,過了一會兒,太監高叫:“萬貴妃接旨!”

萬貴妃頓時遍身索索地顫個不住,而兩條腿則像棉花做的,癱軟得半步也移不動,由宮女扶著,到宮門外跪下,聽讀聖旨。而萬貴妃一經跪聽罷聖旨讀畢,身體就又似鉛銅澆鑄成的,呆呆地連動一下都不會了。

上諭是令萬貴妃服鳩自盡,這早在她的意料中。太監讀罷諭旨,旁邊的小內監就捧上了杯盞和鳩酒,斟滿了一杯,立逼著萬貴妃飲下,看她滿口咽下,然後回去複旨。憲宗聽萬貴妃飲鳩自盡,不覺憶起從前的情分,也流下幾滴眼淚。

萬安聽知萬貴妃賜死,嚇得連忙請假不敢入朝,連汪直也有些膽寒。果然不久侍郎李孜省、太監梁芳、外戚萬貴妃弟萬喜,及私黨鄧常恩、趙玉芝等,俱謫戍遠鄉。並罷傳奉官二千餘人,奪僧道封號千餘人,宮廷頓時為之一清。

已升為大學士的萬安則惶急得了不得,正在這時,太監懷恩手持一個小木篋,交給萬安,隻說了一句:“這豈是大臣所為?”萬安尚莫名其妙,忽然發篋後麵有小書一本,末尾署著“臣安進”三字,係是自己從前親筆所寫,書中所列,俱係**,不禁愧汗浹背,俯伏地上。到萬安仰首起來,懷恩已早走了。自知罪惡不淺,於是萬安忙寫了乞休奏折,結果就這麽便宜了他,拿著數年搜來的錢財,到家鄉過餘年去了。

憲宗忽然想起了那件孔雀寶氅,就問純妃那個深宮盜去寶氅、技藝一定非常的叫什麽韓起鳳的人,於是馬上打發總管把韓起鳳召來,不想韓起鳳已南往應天。憲宗就親自下諭傳知應天府,著韓起鳳進京覲見。

11、皇子深匿六年

早在憲宗把萬貴妃賜了鳩酒前,在成化十一年,憲宗因受製萬貴妃,時常怏怏不樂,又兼思念亡子,更覺抑鬱寡歡。那天召太監張敏櫛發時,偶然攬鏡自照,見頭上竟有白發數莖,不覺愁歎道:“老將至了,尚無子嗣,讓朕有什麽麵目見祖宗臣民?”

張敏忙把梳子放到一邊,伏地頓首道:“萬歲已有子了。”憲宗並沒有在意,仍舊感傷地歎息道:“朕自然是子的,隻是都已亡故了,哪裏還有子嗣?”

張敏又叩首道:“奴才知道此言一出,性命不保,但隻願萬歲為皇子作主,老奴死而不恨。”此時司禮監懷恩也在一旁,也跪奏道:“張敏所言不虛。皇子久育西內,現已六歲了。因懼禍患,所以匿不上聞。”

憲宗大驚道:“朕的兒子在哪裏?”懷恩答道:“景寒宮中魏宮人撫養著的不是嗎?”

憲宗大喜,馬上就派人宣魏宮人見駕,不一會兒,魏宮人手裏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前來拜見。這個小男孩一見了憲宗,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然後就撲進了憲宗的懷裏。憲宗把那小孩抱起來,定睛細看,頭角崢嶸,眉目酷肖自己,於是就把那個孩子緊緊地摟在懷裏,不禁喜得眼淚都笑了出來,一麵連連呼著:“是朕的兒子!”一麵便問那魏宮人,“這個皇子是誰人所生?怎麽會由你來撫養他?”魏宮人跪下奏道:“小皇子是紀宮人所生的。”

饒有姿色、性亦靈敏的紀宮人在成化三年西南蠻部作亂時,被俘獲送到京來,充入掖庭。她本是個瑤人,一經被俘入宮,就被授為女官,因為她聰明謹慎,知書識字,所以被派了一個“典守內藏”的差使,那是因為吳皇後見她秀慧,就給了她這麽個差事。

