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亡命天子淚2

11、姑息養大禍

燕王這個時候乘勢**,各州郡多望風歸順,生性軟弱、少謀寡斷的建文帝不善禦將,因而也就不必奇怪在這場與燕王的對抗中,肝腦塗地者少,望風歸順或逃跑的多,致使燕王戰必勝,攻必取,最終奪取了皇位。然而,也有少數官員殊死抵抗,真正拚著身家性命抗戰,他們忠心耿耿,用計設謀,給燕王的軍隊以沉重打擊。山東參政鐵鉉就是其中一位。這位威烈的鐵鉉是燕王的新對手,並且也永遠地與燕王做對下去,並且燕王永遠地敗在他的手裏,盡管他後來被燕王活刮油煎,可他永遠是個勝利者。

當日文官曹國公李景隆敗逃到濟南,這時鐵鉉正押運糧餉到李景隆軍中。聽說李景隆大敗而還,於是急忙飛馬馳回,與參軍高巍接李景隆入城,同時聚集敗逃士兵,嚴密布防。

不想李景隆卻要歸並鐵鉉的兵權,鐵鉉不肯,他以振振之詞堅守住自己的理由:“元帥奉旨討燕,屢屢失利,駐紮無定。至於守濟南之城,乃鐵鉉地方之責。若元帥並去我的兵權,倘一旦城池有失,則罪將歸誰呢?”景隆隻好作罷。

燕王到了德州,見李景隆已棄城逃走,城中空虛,於是入城出榜安民。一時官吏盡皆歸順,唯教諭王貴聽說燕王破了城,便升坐明倫堂,召集諸生,大哭道:“此堂名明倫,今日君臣之倫安在?倘若苟活於此,豈不愧死!”然後便一頭撞向堂上那根粗壯的大柱子,頓時腦漿並鮮血齊流,純潔的雪白和濃烈的豔紅一起盛開在死去的他的周身上下,諸生非常哀痛,厚葬了他。

燕王聽說李景隆逃往濟南,於是又引兵追至濟南。此時的景隆雖然屢敗,但尚有兵十餘萬,而來追的燕兵隻有三千人,一時膽子又大了起來,便要列陣城外,候燕兵初至,人馬困乏,迎頭痛擊之,以雪數敗之恥,以報慘潰之仇。鐵鉉勸道:“燕兵精勇,不在疲勞;我師柔靡,實難取勝。莫若我們兩處兵馬協同堅守,我們是主,他們是客,時間一長,局勢對他們的不利就越來越明顯了,到那時他們自然就會退去。”

李景隆很不以為然,他臉上的全部肌肉都在配合著他的心理活動而表現得非常到位,說:“三千人都不能打跑擊退,倘若他們的後兵都到了,那可怎麽辦呢?你不要攔我!”於是李景隆將十餘萬人馬都調出城,正要列成陣勢以待燕兵,不期然陣尚未曾列定,而燕王早已追到。

燕兵雖然隻三千人,卻不與他將對將廝殺。隻聽得金鼓連天,炮聲動地,忽一隊從東殺入;忽一隊從西殺入;忽又一隊從中突至。東邊的人忽地殺到西邊;西邊來的,直殺往東去;中間突至的,又兩頭分殺,將南軍兵陣衝突得七零八落。李景隆又沒調度的才幹,一任兵將亂戰,這個樣子戰了不多一會兒,南軍將士便逃的逃,躲的躲,早又敗了下來。恰這時又聽得燕王傳令,說要活捉李景隆。李景隆慌了,早在眾將士潰逃之一開始,就乘機單騎逃去。鐵鉉料定景隆必敗,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見他單騎逃回,便忙再次將景隆接進城去,然後督兵排列炮石,緊緊守城。

李景隆濟南大敗的消息終於被建文帝知道了,於是忙召齊、黃二人來責問。二人見隱瞞不得,黃子澄匍伏在地,誠慌誠恐地為誤薦李景隆之罪而求原諒,並請皇帝召回李景隆誅之以謝其罪;齊泰便再薦左都督盛庸,說其才勇過人堪代李景隆之任。建文帝準奏,在封盛庸為征北大將軍的同時還降旨,鐵鉉保守濟南有功,升為山東布政使。

盛庸與副帥陳暉立刻便星夜趕去督師。不日李景隆被詔回入朝請罪。官場老手黃子澄的陰陽戲法玩得非常好非常妙,當著滿朝百官的麵,向皇帝義正辭嚴地奏請道:“李景隆辱國喪師,罪應萬死,乞陛下正法。”

這時的李景隆也是匍伏在地,不過樣子比齊黃二人更為誠慌誠恐,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冷汗浸透了幾層的朝服,建文帝看在眼中,感覺在心中就如同一隻垂垂將斃的被他握在掌中隨時都可以輕輕鬆鬆捏死的小螞蟻,他的仁善禁不住又抬頭了,於是建文帝以自己一向樹立起來的仁君口氣,緩緩說道:“李景隆之罪固然當誅,但念他係開國功臣之後,姑且枉法寬免他這回吧。”

黃子澄卻義更正辭更嚴地說道:“法者,祖宗之法,行法者以激勵將士也。今景隆奉皇命討逆,卻懷有二心;其觀望不前,以致喪師,雖萬死不足以盡其辜,陛下奈何赦之?”

建文帝也同時變得更加仁君,說:“論法本不當赦,但他原本就沒有領兵之將才,誤用在朕,誅之有傷朕心,故不如赦之。”

李景隆蒙赦,連忙謝恩,才要退出朝堂,忽然副部禦史練子寧忙出班來,一把抓住李景隆,然後哭奏道:“敗陛下大事者,正是此賊臣也,斷不可赦!”

仁君建文帝很不悅地說道:“為何不可赦?”練子寧又哭奏道:“此賊臣毫無才略,枉受陛下隆恩,一敗於北平,再敗於白溝河,三敗於德州,四敗於濟南,自南而北,疆界已失一半。今濟南若無鐵鉉死守,燕兵難道說不早就進犯淮上了嗎?臣乃奉上命執法,若法不行於此屢敗之賊臣,則臣先受不能執法之罪,雖萬死不辭。”這個言行一致、在日後果然為建文帝肝腦塗地受盡酷刑全家盡皆殉葬的忠直之臣,不僅不能討現在的燕王、日後的永樂君的好,而且也讓他一心效忠的建文帝非常不喜歡,道:“卿說得固然有理,但朕既已赦出,反悔也不好,還是這樣吧。”

苟且活下命來的李景隆在日後親手將這個仁且柔的可憐皇帝送上了無歸之路,如果沒有他這個得力內奸,燕王還是要費些事才能打開京都那堅固的大門。在當時,麵對著姑息養奸,麵對著這位仁義得可愛卻糊塗得可恨又痛苦得可憐的皇帝,諸臣都無可奈何,唯有浩歎不已,這以後便有幾句流傳下來的詩:仁乃君之美,然而不可柔;一柔姑息矣,國事付東流。

