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危機已四伏1

因為朝臣的反對,太祖隻好舍棄英武剛強的四皇子燕王朱棣,立了已故的太子朱標的長子朱允炆為儲君,但太祖同時也預感到了這其中的殺機,於是他苦心謀劃,試圖避免一起骨肉相殘的悲劇發生……

藍玉平定西蜀班師歸來,獻給太祖一個桃李其容冰霜其誌的美人黃香菱,不想她卻與倜儻風流又溫存真摯的美少年朱允炆不顧天大風險,墜入了情網,於是不久香菱就因為恰巧被太祖瞧見而白綾賜死,多情的允炆夜出宮門祭奠香菱,引發了他人生的一次危機……

太子朱標的元妃在孤寂的可怕折磨中,與溫存瀟灑的涼國公藍玉鬧出了緋聞,致使元妃命喪三尺白綾,而藍玉也因為刀刺發妻而被殘酷處死,太祖借機把可能對皇孫允炆的將來統治造成影響的功臣斬盡殺絕,而在這背後的背後,燕王棣才是這次黨獄的真正策劃者……

瑜妃母子的陰謀敗露,不得已她隻好自殺,而她的兒子也自焚了王府……

癡情的允炆在痛苦中又喜歡上了一個不可能的女子汪秋雲,在情錯中,美麗的小宮女翠兒得到了允炆的寵愛,可是翠兒也不知道允炆在深宮的密室裏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那個神秘女人汪秋雲成為了一個謎……

1、冊立皇孫

這個時候太祖已迭納數妃,連生十數子,椿為蜀王,排行為皇十一子。柏為湘王,排行為皇十二子。桂為代王,排行為皇十三子。楧為肅王,排行為皇十四子。植為遼王,排行為皇十五子。杼為慶王,排行為皇十六子。權為寧王,排行為皇十七子。楩為岷王,排行為皇十八子。橞為穀王,排行為皇十九子。鬆為韓王,排行為皇二十子。模為瀋王,排行為皇二十一子。楹為安王,排行為皇二十二子。檉為唐王,排行為皇二十三子。棟為郢王,排行為皇二十四子。榧為伊王,排行為皇二十五子。在諸個皇子中,要算四皇子燕王棣最是英武剛強,太祖也最為喜歡他,常說燕王棣是最像他的,太子死後,太祖有意要立燕王棣為儲君,可此時太子已生五子,嫡長早殤,次子叫作允炆,即日後的建文帝,此時也已經長大了,倘或舍孫立子,未免於禮不合。

在中國古代,正妻生的兒子稱嫡子,非正妻生的兒子稱庶子。正妻被稱為嫡母,其它的妾被稱為庶母。對帝王家來說,嫡子和庶子在名份上有重大差別。按照封建宗法製度,皇帝死了,皇位要由嫡長子繼承。即使嫡長子死得早,如果嫡長子有兒子,也要由嫡長子的嫡長子來繼承,其它庶子則不得覬覦。更何況太祖對太子標其實是情有獨鍾的,加之太祖對馬皇後的非常真情,其時馬皇後尚在人間;一時委決不下,太祖便在東角門召集群臣商議。

學士劉三吾奏道:“燕王行在第四,如果冊立,將置秦二皇子樉、晉三皇子棡兩王於何地?那不是蹈了廢長立幼的覆轍?弟不可先於兄,依臣看不如冊立皇孫。”太祖歎道:“這個朕豈能不知,奈何秦王與晉王,一個柔而無剛,一個剛而無斷,都不足以托付大事,隻有燕王智勇兼備,故朕想立為東宮。”

學士劉三吾抗奏道:“皇孫現在已經長大,且係嫡出,孫承嫡統,是古今的通禮。”左都禦史王楨也爭議道:“冊立皇孫才是名正言順。”

太祖聽他們一再提及已故的太子,便忍不住垂淚道:“朕也不忍有負東宮,準卿等所奏吧!”事實上自太子標死後,太祖的發須便全白了,身體也更加衰弱了。群臣領了聖諭,便去往迎允炆,冊立為皇太孫。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個皇太孫也是天性純孝,居於父喪期間,晝夜哭泣,水米不吃,以至形毀骨立,太祖見了非常憐愛,就故意嚴厲地說他:“居喪盡哀,哭泣成禮,是你作為人子的一份孝心,可這不過是小孝而已。朕今既已立你為皇太孫,上承大統,則你之一身,乃宗廟社稷臣民之身,好好地保養你自己那才是大孝。若是你不保養好了你自己,隻管哭泣損身,便是盡得小孝失卻大孝啊。”

