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俗媚肥玉環2

10、靡費成風楊氏一門禍國

果然不久就聽說玄宗又把楊貴妃接回宮來,且雨露恩愛更勝往日。而楊氏一門也在賞賜黃金無數外,另賜三夫人及國忠兄弟建造高大府第五座,與宮殿相連,門外列戟,府中陳設甚至勝於宮禁。楊氏姊妹互相比賽,這家一亭一屋略勝過自己的,那家便立刻就把原房屋拆毀,直到奇巧瑰麗,讓人驚心駭目。如此重複改造,一堂之費就超過千萬緡。從此,五家以奢侈相尚相攀比。所乘的車以黃金為銜轡,綿繡為障泥。一時間引領時尚,宮中府中奢侈成風,諸王子也競相仿效。

如今朝堂中共分三黨,楊國忠一黨最有勢力,李林甫一黨次之,高力士的宦黨也不在李林甫以下。而以往英明幹練、曾開創過開元盛世的明皇玄宗,此時終日被群小包圍,尋歡作樂,昏憒糊塗,日甚一日。那年三月三日,玄宗傳諭與貴妃遊幸曲江行宮,凡諸王妃嬪以及各公主各夫人均須陪從前往。同時還下諭,準百姓在道旁觀看,以示與民同樂。

那一天,沿江一帶,黃沙鋪地,彩幔蔽天,百姓們男女老幼一齊趕赴江邊來看熱鬧。遠遠的輿馬如雲,旌旗如林,六匹馬駕著輿車的聖駕緩緩一過,後麵緊跟著是楊貴妃端坐其中的鳳輦,一群小黃門手提禦爐走在前麵,一隊宮女手執簫管跟在後麵,香煙繚繞,笙樂悠細。道旁觀看的人,盈千累萬,卻肅靜無聲。再後麵便是各宮的妃嬪,接著是各位公主,最後是韓、虢、秦三位國夫人。諸位宮眷夫人的香車過時,美豔奪目,香聞十裏。宮眷夫人們個個打扮得濃脂豔粉,彩繡輝煌;惟獨虢國夫人,娥眉淡掃,不施粉脂,自然嬌美。路旁觀看的人齊聲讚歎虢國夫人。

到了曲江行宮,車停馬息,妃嬪夫人各有侍女扶持下車,此時的禦苑中萬紫千紅,豔如織錦,鶯鳴燕語,花飛蝶舞。就在這樣的春情萌發的最好時光裏,貴妃玉環那爭風吃醋撒潑的小性子又犯了,但這回可不是梅妃招惹了她,而是卻嫌脂粉汙顏色的虢國夫人在筵前把楊貴妃比住了奪目光華、顯成了庸脂俗粉,因此天顏大悅,禁不住貼近美人,聞香澤微微,看秀色飽餐,神魂飄飄****,早已把持不定的時候,虢國夫人又一笑勾了君王的魂去。兩人在鴛帳中歡愛正濃時,又妒又恨的楊貴妃趕來撞破,當時她看在姐妹的情份,沒有大鬧大撒潑,可虢國夫人卻並不是梅妃,自從曲江行宮承幸過後,每日梅花點額,眉黛唇脂,紅紅的雙頰,作醉顏妝,平添了許多嫵媚,這種妝扮是種強製酸劑,一下子連楊貴妃周圍的空氣都釀成了濃醋,身在其中的楊貴妃被熏得頭昏腦漲失去了理智,牙根都發軟了,周身上下寸心內外被濃醋泡得再也沒有了舞的力氣、歌的興致,甚至見了皇帝陛下連個笑模樣都裝不出來了,惹得玄宗終於在耐著性子看了貴妃楊娘娘幾天的臉色後,為那件事做了一個正麵解釋,可是剛一開口,楊妃久鬱心頭的醋勁就發作了,大撒其潑地嬌哭著,頂撞了一大堆讓皇帝沒麵子的話。素性溫柔的玄宗不由得真動起氣來,以忤旨罪,再次命送楊氏回母家國忠府。

出了這樣的一件事,一時間楊氏一門都慌張不已,惟虢國夫人還沒事人似的。彼時正承主恩的虢國夫人府中,連日來車馬喧嘩,文武官員齊聲趨奉,有獻金帛的、有獻珠玉的,虢國夫人來一個照單全收。

眼見著維係在貴妃一人身上的楊氏一門的富貴,都要壞在貴妃一人身上,楊國忠、楊銛、楊錡兄弟們和韓國夫人、秦國夫人姊妹們,又愁又恨地都趕了來,圍定了楊玉環,你一言,我一語,抱怨得她便接下來就上演了悲戚戚自截一縷青絲以贖罪的鬧劇,鬧劇的**是在長生殿,恰又是七夕,且夜涼如水,清風微寒,花徑寂靜,一鉤明月掛在楊柳梢頭,玄宗和楊貴妃兩人誓願能如雙星長遠,朝朝暮暮,相親相愛,卿卿我我,纏纏綿綿。兩人唧唧噥噥,深情密意地直談到鬥轉參橫,才雙雙攜手入幃,重圓舊夢去了。

楊貴妃見皇帝對她恩情如舊,便求對她們楊氏一門再加寵眷,玄宗自然是會讓她滿意的。本來就承主恩、什麽都不在乎沒事人似的虢國夫人,更是放縱到了十分,玄宗原賜與虢國夫人的宅第,與韓國、秦國兩夫人宅第一樣,虢國夫人自謂是天子的外寵,不甘與姊妹同等,玄宗說:“卿愛誰家宅第,去購就是了,朕與卿付價。”

中書韋嗣立宅第最是闊大,這日韋家飯後無事,正在庭院中閑坐著,忽然見一乘步輦,直抬進中庭停下,一個黃羅披衫的貴婦人從輦中扶出,數十個嬌侍豔婢簇擁著,旁若無人地四處看著望著。韋家諸內眷十分詫異,韋老夫人迎上去問:“不知貴夫人是誰家眷屬?光降寒舍,有何見教?”