12、鐵骨錚錚鐵鉉鐵將軍

燕王引精銳部隊將濟南圍得水泄不通。鐵鉉在城中督率將士,分班晝夜堅守,他本人還親自領數百精騎,四門馳視,若一門有警,即刻飛騎救之。燕兵架雲梯,鐵鉉立即便放火炮,燒其雲梯。燕兵挖穴掘地道,鐵鉉立即便用槌杵,將其穴道鑿塌。總之燕兵百計攻城,鐵鉉便百計抵禦之。

燕軍久攻不下,燕王一籌莫展,道衍便獻計說:“河高城低,幹什麽不決水灌城呢?”燕王大喜,立刻就令將士決河水灌城,濟南城頓時成了一片澤國,軍民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鐵鉉便召集百姓,安撫道:“大家不要怕,本司自有良策(此時鐵鉉已升為山東布政司使),靜守三日,便可破敵。”

軍民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人心卻安定下來,各自堅守崗位,靜靜等待著。這位布政使鐵鉉早和高巍商量出辦法,然後不慌不忙,暗中差遣能幹的軍士,出城向燕軍乞降。

不久,派去的人回報,燕王已允許投降,約好明天入城。鐵鉉假裝撤去守城的器械和武器,又召集能言會說的普通百姓父老數百人,秘密叮囑一番,然後這些人出城赴燕軍大營。

燕王聽說有百姓父老悄悄出城來到營前,心下奇怪,於是出營巡視,見百姓父老均俯伏道旁,涕泣請罪:“奸臣不忠,使大王辛辛苦苦,跋涉千裏,來到此地。大王是太祖的親兒子,我們是太祖皇帝的子民,怎麽敢違抗大王的命令?濟南不過一座孤城,至今仍苦苦堅守,這全都是鐵布政不知天命,絕非百姓的本意。千歲爺若是再決水灌城,鐵布政不過一逃而已,而滿城的百姓,則都成為了魚鱉的美餐了。百姓都是千歲爺的赤子,聽說了決水的事,非常害怕著急,所以我們私自出城來見千歲爺,相信千歲爺一向愛民如子,會見諒百姓之疾苦的。隻是我們平常百姓沒見到過戰爭,突然看到大兵壓境,兵臨城下,將到壕邊,以為大王是要屠城,沒有領會大王為國為民的苦心。大王如真心愛民,請退師十裏,單騎入城,我們當準備茶水酒飯,歡迎大王。我們百姓也情願瞞了鐵布政,開西門投降,隻是請千歲爺切不可再灌城,再傷殘百姓了。”

燕王大喜,好言撫慰道:“你們百姓既知天命,開城迎降,我幹什麽又要決水灌城呢?但不知你們定好了在幾時開城?”

眾百姓道:“鐵布政守城甚嚴,今又聽說朝廷派了都督盛庸和陳暉領兵來作幫手,隻怕也快來到了,若是他們到了就更難下手了,所以事情緊急,我們大家就在今夜五鼓便開城門迎千歲爺入城。隻是求千歲爺必須親自領兵來接濟,若是來遲了,百姓便要受鐵布政之屠戮了。”燕王道:“你等放心,我自當親自入城。”

張玉一見燕王收回決水之令,便急急勸阻,說:“小將聽說鐵鉉足智多謀,今百姓來降,難保不是鐵鉉的詐降之計。斷斷不可輕信,更不可因此就改弦易轍啊!”

燕王沒等他說完,就連連搖頭,說:“孤城被圍了三月,百姓豈不困苦?如今又決水灌城,自然慌張出降。就算是鐵鉉之計,不過伏兵城門,我手下的精兵猛將何畏伏兵!”然後檢點兵將,到了五更,果然聽得西城門裏喊聲動地,又見燈明火亂。燕王唯恐去遲了,眾百姓失望,等不及集齊了將士,竟先帶數十名親隨精勇,飛馬而去。

燕王**龍駒,張著赤羅傘,到得城邊,一看眾百姓都跪伏於地,高呼千歲。城門果然大開,燕王往城中一看,見燈火亮如白晝,四處靜悄悄,並不見有一兵一將,燕王禁不住洋洋得意,正隨眾百姓躍馬徐徐進入城門之際,突然眾百姓一聲呐喊,城樓上忽然一聲鑼鳴,早就“豁喇”一聲響,燕王連忙抬頭一看,城門正頂上忽然放下一塊千斤閘板來。虧得燕王眼明手快,忙拽馬往後退,不過眨眼功夫,數尺之距,那鐵板就已經墮下了,正壓在馬頭上,馬頭頓時被壓成齏粉,而馬身子早已被千斤閘板閘做了兩半,燕王僅僅躲過身子,隨即就一頭跌下馬來,虧得親隨精勇忙跳下馬來,把燕王扶上了另一匹馬,縱轡向城外馳去。

吊橋下設有伏兵,見燕王要過橋,立時都從水中鑽出來拆橋板,偏偏橋造得非常堅固,一時難以毀掉,竟被燕王從橋上逃過去。而鐵鉉在城上早把炮石弩箭,如雨般向下又是射又是放。燕王身中數箭,幸有護身鎧甲,不致透入。鐵鉉忙出城來追,已經來不及了。後麵的將兵趕到,將燕王接回營中。鐵鉉回到城裏,歎息不已,為天不絕燕王。

燕王不勝其怒,立刻命令將士,繞城四麵,架起名曰無敵大將軍的鐵炮,猛轟城牆。那鐵炮打到城上,轟轟喇喇,就象雷響一般,再加上燕軍個個奮勇,一邊攻城,一邊大聲呐喊,聲勢更見其浩大,再加上大炮威力很大,城牆被打穿了許多洞,東邊打倒了幾處垛子,西邊又震坍了一帶垣基。

披掛登城親率士卒守城的鐵鉉見城崩隻在旦夕,便心生一計,叫人用白木做成數麵大牌子,上寫“太祖高皇帝之神位”八個大字,每個大字都有一米見方,以便攻城的人均能看見,然後用繩子穿起來,遍懸掛於城上各個崩頹之處。燕兵看見不敢再放炮,忙稟知燕王。燕王看見了這幾個大字,自覺難為情,於是下令停止炮擊。

鐵鉉乘其緩攻,命士兵連夜修城,士兵們抓緊時間運土砌石,破洞補上了,城池又變得異常堅固。鐵鉉心想如此示弱,燕兵如何肯退?於是便選募壯士,乘燕兵不意,突然出擊。擊了一處又一處,燕兵雖不至於大傷,也被他擾得不安寧。就在這時都督盛庸與陳暉的救兵全都到了。鐵鉉自然又約城外軍隊,內外夾攻,大敗了燕軍。

大敗的燕王非常憤怒,但左思右想,又沒有什麽良策,一時進退兩難。道衍便勸燕王道:“凡用兵,見可進而進,知難而退;今圍濟南三月,屯兵堅城之下,可謂勞師乏軍,時間長了,士兵變得疲乏懈怠,再戰不利;即使攻下濟南,也不能**了,不如暫且退還北平,容圖後舉。”

燕王被此一語點醒,於是便下令撤圍,班師回北平去了。

鐵鉉開城迎盛庸、陳暉入城,盛庸聽說燕王火炮轟城被太祖靈牌震住之事,不無欽佩又不無調侃地說:“鐵公,虧得你倒想得出這樣的一個如此絕妙好計!”