憲宗那天偶然到內藏處,問及內藏多寡數目。紀宮人口齒伶俐,應對詳明,頓時契合龍心,便就在紀宮人的寢榻中演了一出龍鳳合串,不想雨露恩濃,熊羆夢葉,一開花就結果了。

過了數月,苗條的紀宮人變得大腹便便,她膨脹起來的肚子,被萬貴妃偵知,於是暗令心腹侍婢密往墮胎。

這個侍婢本來就與好人緣的紀宮人平日關係極好,如今在紀宮人的“若墮胎,我必死無疑,我不敢求他日的富貴,我隻求能保住我自己這條命。我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等一生下來我就自己親手掐死,一定不會給您留麻煩的,當然也不給我自己留麻煩,我明白就是我自己不弄死,萬娘娘也不會讓他長大的”涕淚交流的苦苦哀求下,沒忍心下手,隻複報萬貴妃說紀氏不是懷孕而是生了腹膨肚脹病。

這時吳皇後為萬妃所讒見廢,退居景寒宮,紀宮人於是就求情說願往景寒宮去服侍吳廢後。萬貴妃見她象真個有病的,臉色黃黃的,於是就樂得做個人情,讓一個病妃一個廢後,在一處做個伴。

紀宮人與吳皇後住在一起後不久就十月妊足,一分娩竟然生了個男孩,紀宮人料知不便撫養,萬貴妃如其知曉,必至性命不保,於是就狠著心讓門監張敏把小皇子溺死。

張敏驚訝道:“皇上未有子嗣,奈何輕棄骨血!?”看紀宮人就是不同意撫養,於是就偷偷地將這個才落地的小皇子藏入密室,每日取些粉餌飴蜜,暗地裏哺養。

而這個小皇子也怪,在一個老公監的手裏,居然能活生生地一樣長大。隻是他的啼哭聲引起了萬貴妃四處派遣偵察的心腹們的注意,於是他們就四處搜索,幸運的是每次在人家來搜的時候,這個小皇子都在睡覺,有幾次甚至是在他所居的地下暗室的頭頂上經過,卻始終未見動靜,若非如此,這個有十八年帝位可居的幸運嬰兒如何能得以保全生命。

吳皇後知道張敏艱難地代育小皇子後,就讓張敏把小皇子抱給她:“今皇上無子,此兒正是嗣續儲君。你紀嬪人既沒有膽量撫養,我是個見廢的皇後,生命早置之度外,等我來撫養他長大。萬一事敗,無論鐵戳銅砍斧鉞之誅,我一個人去承當就是,皇帝的宗祧卻是不可不保的。”

然後吳皇後的親信宮侍魏宮人就與吳皇後一起撫養起小皇子來。好在景寒宮是座冷宮,皇帝不去臨幸,太監宮女多半是勢利宮人,哪肯上門去。萬貴妃隻要憲宗不到那裏去就不疑心那裏會有什麽皇子。紀宮人把小皇子交付與吳後,自己就忙避出景寒宮,改住在碧霞樓中了,隻是時不時地偷空去覷看小皇子。

吳皇後盡心撫育小皇子,到了他四歲的那年,吳後病勢一天重過一天,於是淚汪汪地抱著小皇子,垂淚對他說道:“我的兒!娘今日要和你分別了。可憐你苦命的母親沉恨含冤七年了!我兒若將來繼統時,千萬不要忘了你母親的仇人萬……”吳後說到這兒,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又掙紮了半晌,才指著魏宮人對小皇子說道:“她是撫養你的恩人,母親死後,你須得倚仗她,快替母親去磕一個頭拜謝!”

小皇子聽了吳後的話,就懂事地撲向了魏宮人的懷中,吳後又流著淚對魏宮人說:“我兒全仗你扶持,我死也瞑目了。”

看吳後溘然長逝,懂事的小皇子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魏宮人也淚如雨下,又恐怕百忙中料理吳後的喪事,進出的人多把小皇子的事漏出風聲,就將小皇子藏在暗室裏,然後才通告了吳後的死信。

小皇子獨坐在黑室裏,幾天也不曾啼哭一聲。內監懷恩是魏宮人的義父,所以惟有他知道魏宮人撫育皇子的事。

憲宗經魏宮人一提醒,想起了臨幸紀宮人的事來,那時憲宗喜她溫婉宜人,就風流過一次,不期竟誕下一個皇子。於是憲宗忙傳喚彤史首領太監把冊籍取來,打開一查,果然錄著某年月日,皇帝在某處幸宮人紀氏,還有當時太監在下麵的署名。