皇太孫允炆聞言大驚,哭拜於地說:“臣孫孩提無知,非承聖訓,豈識大體?從今天起我自當節哀,以慰聖懷。”

太祖聽了非常高興,攙起允炆,又在他的頭上親昵地撫摩,細細審視允炆,見他頭圓如日,真乃帝王之相,很是歡喜,可一摸到腦後,見微微扁了一片,便有些不快,歎息道:“好一個頭顱,可惜是個不圓的半邊月兒。”

2、爭風現殺機

那一天,春光明媚芳花爭豔,太祖駕幸城南遊賞,諸王及群臣皆隨侍左右。宴飲了半日,或獻詩,或獻頌,君臣很是高興,忽然說起皇太孫允炆近日學問大進,太祖乘著酒興,命侍臣立詔皇太孫侍宴。近臣奉旨而去,太祖坐於雨花山上等。

不多一會兒,遠遠望見許多近臣,簇擁著一個英俊少年騎了一匹禦馬,飛一般地上崗而來。此時東風甚急,馬又走得飛快,吹得那馬尾颺颺拂拂,好似柳絲飄**。太祖不禁觸景生情,不一會兒,皇太孫到了麵前,朝見一過,太祖賜坐座旁,讓他飲了三杯後,便說道:“諸翰臣學士們都稱讚你近來學問很好,朕今天沒有時間來細考你,且出一對,看你對得來麽?”皇太孫忙俯伏於地,奏道:“皇祖聖命,臣孫允炆敢不仰遵。”

太祖很高興,命侍臣取過紙筆,禦書一句道:

風吹馬尾千條線;

寫完,命賜與皇太孫。太孫領旨,不用思索,一揮而就,然後獻上。太祖見其落筆敏捷,已是很高興,展開一看:雨灑羊毛一片氈。太祖見他對語精確,於是命傳與諸王眾臣觀看,當然他們全都會稱頌讚譽,說什麽又精工又敏捷,就是老師宿儒,也不能如此,皇太孫允炆真乃天授之資也。

太祖聽了自然更是高興,便命都給他們賜酒,同時隨意問道:“此對,你們大家細想想,還有沒有佳對呀?”諸臣未及答,隻見諸王中早閃出一個王爺,俯伏奏道:“臣子不才,願獻一對,以祈聖鑒。”太祖一看,乃是第四子燕王棣,就說:“我的兒,你有對,當然可以說呀,快寫上來朕看看。”

燕王便飛快地寫了幾個字:

日照龍鱗萬點金。

太祖見其出語驚人,明明是帝王口聲語氣,再回想一下太孫之對,雖然精確貼切,可氣象卻陰柔無力,甚至全無吉兆,心裏暗暗驚訝地想道,才雖關乎學,資必秉於天。於是從這兒以後,太祖便處於非常的矛盾之中,要傳位給燕王吧,可太孫仁孝過人,又不忍心舍去,況已立為皇太孫,一時難於改命,於是那一天太祖就帶著他滿心的狐疑不決,在眾翰臣經筵侍講後,太祖忽然問道:“當時堯舜傳賢,夏禹傳子,都是出於至正至公之心,所以天下後世,都佩服其為大聖人之舉動,而不敢有異議。朕今打算傳位於子,也就是傳賢之意,爾等以為何如?”

還沒說完,翰林學士劉三吾早挺身而出,俯伏於地,厲聲奏道:“此事萬萬不可!”太祖道:“為何不可?”

劉三吾道:“傳賢之事,雖是公心,卻容易陷於私。隻有上古大聖人,偶一為之倒也罷了,傳子傳孫無黨無偏,曆代遵行,已為萬世不易之定位,豈容變易?況且皇太孫青宮之位已定,仁孝播於四海,實天下國家之大本也,豈可無故而動搖!”