鐵鉉笑著連連謙遜說:“哪裏哪裏,我不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罷了!燕王不是口口聲聲向天發誓稱自己起兵‘靖難’是遵守祖訓是忠臣孝子嗎?若是連太祖的靈牌都敢轟,縱使太祖在靈之靈無力怪罪,恐怕他也難堵天下人的口呀,那樣的話,他維護祖製的說詞豈不是就露了餡嗎?”

鐵鉉說罷兩人相對哈哈大笑。笑罷兩人再商量道:“燕兵雖退,卻並不等於說他們敗了。還須得緊守,不宜輕視。”盛庸道:“燕兵屢勝,都是李景隆不知兵法所致。今遇明公才略超群,善於守禦,僅一孤城,便不能破。何不乘機收恢德州等諸郡縣?”

鐵鉉點頭說:“我正有此意。”於是鐵鉉乘燕軍北撤,率軍追擊,直至德州。城內燕軍聽到燕王北還,無心堅守,棄城逃走,南軍又克複德州。就這樣,不到一個月,便將李景隆所失的德州諸郡縣都收複了。這是南北交戰中惟一的一次大勝仗。

建文帝聞得捷報鐵鉉與盛庸恢複了德州諸郡縣,龍顏大喜,遂升鐵鉉為兵部尚書,主理大將軍兵事,都督盛庸進封為曆城侯,仍掌大將軍事,總平燕諸軍北伐,又命副將吳傑屯兵定州,都督徐凱屯兵滄州,互為犄角之勢,一時兵威重又大盛起來。

13、道衍再興風又作浪

燕王在北平聽說便犯起愁來,問道衍:“盛庸、鐵鉉等頗有才略,寡人如果再出兵,不知能得勝嗎?”

道衍道:“大王之興,上合天心,安有不勝之理?盛庸縱有才略,不過多費幾天時間罷了,何足慮哉!”

燕王頓感士氣大振,於是下令要率將士往征遼東。將士非常不高興,便多有閑言碎語。燕王大怒,命立即出師,違令者斬。眾將士無奈,隻得奉命啟程。行到通州,張玉與朱能也心裏沒底了,得了個機會便問燕王道:“今敵兵馬上就將壓境,怎麽又要遠道征遼?況遼東嚴寒,士卒未免不堪忍受。不知大王為什麽要這樣呢?”

燕王大笑道:“寡人之所以下令征遼,是因為如今盛庸、鐵鉉屯德州,吳傑、平安屯定州,徐凱、陶銘屯滄州,互為犄角之勢。要破德州吧,而德州城壁堅牢,又為敵眾所聚,破之不易;要破定州呢,而定州修築已完,城池的防守樣樣齊備,要破它同樣不容易;唯有滄州是個土城,況傾圯日久,徐凱兵至,雖然打算修聾,但天寒地凍,加上雨雪泥淖,估計也未必能成功。我軍現在乘其不備,出其不意,突然趕到滄州馬上就攻城,滄州必然土崩瓦解。可是如果我們明打明地前去攻滄州,他們必定提防。所以如今揚言往征遼東,這就表示我軍無南伐之意,這樣他們一麻痹大意,我軍就偃旗息鼓乘其不備,由間道直搗滄州。滄州一破,而德州、定州,自然不能緊守而必定要移營出兵相救,這豈不就是破敵了嗎?”張玉與朱能高興得忙叩頭稱讚道:“大王妙算,鬼神莫測。”

徐凱分守滄州,初到時也緊著防燕,後來探知燕王往征遼東,便不加防備,於是派軍兵四出伐木運土,晝夜修城,以為萬萬無虞。不期燕兵行到直沽地方,燕王對諸將說:“徐凱聞我征遼,必不防備,若從此急進,便可直奔滄州城下,一鼓可破城!”諸將就在他的意料中地深以為然,於是率領土兵,夜半起程,一晝一夜就行了三百裏路。一路上,若撞著滄州的哨騎,全都殺掉,所以無人報信。

第二日早飯時,燕兵已悄悄來至城下,而徐凱卻並不知道,尚在督軍士運土築城。等到聽見馬嘶人喊,急急再點兵,再閉了城門,再分守城諜,眾軍士都倉皇不已,人不及甲,馬不及鞍,且一時難以分撥平定,一味地東西亂躥。

燕兵見南兵驚慌,愈加鼓炮震天,四麵緊攻。張玉見城東北一帶的塌城尚未修好,於是帶了一隊勇士,將盔甲卸去,肉袒輕裝,爬將過去。南兵看見,喊一聲“不好了,燕兵已入城了!”便亂紛紛四下跑散。

張玉率眾砍開了城門,放燕兵進去。徐凱也被伏兵捉住,解往北平。城中將士見主帥被擒,盡皆投降。燕王急忙傳令停止殺戮。但眾將報功,已斬下萬餘個首級了。

14、巧舌道衍老臉皮子厚

德州的盛庸聽說燕王襲破了滄州,生擒了徐凱,怒恨不已:“朝廷用無能之將,不如無將!”抱怨歸抱怨,但還是與鐵鉉商量道,“燕王出奇兵暗襲滄州,必乘勝而驕,若與之交戰,恐難大勝。不過放出風聲就說軍中缺糧,準備移營東昌以示我軍之弱,這樣誘其深入,然後伏兵合而擊之,肯定會成功的。”

鐵鉉點頭讚歎道:“真是妙算。但燕王善戰,麾下將士,多是勇猛。我軍的伏兵必須精銳,方能挫其狂鋒。否則擒捉不住,豈不反讓他們看不起我軍嗎?”盛庸點頭,說公言甚是。於是依計分撥已定,同時宰牛殺羊犒賞將士,誓師勵眾。

燕王襲取滄州時,原本想著的就是要震動德州,今打探到盛庸移營東昌,自然感覺正對下懷,於是對諸將道:“盛庸也一樣,都是很容易襲取的。”

