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危機已四伏2

第二天早晨,仆婦傳話進來,說那教讀先生不辭而別了。陸夫人心虛,也沒說什麽,隻叫另請一個就是了。

後來陸狀元大魁天下,陸夫人年已半百,此時她被人們稱作陸太夫人,這個時候她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臨終前,陸太夫人沒有別的吩咐,隻拿出用一根紅絨線兒穿著的一百文大錢來,那錢已摩弄得光滑如玉,連錢上的字也不清楚了。

其時滿堂的兒孫,都不明白太夫人的用意,陸太夫人掙紮著坐起來,說:“我已是垂死的人了,有一件事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我有句最緊要的話你們需牢牢記著,以後如果子孫們有青年夭殤的,遺下寡婦,萬萬不可令其守節,斷七之後,立刻準她再嫁,誰若違我遺言,便是陸門的不肖子孫。”然後陸太夫人就把自己當年私奔教書先生的事講了一遍,講完後又說,“我受了那個教書先生的教訓,又臊又悔又悲憤,從此就狠下心把這個念頭拋撇在腦後了。但長夜漫漫中孤眠獨宿,如何挨得過這滿室的淒涼與寂寞呢!後來我就想出一個法兒,揀了一百文大錢,每夜睡不著的時候,就把這一百個大錢一齊撒在地上,然後吹滅了燈火,去地上一文一文地把錢摸起來,開始地上的錢多容易摸到,摸到後來錢少了,又撒落在各個僻處,就非常不容易摸得了。不過我咬定牙根,不把百文錢都摸到了決不睡覺。有時摸得了九十九個,為了一文錢東碰西撞,弄得滿頭是包,但這也比我一個人躺在**輾轉反側要好受得多。待到百文錢摸齊,我也就很困倦了,自然倒頭便能睡著,再也不起別的念頭了。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可以說每天都如此,足足二十多個年頭,你們瞧這一分來厚的大錢,是不是都已讓我摩索得和紙一樣薄了?守節這種苦日子,我太知道是什麽滋味了。所以凡我子孫中如有寡婦切勿勉強她守節,與其做出偷牆摸壁的事來,倒不如讓她再嫁來得堂皇冠冕。”

陸太夫人瞑目後,便由陸狀元把這段故事著了一篇傳紀,勒在陸氏的宗祠裏。以後江南的陸氏,果然族中都依著這個規例,一直傳到了現在。

10、鬧緋聞

皇太子的元妃也是這樣的一個少年寡婦,天天過著隻影單形的光陰,所以當那位溫存瀟灑的涼國公藍玉常到太子邸中來走動,元妃如何能不感到安慰,兩人的關係自然也就一天親密一天,於是京城中的謠言也就講得到處沸騰。藍玉的妻子是常遇春的妻妹,遇春的女兒便是太子的德配元妃,藍玉與太子為轉彎親戚,他恃功挾勢,仗著這一點連帶關係,越發比以前專橫了,因此自然樹敵不少,現在有了這麽個現成的借口,他豈能被人家從口中放過。這時朝中開國的功臣多半相繼病死,或遭殺戮,後起的廷臣中,要算涼國公藍玉威力最大了。他自出兵平了西蜀,接著又遠征沙漠,功成歸來,太祖在諭中比藍玉為衛青、李靖,還賜給他鐵券並府第,晉封涼國公。

涼國公藍玉夫人自然也有所耳聞,她是個烈性子的人,心裏壓不住火裝不住事,於是便決定趕到太子府邸中來捉奸,偏巧那天藍玉推說出城閱矢,其實是躲在元妃的房中,兩人對飲歡宴。藍玉的左右已得著了藍夫人的重賄,就私下去通報了。

藍夫人立時就帶著十幾個家將和二十多個勇健的侍女,飛也似地奔向太子府邸。到了府邸前,不問好歹,一群人蜂擁而進,府邸中的衛士校尉,見他們來勢凶惡,也不敢阻擋。藍夫人隨著眼線走,路徑熟諳,一口氣直奔到了後院。

到底是太子的府邸,房屋深邃,到藍夫人趕到元妃房裏,排闥直入時,誰知藍玉早已聞風從後門溜走了。

藍夫人見並無她的丈夫在那裏,心裏一團戰鬥的怒火與熱情頓時冰涼成灰燼了,一想自己帶了這許多的人,衝到太子府邸中來吵鬧,若是追究起來,罪名可不小啊。這時元妃見藍夫人發怔,便嬌聲喝道:“你是個什麽人,膽敢擅自闖到太子府中來混鬧?現今太子雖已歸天,可我總也是一位殿下的妃子,怎麽也輪到你這樣的人來欺侮呀!?校尉們,還不給我抓了,明天到金殿上算帳去!”