憲宗計算日期,和小皇子誕生的年月日一點兒也不差的,不覺喜開心花。可再一看小皇子頭上,雖是六歲孩子,卻依舊胎發蓬鬆,乃知當時因懼怕萬貴妃,連小皇子的胎發也不敢叫內侍剃去。憲宗又禁不住轉喜為怒,對萬貴妃頓足憤恨。魏宮人則受到了一番誇獎,加封為聖姑,仍受命保護撫養小皇子。

然後憲宗令內侍趕緊往碧霞樓宣召紀宮人,隨即冊立為淑妃。紀妃是說什麽也不肯要封的,因為她明白還是保命最要緊,可是皇帝不肯,她不受封就是抗旨不遵,紀妃隻好戰戰栗栗地接受了。這就如同在當時紀宮人聽說皇帝派人來抱她兒子時曾大哭道:“我兒此去,我命恐怕難保。兒呀,你今日前去,看見穿黃袍有長須的,那就是你的皇父,隻管去恭謁就是了。”所以這個小孩子一見麵就投入憲宗懷中。憲宗見到他久已忘懷的曾經一回風流的紀宮人,冠冕堂皇地握手涕泣並安慰她,同時移紀妃居永壽宮,且時常召見,很是寵愛喜歡。

憲宗馬上就命司禮監懷恩把小皇子的事往告內閣,閣臣無不歡喜。隨即由禮部定名,給這個小皇子取名叫作朱祐樘,並頒詔中外,立為太子。

從此宮內妃嬪稍稍放膽,蒙幸懷妊,次第有分娩的皇子報聞,邵宸妃生子祐杭,張德妃生子祐檳,還有姚安妃、楊恭妃、潘端妃、王敬妃等陸續進禦,亦陸續生男,螽斯衍慶,麟趾呈祥,隻萬貴妃滿懷痛苦,日夕怨泣,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又決定用當日藥死太子的手段,鴆殺紀妃。

紀妃又如當初來給她墮胎時一樣苦苦地哀求,可這次她得到的是冷冰冰的堅決拒絕:“快喝了吧!這還是便宜的,如果你不想活活不成,求死也不能,生不如死的話。”是的,這次對方沒有再對她發善心,但是不想藥被不小心弄錯了,藥效不夠,所以紀妃又活了下來,不過是大病了兩個來月,紀妃虛弱得不成人樣。

一見紀妃沒被毒死,於是萬貴妃又遣人去勒死了她。這一次行動,可悲地成功了,而萬貴妃對外就說紀妃是自縊的。

太監張敏聽說紀妃暴卒,情知自己也不能免禍,於是就在自己的屋中,先向著家鄉的方向再三跪拜:“父母親將我養大,我不能盡孝但我盡忠了,孩兒到那世再孝敬二老吧!”沒能盡孝但盡忠了的張敏在禱祝蒼天,求佑皇子祐樘安康後,也吞金自殺了。

在這一切發生後,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萬貴妃就被賜死了。當然如果她不是死得這麽快,太子朱祐樘也就太危險了。

魏宮人當時說什麽不肯受封,她不想成為憲宗皇帝的一個妃嬪,因為那樣她就不能日夜守護小太子了,魏宮人於是得以以一個姑母的身份來保護太子,她整天不離左右,萬貴妃幾次策劃好了來下手,都是因為她寸步不離而不行,當然誰也沒有膽子來直接對太子下手,不過是趁著給東西吃的時候,或者乘著哄著玩兒的時候,或者服侍的時候讓太子不是因為洗澡溺死了,就是失手掉進了池子裏,但現在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在太子朱祐樘的身上,因為他有魏聖姑時刻不離的照顧,如果不是這樣,朱祐樘就是幾條命也早沒有了。尤其在飲食方麵,魏宮人總是得先自己或讓別人來嚐一下再喂入太子的口中,魏宮人尤其是會讓來送東西的人自己嚐嚐那被萬貴妃加了特殊美味的食物。

12、瘋婦

憲宗又深悔聽信了萬貴妃讒言,廢了吳皇後,於是馬上就追封吳皇後為聖德慈仁純孝皇後,命改葬在皇陵。同時又選吉日,為皇子朱祐樘冊立東宮儲君大慶。好在這個時候,那個不可一世的凶狠毒辣的萬貴妃已被賜死,再不必擔心有人會出來找別扭。