燕兵恃其屢屢得勝,幾乎不加提防,望見盛庸的軍隊,竟然鼓噪而進。不料將近營壘時,忽聽一聲炮響,頓時火器與矢石齊發,猶如雨點般打來。燕兵因無防備,盡皆受傷。燕王忙令急退時,四麵的伏兵已一層一層緊緊圍上來。這時平安與吳傑的兵又到了,與盛庸兵合一處,直直圍了數重。

燕王與張玉、邱福等還把這當做是李景隆之師,一衝便潰,不料想盛庸的令嚴法重,將士有進無退,任燕將左衝右突,戰了半天也還是衝突不開。燕王揮劍激戰道:“不努力破賊,不許生還!”張玉立刻便應道:“今日正是英雄效命之時,誰敢不努力!”於是躍馬提刀,東西馳擊。

盛庸見燕將被圍,猶勇戰不懼,恐怕戰久走脫,於是便又督兵緊圍急戰。張玉見南兵堅強擊戰,皆是盛庸督戰的結果,暗想要脫圍,非斬了盛庸不可;於是大喝道:“盛庸奸賊,不要逞英雄,且吃我一刀!”然後舞刀直殺過來。不期盛庸左右皆有精勇親兵弓弩護持,看見張玉衝殺而來,便一齊放箭。張玉躲閃不及,左臂上早中了兩箭,再要回馬,盛庸已指揮眾將齊上,一下子就將張玉斬於馬下。

燕兵壯氣全倚仗張玉,如今張玉被斬再加上南兵喊聲動地炮矢如雨,受傷者不計其數,要逃走卻又被圍在垓心,要保性命,唯有解甲而降。

燕王也已戰得力疲,幸而朱能、周長兵的後隊未曾被圍,此時從東北角上,奮擊救援。東北圍兵被擊得凶猛,漸漸便有分開之勢,盛庸一看忙撤西南圍兵,往救東北。邱福這裏看見,就忙對燕王說:“東北角上兵馬紛紜,想必是有外兵來救援,大王何不乘此時,率眾從東北角上突圍呢?”燕王搖頭說:“東北角被擊,盛庸既然調西南方向的兵力去救援,那麽東北角正是他注意力集中的地方,就算是我們內外夾攻,也不容易擊破。不如轉從西南角,乘其不意,突圍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果然如燕王所料,西南角的兵將早被撤去,圍得單薄,燕王率兵突圍而去。盛庸急急遣將來追,隻殺了無數燕兵,而燕王已追之不及。盛庸卻不肯善罷甘休,一個勁兒絡繹不絕地調兵遣將去追。燕王此時人困馬乏,難以交戰,隻管向北猛奔。正這時燕王次子朱高煦領兵前來策應,迎上前說:“父王請先行,待兒擒斬追將!”他橫槊縱馬,衝鋒在先,追兵不知多少將領都被朱高煦挺槊打死,又生擒了指揮常榮而去。追兵懼怕朱高煦的非常之勇,便漸漸退了回去。

回到營後,燕王也對朱高煦深加誇獎,他用了一個在他們家族中向來是最高的讚語,那就是:“這個兒子像我!”太祖曾用此語高度評價了燕王,而今他又如此讚美了救他脫險的次子朱高煦,他萬沒想到,日後的朱高煦也將重複他今天的事,是的,當年的燕王完全不會想到有一天他的兒孫也將骨肉相殘,當年的那個時候他隻知道趕快引殘兵回北平去。

建文三年正月元日,正在上朝的時候,東昌的捷報就到了,建文帝頓時龍顏大悅,降詔褒賞將士,聽說燕王被圍,差點死於亂軍之中,於是便又降詔,告訴眾將:“燕王雖然叛逆,但畢竟也是朕的叔父,隻可生擒,不可暗傷,使朕有殺叔父之名,以傷朕的仁君的形象。”

燕王敗回北平,召道衍來見,說:“我前日出兵,你說肯定能勝,為什麽今日大敗而還?”

道衍早在一聽說燕王全軍慘敗就心慌得很,到了燕王兵敗回北平後更是暗地裏冒了幾日虛汗,但當真正嚴峻的時刻來到的時候,麵對著燕王用厲辣且反感的眼神緊盯著他,毫不客氣地擲出了這麽冷嘲熱諷的一句後,這個時候他那張曆經人世風雨的老臉皮子越發厚了起來,不要說風雨就是刀槍也不怕,何況現在隻是麵對著燕王的厲辣且反感的眼神緊盯著,和一句毫不客氣的冷嘲熱諷。有一張遠遠厚過城牆的老臉皮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完全不必意外,道衍會一臉從容地答道:“臣早就說過會這樣了,隻不過大王沒有注意到罷了。”燕王道:“卿什麽時候說過會有東昌之敗?”

道衍道:“臣曾說得‘多費兩日’,‘兩日’不是昌字又是什麽?不但臣預言了這一點,就是前些年的金忠為大王卜卦時,也說過‘靖難師出,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逢大木穿日,小不利耳。’‘大木穿日’不是東字又是什麽?勝敗皆已前定,誠望大王再統帥眾兵出師,這次必定會勝的。”

燕王果然被聰明且老臉皮子厚的道衍繞進了圈子裏,對著那件皇帝的新衣,誰甘心讓自己成為天下最笨的人呢,於是他忙忙地做出感覺恍然大悟的樣子,爾後便在大徹大悟間對道衍越發地敬重和信任了,於是恭敬又虔誠地說:“原來東昌一敗,是早有定數的。卿能知禍福,不啻諸葛再世,先生的建議我敢不敬從。”

至此,道衍成功地將燕王的耳之聰、目之明全部懵混蒙住,自然道衍在最後會再鼓勵一下燕王說:“虎離陷阱依然猛,龍脫深淵照舊飛。”

15、假示弱

燕王於是信心百倍士氣十足地再下令檢閱將士,以備南下。臨行之日,燕王親祭在東昌陣亡的將士,在這些陣亡的將士中以張玉為典型人物,這個符號型的人物果然讓燕王實現他東山再起的目的,那種非物質的士氣比萬千輜重來得更有份量。

燕王一麵奠酒焚帛,一麵痛哭,說:“勝敗兵家常事,這本不足以計較,隻可惜隻可恨我喪失了一員輔佐的良將,至今猶令我寢食不能安。”說罷,涕零如雨,燕王一邊痛哭一邊脫下衣袍,命左右當場焚燒,以表示他與陣亡的將士乃同衣同袍的真情厚意。諸將看了,都感激萬分,高聲三呼,心甘情願為燕王效力,戰死沙場。

燕王祭奠已畢,又烹宰牛羊,犒勞將士。一邊吃著一邊對諸將說:“凡為將為兵士者,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以前的那場白溝河之戰,南軍怯懦,貪生怕死,結果我軍得以殺之,這就是所謂的懼死必死的道理;而我軍將士,不畏刀槍,不計生死,所以才能出百死而全一生,這就是所謂的捐生必生的道理。如今賊勢囂張,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先起而擊之。諸君若能體會我的苦心良言,自然能一戰而成功。”

諸將全都起立頓首說:“謹遵令旨。”其聲震屋宇大帳,更驚天又動地。

燕王出師,行至保定,打探到盛庸已離開德州進兵於夾河,兵駐單家橋;於是便命兵將由陳家渡過河,與盛庸之軍相對抗。盛庸也得到了探報,於是便列陣以待。

到了次日,兩軍對陣。燕王聽說朝廷在東昌之捷時曾有“隻須破敵,無使朕有殺叔父之名”的詔令,在聽說的當時他禁不住在心裏冷笑一聲,癡兒,你想以仁君形象服天下,這倒正好,正好為我所用,我若為君,隻做能君雄君,以雄霸主朝事,以英明主天下,我便不仁,又豈奈我何!