藍夫人被元妃這樣一說,弄得啞口無言。候在外麵的那群如狼似虎的校尉便要上來拿捕,藍夫人驚慌失措,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她領來的侍女眼明手快,指著黃緞椅上一幅白綾向藍夫人一邊說道:“這綾帶不是爵爺束裏衣的嗎?上麵還有夫人親手刺繡的花朵呢!”一邊就已一把抓在手裏遞給了藍夫人,藍夫人接到手裏細一看,果然是藍玉的東西。元妃待要來奪時,藍夫人已把它塞到袖子裏了。

藍夫人得了證據,膽子也就壯了,立刻便指著元妃罵道:“你這個**婦,現正在偷著人家的漢子,卻還這樣的嘴硬,你不是說要到金殿上算帳去嗎,那倒正好,我正是要拖你到金殿上算帳去呢!”

說著便伸手來拖元妃,太子府邸中的那幾個校尉見元妃已被人喝倒,自然不敢動手了,其時的元妃被藍夫人罵得麵紅耳赤垂頭喪氣,一聲不敢吭,任憑那藍夫人指天畫地罵個不休,直鬧到她自己也覺得乏力沒意思了,這才領著家人侍女們回去。

11、元妃命懸三尺白綾

第二天早朝,都禦史張賓受了藍夫人的委托,上本彈劾藍玉,說他玷辱宮眷,應加罪譴,又拿出那幅白綾作證。太祖看了奏疏雖然憤怒,但一時卻未便處置兵權在握、勢重難輕動的藍玉,隻是召藍玉入宮,當麵訓斥了一頓,又在賜給他的鐵券上鐫了藍玉的罪狀,令他鑒戒。

偏偏藍玉不知自省,暗中仍和元妃往來,藍夫人又趕到太子府邸中大鬧,還拿著藍玉的那幅白綾,招搖過市,到處給人瞧,逢著了官眷就將元妃同藍玉的醜事,原原本本地講一個痛快。

元妃被她鬧得無地容身,一天晚上竟懸起三尺白綾自縊而死,當然在這背後和她奉了皇帝公爹的自裁聖旨是分不開的。

12、大誅功臣的血腥背後

藍玉痛哭了元妃一場後,深恨藍夫人惡毒無情,乘她睡著的時候,悄悄把藍夫人刺死。消息傳出,廷臣大嘩,齊劾藍玉逼死皇妃刀刺發妻,連並其他的罪案也不下幾十起,諸如多蓄莊奴假子,霸占東昌民田等種種不法行為,太祖於是再次得心應手地表演著他的拿手好戲,讓眾人們看到太祖雖然愛藍玉的英武功高,奈何眾口同聲無法保全,隻好下諭令藍玉自盡。

藍玉接到了旨意,端起那濃度很高的半杯鴆酒一口飲下,然後便追著元妃和藍夫人到陰間大鬧去了。這是涼國公藍玉多麽希望的結局,是的,雖然是結束生命,但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實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不久以後,有人在蜀王府看見端禮門樓上奉上著一像,公侯品服,金裝,人皮質,頭與手足俱肉身,樣樣齊備一如活人,一問內監才知道,原來竟是涼國公藍玉被太祖以謀反罪重處,剝了皮以後,人皮裏麵添實了草而製成,並且還把這件人皮像傳示各省,當然目的可不是藝術的展覽而是威懾臣下的觸目驚心。在這件人皮像自滇展覽到蜀時,蜀王奏請留下了。

就這樣,元妃死了,藍夫人死了,藍玉也死了,一樁風流案也就慢慢地消沉了。但是,在這樣的一樁風流案背後,太祖借機殺了大量可能在將來對太孫的統治造成威脅的勢力。就這樣,到了太祖的晚年,開國功臣差不多已被他斬盡殺絕。

而這背後的背後,燕王棣才是真正的殺藍玉凶手,他才是這次黨獄的真正策劃者。

早在太子未逝之日,涼國公藍玉與太子因為有那一層聞接的親戚關係,彼此來往得就很是有情有誼的,藍玉北征還軍後,曾對太子說:“臣觀燕王,舉動行止,與皇帝無異。又聽相士說,燕王有天子氣,願殿下先下手預防,審慎一二!”太子道:“燕王事事待我都很恭敬,絕對不會有異誌的。”

藍玉道:“臣蒙殿下優待,所以冒著風險向您陳明利害,但願臣言不驗,不願臣言幸中。”

沒想到這件事,早被燕王安排在太子身邊的眼線悄悄報告給他了,燕王便銜恨不已。後到太子薨逝,燕王那天得機會,對太祖奏道:“在朝公侯,縱恣不法,將來恐怕尾大不掉,應早加嚴處。”這句話,雖是冠冕堂皇,卻暗指藍玉,太祖從此便對藍玉有了疑忌。

後來燕王終於從藍玉的一句話上做了功夫,於是便有錦衣衛蔣瓛密告藍玉謀逆,與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垣、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及吏都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等,合夥謀計起事,並說他們準備在皇上出耕藉田時乘機劫駕,等等,等等。太祖果然立命錦衣衛發兵抓捕,拿到後由刑部鍛煉成獄,無論是真是假,一古腦兒當作實事,逐一正法,並把罪犯族屬盡行殺死。甚至捕風捉影,凡與藍玉偶有往來的朝臣,也難免做刀下之冤鬼,因此列侯通籍,坐黨夷滅。