在皇子朱祐樘立儲大慶的這個吉日裏,大臣紛紛叩賀,憲宗也大賜王公及內外臣工筵宴。正在歌甜舞妙酒暢宴豐人人開懷的時候,猛聽得奉天殿後麵震天地一聲響亮,接著內監們一齊往外奔逃,奉天殿上霎時人聲雜亂,文官驚避,武官攘臂如臨大敵。大臣們都昂首向內瞧看,綠衣侍衛立時排班,在駕前護住,錦衣校尉握著手中器械,一字兒列著準備捍禦聖駕。

片刻之後,就猛然見錦屏後腳步聲雜亂,一蓬頭赤足的婦人手拖著兩名宮女,旋風般闖了出來,到了殿庭正中,舉起兩個殺豬般叫喊的宮女就往人叢中拋擲,眾大臣定睛細看那婦人,竟然是新經賜鳩毒死的萬貴妃。大家疑是冤魂出現,便呐喊一聲,也顧不得什麽朝儀,各自棄了牙笏,撩袍逃命。

憲宗瞧得更清楚,不覺也大吃一驚,慌忙推開禦案,跳下寶座逃遁。那些近身侍衛和錦衣衛大都認識萬貴妃,一見這是真真的陰魂作祟,誰敢抗拒,都嚇得手鬆腳軟,連器械也掉在地上。眾人急於逃命,倒在地上的人,一陣亂踐亂踏就成了肉餅。

幸得安喜宮的內監從後麵直奔出來,向外麵的侍衛等喊道:“萬貴妃沒死,她隻是瘋了!你們快捉住她,省得傷人!”殿外的甲士執著戈矛,見殿上鬧得落花流水,頗有躍躍欲試之概,隻是未奉詔令不敢擅入。

本來剛才就是因為內外的武官都認萬貴妃是鬼魂,沒人敢上前打鬼,萬貴妃得以所向披靡。現在眾侍衛的一聲吆喝下,各仗器械上前,滿心想把萬貴妃打倒。誰知萬貴妃異常凶猛,她獨自一人在殿上亂嚎亂叫,一見侍衛等持械對著她,便大吼一聲,似猛虎般地撲將過來,兩手亂舞亂撥,槍刀都被她打折,侍衛們都潮湧似地倒退下來。

武臣撫寧伯朱永不服,他搶過一口镔鐵大刀,奮力向萬貴妃劈去。可幾個回合,刀就已被萬貴妃奪住,向裏猛然一拖,朱永就捏不牢刀柄,一個倒栽蔥直跌到丹墀下。好在萬貴妃也不追殺出來,隻把那口镔鐵大刀連柄帶刀都折作了四段,往人多的地方狠擲過去,安遠侯馬靖的額角被斷刀柄擲傷,鮮血立時流了滿麵。這樣一來,嚇得大臣們多袖手不敢試,還是朱永從階下爬起身來,招呼外殿的武士和幾十個錦衣衛士,各仗兵器由四麵圍將上去。其時後宮的內監也拿槍的拿槍,舉棒的舉棒,持木棍的持木棍,一窩蜂地從後麵打將出來。

見雙方夾攻、並力擁上,刀槍棍棒雨點一樣打來,萬貴妃卻奔到殿上,舉起蟠龍寶座團團飛舞,舞得鳳聲呼呼,武士和內監們手中的器械不是被萬貴妃的寶座打落,就是被折作半段,不到一刻工夫,早被萬貴妃打得七零八落。

撫寧伯朱永眼見得這麽許多的勇士竟然敵不過一個婦人,不覺心裏很是詫異,正呆立在殿前發怔,萬貴妃已打退了眾人,順手將朱永一把抓住,嚇得朱永魂飛天外,大喊救命,眾武士沒命地上去攫奪。萬貴妃一手提著朱永,一手把寶座橫掃過來,眾武士排山倒海地跌翻在地,萬貴妃乘勢將朱永向人堆裏一拋。雖然總算被接住了,朱永也是摔得頭昏目眩,立時嘔吐起來。