於是他原本就不小的膽子在這道仁君的詔書激勵下,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有恃無恐,居然敢先帥三騎,掠陣而過,以觀南營之虛實。盛庸因受帝戒,不敢輕動,隻好眼睜睜地看著燕王掠陣歸營。

燕王掠陣看見南軍個個擁盾以自我保護,箭、刀等都不能入,於是便拿出對策,命兵士製下鐵鑽,長六七尺,鑽上全是橫貫的鐵釘,釘末又有利鉤,然後將鐵鑽奮力拋擲到盾上。若被釘鉤鉤住,那樣盾就很難舉得起移得起,這樣就起不到保護的作用,然後再用矢、石攻之,南軍無以蔽護,於是便隻好棄盾逃走。燕兵以此法果然大見效果,在南軍棄盾逃走時,乘機派出鐵騎兵,縱蹄**這些無辜南軍的年輕身軀。

燕將譚淵看見南軍敗走,便率部下指揮董中峰等,從旁邊轉出迎擊。南將莊得於是率眾死戰。南兵人人見阻斷歸路,自然便人人死戰。譚淵、董中峰自然被南軍殺死。

燕王見大色近晚,忙放棄救援,鳴金收兵。第二天早上,燕王對諸將說:“作為一個領兵打仗的將領,麵對敵軍,最重要的是能夠審機識變,昨天南軍雖然被稍稍地挫折了,可是其鋒尚銳,譚淵立功心切便去阻擊,欲絕其生路,他們如何能不死戰?孤王沒有發兵救他們,是為減少傷亡,非是孤王心太狠腸太硬不仁不義,希望你們能夠理解。今日南軍若再敗走,則必須順勢狠追痛擊,肯定會大破敵軍,也就是說今天才是你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希望你們仍然能如譚淵那樣拚死阻擊。”

兩軍開陣,先還是將對將地比個高低,殺了半天,不見勝負,於是這邊添將,那邊加兵,漸漸地兩家兵將一齊擁出,戰作一團,殺做一塊。一時間旌旗蔽日,金鼓震天,槍刀亂舞,人馬紛馳,箭下如雨,炮響若雷。陣地上,殺氣騰騰,不分南北;沙場中,征雲冉冉,莫辨東西。雖不分勝敗,卻早血流滿地;尚未定高低,然已屍積如山。自辰時戰起,直到未時也不收兵,真是棋逢對手,龍爭虎鬥一戰難已。

此時盛庸軍在西南,燕王軍在東北。燕王戰急了,揮劍仰天大叫:“鬼神助我!”叫聲未絕,忽東北風大起,卷得塵埃障天,沙礫滿麵,直吹得南軍眼目昏迷,咫尺間都看不見人。燕兵一看天助,乘機狠狠出擊,南兵頓時亂慌慌,隻覺風聲皆兵,哪裏還敢戀戰,於是兵不由將,將不顧兵,各各奔逃潰散。

燕兵乘勝從後追殺,斬首數萬,強行溺死和掉河淹死及被追騎**而死者,不計其數。盛庸無奈,隻得單騎逃回德州。

燕王這邊對諸將說:“盛庸雖然敗去,可還有吳傑、平安據守真定,我打算移兵打他們,可是野戰容易攻城難,不如設計把他們誘出來,那就容易破了。”

邱福道:“聽說吳傑、平安昨日本打算要來幫盛庸的,因為探知盛庸兵敗,於是便引兵回去,估計是不肯來的。”

燕王說:“那就用計誘其出來。”於是派軍兵四出,說是要到各個地方取糧,又密令校尉扮做百姓,懷抱從附近百姓人家硬生生搶來的吃奶嬰兒,作出一派平民百姓避兵出逃之狀,進入真定城內,廣布流言,說什麽小民等的住居,不幸與燕營相近,所以大家都各自逃生,以避其難。又說什麽燕王在夾河一戰中乘風之利勝了一陣,卻因勝而驕,凡精勇兵將,都派去四處取糧,軍中毫不設防。盛元帥是奉旨征燕的,今雖失利,倘若再來,燕兵定敗。

吳傑與平安信以為實,立刻出師,到了滹沱河,距燕營七十裏時,探馬報知燕王,燕王忙下令起兵渡河。有將道:“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夜戰不便,還是請等到明早吧。”

燕王道:“他們如此堅固的城池不守,自已送上來,此時也機也,乘時與機,自當急擊不可失;若延緩到明天早晨,他們探知了真情,然後退了回去,真定城堅糧足,那時要再攻可就難了。”

都指揮陸榮道:“時機雖不可失,但今天乃十惡之日,為兵家所忌,不宜進兵,如果冒犯了可怎麽辦呢?”

燕王笑道:“拘小忌者誤大謀,我自然是不肯自誤的。”於是拔劍指揮眾將士道,“敢有不進者斬!”

兩軍相遇在槁城,吳傑見燕王親自迎戰,知其有備,雖深悔其之誤來,然而已是不可能退兵了,於是列方陣於西南以待。燕王看見,對諸將說:“方陣四麵受敵,豈能取勝?我軍隻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敗,則其餘自潰。”於是命令兵將使勁敲鼓,多多打旗,以虛掩另外三麵,同時命朱能、邱福率精勇,擊其北隅。朱能、邱福引兵正與南軍酣戰,燕王自己則領驍騎數百,沿滹沱河繞出其陣後,奮勇突入。

南軍一時無將可敵,唯有強弓硬弩,緊緊守護。於是一時間矢下如雨,燕王貼身所建樹的寶纛旗,因為無數利箭集於其上,就如蝟毛。燕師多被射傷。燕王正無奈何,忽然東北大風又起,一時飛沙走石,廢屋折樹,亂撲向南軍。燕兵看見再次出現天助,急忙乘勢殺來,南軍於是又潰散而逃。

燕王率眾緊追,直直追到真定城下,俘斬六萬餘人,生擒都指揮鄧戩、陳鵬等。吳傑與平安,僅僅能做到保全自己性命回到城裏。南兵被擒與投降者,燕王一個不殺,全都釋放他們南還。南軍甚是感激,於是南軍征燕之氣,愈發不振而自選解體。所以這一勝可以說是,從此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16、忠臣設庸謀