那位貴夫人高高地揚著臉仰著脖子,以顯示她不同尋常的傲與貴,冷冷地說:“你們家的宅子,我要買下了。”韋老夫人忙搖手道:“夫人當是誤聽人言,此屋是先夫舊廬,何忍舍去。”

韋老夫人一話未畢,卻忽然有工役數百人一擁而入,韋家子侄紛紛上去攔阻,工役們三拳兩腳打開,就登屋上樓,紛紛拆屋卸門窗,石塊瓦片雪點似地落在庭心裏。韋家的細軟衣物,全被拋棄在路旁,而他們全家人也全被趕了出去,韋老夫人怕弄出人命,隻得喝斥兒孫們忍氣吞聲地受著。直到第三天,才有人來對他們說,原來是虢國夫人看中了他家的宅第,如今陛下賞韋家京師以外的一方地,重建屋舍。

那邊韋家草草地重蓋了幾間房屋,將就過日子,這裏虢國夫人卻在韋家的房基上大興土木。畫棟雕梁,倍極華美,一時間不要說那三位國夫人府,包括其他權臣如國忠和李林甫的相府,就是長生殿也不及虢國夫人的宅第精美。別的不說,單灰粉塗壁一項,就把百花的香汁和在泥粉中,塗在牆上後,滿屋子裏永永生香。那年冬天,京師忽起大風,虢國夫人宅第中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樹,都被連根帶土拔起,虢國夫人忙命人上屋子去查看屋脊可曾打壞,誰知屋瓦絲毫不曾損傷,因為這些屋瓦全是用精銅鑄成的。為虢國夫人造這座宅第,玄宗花去了一千萬兩銀子。

而在宮中,玄宗和貴妃常在摘星樓上飲酒賞月,李龜年領著歌姬舞女,在筵前酣歌恒舞。興猶未盡處,玄宗傳諭左右:“在池西岸別造百尺高望月台,為朕與妃子他年望月之用。”

太液池中,植有千葉蓮數十株,每至八月盛開,玄宗與貴戚諸王,在池邊置酒宴賞。又在池邊設置五王帳,邀五王弟入宮,長枕大被,玄宗即晚與諸兄弟同臥同起。

風流放誕的寧王有紫玉笛一枝,終日把玩,貴妃唱《水調歌頭》,寧王吹玉笛和之。笛聲嘹亮,歌聲嬌脆,很是動人。晚上五王正在池邊陪玄宗宴飲,楊貴妃悄悄溜進寧王帳中,寧王在席間最留心的就是她,不想貴妃竟溜到他的帳中,拿起他的紫玉笛卻吹不成聲奏不成調,寧王乘機並肩坐下,把著楊貴妃的玉臂,教她掩著笛眼學著吹去,果然嗚咽成聲。

楊貴妃不覺倒在寧王肩頭,嗤嗤嬌笑。現在外任節度使的安祿山常有奇珍異寶獻與貴妃,僅樂器一項,共有三百件。管笙具用媚玉製成,每一吹奏,便覺輕風習習,真天籟之音,可惜奇珍異寶不如胡兒那一個活寶,玉環心中並沒有快樂起來。如今安祿山在外,寧王正是年少風流,得以添補安祿山所不能滿足的貴妃的空虛之處,一時間,楊氏女再次感覺到了當年的**與快樂。但貴妃連經兩次大的挫折,再也不敢如從前那樣任性了,她在自己**快樂的同時也不忘讓玄宗同樣滿意,於是她也得到了更為豐厚的回報。

一向以樂舞為進寵手段的貴妃所用的琵琶,是邏沙檀寺人白季貞出使蜀地回京時所獻,其木溫潤如玉,光可鑒人,月金縷玉文,隱約如雙鳳。所用弦線,是末訶彌羅國在永泰元年時進貢的,是國中淥水蠶絲製成的,光瑩如績珠瑟瑟。玄宗又賜貴妃碧芬裘一襲,是太宗時林氏國進貢的,碧芬獸是騶虞與豹相交而生,長到最大時才過如隻小犬,其毛色碧綠如黛,香聞數十裏,乃當之無愧的希世之寶。碧芬裘披在身上可以避暑,因為貴妃身體豐滿肥腴,格外怕熱,盛暑時候,衣輕綃之服,數名侍兒在兩旁交扇鼓風,尚不能解熱。彼時在興慶宮避暑,天氣十分炎熱,貴妃一時嬌喘細細,香汗涔涔。玄宗一下子想起來那件珍貴的碧芬裘,忙命內府官取出,賜與楊貴妃。從此每到大暑天,貴妃便披上碧芬裘,頓時汗收喘止,十分涼爽。又有玉魚一對,每至夏月,楊貴妃就把玉魚含在口中;此玉出自昆岡,含在口中,頓時涼沁心脾。一裘一玉,貴妃每至夏天,總少不得它。

11、舉國不振玩樂侈靡

一日正是秋深,玄宗要與楊貴妃遊園,貴妃說秋園風景蕭殺,令人一見心傷,就嬌臥在床不起,玄宗抱在懷中,低語細問愛妃愛玩什麽呢,楊貴妃道:“臣妾與陛下什麽新鮮花樣沒玩過,任憑世上能有的,一概堆山添海一般地供著,如今真是玩夠了耍夠了,也實在沒什麽好玩的了。倒是忽然想看看鬥雞之戲,聊以為臣妾解晝困。”

玄宗當即下詔,在長生殿與興慶宮間,築一鬥雞坊;命黃門搜索長安市上的雄雞,金毛鐵爪,高冠長尾的數千頭,養在雞坊中。又選六軍小兒五百人,使之調弄馴養,進退衝決,都聽人號令。

然後玄宗與貴妃同禦殿上觀鬥雞,文武左右,侍從如雲,分列兩廊。五百個年才十二三的小兒冠雕翠金華冠,衣錦袖繡襦,執鈴拂,領群雞,立於廣場,顧盼如神。群雞一聞號令,便豎毛掇翼,礪嘴磨爪,抑怒待勝,進退有節,雞冠隨鞭指低昂,不失常度。