太祖聽了很不高興,說:“朕本無心泛論,你為什麽要對太孫指名道姓,妄肆譏議呀。”劉三吾又奏道:“言者,事之先機也。天子之言,動關天下之禍福,豈有無故而泛言者?陛下綸音,萬世取法。今聖諭雖出於無心,而臣下狗馬之愚,卻不敢以無心承聖諭。故私心揣度,以為必由皇太孫與燕王而發也。陛下如無此意,則臣妄議之罪,乞陛下治之,臣九死不辭;倘若是有心之言,則臣言非妄,還望陛下慎之,勿開國家骨肉之釁。”太祖不想發作,但他的聲音裏已是含著十分的惱怒,說:“朕即使有心,也是為了社稷百姓著想,所以朕是為公,非為私也。”

劉三吾哭奏道:“大統自有正位,長幼自有定序,相傳自有嫡派。順之,則公;逆之,雖公亦私也。皇太孫乃懿文太子的嫡子,陛下萬世之傳,將從此始。如果一定要舍孫立子,舍子立賢,且先不說皇太孫仁昭義著,難於廢棄,那麽隻說將置秦晉二王子於何地?這豈不是取亂之道嗎?”太祖聽之,半天才說:“朕未必就會易儲,你又何必多言多語到這個地步呢?”

劉三吾又哭奏道:“陛下一有此言,便恐有人乘機播弄是非,開異日爭奪殺伐之端,其禍非小。”太祖道:“製由朕定,誰敢爭奪?”劉三吾道:“陛下能保目前,難保身後。”

太祖更加生氣,說:“朕心有成算,豈是爾等迂儒所能明白的,不許再多言了!”劉三吾再欲哭奏,而太祖已經拂然還宮。劉三吾隻得歎息出朝,自言自語道:“骨肉之禍已釀於此了,可惜可歎可悲!”第二天便有旨,降劉三吾為博士。

3、苦心

那一天太祖於便殿中,單召誠意伯劉基入侍。朝拜並賜坐賜茶一過,太祖便說道:“現今天下已大定了,無複可虞,但朕家事尚有所未妥,故特召先生來商量。”劉基道:“太孫已正位青宮,諸王俱分封有地,有何不妥,複煩聖慮?”

太祖皺著眉頭說:“先生是朕的股肱大臣,怎麽也能說這樣的話!卿且說說皇太孫為人如何?”劉基回答說:“陛下既以臣為股肱,臣敢不肝腦塗地以報陛下?!皇太孫純仁至孝,是繼承大統之明主。”

太祖道:“仁孝就能居天位嗎?”劉基道:“仁則四海愛之,孝則神鬼欽之,於居天位正相宜。”

太祖聽了,沉吟良久,說:“卿且說說四子燕王為人如何?”劉基道:“燕王龍行虎步,智勇兼全,是個英雄。”太祖道:“英雄能居天位嗎?”劉基道:“英雄才略能服天下,於居天位也很合適。”

太祖道:“如果有帝王之才幹,卻不能得居天位,那會怎麽樣了呢?”劉基道:“龍必居海,虎必居山。帝王不居天位,是虛生也。從來天不生無位之帝王。”

太祖道:“帝王並生,豈能並立?”劉基道:“並立固然不可以,然而天既生之,自然會有次第與先後。所以陳希夷見了宋太祖與宋大宗,有一擔挑兩皇帝之謠,就是這樣子了。”

太祖道:“廢一興一,或許能解決這個矛盾吧。”劉基道:“天之所興,人豈能廢?”太祖道:“細聽卿言,很有道理呀,但朕胸中,尚未有個定局,國家或廢或興,或久或遠,卿可細細對朕說來。朕當躬采良策,以教子孫。”劉基道:“陛下曆數萬年,臣亦不能細詳。”太祖道:“朕亦知興廢,古今自有定理,但朕顧慮長孫們自相殘殺,所以才這樣問的,誠望先生慎勿諱言。”

劉基見太祖真心誠意切切諄諄,便一個勁兒地看太祖左右侍衛,不敢馬上就回答。太祖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屏退左右近侍,說:“君臣一體,出卿之口,人朕之耳,幸勿忌諱。”劉基道:“承聖恩下問,愚臣焉敢隱匿?但天意深微,不敢全泄露。姑且將重要的地方,說個大概吧。陛下察其大意即可,若觸犯忌諱,臣該萬死,望陛下赦之。”

太祖道:“直言進諫以使君王醒悟乃是大功至功,何罪之有?即使有罪,也當諒其心而赦之,卿可勿慮。”

劉基於是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獻上,說:“此柬乃明曆也,乞陛下審視,然後就會明白其中的含意了。”太祖展開一看,隻見上寫著:

戊申龍飛非尋常,日月並行天下光。

煙塵**盡禮樂煥,聖人南麵金陵方。

幹戈既定四海晏,成施中夏及他邦。

無疆大曆憶體恤,微臣敢向天顏揚。

誰知蒼蒼意不然,龍子未久遭夭折。

良孫嗣統亦希奇,五十五月遭大缺。

燕子高飛大帝宮,水馬年來分外烈。

釋子女子仍有兆,倡亂畫策皆因劫。

六月水渡天意微,與難之人皆是節。

青龍火裹著袈裟,此事聞之心膽裂。

太祖看罷,果然很不高興:“‘五十五月’,朕祚難道隻有五十五個月的期限嗎?”劉基道:“陛下聖祚綿遠,此言別有所指。”

太祖道:“‘燕子’為誰?‘釋子’又為誰?”劉基道:“天機臣不敢泄,陛下但就字義詳察,自當明白。”

太祖沉思半晌,道:“天機亦難細解,但觀其大意,必有變更之舉。這也正是朕日夜所憂慮的地方呀。先生道德通玄,有何良策,可以為朕消災避禍?”劉基道:“殺運未除,雖天地亦不能自主,神聖亦不能挽回,況臣下愚,有何良策?惟望陛下修德行仁,順以應之,則天心人事,將不必謀劃而自完全。”

太祖長歎不已,道:“天道朕豈敢違,但念及後人愚昧仁柔,不知變計不會應付,誠望先生指點迷津,使他可以保全自身。”劉基道:“陛下深慮及此,可使子孫得以永佑。”太祖道:“朕思‘青龍’者,青宮也;‘火裏’者危地也;袈裟者,僧衣也。此中明明有趨避之機,先生何惜一言,明確指點一下吧?”

劉基忙起立道:“臣蒙聖諭諄諄,敢不披瀝肝膽。”然後他左右環顧,見四下無人,便近前一步,俯伏於聖座之前,細細密奏。聲低語秘,其他人一概聽不到,隻見太祖又加歎息。

君臣密語了半天,劉基才退下就坐。太祖便傳旨,讓禮部立取度碟兩張,又命工部立取剃刀一把,僧衣鞋帽齊備;又叱退左右,君臣們秘密緘封停當。然後命一謹慎太監王鉞,牢固收藏,到時候再獻出。弄完以後,太祖又賜飲數杯,劉基這才謝恩退出。

4、西征

這時藍玉得勝班師回朝,太祖非常高興。

當日徐壽輝被陳友諒殺死,部將明玉珍逃到四川,招集了亡命,占據陝西諸省,在蜀西自稱為西蜀王。在元末爭雄的幾個人當中,除朱元璋外,要算明玉珍最得民心了,所以他在蜀西南也整整地做了幾年太平王。等到元璋削平群寇,逐了順帝,看玉珍地處邊僻,就不打算動兵遠征他了。明玉珍也不出來爭什麽疆界,大家倒也相安無事。

後來,明玉珍死了,其子明升接位,他少年好勝,又恃仗著部下的猛將張良臣、張良弼兄弟兩個,居然橫行起來,取了陝西鳳城,警報到應天,太祖忿然道:“朕不去剿滅他,他倒來侵犯朕的土地了。”當時便拜藍玉做了征南將軍,領大兵十萬,進剿明升。

藍玉與他陣前久決不下,便也領了一千鐵騎,悄悄地乘夜來渡棧道。那棧道在鳳縣東北,是個最險峻的地方,漢代張子房燒斷棧道就是這個所在,又名連雲棧,兩麵山巒重迭,峭壁千仞,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入。藍玉知張良臣等不過一勇之夫,決然想不到派兵鎮守,於是就也師法三國時期鄧艾偷渡陰平,果然他也一樣地僥幸成功。藍玉偷渡棧道後,領著一千兵馬直撲褒城。那裏的守兵幾疑是飛將軍從天而降,嚇得四散奔逃,有的便跪地乞降。

藍玉得了褒城後,一路進兵勢如破竹,不到十天竟平了西蜀,囚了明升,擄了他的眷屬,然後再去陣前把明升的部下打敗,收降了十七萬人,餘下的都逃往山中落草去了。所以蜀中的盜寇特別地多,剿不勝剿,其實全是這些逃兵為患。他們依恃地勢險峻,官兵不敢深入,居然結黨設寨,專和地方上做對,後來終成大患。