燕王戰勝還營,看見寶纛旗上如蝟毛般多的利箭,一向心冷腸硬的他對自己卻是善感易懷的,此時他的英雄豪情早已飄渺,傷感自憐占據了他全部的感覺,於是燕王重歎了一口氣,垂淚說:“寡人雖有上天庇護保佑,可是征戰的危險,也真讓人寒心,更讓人想想就後怕啊。”燕王當即叫人將旗送回北平交給他的長子也就是燕王世子朱高熾善加收藏,以使後世不要忘記今日創業之艱難。

燕王世子朱高熾就是日後的成祖朱棣之後的仁宗皇帝,綜其一生也是“仁”字,他的一生和他的堂叔前太子朱標、堂兄建文皇帝極象。他的兄弟們和他的叔父們一樣,一直對皇位有著非份之想,而他總是不予計較,並在兄弟們捅了大漏子後出來說情,如果說是假惺惺,他假的次數還真不少,他最少為他老弟漢王和趙王討過數不過來的N次情。他曾多次奔波在南京和北京的路上,多次到百姓的家中就餐,並說百姓生活很苦,吃的極差,要官員們善待百姓,請注意這是正史不是戲說,而且他也沒有勸那群瘦瘦的連飯都吃不上的百姓食肉脯。如果說到個人能力,他在父親燕王和李景隆決戰期間,他帶了極少的兵,發動數十萬北京民眾守城,成功地守住了大本營北平。也許是好皇帝一般都天不永壽,他在位僅僅一年就也撒手西去了。

接下來燕王發兵河北諸郡縣,諸郡縣多不戰而降。於是燕兵進兵於大名,一麵休養人馬,一麵上書朝廷,請誅齊泰、黃子澄,然後立即罷兵息民,以鬆懈朝廷君主之憂心。南京的建文朝廷很是驚慌,廷臣別無良策,唯有以請降之名,暗中征兵調將以圖再戰而已。建文帝今見燕王上書,請誅齊、黃,方肯罷兵,隻得傳旨逐齊泰、黃子澄於京外,並令有司抄沒其家,名義是謝罪燕人,一切都照燕王希望的做了,剩下的就是希望燕王能就此罷兵。

但齊泰、黃子澄的被逐讓建文帝心裏非常不快。方孝儒與侍中黃觀同奏道:“陛下令逐齊泰、黃子澄,雖因燕王要挾,然此一舉,卻與兵機相合。”

建文帝一愣,忙問:“如何相合?”

二人道:“如今盛庸兵敗,一時征調不及,正打算緩議,恰好燕王有此請,陛下既逐齊、黃以謝之,何不再借機派遣一使臣,降詔以赦其罪,然後命令他罷兵還燕。況燕軍久駐大名,已將困頓,若將詔赦之,他們必定是會依從的。他們若是依從,自然鬆馳防備,而我方調來的兵馬漸漸齊集,自然我強彼弱;到那時再調遣東軍,以攻永平,擾亂燕之根本,這樣他們自然會回去救,待他們回去救,我們再集將調兵,追蹤其後,則燕軍必破矣。”

少謀寡斷的建文帝從來分不清辯不明計謀戰略的真偽優劣,隻管按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出來的悅耳之聲,因而聞奏大喜,於是命黃觀草詔,赦燕王之罪,使歸本國,仍複王爵,永為藩屏,以衛帝室。詔成遣大理寺少卿薛岩前往燕營,以諭燕王。又命黃觀作宣諭使,同時還將這一道詔諭刊印數了千份,交付薛岩帶去,密散燕營將士,使其歸心朝廷。

17、洞若觀火

薛岩受命前往,到了燕營,燕王卻不肯下跪拜招,無理自然就得蠻橫,蠻橫自然就得不講理:“我不知詔中說些什麽?如果說得通情達理,再拜也不遲。”於是一把扯過詔書就看,看完,燕王借著剛才的蠻橫,一點也不困難地發起雷霆萬鈞之大怒說:“這分明是在欺詐我!既要我罷兵,為什麽他們自己不僅不罷兵,還又派遣吳傑、平安、盛庸暗暗出兵,扼我咽喉要道?這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區區小計平平庸謀,豈能瞞得住我的法眼。你今天,既敢入虎穴而捋虎須,可謂目無寡人!”於是以此借口叫勇士把薛岩推出斬首。

燕王這才借著這個台階,命人將他放了,然後通情達理地說:“懿文皇兄既薨,齊晉二王又逝,應當繼承大統者,非嗣寡人又有誰呢?即使太祖誤立建文,然寡人也是他的皇叔,奈何他聽信奸人齊泰、黃子澄之言,竟令張囗、謝貴等,到北平監製寡人;又明詔內臣削奪護衛;又暗敕張信,生擒寡人……唉!寡人是不得已,才舉兵誅君側之奸,以使朝廷明親疏之分。如今隻要送齊泰、黃子澄二人給寡人,則寡人自然還燕而守臣節。試想寡人自小跟隨太祖征戰以取天下,遇到過多少英雄,今日用這幾個朽木之兵、糞土之將,來與寡人抗衡,未免也不太自量力了!允炆癡兒的意思不過恃仗兵多而已,可他為什麽就不想想,耿炳文如何以三十萬之眾卻敗於真定;李景隆以五十萬之更眾再敗於北平;吳傑、郭英等則以六十萬之巨眾仍敗於白溝河?由此觀之,兵多豈足仗恃?豈不聞‘兵不在多而在精’,一旅精兵,可破頑師十萬。你今既來我營中,我營兵將威武,也該看個明白,回去報知允炆癡兒君臣,方不虛此一行。”

於是傳令著各營將士,分隊揚兵較射。又著一將,領薛岩各營觀看。薛岩死裏得生,哪裏敢違拗分毫,隻得跟隨著,一營看過,又是一營。戈甲相連,旗鼓相接,一路看來,約有百餘裏。各營兵將,莫不馳馬試劍,演武較射,真是人人豪傑,個個英雄。薛岩細細地看在眼裏,不覺膽寒心驚,再見到燕王,唯有稱讚說天兵不過如此。

燕王充滿英雄豪氣,朗聲大笑道:“兵強何足道,更妙在用兵之方略。我今欲**,有何難哉!”於是又留薛岩住了好些天,才肯放還。臨行又說道,“朝廷既然下詔求罷兵,寡人也不是不想罷兵,隻不過是生氣朝廷心口不一。你且先回去,寡人也馬上遣使去說個明白。”

18、焚糧最塗毒

薛岩回去後,將燕王的話上奏,建文帝聽了非常不高興。過了些天,燕王果然遣指揮武勝來上書。書內稱:“朝廷既欲罷兵,昨獲得總兵官四月二十日囗書,又有會合軍馬之旨,此何意也?由此觀之,則罷兵之言,為誠乎?為偽乎?不待智者麵後知也。不過欲張機阱,以陷人耳。人雖至庸,豈能信此!”建文帝一看燕王不肯罷兵,於是大怒,命將燕使武勝關進牢獄。早有跟隨武勝的人報知了燕王。燕王大怒道:“敵國雖隙,從無斬使臣之理!他如今膽敢如此這般,我必定要塗毒他一番!”