貴妃看了,不覺如千年前的褒姒一樣開懷大樂。從此京師地方的諸王世家、外戚家、公主家,以及各侯爵家、相尹家,家家都事鬥雞,以金銀博彩,往往一擲千金,甚至傾家破產,以償雞值。於是都中少年男兒不發憤讀書,倒以弄雞為事,圖的是一朝得以達成官、顯成貴。在這樣的自下而上的昏庸腐敗吃喝玩樂的朝堂中,安祿山得以大發展起自己的勢力。在他因巴結貴妃有了成果,被封做東平郡王後,便開始四方收羅英才,儲為己用,楊國忠看安祿山的權勢一天天見長,感覺到威脅的臨近,當然這種威脅隻是他本人在朝中的官位與權力的或上或下的威脅,而非是國將不國改朝換代的威脅。他因為這種威脅所以也托人在京師內地物色英雄,兵部尚書把郭子儀推薦上去,郭子儀滿腹韜略,秉性忠正,以武舉出身,進京謁選,其時他眼見著楊國忠竊弄威權,安祿山濫膺寵眷,好好的一個朝廷,弄得個不成模樣,心中正滿是報國無門的悲愴和濟世匡事的熱血。因此在初見楊國忠時,少年熱血的郭子儀就說,為今之要是首先須防安祿山謀反。楊丞相淡淡地告訴他,天子亦防安祿山為肘脅之患,所以遣之出外,率河東兵討契丹阿思布去了。

其實安祿山反心的形成也與楊丞相的不能相容分不開的,開始他是為求自保,後來一看朝中君臣終日鬥雞玩狗風花雪月無所正事,便也想弄個皇帝自己當當,何必受人睥睨仰人鼻息。而他能得以如願地率河東兵討契丹阿思布,也還是多虧了貴妃楊太真的心疼,因為心疼他,所以才怕他受陷害,所以才到玄宗麵前美言,所以玄宗才會準其所請。

郭子儀一聽楊丞相鼠目寸光的淡淡的回答,頓時連連跌足歎道:“大事去矣!”楊國忠這才把他鼠目裏的寸長眼光向遠處放去,忙問他事態的嚴重程度會怎麽樣,子儀目光如炬,“祿山此去,重兵在握,宛如縱虎歸山,他日必定反中原叛朝廷!”

楊國忠恍然大悟,一麵表奏郭子儀為衛尉卿,統兵保衛京師,郭子儀受職後自語道:“我郭子儀雖則官卑職小,卻一定報效朝廷,我早有忠國之心,隻是沒機會罷了。”同時楊國忠入宮麵奏天子,說安祿山有反意,不可使之久留在外。玄宗疑信參半,楊國忠再三諫言,玄宗才下詔召安祿山還朝。

12、將相不和伏亂禍

貴妃楊太真自安祿山去後,寂處深宮中,時時想念,這時有交趾國進貢龍腦香,蟬蠶狀的五十枚,波斯人說這隻有在老龍腦樹節上方有,非常珍稀。玄宗賜貴妃十枚,貴妃私發明駝使,持三枚贈與安祿山。明駝是一種駝鳥,腹下有毛,夜間發光,日行五百裏,唯有帝王有軍國要事,才有權遣使發明駝。如今貴妃楊太真愛安祿山心切,竟然私發明駝使。

這邊安祿山在與阿思布交戰中,急於求勝,反招敗事,契丹兵乘勝長驅。關鍵時刻還是他兒子安慶宗和養子孫孝哲護衛他逃出命來。不想契丹的另一首領葛羅祿酋長活捉契丹反賊頭領阿思布送到安祿山營,安祿山一麵報入朝廷說阿思布謀反已被他平定下來,並且將叛臣擒住;一麵將葛羅祿酋長用酒灌醉,也斬下了首級,一同算作是他赫赫戰功的物證。就在玄宗下旨大加封賞時,楊國忠和太子已探知安祿山此次帶兵出征的真相,可玄宗不肯相信。

安祿山一到京,楊貴妃便派心腹將這些事告訴了他,所以安祿山到華清宮一朝見天子,就哭拜在地,說:“臣兒本是生長蕃中的一介草民武夫,蒙陛下隆恩寵愛,派臣兒統兵在外;朝內楊丞相卻必欲置臣兒於死地,求陛下見憐!”玄宗果然被他的這副可憐相感動了,再加上楊貴妃在一旁竭力幫忙說好話,於是安祿山又安全地逃了過去。

安祿山一回到他的親仁坊,就開始動手把府中的細軟人口,陸續搬運出京,送至邊境安頓。此時的安祿山已有兵四十餘萬,駐紮在邊境,然後安祿山進宮去,勸楊貴妃偷逃出宮,和他圖個天長地久。楊貴妃一聽,就笑道:“癡兒!他能做天子,你難道就不能為天子嗎?我乃大唐貴妃,怎麽能學村婦樣,與人私奔。”一句話刺中安祿山的痛處,忙叩著頭說:“孩兒領娘娘旨意。兒去了,請娘娘珍重,此番再不能成為天子,定不再見美人!”

這楊國忠發覺安祿山行動有異,急急進宮去報說看舉動,安祿山謀反之心。這時貴妃玉環恰在一旁,就低聲對玄宗說:“將相不和,是朝廷之大患,願陛下乾綱獨斷,明察萬裏。”玄宗當即喝退了楊丞相,同時下旨,拜安祿山為尚書左仆射,為國保邊疆,並賜封三千戶,又賜奴婢第宅;又拜為總閑廄,掌管隴右群馬。安祿山奉旨入朝謝恩,又保舉心腹吉溫為副將軍,此外安祿山手下的將領,封將軍的有五百人,拜中郎將的有二千人,安祿山頓時聲勢大震。

安祿山出京的時候,玄宗親禦望亭餞行,又脫下身上披的禦袍,親自替安祿山披在肩上。安祿山當即感動得淚流滿麵,他在貴妃玉環那裏堅定下來的反心,禁不住又動搖了起來,可一看楊國忠那敵視的洞察秋毫的眼神,又嚇得心膽驚戰,急急率領兵馬,匆匆告辭,奔出了淇門,駕著百餘號大船,順流而下;又召募萬餘人規章,挽纖而行。