在這次黨獄中,連坐被族誅的有一萬五千人之多,所有勇武的將官幾乎都在這一次的黨獄中被殺光了,比漢高祖之薄待功臣,還要加倍地慘。太祖卻還意猶未足,過了一年,潁國公傅友德奏請賜他懷遠田千畝,非但不準,反將他賜死。定遠侯王弼在這樣的氣氛下,那天在家裏歎息道:“皇上春秋日高,喜怒不測,我輩恐怕很難有活口了。”就為了這一句話,又被奉詔賜死。宋國公馮勝在府第外築稻場,然後在其中跑馬為樂。一個和他有怨的,便到太祖那裏,誣告馮勝家居不法,稻場下密藏兵器,意圖謀變。

太祖於是便召馮勝入宮,賜他酒食,和藹地對他說:“卿可安心!悠悠眾口,三人可市虎,如何值得一聽,朕何至於無端輕信這樣的無稽之談啊?”馮勝見太祖歡顏悅色,就完全放了心,於是盡量宴飲,誰知回到家裏,當夜便七孔流血,不到天亮就死了。

13、燕王得權得意得誌

太祖迭誅了功臣之後,所有守邊事宜,改令皇子專任。燕王棣是太祖眼中最稱得上英武的,於是凡朔漠一帶,統歸燕王棣鎮守,於是燕王棣便得機招兵養馬。當然燕王棣也的確戰功赫赫,洪武二十三年,率師出古北口,收降元太尉乃兒不花;洪武二十九年,複出師至撤撤兒山,擒斬元將孛林帖木兒等數十人。太祖聞報大喜,對燕王棣大加誇獎,於是在洪武三十一年,就命燕王棣總率諸王,專事征伐。其時太祖已經老病,尚傳諭燕王道:

朕觀成周之時,天下治矣。周公告成王曰:“詰爾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朕之諸子,汝獨才智,攘外安內,非汝而誰?爾其總率諸王,相機度勢,用防邊患,奠安黎庶,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毋怠!

從此燕王棣的權就更大了,兵馬也更多更強了。當年21歲的英俊青年燕王棣沒有留戀風光旖旎的南國春色,而毅然甘冒“雪花大如席”的北國風寒,率領著數千護衛,浩浩****地奔赴北平,滿懷著信心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他知道,這是他一生道路上的一個新的起點,他此次就藩北平是他一展英雄抱負的最好舞台。

就藩北平的燕王棣的藩邸是元朝的舊宮,其規製如同天子。按照規定,藩王的府邸是“亞天子一等”的,其它諸王都是如此。為此,太祖還曾特地告諭諸王,不要與燕王攀比,因燕王府邸是元朝舊宮,不需要新建,而他們新建的府邸則都要按規定辦事的。不難看出,太祖對燕王是寄望殊深的。這一點燕王棣非常明白,他同時更明白在太祖為諸王選妃事上也是如此,燕王妃是明王朝第一功臣徐達的長女,這種婚姻實質上是一種政治行為,在這一點上,燕王棣的優勢是其它諸皇子比不上的。當年太祖聽說中山王徐達的長女貞靜賢淑,且好讀書,被人稱為“女諸生”,就將徐氏冊封為燕王妃,兩人成了親那年,燕王棣18歲,徐妃16歲。就是這位看來賢淑貞靜的徐妃,後來成了燕王棣奪天下、治天下的得力內助。

14、潭王自焚

潭王自毒斃太子後,見太祖並不深究,膽子漸漸地大起來。其時,恰巧周王出遊雲夢,被潭王聞知,就說周王棄國越境結黨,太祖心疑,便將周王遷往沛城,結果不必意外的是周王死於道中。秦王樉私自進京探母,又被潭王知道了,他賄通諫台,劾秦王擅離封地,無故進京,意圖不軌,太祖便下諭囚了秦王。潭王自然又得勞心費力辛辛苦苦地百般設計,直到把秦王活生生地折磨死在牢獄裏。

魯王檀也逗留京師,不曾赴兗州封地。潭王便一味地虛心下氣百般周到地去結納魯王,再三地迎合,到底得到了魯王的歡心。魯王本有一種嗜好,喜歡締交術土,煉氣吐納,而且還把金銀鉛石煉成了金丹來吞服,據說服了可以長生不死,其實總不是過禦女壯陽的**罷了。魯王因此便自詡有仙骨,對於那些煉丹術士是最相信也沒有了,潭王便投所好,親自薦了一個方士給他。接下來更不必意外的是,魯王吞了那術士的金石丹後,不多久就兩眼發赤,心地糊塗起來。不到三四天,魯王竟瘋得滿街跑,逢人就打,口口聲聲說著“潭王謀害我”。潭王薦去的方士,見勢頭不妙早已滑之大吉了,沒多久魯王就毒發致死,太祖諡他為“荒”,此字隱寓著太祖對其不知上進荒於邪術的恨意。