但此時勝利中的軍人們在勝而有利的喜悅心情中,隻知擇吉班師。大軍將至應天,太祖派禦史江秀出城遠接。藍玉親自押著明升的囚車及宮眷三千餘人,金銀珠寶三十餘車,駝馬牛羊十萬頭,器械盔甲七萬幅,進京來見太祖。太祖自然高興,更令他心慰的,是藍玉獻上了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明升被推上殿來,卻挺立不跪,侍衛用槍刺折了他的腳骨,明升就坐在地上大罵。太祖喝令推出去砍了,首級懸掛示眾。所有宮眷一例入官,男充功臣家奴仆,女配給出征的將士做妾。金銀和器械存庫,馬駝牛羊統賜與兵士們作為犒賞。

第二天諭旨頒下,封藍玉為涼國公,王貴為靖南侯。餘下將士都也有封賞。又命藍玉代奠陣亡將士,撫恤殉國者的家屬。又封王貴為四川將軍,王晉為四川按察使,馬聚仁為陝西布政使,劉愎為陝西將軍,即日出京赴任。又諭川陝等郡,著設巡道各職,直隸於六部政務尚書,委撤悉聽諭旨,以除濫任的弊竇。

5、黃香菱:桃李其容冰霜其誌

太祖頒諭已畢,便往洪武二十一年添建的玉清宮來看藍玉獻上的那個千嬌百媚的美人。那個美人是西蜀王明升的愛妃香娘娘,這位香娘娘本姓黃,芳名喚作香菱,是四川的巴州人。

香菱的父親小名黃老五,在巴州地方開著一所豆腐坊。老夫妻兩個年將半百,才有了這個獨生女兒,真是珍愛異常。據說香菱落地時,滿屋子都是香氣,似蘭似麝,連四鄰八舍都聞見了,大家都說這個女孩子將來一定非妃即嬪。黃老五因這四播的香氣,便給女兒取名香菱。

香菱到了十二三歲,就已出落得玉立亭亭,什麽臉若芙蕖,眉同春黛,秋水為神,冰肌雪膚,桃腮含暈,笑靨承顴,都占全了。於是那一班紈絝子弟個個都為了香菱神魂顛倒,隻要香菱在櫃上,就是不買豆腐,也要去放下幾文錢,為的是乘機好和她搭訕幾句。這樣一來,黃老五的豆腐生意頓時紅火起來,老夫妻倆個日夜地磨豆腐,還不夠賣的,隻好另雇夥計幫忙。

流光如箭,轉眼幾度春秋,香菱已是十六歲了,很多公侯人家的子弟便托人來說媒,可門檻都快踏穿了,卻就是成不了。原來黃老五想招贅一個女婿來家,所以一談到嫁出去三個字,黃老五便一口回絕。試想公侯人家的子弟,怎肯入贅到豆腐店裏來呢?也有肯入贅的,黃老五卻又瞧不上眼,不是嫌他家貧,就說他人品太壞,高不成低不就,把香菱的終身,慢慢地就耽擱下來。

那天一個遊方女僧瞧見了香菱,說她身有仙骨,有幾年王妃的福分。那香菱平日裏本來就孤芳自賞,那些狂蜂浪蝶到店裏來向她獻殷勤的愈多,香菱就愈加高傲,也是桃李其容,冰霜其誌,對那些輕薄子弟,臉上連霜都刮得下來,這樣便沒有人敢近她,空落得個垂涎三尺。

西蜀王明玉珍逝世後,接位的明升也聽說了香菱的豔名,便立刻齎了三千聘金,求香菱做妃子。黃老五在他的勢力之下,不敢不依,於是香菱便做了明升的王妃。藍玉平西蜀,香菱也被擄,藍玉幾次想要她,香菱懷刃自衛,藍玉無奈,隻好進獻與太祖,太祖幾次去臨幸她,都被香菱涕泣拒絕。太祖雖近不得她的身子,但那顆喜愛她的心,卻一點也不曾更易。