安祿山日行三百裏,到了範陽,奪去張文儼馬牧,占駐了範陽城。地方官把安祿山謀反的情形,雪片似地報上朝廷,玄宗卻就是不信,反而把報信的人,捆送至範陽,交安祿山監禁起來。

楊國忠聽說安祿山招兵買馬,聲勢一天大似一天,太子也幾次勸諫,玄宗這才醒悟過來,但尾大難掉,勢大難拘,於是特下旨,賜安祿山次子安慶宗,娶宗室女為妻,宣安祿山進京觀禮。安祿山無奈,隻得帶領十萬大兵,駐紮在驪山腳下,自己才宮去朝見天子。

楊貴妃一見安祿山真有反心,就以賜宴為由把他喚進宮去,悄悄地切切地,勸他萬不可謀反,理由是“萬歲爺待你我恩情不薄,我兒縱有那樣的想法,也須忍耐著,候皇上千秋萬歲以後,那時任憑你去胡作妄為,我再也不來阻止你了”。楊貴妃說著的還淌下了眼淚。安祿山堅硬的反心不禁又被美人的眼淚泡軟了。

可是安祿山一出宮恰遇到楊國忠,楊國忠一看安祿山就是進宮來也擺著全副執事劍戟旌旗,忍不住喝道:“這是九重禁地,你怎敢如此恃寵擺譜?”

安祿山卻冷笑道:“老楊!你說我恃寵放肆,可你賣官鬻爵難道就不是罪嗎?”楊國忠老羞成怒,一怒就怒得怒發衝冠:“你說對了,我不賣官鬻爵,哪有你今日的富貴?當年你不過是一個邊關犯弁,失意潦倒,你當年的那副模樣,還是讓我的下人扮出來給今日的安王爺看看吧。”

說著,就有兩個跟隨搬兩張坐椅過來,請楊丞相和安郡王坐下。然後就走過一個楊丞相的跟隨,他把帽沿壓在眉心,做出一副失意落魄的樣子,站在當地,表白道:“咱家安祿山,營州柳城人也。俺母親阿史德,求子軋犖山中,歸家生俺,因名祿山。後隨母改嫁安延偃,遂冒姓安氏。在節度使張守珪帳下投軍,去征討西契丹,一時恃勇輕進,被人家殺得大敗逃回,幸得張節度寬恩不殺,解京請旨。”

這時坐在上麵的楊丞相就接著話茬,拿腔作勢地問道:“安祿山,你的罪名,刑書已定,老夫也無力回天了。”於是楊丞相的親隨又以安祿山的口氣再三叩頭哀求道:“丞相爺若肯相救,犯弁就得生了。可憐我這條狗命,全仗丞相爺作主了!”

原來這一套全是楊國忠早已編練純熟的,如今聽說安祿山進宮領貴妃賜宴,就故意帶領親隨,跟進宮來,要的就是當麵羞辱這個得意的胡兒。果然安祿山坐在一旁,看他們主仆幾人就在殿廊下處處句句都在羞辱他,早氣得跳下座來,過去一把拉住楊國忠的袍袖,將相二人就互扭著衣帶,氣衝衝地闖進後宮,找玄宗評理論是非。

玄宗大為惱火,喝令兩人退到朝門外候旨。楊國忠和安祿山兩人垂頭喪氣地一前一後退到宮外。在朝門口,兩人仍是背著臉兒站著。過了一會,高力士傳下聖旨:“楊國忠、安祿山,互相訐奏,將相不和,難以同朝理政;特命安祿山為範陽節度使,刻期赴鎮。”安祿山對朝門謝過聖旨,站起來向楊國忠拱一拱手道:“老丞相,下官今日去了,你再休怪我大模大樣!朝門內,一任你張牙舞爪;朝門外,卻由得我快樂消遙。咱們倆人呀,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13、楊家最後的榮耀

這裏楊國忠看安祿山去得遠了,半晌,才歎著氣道:“明明是放虎歸山,縱蛟入海!但願安祿山此去,早早鬧出事來,到那時萬歲爺方知俺有先見之明。”

正這時裏麵高力士又大叫:“楊國忠聽旨!楊國忠長男楊暄,授為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又賜楊暄尚延和郡主,賜楊國忠幼男楊朏尚孟春公主。”這是楊國忠幾次在玄宗跟前懇求的,如今玄宗授安祿山為範陽節度使,深恐楊國忠不高興,便立刻又下了這道旨意。

楊國忠果然十分高興,謝過聖恩,便去召募夫役,大興土木,建造兩座駙馬府第,在宮東門前,與丞相府第相連接著。皇帝又下旨賜楊國忠之弟秘書少監楊鑒尚娶承榮郡主,又建了一座高大的駙馬府第,在丞相府左麵一帶。這下子,連韓國、虢國、秦國等姊妹弟兄五家,共有十座府第,樓閣崇宏,夾道相對;門前十馬並行,踏直如矢,地平如鏡。各有執戟武士把守門戶,平常百姓嚇得遠遠地躲避出去。三座宅第完工後,楊國忠又派遣家院們分頭到淮揚蘇杭一帶去采辦珍寶器皿。

一公主二郡主下嫁之日,皇上和貴妃親自送嫁,臨幸楊丞相府第,朝廷文武大臣齊到丞相府中道賀。

赫赫楊府門內笙歌聒耳,盛筵長排,門外車馬喧闐如鬧市。玄宗笑對楊貴妃道:“你們楊氏一門,已有一貴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男子高官厚爵的更是不計其數,豈非榮寵之極?”楊貴妃忙躬身謝恩道:“臣妾托庇聖光,已懼殞壽,何堪一門恩寵,臣妾實不勝惶恐感激之至!”玄宗哈哈大笑道:“妃子如此謙德,何患無福承當?朕如今就是加恩卿家。”然後當筵傳諭,加封楊國忠為司空,重贈貴妃父楊元琰為太尉,封齊國公,母為梁國夫人;著工部為齊國公造廟,禦書碑額。拜國忠叔父楊元珪,為工部尚書;拜韓國夫人婿崔珣,為秘書少監;秦國夫人婿柳澄,為禮部侍郎。

