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俗媚肥玉環1

楊氏一門因家中一女玉環得寵而雞犬俱升天,高力士也因從中周全此事有功而大得其勢。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玉環卻毫不知羞恥地為幹兒祿山洗禮,於是祿山吸乳成為千古醜聞……

玄宗找冷宮裏的梅妃重續舊歡,卻不料玉環大撒其潑,玄宗惱火難息,立刻趕楊氏出宮,梅妃受賜翠鈿後,泣寫幽怨長門賦,以期挽回昔日恩愛……

楊氏一門靡費成風,禍國又殃民,而楊國忠與安祿山的將相不和也最終逼反了這個久有異誌的胡兒。被西逃的玄宗丟下的梅妃在亂兵刀前不肯受辱而命亡梅樹下,馬嵬坡前,楊妃命畢三尺白綾,楊氏一族也全都滅門……

安祿山在他的都城洛陽大興土木,新宮落成之日,樂工李龜年不顧一死當殿罵賊。大臣顏杲卿慘烈烈熱血殉忠節……

安慶緒指使刺客夜殺父親安祿山,不久他也死於史思明之手……

1、織錦回廊美人擅勾魂

高力士聽玄宗說要造浴池,就奏道:“洗浴以溫泉最妙,先帝在日,常駕幸驪山溫泉就浴;驪山下原有行宮一座,而今不如就那座行宮,改造一下,將溫泉遮蓋在內,不論冬夏,俱可入浴。”玄宗聽了高力士的話連說妙妙,於是曆時兩年,一座精巧壯麗的行官就造成了。工成之日,天子臨幸。

遠遠望去,驪山腳下,山抱樹繞,林中起一條白石甫道,路盡頭樹深處,藏著一座精美的行宮。宮殿倚山而造,樓閣起伏,半顯半隱。一進宮,屋宇宏壯,畫角飛簾,更妙的是人在殿中走著,地勢漸漸高聳,地麵上卻不露行級,行走不吃力,不知不覺已走到山腰。眼前陡地起了一座飛橋,足足有五六十丈長,七八丈寬;兩旁雕欄文窗,推窗一望,隻見遠處平疇綠野,錯落簾前,近處奇峰翠障,奔赴腳下;橋下又萬紫千紅開遍。一股清泉,宛轉奔騰,從林中流出,向橋上經過,流向宮牆裏去。水麵上熱氣熏騰氤氳,這就是後世著名的驪山溫泉。隻見眼前一片池,上麵飛棟雕梁,遮著一層明瓦,十分寬敞。有東西兩池,東池稱為龍泉,酉池稱為風池。那龍泉是雕成一隻大龍,在池麵上團團盤住,梁柱盡是龍身,龍頭在西麵池角上俯著,張大了嘴,一股泉水從龍口裏噴湧出來;鳳池卻雕成接連的五色雲章,作為梁柱,一隻彩鳳,浮在東麵池角上,張著翅兒,戲水之狀,那溫泉便從彩鳳的兩翼下流出,恰恰水沒著鳳翅,看不出流水的痕跡來。一隱一現,十分巧妙。這時水麵上浮著翠色的荷葉,紅色的蓮花;那荷葉是以翠玉琢成,大如桌麵,蓮花是以紅玉琢成,大如蒲團,浮在水上,生動有致。龍泉中又有一頭白玉琢成的駿馬,備為皇帝入浴時乘坐之用;那鳳池中的彩風,卻備皇妃入浴時乘坐用的。最可愛的,那池底池岸,都用一色綠磚砌成,映得水也成了碧綠色。沿池邊種著龍須瑤草,四周圍著白石雕欄。欄外走廊,十分寬闊,陳設著錦椅繡榻,預備出浴入浴時隨意起坐。這龍鳳兩池,水麵寬闊,十丈方圓;此外又隔分長湯浴池四十餘間,環回砌以文石,為各妃嬪入浴之處。入水的一麵,築成銀鏤漆船,或白香木船;水中疊瑟瑟及沉香為山,仿著瀛洲方丈模樣,為各妃嬪入水休息之地。最巧妙的,各池水設一總機括,隻須將機括一搬,那池水立刻退盡,池底綠磚,一齊顯露出來。玄宗看得心花怒放,給行宮賜名華清官,浴池便賜名華清池。