眾將道:“塗毒無過殺戮,但他們的兵將散處北地,縱能殺戮,也算不得塗毒。”燕王道:“他們兵馬聚集北地,所用的糧草必由徐沛而來,我今遣輕騎數千,截斷而燒絕之。那樣他們軍中缺糧,就是兵再多,也勢必瓦解了。”眾將道:“若能燒絕其糧,則此番塗毒,可謂真塗毒矣。”

因為此時燕兵駐紮大名,離濟寧很遠,所以濟寧守備不嚴。李遠領兵六千,暗帶火器,突然來到濟寧,別的不幹隻是放火燒倉廒。守兵發現焚糧,急忙來救營,可是火猛風狂,早已將所積之糧,燒得罄盡成灰。

濟州地非險要,城廓不堅。邱福、薛祿兵到了,也不攻打,架起雲梯,一擁登陴,城破後,探知南來糧船,正在河下,於是潛師到沙河沛縣,先分兵據在兩頭,再細細偵探察看,果然有數萬號糧船,塞滿河床。邱福、薛祿於是命軍士,將帶來的火藥,分數十處放起火來。火燒著了,南軍才發現,火勢太猛烈,撲救不得。且船多擁塞,撐放不開,隻得任他火勢綿延,一路燒開去,直燒得河水有如沸湯,死魚死鱉都浮到了水麵上。霎時間,數百萬糧米,都被燒成了灰,漕運軍士一哄逃去。

燕王這邊高興得跳腳大笑,給邱福、薛祿與李遠三人記大功。原本朝廷雖然屢屢戰敗,可畢竟是天下之大,兵損又增;糧餉不缺,氣尚未餒。今被此一燒,各地之糧響,便覺難以應付,將士之氣,未免索然。京師那邊,朝廷與臣民也全都震驚無比又無可奈何,隻得又命戶部行文,各處催解糧餉接濟。從此南軍愈發不振,北軍愈發強壯。

19、梅駙馬

這個時候的汪秋雲,依然同建文帝做神交之友。建文帝幾次要立她做皇妃,秋雲隻是不答應,有時逼得急了,她便淚汪汪地說:“這事是斷斷不能從命的,陛下如果強逼,妾唯有一死以報知遇之恩。”

建文帝見她矢誌不移,越發覺得敬重她,越是敬重也就越愛,越愛也就越想得到她的肌膚之親,可秋雲一直是心如古井水,波瀾不再起,任憑建文帝如何用情,秋雲始終是平靜如鏡,看她這個樣子倒真是跳出紅塵之外,六根清七欲淨了。她常對建文帝說:“妾和陛下神交,也算是萬丈滾滾紅塵中的真知己了。”

建文帝表麵上也不好反駁她,但秋雲誌不可奪,這也是樁最沒辦法的事。

這時節燕王率領著強兵猛將,一路勢如破竹,不到半年工夫,北軍已取了鳳陽、淮安諸郡,徽州、寧波、蘇州、樂平、永清等地也相繼失守。偵騎一個跟一個絡繹在前往應天的道上,卻都是北軍得勝南兵敗績的警報。這個時候舉朝張惶失措,無一人可用,於是建文帝便想到了駙馬梅殷。

梅殷係汝南侯梅思祖從子,通經史,善騎射,娶了太祖的寧國公主後,他被稱為梅駙馬。梅駙馬其人大有才智,太祖一向最為眷顧器重,臨崩時,太祖曾囑咐梅殷說:“你老成忠信,朕可托幼主。諸王強盛,太孫稚弱,煩你盡心輔佐,如有犯上作亂,你應為朕出師討罪。”然後給了他一份遺詔,梅殷當時頓首受命,涕淚不止。

燕王見梅殷統兵謹守要害,考慮到他是太祖駙馬,彼此親情關愛,於是寫書一封,遣使送與梅殷,說什麽他“往南者,欲進香金陵,以展孝思,非有他也。敢煩假道。”梅殷回書道:“進香乃王之孝,但皇考有禁,不許進香。遵禁者為孝,不遵禁即為不孝。況奉命守淮,豈敢假道?”

燕王看了回書,大怒不已,致書道:“進香有禁,是矣,寡人遵祖訓;而興兵以誅君側之奸,難道亦有禁乎?況寡人乃太祖嫡子,倫敘當承;今又為天命所歸,豈汝人力所能阻也!”

梅殷看了也非常生氣,叫人將來使的耳鼻割去,說:“來書詞語狂悖,我也難回答,隻好留你的口,報與燕王,說:‘當今天下,乃太祖之天下。當今天子,乃太祖所立。王既係嫡子,太祖何不立王?太祖既不立王,則王臣也,宜安守臣位,不可作此叛逆之想,以成千古不忠不孝之罪人’!”

20、詭計偏得逞

燕王看梅殷忠直,難於煽動,於是便舍了淮安,往徐、宿而來。那一場慘酷的戰事,直殺得人馬**,生靈萬死,濠塹俱滿。這一次戰役,所有南軍精銳,悉數傷亡,從此南軍便一蹶不振,被假逐的黃子澄聞報大哭道:“大事已去,我輩萬死,不足贖誤國罪名。”可笑他到現在才知後悔。

燕王**泗州,收降守將周景初。安民已畢,往謁祖陵。陵下父老,都來叩見。燕王遍賜酒肉,親加慰勞。父老皆喜,拜謝而去。

燕王再次要渡淮,這次他取道鳳陽。鳳陽知府徐安一聽說,馬上就拆浮橋,匿舟楫,斷絕交通。燕軍又不能渡江來。

燕王躊躇了一會,想出了一條好計,召邱福、朱能等入帳,密秘囑咐一番,然後他們去了,燕王自己則引軍到了淮水北岸,指揮將士,移舟要靠岸,揚筏欲渡過,同時張旗鳴鼓,一副急欲渡江之狀,南軍在對岸自然瞧個明白,當然如果他們看不明白,燕兵就不妨再做得到位些。

兵者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南軍不敢稍懈,整備兵械嚴裝設防,專待燕軍南渡,襲擊中流。那知燕軍鼓噪大作了很長時間,卻並沒有一舟一筏渡越過來。明明有計,盛庸如何能不防?