這時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肩下都有麵貌姣好的小兒女陪坐著。玄宗看韓國夫人女兒芹姑,長得明眸皓齒,身材苗條,非常招人喜愛,便向她招招手兒,韓國夫人忙推她上前去。小小女孩兒居然參拜如儀,玄宗更是喜歡,把她攬在懷中問多大年紀?韓國夫人代奏說:“十二歲。”

玄宗笑說道:“卻與朕家俶孫同年。朕今便麵求韓國夫人,就把女兒給朕家做孫媳婦兒吧。”說著,便傳旨至宮中,把長皇孫接來,與芹姑相見。芹姑嬌羞靦腆地奔到她母親懷中躲著,玄宗命長皇孫過去拜見韓國夫人。韓國夫人一見這長皇孫眉目俊秀身材英挺,也非常喜愛,且年才十五歲,便拜為廣平王,看情況他日必是一朝天子。楊國忠忙也前來叩頭謝恩,又與同在府中宴飲的大臣齊來給皇上和韓國夫人道賀,又與廣平王道賀。

玄宗興奮中,又見虢國夫人膝前依著一男一女,便也傳旨,賜虢國夫人子裴徽,尚娶延光公主,女兒也指配為皇媳。虢國夫人忙帶了子女離席謝恩,玄宗看虢國夫人喜得花眉笑眼,平添嫵媚,心中說不出的愛戀依依,但礙著眾人的耳目,隻能是忙喚虢國夫人平身。

這時秦國夫人也攜著兒子柳鈞和夫弟柳潭前來拜求皇帝賜親,清秀的叔侄二人都是十五歲,玄宗樂不可支,說:“朕家的女兒都給了你楊家吧!”於是又傳旨賜柳鈞尚娶長清公主,賜柳澄尚娶和政公主。

時已夜午,丞相府中,歌停舞止,五家侍衛分作五隊,每隊著一色衣,這時的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個個有細樂吹送著、紅燈照送著回府去。五家合隊,五色相映,如百花之煥發。這時路旁軍士萬人,手執火炬,照耀得幾條大街如同白晝。

一路車馬行去,遺釵墮舄,他們行過去時,便有百姓出來沿路拾撿。而處在最後的榮耀中卻完全沒有末日感的楊國忠與虢國夫人,連騎並轡,一路上揮鞭笑謔,毫無羞恥。

平日裏虢國夫人居宣陽坊左,楊國忠在其南。楊國忠從宮廷一出,隨即就前往虢國夫人府第,郎官禦史回事請指示者,都隨同一塊來。兄妹居同第,出並騎,互相調笑,昭昭然,路人都替他們害羞,他們卻不以為恥。

如此連接著三五個月,十家府第中筵宴笙歌,十分熱鬧,才把這各頭婚嫁大禮,料理清楚。

14、佳話一段

那一天,玄宗忽然接到領軍駐紮在邊地木刺山的安北都護使郭子儀的奏章一道,內夾一紙詩箋,上麵用絕好的簪花格字寫著一首五言詩:“沙場征戎客,苦寒若為眠;戰袍經手做,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於今已過也,重結後生緣!”

原來玄宗念邊軍苦寒,令後宮嬪娥縫製棉衣萬套,賜與軍士。有一軍士從棉衣領中得了這張詩箋,知是宮女寫的,不敢隱瞞,呈上主帥。郭子儀就把這詩箋封奏入朝。

玄宗感覺非常好笑,於是懷揣著詩箋,踱進後宮,命高力士去六宮傳諭:“誰作此詩,不必隱瞞,朕當成其好事。”

聖諭傳至興慶宮,一個宮女跪下承認了。高力士便帶她去朝見天子,玄宗看那宮女長得白淨秀美,問她名姓,那宮女叩著頭,回說叫魏紫雲,其父親魏卓卿原也是士人,自幼兒傳授詩書,所以頗解些文墨。”玄宗笑道:“你詩中說結個後生緣,朕今偏賜你結個今生緣!”

然後便令人將這個宮女送到邊關,與那個得詩箋的軍士成婚,又加恩升那個軍士為帳前少校。

這軍士名叫陳回光,後來助郭子儀,屢立戰功,官拜衛尉卿。夫妻二人恩愛一世,給後世留下了一段佳話。

15、漁陽鼙鼓驚破霓裳羽衣曲

就如霹靂一聲,安祿山果真謀反了。本來這個胡兒因感玄宗皇帝寵恩情厚,打算就依了楊貴妃的囑咐,待皇上千秋萬歲以後再反不遲。無奈楊國忠因為在皇帝跟前說安祿山必反,為了讓皇上相信他的話,便步步緊逼安祿山造反:凡是玄宗賜與安祿山的詔旨,和安祿山所上奏章,都被楊國忠扣住不發。一麵又指使京兆尹李峴帶領兵馬,圍困安祿山次子娶了公主又封王的安郡王府第;又捉去安祿山的好友李超、安岱、李方來、王岷打入死牢,買通了牢頭禁子,把這幾人活活勒死;同時他打聽得吉溫是安祿山的死黨,便親自帶領兵士,半夜時分,去圍住吉溫的屋子,把吉溫捉至相府,百般拷打,一定要他招出安祿山謀反的憑據。

吉溫熬刑不過,暈死過去幾次,卻不肯吐出一句於安祿山不利的話來,楊國忠無奈隻好把吉溫發配到合浦算是錯抓不能錯放。消息傳到範陽,安祿山立即拜表入朝,訴楊國忠有二十條大罪,可久不見任何上諭回複。於是安祿山召集大兵二十萬,發令何千年為範陽鎮東路將軍,崔乾佑為範陽鎮西路將軍,高秀岩為範陽鎮南路將軍,史思明為蕞陽鎮北路將軍,又用高尚、嚴莊為隨軍參謀,孫孝哲、高邈、張通儒為參軍。然後他就在範陽西城外,誓師起兵,名義是張通儒寫的一篇檄文,說受天子密詔,特舉義師,討國賊楊國忠,以清君側。並列舉楊國忠大罪二十條;又說楊國忠並非貴妃弟兄,乃是逆臣張易之孽種。說什麽原來武則天女皇寵愛張易之,張易之那高大的府第裏不許他召幸姬妾。