6、倩女離魂香塚泣殘紅

這個時候的朱允炆,已是十六七歲的倜儻風流的美少年了。他聽人說香菱不但容貌豔麗,而且遍體皆香,她一滴唾沫的香氣可以三天不散。允炆不免動了好奇之心,便時時到玉清官來,溫存敬重地與香菱談笑飲茶,卻一點也不粗魯地表現出渴望肌膚之親的意思,如果有也是恰到好處,讓香菱不僅不反感,倒很是喜悅;允炆總是很得體地觀賞她,很心疼地關心她。

香菱雖然已不再是處女了,但她隻是在肉體上經曆了男女之事,其實並沒有真正地愛過,她的心靈其實還是處女之心,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都渴望愛情這種非物質的東西,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她討厭那些因美貌而喜歡她的人,她總感覺那些人並沒有把她當成人,而隻是當成一朵正在盛開的鮮花,一旦花敗,則恩斷情絕。

漸漸地,香菱被皇孫朱允炆這一往情深溶化了,又兼他溫柔真摯的體貼備至,於是義無反顧地墜入了情網,一時間兩心相印,依依難舍,但香菱與朱允炆在肉體上並沒有越界,可就是這種純粹的非物質的情與愛,讓她感覺到了真正的愛情,因此她如醉如癡,生死可以不計,榮辱全然拋棄。

那天香菱正和朱允炆在玉清宮的假山旁邊情話纏綿的時候,恰巧被太祖瞧見,嚇得朱允炆拔腿便逃,香菱也顫抖抖淚汪汪地進宮去了。當時的太祖一言不發,隻是重歎了口氣。

第二天聖諭下,令把香菱用白綾賜死。可憐一個桃李其容冰霜其誌的香美人就這樣幽魂離世,死後不過是草草地盛殮了,葬在鍾山的山麓裏。

多情的朱允炆聽說香菱被賜死,頓時放聲大哭,說都是我害了她呀,後來打聽到香菱葬在鍾山,便連夜悄悄帶了兩名內監,溜出了宮門,前往鍾山祭奠香菱。

他到了城外,雇了三匹快馬,加上兩鞭,直往鍾山飛奔而來。可允炆和兩個內監都是久處深宮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鍾山在什麽地方。朱允炆十分心急,就令內監敲門打戶地去問訊。他這種鹵莽的做法自然是要出事的,果不其然,他們一路這樣東撞西碰,便問在了禦史王其淵的家裏。

其時王禦史還不曾睡覺,聽到外麵和家人說話的聲音那麽耳熟,忙出來一瞧,果真是皇太孫朱允炆,不覺大驚道:“殿下深夜出宮,到這裏來做什麽?”

朱允炆吱吱唔唔地說:“你先別問這個,我此刻要往鍾山去,因不認識路徑才到了這裏,你快派認得路的仆人領我前去。”

王禦史勸諫道:“鍾山地近荒野,又在夜裏,殿下不宜冒著風險輕率前往。今天不如在臣家屈尊一宵,明日臣當親自奉陪殿下前往。”朱允炆聽了,連連跺足,眉頭緊得不能再緊,說:“誰能耐煩到明天呢?我現在就要去了。”說罷,出門飛身上馬,慌得王禦史忙阻攔道:“殿下既然一定要去,待臣派幾個得力家人護送。”當下由王禦史喚起四個健仆,又備了四匹快馬,叮嚀他們要緊保護好了儲君三人。

到了鍾山,約有三更天氣,但見四野無人,老樹似魔,空山啼猿,猶若鬼嘯。那鱗鱗青螢,從荒塚叢莽中飛出,兩個內監已伏在鞍上,嚇得一味地瑟瑟發抖。皇太孫朱允炆自幼養尊處優,從不曾到過這樣荒僻的所在,這時也有些膽寒起來。此時的他絕想不到,日後的他將在這樣的生活中,漫漫無期限亦無目的地年複一年煎熬著。

其時虧了有四個健仆護衛著,朱允炆才又漸漸地膽壯了,隻是不知香菱瘞埋在哪裏,允炆恐怕招搖,出宮時不曾帶燈,王禦史家倒是有,卻又被他回絕了,這天晚上又沒有月光,大家唯有在暗中亂尋。還是允炆敏慧,叫手下人隻須找沒樹的新塚,且新塚的碑石肯定是白的,在黑暗中容易辨別。於是不上一刻工夫,居然找到一座新塚。朱允炆下馬用手摸著碑上的字跡,上麵整整齊齊地鑿著“黃香菱之墓”五個大字。朱允炆不待摸畢,早已噗地跪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兩個嚇得隻顧了發抖的內監聽見皇太孫朱允炆的哭聲才從馬背上抬起頭來,慌忙下馬來勸。朱允炆正哭得傷心,兩個內監哪裏勸得住。勸了一會,也隻得陪著他垂淚了。那四個仆人都不知道不曉得塚中是什麽樣人,又不明白皇太孫為什麽要深更半夜地跑到荒山野地來哭祭,所以四個健仆呆呆地坐在馬上發怔。