合該潭王惡貫滿盈,他的所作所為惹惱了惠妃,到太祖麵前哭哭啼啼地來告狀,說潭王毒死了皇太子,誣陷死了周王,又謀斃秦王,現在居然把魯王也弄瘋了,似這般狠毒的行為,不知潭王他心存何意。因為秦王是惠妃所生,她劾潭王,實際上是在替兒子秦王報仇。

太祖果然聽了惠妃的話,派人一偵查潭王的舉動,的確和惠妃說的很相符。於是太祖便遣使召見潭王,潭王梓自己心虛,深怕陰謀泄露,當時便憤憤地對來使說道:“寧見閻王,不見賊王。”拒召的當夜,他便在家中放起一把大火來,於是一時間京都內外都盛傳著潭王縱火焚了王府的特大新聞。

潭王在將自己的姬妾王妃等先行燒死後,末了自己也投身火中,霎時間骨肉焦灼,同歸於盡。等到兵馬司趕來救滅了餘火,那一座豪華的潭王府第,早燒得幹幹淨淨了。

太祖聽說潭王自焚後,猛然間沒道理地想起了當年火燒陳友諒的事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於是便到萬春宮來追究瑜妃。

太祖進了內殿,剛穿過長廊,忽見三四個宮女慌慌張張地奔出來,看樣子又急又怕,麵色如土,她們一見太祖,忙一齊跪倒,稟道:“不好了!瑜娘娘在宮中自縊了,求陛下作主。”

太祖聽說這個,早把剛才來時的怒火,替代成了悲傷,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初的恩愛,止不住淚便流下來,說:“這真是何苦來。”說著便進宮來看瑜妃,隻見她衣裳零亂,兩個眼珠子瞪出眼眶外,口鼻流著血,形狀十分可怕,不過倒也好,估計她見到陳友諒,終於可以不感覺慚愧了。

太祖也不忍再瞧,吩咐內監傳出旨去,命用皇妃禮盛殮了瑜妃,從豐安葬。

15、參悟

這時的太祖因後妃迭亡,皇子連連夭折,情緒煩憂不已,他每到無聊的時候,總是領著內監出宮去街市上閑逛。

一天,太祖走過市梢,天色已是昏黑了,忽聽得書聲朗朗,順風吹來。太祖便循著書聲一路找去,走不上百來步,早有一座荒寺出現在眼前,那書聲是從寺中傳出來的。太祖跨進寺門,忘記看了門額,於是又再回身出來瞧看,可是門額上什麽也沒有,原來那寺年久了,門額都已朽壞了。太祖沒法,隻得和兩個內監慢慢地踱進寺裏,見東廂中燈光閃動,一個士人在燈下讀書。

太祖令內監侍立在門外,自己便推門進東廂房去,那士人忙拋了書卷,噗地跪下,俯伏著說道:“陛下駕到,臣民未曾遠迎,死罪!死罪!”太祖吃了一驚,不待那士說完,便去扶起他說:“先生錯看了,俺不過是個商人,怎麽當作了天子看待呢?”那士人聽了,不覺怔怔地看著太祖,裝傻充愣地說道:“我們這位老師是不會算差的,他說今天黃昏時分必有紫微星臨此,叫我在這裏等候的。大人既不是皇上,想是不曾到那個時候吧!”邊說邊就邀太祖坐下。

兩人談談說說,那士人倒也應對敏捷。太祖見他案上燃著油燈,便指著那根燃火的燈芯出一聯語,道:“白蛇渡江,頭頂一輪明月。”那士人想了想答道:“我就拿稱東西的秤來做對吧!叫作‘烏龍掛壁,身披萬點金星’。”太祖讚道:“好對!”便又指著那盞燈道:“月照燈台燈明亮,”那士人答道:“風吹書架書翻飛。”

太祖正在點頭,猛聽窗外有人應道:“何不‘風吹旗杆旗動搖?”話聲未絕,走進一個小沙彌來,口裏問那士人道:“皇帝來過沒有?”士人答道:“沒有。”那沙彌回身便走道:“咱們師傅說你福薄,你不要當麵錯過了呢!”說完就去了。

太祖問道:“那沙彌是什麽人?”那士人答道:“他是我老師的徒弟性明。”太祖問道:“俺正要問你,你的老師究竟是何等樣人?”那士答道:“我們那老師本是個有道的高僧,他去年到這寺裏來掛搭,有時好替人談休咎,很靈驗。這兒附近的人都稱他作老師,所以我也這樣地稱呼他一聲。”

太祖說道:“不知那位老師可以請出來相見嗎?”士人說道:“大人來得無緣,他剛在今日出門去了。”太祖道:“大約幾時回來?”士人答道:“他是四方雲遊,歸期從來沒有準的,可以這麽說吧,歸期怕連他自己也不能斷定。”太祖聽了,便問:“這寺叫什麽名兒?”土人答道:“此寺為唐武後所建,原名護國禪寺。”

太祖點點頭,起身和那士人作別。那士人忙阻攔道:“陛下不必匆忙,咱們再談一會兒去。”太祖聽他呼著“陛下”,不覺笑道:“你又弄差了,俺不是什麽皇帝,皇帝還在後麵呢!”