為防範起見,武則天為張易之在府中造一座望恩樓,樓高無梯。張易之每次一回府,武則天便派人監視著,用山梯把張易之送上樓,樓上一切飲食供應及仆童男役俱全,待張易之一上樓,立刻就把樓梯撤去,荊棘滿堆樓下,令人不能走遠。四麵又用禁兵守衛著,真是圍得水泄不通。張易之母親見此情形,深怕張氏絕後,買通仆役,待張易之進宮中侍君時,選了一個絕色的女奴,扮成男童,送上樓去,藏在夾幕中。張易之回府來,幽居在高樓上,心中正煩悶無聊,忽見此絕色女奴,不禁十分寵愛,日夜繾綣。

誰知不多幾日子,張易之失勢,家破人亡。這個女奴慌亂逃出府,投奔楊家。楊國忠父親納為姬人後不過七個月就生下一子,此子便是楊國忠。

公元755年,安祿山把這篇檄文遍布各郡縣,說楊國忠是逆臣遺種,汙辱貴妃門楣,誓欲殺此奸賊。然後他一路領兵殺奔西京,這邊反兵已旦夕可至,那邊玄宗猶在與楊貴妃在禦花園中小宴。

楊國忠在皇帝正歡宴興高,貴妃的霓裳正舞在妙處,而羽衣曲尚未開歌之際,驚魂不定地從從袖中拿出奏明安祿山四路人馬殺向中原而來的邊報。玄宗大驚失色,楊國忠不覺露出得意之色,說:“陛下當初不信臣言,至有今日之變。”正這時,忽聽景陽鍾鼓齊鳴,文武大臣都嚇得臉色齊變地進朝來,玄宗正手中擎著的玉杯,不覺隨著手指一鬆,哐啷啷一聲,玉杯打碎在地,接著一個宮門常侍急匆匆跑上殿來,伏身在地,氣喘籲籲奏道:“萬歲爺不好了!安祿山早殺過潼關,不日就到長安了!”

玄宗“啊”地喊了一聲,急得雙目圓睜,身子直立起來。口中連連說道:“有這等事!有這等事!諸大臣快想一條免禍之計!”可滿殿一百多官員,都麵麵相覷,目瞪口呆,鴉鵲無聲,再沒有了平日油嘴滑腔的讚美和文采飛揚的頌揚。

玄宗頓時大怒:“平日高官厚祿,養著爾等,誰知臨到用時一無是處!”高力士戰戰兢兢上前來,跪奏道:“如今賊勢逼迫,萬歲爺玉體為重,宜出狩萬全之地,再圖善後之道。”楊國忠也接著跪奏說:“愚臣之意,也以暫避賊鋒為是。”

玄宗低頭思索了一會,歎道:“事已如此,也隻好這樣了,可是遷避何處為宜?”楊國忠立即奏道:“蜀中現有行宮,且離賊甚遠,陛下幸蜀,可保萬安。”玄宗照準,傳諭速備車馬,右龍武將軍陳元禮統領禦林軍士三千護駕前行。皇太子臨國,與諸王留守京師。

16、貴妃醉酒調情

永新和念奴聽說宮女們說明天皇帝要避難蜀中,忙回宮來,卻見貴妃睡興正濃,就回到私室收拾衣飾。

玉環從夢中醒來,感覺舌尖苦澀,便嬌聲喚著永新,一個小黃門受永新、念奴囑托在廊下守候,一聽娘娘醒了,忙應聲進屋子。卻見貴妃**著酥胸,矇矓著睡眼,倚著繡枕兒,朱唇微微動著,含糊地說:“拿湯來!”

玉幾上早備好了醒酒湯兒,小黃門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到床前,口稱:“娘娘用湯。”連喚了幾聲,貴妃一側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小黃門卻不敢離開,隻好靜靜地站著。玉環在睡夢中,一側身兒,把那繡被兒推在半邊,露出那半彎玉臂。甜睡正酣,酥胸一起一落得急迫而暢快,粉靨上兩朵紅雲尚未退盡,櫻唇裏吐出一陣陣香息,還夾著酒味。

一會兒玉環又微微睜開眼,見有人擎著杯,候在床前。玉環把玉臂兒一伸,朱唇一噘,意思是要飲醒酒湯兒。小黃門看貴妃依舊雙眼緊閉,不肯坐起身來,嘴裏隻是低低地喚著“拿湯來”,小黃門隻好上去把娘娘的粉頸兒扶起,把杯兒送在娘娘玉環的朱唇邊。

玉環從小黃門手中飲著醒酒湯兒,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啟,才認出那送湯的並不是宮婢,卻是一個小黃門。再看那小黃門,眉目長得十分俊秀,年紀也有十六七了,又見自己把粉頸兒依在小黃門的胳膊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就把小黃門的胳膊推開。

小黃門忙低著頭離開繡榻,正要退出屋子去的時候,忽聽玉環又低聲喚著:“來!”小黃門回過臉去,隻見貴妃玉環擁著被兒,坐在**含笑招著手兒。小黃門才走到床前,隻見貴妃玉環霍地把繡被揭去,露出一身嬌豔的內衣來。小黃門忙低下頭,跪倒在床前。猛地,玉環把一雙潔白的纖足,送在小黃門懷裏。小黃門急忙用袍幅兒遮掩著,貴妃玉環隻是喜孜孜地笑,忽而又把一隻腳兒擱在小黃門的肩上,忽而又擱在他膝上。小黃門一眼見床欄上掛著一雙羅襪,四周繡著雲鳳,他取過羅襪替貴妃套在腳上,套的時候他一眼看見那襪底上,還繡著“臣李林甫敬獻”的一行小字。小黃門又替娘娘套上睡鞋。

貴妃玉環一手搭在小黃門肩頭,下地來站站,可眼眩頭昏,一個立腳不定,就軟軟地坐在小黃門懷中。小黃門看娘娘玉環隻穿著件單綢衫兒,雖說天氣和暖,但時已二鼓,夜氣甚涼,見那衣架上掛著一件繡衫,小黃門就去拿來給貴妃披在肩上。貴妃玉環披著繡衫,便在榻前舞了起來。隻見她一下腰兒,彎得好似弓背兒;那粉腮幾乎貼著地麵,卻又能側過臉兒來,水盈盈的兩道目光看著小黃門笑著。