南軍這裏不敢放鬆,直直瞪眼遙望,差不多有小半日,才各自還營暫時歇息,忽然營外喊聲驟起,許多燕軍已經殺到了,頓時人亂馬嘶,嚇得南軍魂不附體。

原來邱福、朱能等按著密計,帶著驍勇善戰兵士數百人,西行二十裏,從上流雇了漁舟,偷渡淮水,繞至南軍營前,奮勇殺入。盛庸不曾預防還有這一手,還疑為燕軍大隊以馬已到,於是慌忙出帳上馬,意圖逃走,不料馬受了驚,一躍而起,將盛庸掀了下來,盛庸跌倒在地,手也傷了足也折了,幾乎不能動彈,虧得手下親兵,把他扶起,登上小舟,倉皇逃去。

21、迂謀腐計庸策再出台

盛庸大敗的消息讓整個京師震恐異常,建文帝忙遣禦史大夫練子寧、侍郎黃觀、修撰王叔英等,分道征兵。各鎮卻都觀望不前,更有甚者還借錢糧給燕王,以示其有意歸附。還有朝上六卿大臣,恐怕在京遭困,多半呼籲要求出守,這樣一來京內便越覺空虛,建文帝也就越覺惶急,沒奈何,隻得下詔罪己,暗中卻召還齊泰、黃子澄,商量最後的要策。真是一誤再誤。

方孝孺這時候入奏道:“今日事急,不如先割地議和,以此暫作緩兵之計。待我們召募的兵馬到了,再決勝負。”此老又出迂謀,還自以為妙策,建文帝也同他一樣以為上策,於是便流著淚問:“何人可使?”方孝孺道:“不如遣慶城郡主。”建文帝點首,於是以呂太後的名義,派遣郡主前往燕營。

郡主係燕王的姐姐,兩人一相見,燕王忙先哭,不管真耶偽耶,總之燕王是擠出了因為是先發所以能夠製人而不是製於人的眼淚,郡主也哭,哭得卻是純粹的真傷心,彼此對哭了一場後,燕王才先發製人地問道:“周、齊二王現在哪裏?”郡主聞言,一腔責怪燕王有違祖製臣道的理直氣壯全都被趕得無地容身,吞吞吐吐地說:“周王已召還京師,齊王仍在獄中。”

然後就在燕王的歎息不已中,郡主慢吞吞地理不直氣不壯地說明了建文皇帝的意思,燕王占據著如此的主動,這時自然不難還擊:“皇考親自分封的領土,還不能保全我們兄弟,如何敢寄希望於什麽割地這種辦法?況且我率兵來此,無非是要拜謁孝陵,朝天子,規複舊章,請赦諸王,令奸臣不得蒙蔽聖聰,然後我當立即解甲歸藩,仍守臣禮,若平白憑他說上這麽幾句,我就先緩兵,結果會怎麽樣呢?今日議和,明日仍戰,徒令姐姐你白白地跑來跑去的,反墮奸臣計中。我不是愚人,用不著在我這兒玩這個!”

方孝孺的迂謀又被燕王一口道破。郡主不便再說什麽,隻得告辭。燕王送出營外,又對郡主用狼在吃羊之前的口氣說:“請代我謝謝皇上,我與皇上乃至親骨肉,我並無歹意。隻請皇上從此悔悟,休信奸謀!同時你替我捎話給別的弟弟妹妹,我幾次差點就不免一死了,幸虧有宗廟神靈護佑我到了這兒,咱們相見的日期已不遠了。”

建文帝聽了郡主回來的複述後,又向方孝孺問計。“長江天塹,可當百萬兵,陛下不必畏懼。”方孝孺還是迂談,當然也不可能不如此談。他的優點完全不在於此。

恰在這個功夫,燕王進軍瓜州,他的中官狗兒偕都指揮華聚,領前哨兵,出浦子口。被盛庸、徐輝祖合兵擊敗,並且還殺了狗兒、華聚等。燕王得到敗報,正要議和北還,偏偏湊巧次子高煦引兵到來,燕王非常高興,忙出營相見,一隻手愛撫著高煦的高大寬闊的脊背,說:“世子多疾,轉戰立功,所依賴的惟有你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是自古的定律,燕王這句無心的話足以開啟高煦奪嫡之心,燕王自己亂國不足,還將這個衣缽又傳給了高煦,命定的輪回在明王朝的朱氏皇族裏就這樣上演個不停。高煦在當時,受了這話的鼓勵並慫恿,更加欣然踴躍,更加使出凶猛的狠力來擊庸軍,致使庸軍再次失利。

盡管隻是個小小的失利,然而南軍已是兵無戰心,侍到郎陳植到營,慷慨誓師,甚至痛哭流涕,可奈軍心已變,任憑你舌吐蓮花,也是沒效。都督僉事陳瑄竟受燕王的鼓動,領舟師降了燕王。還有陳植麾下的金都督,也要叛離,被陳植識破,便召入詰責,不料反而把他惹火了,竟將陳植殺死,然後率眾降燕。燕王問明底細後,立誅金都督,且準備了上好的棺木收斂陳植,還遣人送葬到白石山。燕王玩的這套權術真是可愛極了。

然後燕王設祭江神,誓師競渡。舳艫銜接,旌旗蔽空,微風輕颺,長江不波,征鼓聲遠達百裏,南軍驚駭愕然。盛庸等麾眾抵禦,未曾交戰,已先披靡,燕軍前哨登岸,隻有健卒數百來衝庸軍,庸軍就大亂起來,霎時盡潰。等燕王渡江後,引軍窮追,直達數十裏。南軍除被殺外,統已散逸,單剩盛庸一人一騎,再次落荒走脫。燕軍乘勝拿下鎮江,打算休養數日,進薄京城。

盛庸敗逃回京師,來到建文帝麵前請罪,建文帝仍舊歎道:“這事不幹卿等,實在是朕的不德所致。”說著便悲淚難禁。仁君引咎自責,群臣自然寸心如割,難禁的淚珠不管是悲也好,是愧也好,是真也罷,是假也罷,總之一樣流不個不住。

建文帝此時除了徘徊殿廷,再就是束手無策,隻好再召方孝孺商議,迂謀腐計庸策也是計謀也是策略呀,聊勝於無吧。

方孝孺請速誅李景隆,建文帝不肯依從。廷臣鄒公瑾等十八人,聽了方孝孺的話後,當即便擁李景隆上殿,各舉象笏,沒前沒後的亂擊,直把他打得頭破血流。李景隆原是可誅,但事已至此,誅亦無益。一班廷臣,攢笏亂擊,更失朝儀,真是可笑可歎。亂紛紛中,建文帝喝住眾官,命李景隆上前說說對策。李景隆被打得暈頭轉向膽戰心驚,俯伏在丹墀,隻管叩首不已。到了後來,隻說出了議和兩個字。虧他到了這一步還想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