從華清池繞過來,就進入了後苑,但見織錦回廊全是雕梁文磚,綠窗錦槅,最可愛的是那路徑回環曲折,人在兩處行走,看看槅窗相近,忽然又被花對遮槅,相離漸遠,往還追隨,真有咫尺天涯之感。玄宗大笑道:“隋煬帝有迷樓,朕有迷廊!”這位風流天子和楊玉環的故事就是從織錦回廊中開始的,那是他揀了一個天氣晴和之日,下詔命六宮妃嬪和公主、王妃、內外命婦,盡入華清池試浴。

於是眾命婦和王妃公主們個個打扮得粉白紫綠珠圍翠繞地前來領浴。而風流天子玄宗恰巧一眼瞥見了一個正在浴中的嬌體豐潤的女子,隔著廊兒,看見她香浴正暢地在花窗下斜倚著,享受著那溫水的馨適。看那女子背著身兒,雲髻半偏,香肩斜展,襯著苗條的腰肢兒,已是動人心魂;待她一回過臉兒來,那半邊腮兒,恰恰被一朵美蓉花兒掩住,露出半麵粉靨來,也分辨不出花光人麵,真是國色天香。玄宗雖有三宮六院終日賞玩,嬌小的也有,豐腴的也有,濃妝淡抹的也有,卻不曾有如此絕色的美人兒。不知不覺就把玄宗的魂兒絆住,腳步不由得向美人身旁行去,看看已近在咫尺,誰知卻被雕欄隔住,可望而不可接。

那美人也放刁,一見玄宗行來,便佯羞低頭,一轉身,驚鴻一般,向廊東頭行去。玄宗本想上前去招手喚住,一轉念,這美人必定是哪個親王的妃子,不可冒昧。狠一狠心,才想丟下手走開,卻又正見那美人故意在前麵緩緩地行走著,看她腰肢嫋娜,淩波微步,真好似輕雲出岫一般。玄宗就又舍不得,便隔著廊兒,和著她的步調走,高力士默默地跟隨在玄宗身後,亦步亦趨地沿著回廊,轉彎抹角地走著,直到那美人,回頭向著玄宗掩袖一笑,轉向別處去了。果然這邊急得玄宗皇帝一個勁兒地抱怨建造織錦回廊的工匠,太會捉弄人了。

可玄宗出了回廊,走上飛橋,一瞥眼兒又見方才那美人,正出沒在橋下花樹之間。玄宗在橋上遙指著對高力士說:“你看她這可人的模樣兒真可入詩入畫了。不知是誰家的夫人,待哪天將她宣召到朕的跟前,讓朕看一個飽!”高力士聞言,實在忍不住了,笑著奏道:“這有何難?陛下自己的兒媳婦,少不得由著陛下看一個飽!”

玄宗不覺一驚,忙問是誰家的王妃,高力士說是壽王妃楊氏玉環。玄宗一聽竟是自己的兒媳婦,不覺滿麵羞慚,忙擇言掩飾。高力士再奏請道:“可要去召楊氏來進見?”玄宗連忙搖手,然後走下橋去,在甬道上低頭默默地走著,半晌,不覺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瑁兒這孩子,真好豔福!”

那天晚上,梅妃感玄宗一向的萬般寵愛,便支撐著病體,百般承迎。可玄宗卻大變了,不論一言一笑總是怔怔地,魂不守舍,心中別有心事,一任梅妃撒嬌獻媚,玄宗總是淡淡地敷衍。

2、一女得寵雞犬升天

高力士不愧玄宗的倍加寵信,到底他把準了鬱鬱不樂單相思的玄宗的脈搏,為年已六十歲卻害了相思病的玄宗出了一個妙計,以圓愈此病。於是不久壽王妃楊玉環就接到聖旨,令其出家萬壽庵為尼,名義是為冤死的皇太後祈福,並賜名太真。

壽王妃玉環泣如淚人,隻得舍下夫妻十分的恩愛與纏綿,帶著兩個貼身侍女永新和念奴,遵旨出家了。壽王妃楊玉環進了萬壽庵後,老姑子既不責她絮素念經,也不勞她打掃佛堂,主婢三人倒也輕鬆自在。

這邊壽王也哭成了淚人,隔了幾天,聖旨又下來,替壽王選定了韋昭訓的女兒韋氏為妃,並且皇帝特賜黃金萬兩,彩緞千端,作為新王妃的見麵禮。壽王隻得含淚進宮向父皇磕頭謝恩。