那士人仰天大笑道:“陛下可曉得咱們老師的名兒嗎?”太祖正要回答,那士人將頭上的方巾兒一脫,用手敲著自己的光頭笑道:“老師便是咱,咱就是老師;陛下是皇帝,皇帝正是陛下。皇帝陛下就是和尚,和尚還是皇帝。”

太祖被他這樣一說,驀然地回想到自己也是個和尚出身,從前在皇覺寺裏做和尚的情形立時映滿腦海。怔了半晌,才徐徐地說道:“老師是和尚,和尚是老師;俺也是和尚,俺也就是老師。和尚是讀書的士人,士人是誦經的和尚,和尚住在這寺裏;寺裏住了和尚。書裏也有和尚,和尚是讀書的,也是誦經的。經是書,書是經;經裏有書,書裏有經。結果是個讀書誦經的和尚,和尚便是皇帝,皇帝也就是和尚做的,那是和尚皇帝。”

和尚聽了笑道:“什麽皇帝,什麽和尚,什麽是寺,寺裏沒有和尚,和尚不住在寺裏,皇帝也不是和尚了。高高山上的明燈,一陣大風吹來,燈也破了,火也滅了,燈杆也倒了。山上沒有明燈,明燈也不在山上了。風過去,燈又明了。那裏燈,那是明燈,若是沒風吹,便是不生不滅。”

太祖說道:“吹燈的不是風,風吹的也不是燈。燈不怕風,風不吹燈。它依舊很光明地在那裏。燈不是滅的燈,風是無形的風。風無形,燈不滅,和尚卻圓寂了,現在隻存在和尚的皇帝。”

和尚益發大笑道:“和尚是圓寂了,和尚是皇帝,皇帝是和尚,還是和和尚一樣。”

太祖聽了,回身出了東廂,對一個內監附耳說了幾句,那內監飛也似地去了。太祖仍走進東廂,見適才的小沙彌笑嘻嘻地送進一杯茶來。

太祖一麵喝茶,一麵說道:“一杯清水是江河湖海的來源,在杯中是這樣,下了肚裏還是這樣,這才是不生不滅。水是清清的,並沒一點兒渣滓,這才是不垢不淨。這是仙水,這是佛水,是甘露,是和尚的法水。和尚也飲的水,皇帝也飲的水。這水是皇帝的,是和尚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和尚的天下,和尚自和尚,皇帝自皇帝。和尚圓寂了,圓寂的不是皇帝,是和尚。”

和尚聞言正色地說:“水是地上的,水是清的,水是渾的。清的是山林草木,渾的是榮華富貴。山林草木是和尚住的所在,榮華富貴是皇帝享的福祿。山林草木,榮華富貴都浮在地麵上。地沉了,天翻了,天地混沌了,和尚圓寂,皇帝圓寂。圓寂的是和尚,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圓寂,也是和尚圓寂。”說罷哈哈大笑。

這時太祖差去的內監已手拿了兩個雞蛋回來了,他把兩個雞蛋呈交給太祖。太祖遞與和尚道:“和尚是茹素的,這是桃子,是皇帝送與和尚的,和尚就吃了吧!”

和尚接了雞蛋,囫囫圇圇地往口裏一丟,咽了下去,一邊念著四句道:“陛下送雙桃,無骨又無毛。隨俺四方去,免得受一刀!”

和尚念完,太祖笑道:“和尚是茹素的,這是雞蛋,和尚錯吃了。”

和尚答道:“這是桃子,是皇帝說錯了,不是和尚吃錯。”

太祖說道:“這是桃子,是皇帝說錯了;這是雞蛋,是和尚吃錯了。”

和尚應道:“和尚吃的桃子是雞蛋,在和尚肚裏了。和尚肚裏有桃子,有雞蛋,和尚把這桃子雞蛋取出來還了皇帝吧!”說著,一手一個蛋,仍還給太祖。太祖詫異道:“這是和尚的法術,是和尚預備下的。”和尚笑道:“正是和尚預備下的,也是鏡明預備下的。鏡明是老師,老師是讀書的相公,相公也就是和尚,和尚是預備下了,是和尚圓寂,和尚便預備的圓寂。”