這時文武官員、侍衛校尉、內侍太監大都吃過瘋了的萬貴妃的虧,見無人上去拚殺,萬貴妃一個人又拿起寶座大舞特舞起來,舞夠了,索性棄了寶座,牛衝虎撞地搶進偏殿中來。眾官慌著逃跑,侍衛忙閉上了偏殿門。萬貴妃盡力一推,天崩地塌的一聲震動,偏殿門就倒了下來。

眾大臣與侍衛武官邊逃向光明殿,邊商議用絆馬索把她絆倒了,拿鉤並力搭住,然後一擁而上擒了瘋婦。照這條妙計,由內監去備了繩索拿鉤,暗暗布好了絆索,十幾名太監掌著拿鉤,候萬貴妃倒下時奮力搭住。布置已畢,武官前去誘萬貴妃進來,然後絆馬索齊起,果然讓萬貴妃翻身跌倒,太監的拿鉤方要搭著,絆馬索卻已被萬貴妃扯斷,她霍地跳起身子,一陣猛擊亂打,眾太監慌得丟了拿鉤便走,眾人也回身狂奔,於是一群人又往太和殿的偏殿上擁進去。

萬貴妃惱得吼聲如雷,嗔圓雙眼,惡狠狠舉拳亂打,可打了半晌,卻一下子也不曾打到這個壯士,氣得她幾乎衝破了腦門。而那個壯士則隨著一路餘勢,瞧準萬貴妃的穀道上一腿飛去,踢了個正著,萬貴妃立不住腳,往前直撞過去,一頭恰好磕在階前的石龍柱上,頓時磕得眼珠迸出,腦殼炸裂,腦漿子流了一地,侍衛等這才敢擁上前來,一陣亂砍亂砸,萬貴妃的喉嚨裏猶氣息如牛喘,好一會兒才氣絕身死。

憲宗也是見萬貴妃真的死了,才心神略定,由內侍扶持著升了太和殿,大小臣工都來跪請聖安,武臣皆自愧無能,俯伏請罪。憲宗受驚的臉上還沒有緩過來,良久才徐徐地說道:“萬氏已賜鳩自盡,不想她還活著,這是朕的失察,不幹眾卿之事。”說罷,命宣那個壯士上殿,並問他的姓名。兵部郎中黃信跪下奏道:“其人就是陛下下詔召進京的韓起鳳,今日剛剛自應天趕至京都兵部,臣特帶領起鳳進朝覲見陛下。”然後韓起鳳上殿,俯伏丹墀,自稱罪民。

憲宗不僅原諒了他盜孔雀寶氅之罪,還好言慰諭他救駕、打死瘋妃子的功勞,當然同時也對韓起鳳的武功非常肯定。於是憲宗當即授韓起鳳為殿前都指揮。

憲宗又命傳那日賜鳩酒的太監汪旋上殿,汪旋是汪直的侄兒,這時戰戰兢兢地跪上丹墀,承認是他粗心,誤取了瘋魔大力酒,致使萬貴妃飲了發瘋發狂。

瘋魔大力酒本是蒙古鄉民所製的蠱毒一種,後又經喇嘛鍛煉一番,人若飲一杯,不但發狂發瘋,而且力大也猶如猛獅惡豹,雖幾百人不能近身。此酒係元朝順帝時所遺,當初喇嘛進獻給順帝,將酒賜飲給那些關在籠中的忠直諫臣,令他們瘋狂地自相毆鬥,直至力盡一塊死。順帝在旁看了,以此取樂。

為了更能取樂,順帝還將瘋魔大力酒給那些他不喜歡的宮人們飲,然後讓她們赤身**,空手去和猛虎野獸廝打。結果,這些弱女子居然能打死幾隻野獸,當然,這些弱女子雖然能打死幾隻野獸,最終的結果卻仍是力盡被野獸吃了。

恰當時正值憲宗為太子加典,滿朝裏都是歡慶之聲,誰敢拿這件事來打擾他的興致。誰知萬貴妃在躺了一天一夜後,忽然直跳起來,萬喜宮裏的宮女內侍根本製不住她,萬貴妃瘋狂得把想關住她的宮門全都推倒了,直直地闖到了大殿上。

憲宗一聽汪旋說錯把瘋魔大力酒當作了鳩毒,不禁勃然大怒道:“你這一誤,險些要了朕的性命,要你這種糊塗東西何用!?”喝令侍衛把汪旋推出去腰斬了。這一場風波至此也就算結束了,同時結束了一切的還有不可一世的萬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