小黃門怕貴妃跌倒,忙上去跪著一膝,扶住貴妃的腰肢。貴妃玉環趁勢在小黃門膝蓋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黃門頭上戴的冠兒摘下來,套在自己的雲髻上。然後玉環的兩道眼光愈加嫵媚地注定在小黃門臉上,半晌,貴妃玉環忍不住了,兩手捧住小黃門臉兒,不停地揉搓著,又貼近臉去,鼻尖和鼻尖接著;一雙星眸,不住地在小黃門眉眼間亂轉。啵的一聲,貴妃玉環就在小黃門的嘴上接了一個吻,慌得那小黃門隻是趴在地上,不住地叩頭,一邊雙手死命地搖著拒絕。

貴妃頓時惱羞成怒,柳眉微蹙,星眼圓睜,啪的一聲,一掌就打在小黃門臉兒上,接著又是啪啪十幾下清厲幹脆的聲音,打在小黃門的兩麵臉腮上。可憐那個小黃門隻是抬高著臉兒,動也不敢動,而臉腮兒由紅而紫,直到鼓起一條條的肉嶺。忽而貴妃玉環又露著笑容,捧過小黃門的臉兒來,不住地聞著香,又把粉腮兒貼著小黃門的臉兒。

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叱吒,貴妃玉環吃了一驚,忙把手鬆了。原來是永新、念奴走進房來,沒弄明白怎麽回事,還當做是小黃門欺負了娘娘,所以怒喝一聲。小黃門乘機一溜煙似地從永新、念奴二人肋下衝出去,逃得無影無蹤。

楊貴妃這時酒也漸漸地醒了,想起調戲小太監的事,自覺臉上很沒意思,便裝做倦態,命永新、念奴伺候她上床安睡。

17、倉皇西逃

玉環正朦朧的時候,忽聽得宮門口雲板不住點地當當當敲著,楊貴妃驚醒過來,頭腦完成清楚了,頓時嚇得玉容失色,嬌軀打戰。正這時,玄宗一麵搖著手,一麵走進屋子來,口中連說:“莫驚壞了妃子!莫驚壞了妃子!”貴妃楊太真嬌喊了一聲,就從**直跳下地來,倒在玄宗懷裏,口中不住地喊:“萬歲救我!”

玄宗一邊吩咐永新、念奴,快替貴妃穿戴起來;一邊拉住貴妃的手,柔聲下氣地安慰她說:“朕迫於無奈,隻得向蜀中遷避,隻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驚愛卿的好夢,所以特令等到明早五更天再啟程。誰知賊兵來得太快,方才驛馬報進宮來,說安祿山人馬離京師隻有一百裏多地。朕沒法,隻好傳旨令各宮打動雲板,叫她們快隨朕出宮逃生去。可憐妃子平日在深宮嬌生慣養,如何經得住這蜀道的艱難……唉!”

撿一輛蓋些蘆席結實些的車子,先請虢國夫人抱著兒子坐了。其餘十一輛,趕進宮來。各宮妃嬪坐了七輛,隻剩下四輛車兒,那宮女們人人要命,見有空車兒,一擁上前,攀轅附轍,你爭我奪,二三十人擠著一輛車,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發髻的,頓時又起了片慘號聲。彼時皇帝一聲啟駕令下,頓時車馬齊動,兩旁還有宮女伸著粉臂攀住車轅不肯放手,而車輪子卻勁猛地輾動起來,可憐這群嬌美的女孩子,隻聽得一聲聲慘叫,一個個嬌軀就輾死在車輪子下麵了,連那車輪軸子也染著一片腥紅的鮮血。還有許多沒坐上車的妃嬪宮女互相攙扶著,啼啼哭哭,跟著一大隊車馬走去。有幾個腳太小的宮女實在趕不上押隊的三千禦林軍,落在後麵,隻見紅粉朱顏,與金戈鐵馬混亂走著。

18、悲情梅妃命亡梅樹下

月移梅影,萬籟無聲,這時的翠華東閣上獨倚著一個梅妃。可憐她遠隔宮闈,如今大禍臨頭,六宮妃嬪走得一個也不留,梅妃卻還蒙在鼓裏。長門靜寂,無事早眠。絕世聰明,絕世姿容,貶入冷宮,年年歲歲,度此無聊淒清的朝朝暮暮,叫她如何能入睡。在這月明人靜時,倚遍欄杆,對月長籲,望影自憐。

忽聽得遠遠地起了一片喧擾,接著火光燭天,起自南內。梅妃不禁一聲長歎:“這群妖姬徹夜笙歌,隻圖自身的寵愛,也不知體惜萬歲爺的精神。”本來唐宮中常常深夜歌舞,又在禦苑夜遊,高燒庭燎,照徹霄漢,梅妃在冷宮東閣上,是常常能望見的。有時一歌,曲音纏繞,傳到枕上,由不得梅妃落下幾許傷心淚,濕透繡枕。如今合宮妃嬪連夜逃出京去,這樣大的一陣紛擾,梅妃聽了,還誤認做是深宮歌舞。

直到次日清晨,服侍梅妃的一個老宮女慌慌張張地奔上閣來,口中連聲嚷道:“不不不好了!”然後把安祿山造反、萬歲爺已於昨夜率領六宮妃嬪遷幸西蜀的事說了,“如今偌大的一座宮殿,花鳥寂寞,宮娥大半逃亡,隻留下奴婢和娘娘兩人,一旦賊至,如何是好?!”