朱允炆越哭越覺悲傷,直哭得力竭聲嘶,連喉音也啞了,這才收淚起身,又向塚前拜了幾拜道:“卿如香魂有靈,俺和你十五年後再見。”說罷,滿眼含著淚,戀戀不忍離去。內監著急道:“殿下如果挨到了天明,皇上知道了,奴輩的罪名可擔不起呀!”

朱允炆沒法,上了馬後還是一步三回頭,直到那塊做碑的白石在黑暗中望不見了,才打馬快快地回去。

7、受罰

王禦史眼巴巴地在家等著,見皇太孫回來,便請他在府中暫住,允炆不肯,匆匆往回趕。三個人到了城門前,還了馬匹,想要進城,那城門已關上了,經內監叫起城門官,驗了進出的腰牌,便開城放三人進去。

朱允炆和兩個內監潛歸東宮後,暗自慶幸人不知鬼不覺。哪知第二天早朝,王禦史突然地上本,說皇太孫夤夜微服出宮,私往鍾山祭墳。皇太孫身為儲君,萬一遇險,這罪誰人敢當?王禦史又補充說明,皇孫曾經過臣家,所以不敢不言。

太祖閱奏,勃然大怒:“允炆這般輕狂,如何托付得了大事?!”然後提筆就要擬廢立的草詔。

大學士吳漢忙出班奏道:“皇太孫自冊立以來,並無失德,不應為些微小事,遽爾廢立,令天下人惴惴不安,請皇上三思而聖裁。”一時群臣紛紛保奏,太祖也念著太子平日的德恭,不禁垂淚歎道:“諸卿不言,朕也心有不忍。但皇孫年輕,荒業好嬉,宜警懲以使其自知悛改。”於是太祖下諭,貶皇太孫允炆入武英殿伴讀三月,無故不得擅離。

8、矛盾

人是矛盾的,太祖是人不是神,所以他也是矛盾的,其時太祖在一麵罰了皇太孫允炆,一麵又生怕這個懦弱的孫子將來駕馭不了群臣,尤其是那開國的大將軍,於是再次撥棘去刺。李文忠等兩位老臣天假機緣,他們紛紛自行病逝,不必太祖費一點事,於是太祖在感念他們的功績的同時更增一番悲悼,當即追封李文忠為護國公,諡文勤,即晉子李義和襲爵。

徐達是開國的第一位大功臣,偏偏他又老卻不死,最可恨的是他不僅老不死並且還一直謹小慎微,不給太祖留一點除掉他的借口,幸而天意成全,那徐達背上生疽,據說這種病最怕吃蒸鵝肉,太祖感謝這份天賜良機,自然會立刻關心備至地打發人送來了蒸鵝肉,賜而不食即為不忠即為謀反,於是徐達便流著淚當著使臣麵前吃了下去,這個兩軍陣前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在流了這樣的淚之後,不久就死了。於是太祖在更加隆重的方式中感念了他的功績,同時表現出的悲悼也更增加了一倍,當然也當即便晉徐達子徐蒙為侯爵,追封徐達中山王,諡號武寧,配享太廟。

就這樣,那天在武英殿,太祖用一種純粹爺爺望孫子的目光看著皇太孫允炆,在這樣的目光中,祖孫兩人間的那份自香菱事發後一直難堪的尷尬被過濾淨了,一份血濃於水的親情在祖孫兩人的眼中漸漸化成了淚水,太祖說:“皇孫啊,朕其實一直為你深深憂慮,憂慮什麽呢?朕擔憂你不能常有天下啊,為君之道的很多東西是教不來的,然而朕已為你圖謀萬全了,如今朕升了齊泰為兵部尚書,他會保你江山穩定的。皇孫啊,朕事事都為你處置停當,以後你隻消安享太平敬承天命就行了,朕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也就對馬皇後和懿文太子有了交待。”皇太孫聽完這話立即便跪倒在地,一邊叩頭謝恩一邊早感動得淚流滿麵。