說罷,盤膝往椅子上一坐,太祖忙拉他時,那鏡明和尚已跏趺圓寂了。太祖也不再說,隻看著鏡明笑了笑,便和兩個內監悄悄地回宮了。

16、遺禍

第二天傳旨下來,褒封護國寺,鏡明和尚為真寶大師,內務府撥銀三千兩,替鏡明和尚建塔,把他的遺蛻安葬在塔的下層,並頒諭重建護國禪寺。從此以後,太祖極相信那禪理,不時召有道的高僧進宮談禪。又給諸皇子包括燕王、楚王、晉王、齊王,並後納馬、郭兩妃所生的湘王柏、岷王楩、代王桂、蜀王椿等,每個王爺派去高僧一人,做皇子的師傅。

派往燕王府中的和尚,法名叫道衍,本姓姚名廣孝,習文王六壬術,能知吉凶。又精風鑒,他一見燕王,便咬定是個太平天子。所以燕王便召道衍入內殿相見。

燕王問道:“聽張玉說你有文武異才,一時也難驗較。寡人聞古之聖賢,皆明易理。你既擅才藝,不知能否占卜?”

道衍道:“當然是能占卜的。臣早已料知殿下會要臣卜問,所以現帶有卜問之具在此。”隨即他便從袖中取出三個太平銅錢,遞與燕王道:“請殿下自家禱祝。”

燕王接了銅錢,暗暗禱祝了,又遞與道衍。道衍就在案上連擲了數次,排成一卦,然後說道:“此卦大奇!初利建侯,後變飛龍在天。殿下將來不是要由王位而做皇帝麽?”

燕王聽了嚇得臉都變了色,叱斥道:“你這瘋和尚,不要胡說!”道衍便倚瘋賣瘋起來,瘋癲癲地答道:“正是胡說。”說完也不辭王,隻管自己起身就往外走。燕王果然中了他的這種高明的圈套,說:“留步!寡人再問你,除卜之外,你還有什麽本事?”道衍笑道:“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知,任憑殿下賜問。”

這個時候天寒地凍,丹墀中積雪成冰,燕王便說道:“你這和尚專愛說大話,寡人且不問你高遠之事,隻出一個對,看你對得出來嗎?”道衍繼續瘋瘋癲癲地說:“對得來,對得來。”於是燕王就在玉案上書寫了兩句道:

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

道衍看罷,笑了笑,說:“這是小學生對句,有何難哉!”立刻提筆就對了兩句:國亂民愁,王不出頭誰是主?

燕王看了心內暗喜,但要防著耳目,所以便假怒道:“這和尚一發胡說,快出去罷。”道衍笑著接話說:“去,去,去!”然後就搖搖擺擺地走出去。

這裏張玉向燕王悄悄奏道:“殿下心事,已被這和尚參透。若隻管隱諱,不以實相告,豈是傾心求賢之道?”

於是燕王便在深夜,悄悄再召道衍入內殿,對他實話實說:“寡人隨皇上東征西戰,立了多少功勞。若使懿文太子在世,他是嫡長子,由他繼位倒也心甘;可惜不幸薨了,皇帝自當於諸子中擇賢繼立,如何卻立允炆這個小毛孩子為皇太孫,寡人實在心不平。皇上若不改易,寡人是決不能株守臣子之位的。賢卿以前在京都時,剛一見到寡人,就以白帽相贈,寡人細思,今已為王,王上加白,是一皇字。昨又卜做皇帝,未知賢卿是戲言,還是實意?”

道衍因正色道:“國家改革,實陰陽升降一大關,必經幾番戰戮,而後大定。唯獨我朝一驅中原,如秋風掃落葉般,旋即歸命,成就國朝的大一統江山,據我看,似乎是應該還有一番殺戮在後麵,隻有如此方能泄陰陽不盡之敗氣。今觀外患,似無可虞,故皇上不立殿下,而立太孫,正是天心留此空隙以完氣運,所以臣才敢屢屢進言。若以臣為戲言,試問取天下是何等樣事,殿下如何主,臣如何人,焉敢戲言!”

燕王聽了,自然喜出望外,說:“賢卿所論,深合寡人之心。但恐寡人無天子之福,不能上居天位。”道衍道:“以臣觀殿下,明明是天子無疑。”

17、癡情的允炆

皇太孫允炆自從那天私自出宮哭奠了香菱的青塚後,被貶入禦書房伴讀三月。轉眼過了三個月,允炆仍回去住在東宮。經過一番摧折,可他對香菱依舊是念念不忘,長籲短歎,又親筆替香菱撰了墓銘,暗中令石工鐫在墓前的碑上。其詞道:

汝菊,汝梅,汝是水仙。

芳兮,馥兮,永播千年。

嗚乎香菱!不生不滅,萬世長眠。

山兮水兮,相伴在此間。

一腔碧血化為虹,悠悠魂魄其登天。

蓮房兮墮粉,海棠兮垂紛。

有榮必落,無盛不衰。

維汝在地下,雖經風霜雨露未改顏。

卿瘞乎是,香魂有靈兮,來伴吾參禪。

這首墓銘又傳到了太祖耳中。為了保證這個將來的小皇帝的長治久安,他不僅大誅重臣宿將,而且又怕兒子們與太孫爭奪皇位,特地編了《永鑒錄》和《皇明祖訓》,要子孫們遵守宗法製,並規定誰更改祖製,就以奸臣論處,格殺勿論,希望以此使大家都能服從小皇帝,以保持朱家王朝的平安長久。可朱允炆的這首墓銘,文辭間山林氣很重,恐也不是福相,所以太祖非常痛心的不是他的執拗,也早不是一點吃醋的酸酸氣味了,他這個年紀這個閱曆還是很容易超脫些情啊戀呀愛的紅塵小事的。