梅妃頓時傷心至極,隻喊得一聲:“萬歲爺!”便珠淚雙拋,一合眼就暈倒在地。老宮女忙上去摟住梅妃的身子,哭著嚷著,半晌才見梅妃雙目轉動,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老宮女忙勸她趕快想法逃命。梅妃搖搖頭:“想我這薄命人,父母遠在海南,入得宮來,承萬歲爺百般寵愛,滿指望恩情到頭,不料來個了不要臉的楊玉環**婢,兒媳婦兒勾搭上了公公,生生地離間了俺和萬歲的恩愛。如今身入長門,早已沒有活著的趣味,又遭離亂,還要貪什麽殘生,還不如早早尋個自盡,保住了俺清白身子,死去也有麵目見俺父母。”

正說著,忽聽風聲送來一陣喧嚷,接著一陣號哭,梅妃嚇得朱唇失色,一把拉住那個老宮女的手,顫聲說道:“想必是賊人到了!”接著,她霍地推開了宮女,轉身飛也似地向樓窗口撲去。就在她一聳身,正要跳下閣去時,被老宮女搶上前來,緊緊抱住了纖腰兒,苦苦勸著:“娘娘且免煩惱,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娘娘秉著如此絕世的容顏、絕世的才華,還當珍重。若一旦輕了生,萬歲爺一旦回心轉意,想念娘娘,那時何以為情?”幾句話說得梅妃珠淚和潮水一般地直湧出來。兩人摟在一處對哭著,聽外麵哭喊聲,一陣緊似一陣,十分淒慘。

忽然那個老宮女心生一計,對梅妃說:“奴婢有一舅家,在京師南城門外;此處打從興慶宮南便門出去,很近便的,娘娘快隨奴婢逃出宮去,暫到我舅家躲避幾時,再找萬歲爺去。”

梅妃隻是搖著手說:“萬歲爺忍心拋下我在此遭難,我也隻能是拚此殘生結果在賊人手中,決不再想逃避的了。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當快去逃生。”說著,又連連推著那個老宮女下樓去。老宮女卻站定了住身軀,動也不動,一口咬定:“奴婢隻守著娘娘,活也同活,死也同死!”

梅妃見老宮女如此忠心,不覺感動非常:“既承姐姐一番好意,俺便和姐姐一同逃生去。”那個老宮女這才歡喜起來,急急去收拾了一些細軟,打成一小包挾著,一手扶住梅娘娘,走下東閣去。這時聽東北角上哭聲震地,由不得兩人四條腿兒索索地顫抖。

老宮女指著西南角上一條小徑,說:“咱們打此路奔去,花萼相輝樓一帶,都是幽僻地方;繞過長生殿西角,出了南便門就沒事了。”說著,主婢二人就向花徑疾忙行而去。一路上亭台冷落,池館蕭條,梅妃也無心去憑吊。老宮女扶著她,彎彎曲曲,經過十數重門牆,卻見不到一個人影;看看走到花萼樓下,隻見窗戶洞開,簾幕隨風飄**著。

老宮女攙住梅妃,走過九曲湖橋,迎麵一座穹門。走出門去,便是長生殿西角。隻見一幅輕紗,委棄塵埃,望去甚是**旖旎。老宮女指著幅那輕紗道:“這是楊娘娘的浴紗,如何拋棄在此?”

正這時,忽見西牆角下,跳出一群強人,個個手執雪亮的鋼刀,餓虎撲羊似的,向著主婢兩人奔來。那個老宮女忙擎起衣袖,遮住梅妃的粉臉,急急轉身逃時,可哪裏逃得脫,早被四五個強人上來捉住胳膊動不得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黑大漢伸手就向梅妃的粉腮兒上摸著,同時**笑著嘖嘖稱讚梅妃的美貌,而美貌的梅妃早嚇得暈絕過去。

因為這個老宮女曾說了一聲梅妃是個娘娘,眾賊漢便把梅妃當成是楊貴妃,都說咱們在邊關時,常聽得說楊貴妃長得一身好白嫩的肌膚,如今一見,果然不差,快送她到溫泉洗浴去。脫光了她身上的衣裙,讓咱弟兄們也賞識賞識,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寶物兒,害得老昏君如此為她顛倒,連坐朝都顧不上,把個好好的江山都整天交給一群奸相小人。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齊聲哈哈**笑著,一個大漢上去就抱起瘦弱的梅妃,掮在肩頭,大步向華清宮走去,後麵一群賊漢緊跟著。

這群賊漢原是安祿山的急先鋒,他們打進宮來,好似虎入平陽,四處吃人。當時各處宮殿中,那些留下逃不盡的宮女、太監,拋下拿不盡的金銀財帛,到了這群賊兵手裏,見了金銀便搶,見了太監便殺,見了宮女便奸汙。把個錦繡似的三宮六院,攪得煌崩麗解,鬼哭神嚎,斷井殘壁,階頭屋角盡是拋棄的紅衫綠襖;水麵樹下到處浮**著無數女體男屍。

如今這一小股強人,遭到千嬌百媚的梅妃,如何能輕易幹休。可憐暈過去的梅妃一醒來,恰見自己被賊人掮在肩頭走著,素性清高又倔強的梅妃狠命地啼哭著掙紮著,無濟於事地反抗著那夥賊人一路上對她的捏弄和調笑和戲謔。

看看到了華清池邊,那夥賊人擎刀威逼著梅妃,要她脫去衣裙,下池洗浴去。梅妃如何肯依,賊漢們見梅妃哭罵著,抵死不肯脫衣,不由得惱怒起來,上去就要動手強剝梅妃的衣服。嚇得梅妃慘聲呼號,說:“大王饒命,待妾身自己脫衣。”

賊人們信以為真,就放了手。梅妃趁勢一轉身,驚鴻一瞥般逃進錦屏去,就把門環兒反扣住,賊人在外麵打門打得急切,卻一時進不來,梅妃見前麵一座院落,恰種著梅樹數十株,心中暗暗歎息一聲這便是我的歸命之所!而門這時正被打得震天響,梅妃急忙解下白羅帶,到一株梅樹下就往上掛,她沒來得及把頭吊進去,隻聽山崩似的一聲響,那一帶錦屏的門已被賊人打倒,梅妃才要轉身逃,腿卻已經軟了,一跤倒在蒼苔上。一個賊人趕上前來,手起刀落,可憐梅妃脅下立時就深深地被砍了一刀,一聲慘號,兩眼上翻,梅妃的魂兒,就歸離恨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