朱允炆一退出殿,細品太祖之言,不覺憂形於色,於是就在東角門躊躇不止,太常卿黃子澄剛好從這兒路過,看見了便問道:“殿下為何有不悅之色?”皇太孫道:“適才皇祖聖諭,說事事為我處置停當,此真乃天高地厚之恩。但我考慮到,還有一事未妥,可我又不便啟奏。”黃子澄問是何事?皇太孫道:“方今內外,俱安無事,唯獨諸王分封太侈,又擁重兵,加以叔父之尊,倘若他們不肯遜服,何以製之?”

黃子澄道:“昔漢文帝分封七國,亦過於太侈,太傅賈誼痛哭流涕上書,言尾大不能掉,後來必至起釁。文帝不聽,到景帝執朝事,吳王濞果然謀起不軌。多虧晁錯劃策,漸漸削弱,後來他們雖然舉兵,卻也容易製服了。他日若諸王有所圖,當以此為法,這個時候當然不能說!”皇太孫這才高興起來,說:“先生之言很是,我當銘記於心。”

9、可怕的故事現實版

元妃自配懿文皇太子後,生兩子,長子不幸夭折,隻有次子允炆可以承歡膝下,太子死後,她便退出了東宮,仍住在太子的舊邸中。不想皇太孫允炆又冊立為東宮,離開了她的身邊,元妃便愈發孤淒了。況且她正當青春少艾,獨宿空衾,綿綿長夜,情自難堪。於是她便常常想起一個可怕的故事,這個可怕的故事正是她此時生活的寫照。那是在元朝,有個陸夫人,十九歲守的寡,她的遺腹兒就是後來的陸狀元。在世人眼中,陸夫人青年守寡,倒也意誌堅定如矢柏舟,恥為再嫁之婦。

陸夫人三十三歲那一年,陸狀元已有十四五歲了,當時她給兒子請了一個飽學的名士來家裏教讀。這個麵貌清秀朝夕相處的教書先生讓陸夫人春心湧動難以自抑,那天晚上,她終於下了決心,可到了書齋門前又不敢進去,徘徊再三還是又轉了回去。回去後一個人躺在**直直快到天亮,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她又往書齋去,可到了門口,強烈的羞恥心仍是把她趕回了房。

如此一天又一天,那一天晚上,她感覺自己實在是不能再忍了,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發瘋的,於是她把心一橫,一鼓勇氣就叩響了書齋的門。

那個教讀先生倒是個端方的儒者,聽見叩門便問是誰,一聽聲音是陸夫人,便義正詞嚴冷冷地問道:“夫人深夜到我的書房裏來做什麽?”

陸夫人頓時羞得臉象著了火,吱唔著說:“先生先開了門,我有話和你說。”誰知那個先生幹幹脆脆地一口回絕:“夜半更深,男女有嫌,夫人果然有事,何妨明天白天再說呢。”

半天,陸夫人終於低聲說道:“……那不是白天做的事……難道先生不覺獨眠寂寞嗎……”那個先生聽了這話,隔著窗越發言正且冷、色厲且嚴地說道:“夫人你錯了!想俺是個正人君子,怎肯幹這種苟且之事,況且陸先生在世時也是位堂堂太史,夫人這般行為,難道不顧陸先生的顏麵嗎?眼下令公子已十五歲了,很知道讀書上進,將來必定前程無限,夫人就算是不為陸先生留顏麵,難道就不給公子留些餘地嗎?夫人幸而是遇著了俺,萬一是那些不道德無廉恥的人,不但夫人名節掃地,也貽羞祖宗。不過你放心,今天的事隻有天地知你我知,俺明日就離開,決不會把這事說給第三個人知道,夫人盡可放心。俺隻是希望夫人以後能洗心革麵,再不要生出這樣的無恥妄念!勒馬懸崖,不至於失足遺恨。俺的話也都說盡了,夫人請回吧!”

先生侃侃一席話,說得陸夫人好似兜頭澆了一桶冷水,滿腔的欲念消得幹幹淨淨,回到房中越想越慚愧,直直痛哭了大半夜,幾次想要自盡,可又舍不下才十五歲的兒子,唉,等兒子長大成人了,再死也不遲。陸夫人主意打定,才昏昏沉沉地睡了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