玄宗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年春天,高力士悄悄把楊玉環宣召進華清宮,同時對她進行了一番洗腦,楊玉環究竟是享榮華的心重,愛壽王的心薄,感覺高公公說得也對,自己一副絕世容顏,斷不可辜負,若搏得個貴妃娘娘當當,還可以讓自己寒微的出身就此光耀祖宗,且難得天子如此多情。

楊玉環隨著高力士到了華清宮西閣中,這下子美人咫尺,玄宗可終於得以看個飽了,花嬌玉潤,讓他目迷神往,賜浴複賜筵。半晌,楊玉環浴罷出來,隻穿了件銀紅衫子,雅淡梳妝,愈覺容光煥發,瑩潔可愛。玄宗上去,握住她的手,托在掌上,細細把玩。柔纖白嫩,好似白玉琢成的,不禁讚歎不已。然後入席,杯來盞傳之際,玄宗忍不住把楊玉環擁進懷中,然後這酒就喝得更有味了。玄宗飲到半酣,提起筆寫道:“端冕中天,垂衣南麵;山河一統皇唐,層宵雨露回春,深宮草木齊芳。升平早奏,韶華好不行樂何妨?願此身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笙歌嘹亮,月明夜靜,玄宗和玉環走進了寢宮。一夜恩愛,春宵苦短,次日近午時分玄宗才起身,也不上朝,隻坐在妝台畔,笑孜孜地看著楊玉環梳妝。直到傍晚時分,他才抽出精力來料理國政要事,他忙國政要事的第一樣同時也是唯一的成果,就是傳下聖旨,冊封楊太真為貴妃,拜高力士為驃騎將軍,追贈楊貴妃父楊玄琰為太尉齊國公,又拜貴妃叔父楊玄珪為光祿卿,兄弟楊銛為鴻臚卿,楊錡為侍禦史,楊釗為司空,玄宗還把麵貌清秀的楊錡招做太華公主的駙馬。

從此楊氏一門顯貴,勢焰日盛。而玉成了兒媳與公爹這對胡亂鴛鴦的功大過天的高力士也從此大得其勢。他在被拜為驃騎將軍後,公主皇子們都稱高力士為兄,王公大臣俱稱高力士為翁。就是玄宗皇帝,也隻呼他將軍,不喚他名姓。

本來太宗皇帝遺詔:內侍不立三品官,不任外事,惟守門闔禦廷內,掃除稟食而已。到武則天時代便放寬內侍定額,中宗時代黃衣太監多至二千員,七品以上員外置一千員。到如今玄宗時代,因國家財力富足,在開元、天寶年間,宮嬪多至四萬人,黃衣太監多至三千人,朱紫太監也增加至一千六百人。自從高力士得勢後,常有得皇帝親信的太監被拜為三品將軍官。所有監軍節度等官,威權反在太監之下。殿頭供奉的太監更是權傾四方,威赫一時,每有使命出京去,所至郡縣,奔走獻奉,動輒萬金;就是平日在京師地方來往,出宮一次,總能得個數千緡錢的孝敬。因此,凡宮中的重要太監,都在近郊一帶購置田園,太監私宅的門外也居兵列戟。一時間,京師地方的甲第亭園良田美池,盡是內侍產業。其中高力士的產業最多,不說別的,隻是西莊田地,騎馬在他的田旁跑上一天,也不能走到頭。

高力士是太監高延福的養子,在玄宗做藩王時,他就傾心結附。玄宗因邊關戰事,曾派他帶兵出征,他每得了戰俘,哪怕數萬之眾,也會耐著心地盡數殺死,並且還是剝去麵皮、挖去腦髓、拔去毛發地讓他們不得好死。然後高力士就將這報為戰功,於是被拜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事。

後來有個小太監因受賄事敗露,玄宗讓他來審問,他就把這個小太監剝光了衣服,綁在木格上,用牛尾抽打,直打得皮肉盡爛,慘不忍睹。然後他又親自動手,截去小太監的手足,細細地剔取其肩背上的肌肉,肉盡時又剖開小太監的胸膛,取出了心髒,這才不折騰了,從此宮中的太監沒有不怕他的。