皇太孫允炆的確有點出家人風骨,他平時在宮裏,空閑下來便獨自一個人去坐在蒲團上講經。侍候太祖的高僧等到下了講席出來,允炆便邀他們到自己的宮中,探求經典的奧妙。那些高僧們無意中和太祖說起,太祖聽了,越發厭惡允炆的不長進,當即下諭將允炆宮內所有的經典禪書,一齊搜出來燒了。允炆對著被焚的禪書,放聲大哭。又有內侍去報給太祖,本祖隻長歎了一聲。以後不論朱允炆怎麽樣,再也不去幹預他了。

18、情錯

朱允炆被太祖燒了禪書後,滿心說不出的懊喪,偏又出了藍玉一案,元妃被逼自縊,允炆一麵十分悲痛母親,一麵又為元妃和藍玉的曖昧,顏麵上感覺很過不去,所以他真是一肚的不快、滿心的抑鬱傷感。鬱勃無聊的皇太孫允炆便常來禦花園,不是金水橋邊垂釣,就是去飄香亭上看舞禽,以此散散心。

那天,朱允炆正在魚亭裏觀遊魚,忽聽得嚦嚦鶯喉燕語嬌聲,一陣陣地順風吹來,允炆不由起了好奇心,細聽那歌聲,是從假山背後傳出來的,允炆便輕著腳步走到假山跟前,從石隙中望去,隻見一個婦人,淡妝高髻,素履羅裙,斜倚在石上,慢聲唱道:

春光三月是芳辰,脈脈含情情最真。

為郎寬衣郎欲笑,並肩相對有情人。

寒往暑來又一秋,深情一片為君留。

滄桑易改人情變,荒草斜陽冷墓遊。

朱允炆聽了這抑揚宛轉的歌聲,襯著那清脆的鶯喉,真有繞梁三日,餘音嫋嫋之妙處,於是便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倒把那婦人嚇得吃了一驚,忙回過頭來,卻又瞧不見什麽人,因此臉上很是慌張。

朱允炆乘機細看那婦人,原來卻是個半老徐娘,心裏不禁大失所望,於是就轉過假山去,那婦人見是皇太孫,忙來叩見,說:“臣妾放肆,汙了殿下的貴耳。”允炆微笑著道:“你是哪一宮的?進宮有幾年了?聽你的歌聲很是傷感,不知你有什麽傷心事啊?”

那婦人低垂蝤蠐,淚盈盈答道:“賤妾是從前東宮的宮侍,屈指算來進宮已經十五年了。昔日蒙太子不以蒲柳之質見棄,也曾施雨露之恩,不幸太子暴崩,賤妾從此冷處深宮,眨眼又是六年了,回首前事,怎麽不令人傷心呢?”

那婦人說罷,眼淚就和雨後的瀑泉似地湧了出來,哭泣中的她立刻便平添了動人的神韻,那玉容在哀感中帶著嫵媚,淚汪汪的一雙秋水,越發地流連動人,雖是佳人半老,卻風韻猶存;素服淡妝,卻不減粉黛顏色。允炆本是個情種,這時不免起了憐惜之心,便俯下身去親她的粉臉,那婦人忙退拒著,含淚說道:“賤妾已承恩太子,自悲命薄,不能再侍奉殿下的了。殿下這般多情,妾亦非草木,怎麽能不知道感激呢,現在倒是有個兩全的法子,但請殿下稍待片刻。”

那婦人說著,盈盈地立起身來,走向裏麵去了。允炆不知她什麽用意,便呆呆地坐在假山石邊等著。過了好半晌,見安樂軒的角門呀地一聲開了,接著便是一片格格格的笑聲,笑聲過去,便有三四個小宮女一路追將出來。允炆深怕驚了她們,就把身體隱在假山的石窟裏,然後回頭正見兩個小宮女在狂追前麵的一個小宮女,前麵的那個小宮女被追得急了,飛也似地繞過香華亭,直奔假山中而來。到了假山前,看看沒處躲藏,便又轉入假山背後,然後慌慌忙忙地向那石窟裏一鑽。允炆不禁暗笑這個小宮女隻顧了要緊避她的同伴,卻不曾留神到有人也在裏麵。後頭追趕她的兩個小宮女也走過了假山,一邊走一邊罵道:“這小蹄子,不曉得她藏到哪裏去了,你最好不要被我們找著,不然你可得小心你的骨頭啦。”她們說著,就坐在假山石上休息。那躲在石窟裏的小宮女,嚇得連氣也不敢喘一喘。

朱允炆縮在石窟裏麵,這個小宮女卻瞧不見他,而他從裏頭望出來,倒是十分清楚十分方便地打量那個小宮女,隻見她雲髻燕服,兩鬢低垂,額角掩齊眉,肩頭拖著旒須,臉上薄施脂粉,紅中透白,白裏顯紅,那肌膚的柔嫩光潔和滿臉的單純稚氣,真比一朵剛綻開花瓣的春花還能讓人感覺到生活的溫馨和歲月的甜美以及青春的朝氣,允炆頓時心情一爽,精神一振。估計她的年紀,不過十三四歲,那嬌媚的姿態卻已隱隱從幼嫩稚氣的眉宇間流露出來。

朱允炆越看她越覺得可愛,彼時天似乎也越發地藍了,連空氣也更滋滋潤潤了,花也更香美葉也更碧翠。

這時假山石上坐著的兩個小宮女,口裏連罵帶笑地走了。躲著的小宮女隨後便悄悄地走出石窟,四麵望了望,微微一笑正要回身走的功夫,不提防石窟裏有一個人直竄出來把她的粉臂輕輕拖住。那小宮女大大地吃了一嚇,才待要喊,卻看清是皇太孫,便拍著胸前道:“嚇死我了!”說著便掙脫要走,允炆這時又細瞧那個小宮女,不禁怔了住,再也說不出話來。原來那個小宮女的容貌舉動,竟與那個縊死的香菱一般無二!怪不得剛才一見她就感覺到萬分的好感。

那個小宮女要走又走不脫,被允炆扯住胳膊,朱允炆對著她就是個癡看不已,弄得她粉臉一陣陣地紅了起來,忍不住噗哧地一笑道:“殿下癡了嗎?隻管看著我做什麽?”允炆被她這一說,才如夢初醒,便一手拉著她,同在假山石上坐下,一麵笑著說道:“你是侍候誰的?今年幾歲了?”那小宮女便低著頭答道:“臣妾是派在永壽宮的,自從米耐娘娘帖蘭逝世後,便由王娘娘來居住,所以臣妾現在王娘娘處侍候,算來進宮的時間前後還不到三個年頭,臣妾十二歲到這裏,今年已是十四歲了。”允炆點點頭,又問道:“你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兒?家中可有父母?”

第二天,,允炆便令內監通知王妃,說,翠兒有皇孫要她了,現留在東官侍候。王妃聽了,也沒有什麽話說。

19、深宮密室

朱允炆雖然有了翠兒,可對那天唱歌的婦人卻依舊不能忘情。明宮中的規例,每到了三月三日,宮人嬪妃們都在禦花園裏拍球打秋千,這天的皇上便率領著六宮在那裏看宮人們遊戲。其時皇孫允炆也在旁邊侍駕,遠遠瞧見唱歌的婦人,正手持輕羅小扇在花叢裏撲蝶。允炆不由地心上一動,推說身體不適,抽空出來,悄悄地到了花亭邊,一把拖了那婦人的衣袖,就往花亭裏便走。那婦人正聚精會神地撲蝶兒,不防允炆這一拖,幾乎失足跌倒,花容也嚇得失色,隨著允炆到了亭上,尚是嬌喘微微,說:“殿下怎麽專會嚇人?”朱允炆笑道:“你好乖刁,那天為什麽哄我等在那裏,你倒一去不來了,今天又被我撞著,你還有什麽話說?”

那婦人聞言,花容黯淡,秋水索然,重歎了口氣,說道:“妾蒙殿下錯愛,此恩恐怕今世不能報答了。妾自念殘花敗柳,隻可茹素參禪,故而妾心已如死灰,再不作意外的念想了。殿下倘若能夠體諒,賜妾一所淨室,使妾得以焚香禮佛,終老是鄉,便是妾的萬幸了。”

朱允炆被她說得感動不已,當即欣然答應:“你既有這個心,我也不便勉強你,況且人各有誌,那就這樣辦吧!”那婦人忙跪下叩謝。允炆問了她的宮名和姓名,以便安排下去。這才知道那婦人姓汪,名叫秋雲,十九歲進宮,現住在玉清宮裏。從前雖經太子臨幸過,卻不曾有封典,所以直到如今,還是一個老宮女的身份。

朱允炆問明情況之後,就和汪秋雲走下花亭,送她回了玉清宮。因這一天宮人們多不在宮中,差喚的人很少,允炆隻好等第二天了,次日清晨,允炆早早就起身,親自督率著宮人們打掃出一間淨室來,室中的陳設極其精雅,正中的壁上掛著觀音大士像,案上置著魚磐之類,把一座宮室弄得和庵堂寺院一樣。翠兒見了,很是詫異,便來問允炆,允炆回說是供養高僧。

日子漸漸久了,宮中都稱這所宮室為密室。自然允炆時常到密室裏去,和汪秋雲講經說法參禪悟道,他們也保持著一如當初香菱時代的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