高公公的威權一天大似一天,所有四方奏章都須先經高力士審察,才能送至禦書房披覽。宮中大小事務,全由高力土一人專主。但高力士平時在宮中卻十分謹慎,日夜隨在玄宗左右,非奉差遣,不離宮門,就是沐浴睡覺時,也在皇帝寢宮外的一間小屋中。玄宗常說力士在旁,我寢乃安。當時在朝掌大權的,如李林甫、宇文融、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等都是靠了高力士的提拔才起來的,自然他們也就和高力士通同一氣,而高公公在宮內的爪牙更是不計其數。唐王朝的另一大禍開始露頭了,繼女禍之後,閹禍開始登上了權力舞台。

3、楊門穢亂易榮亦易枯

楊釗善權變,工心計,因與高力士約為兄弟,因此他又得以被玄宗賜名國忠。楊國忠原是楊貴妃的從堂兄,少年時終日飲酒賭博,銀錢到手輒盡,沒錢就向各處親友強借硬索。後來投軍當兵了,臨陣十分勇敢,得升為軍官,於是他的本性又流露出來,專一欺弄良懦,結交無賴,魚肉人民。被人告了以後軍籍革去,逐出營來。於是窮困無路的楊國忠到蜀州投奔叔父楊玄琰。

楊玄琰在外行商,家中頗有些積蓄。這年冬天,楊玄琰客死他鄉,拋下了病妻四女。長女楊玉珮,次女楊玉箏,三女楊玉釵,四女楊玉環,個個都出落得風流嬌豔,嫵媚動人。因為窮困無路,楊國忠已一改凶橫處世為人,學會了當麵逢迎背後放刁,叔母甄氏果然被他哄得發暈,於是委任國忠照料門戶,撐持家計。日子一久,他的本性又露出來了,酗酒複賭博,尋花問柳又打仗,氣得本來就病體虛弱的嬸母甄氏臥倒在床,家中一切銀錢出入,統由次女楊玉箏掌管。

楊玉箏不但長得豔麗嫵媚,且又**動人。那兩彎蛾眉,一雙剪水明眸,再也沒有人趕得上她玲瓏剔透的了。終日嬌聲說笑,鶯鳴燕語一般,滿屋子隻聽得玉箏的聲音。她說話時,眉尖飛舞,眼波流光,那一點櫻桃似的朱唇,真叫國忠愛煞,且楊玉箏又終日趕著國忠哥哥長哥哥短地說著話,好似小鳥依人一般。漸漸地兩人眉來眼去,已是兩心關情了,隻因礙著姊妹們的耳目,不便得手。

長夏無事,楊國忠又在外邊賭輸了錢,急急趕回家來找楊玉箏要錢去翻本。誰知一走進內室,姊妹們各在房中午睡未醒,國忠躡手躡腳地溜進二妹妹房中去,一眼見楊玉箏上身隻遮著一方猩紅抹胸,露出雪也似的肩頸。兩彎玉臂一伸一屈,橫擱在涼席上。下身係一條蔥綠色散腳的羅褲,兩彎瘦棱棱的小腳兒,高擱在床沿上,套著紫色弓鞋。腰間係一條褪紅色汗巾,巾上滿繡著鴛鴦。看她柳腰一搦,杏靨半貼,矇矓睡眼,香夢正在酣呢。這樣的美色正耀得楊國忠眼花,接著又是一陣陣女兒家的蘭麝幽香送進鼻來,頓時他心旌大動,色膽一下子大如天,也顧不得兄妹的名分,上去就把白璧無暇的楊玉箏推醒了。楊玉箏空閨寂寞卻發育成熟的一段柔情,正無聊得苦,今得相貌堂堂的堂哥哥憐惜,且又年幼無知,竟把自己的一切連同初戀真情都給了楊國忠。

於是楊玉箏平日暗給楊國忠銀錢,憑他到外麵飲酒賭博去,這樣維持著兄妹二人暗去明來的恩愛,足足有二年。後來楊國忠還用這錢在外麵養粉頭,漸漸厭惡楊玉箏了。楊玉箏也不再肯把大筆銀錢供他揮霍,他便起了歹意,在夜深覷著楊玉箏濃睡時,悄悄盜走了一大筆銀錢細軟,帶著那個粉頭,一逃就是五六年。

後來楊玉珮、楊玉箏、楊玉釵相繼出閣,家中隻留下小女楊玉環,伺奉著病母,苦度晨昏。那一天,忽然多年不見的楊國忠找上門來,不待嬸母開口責備,就說得天花亂墜,讓她頭昏神迷,什麽如今壽王府正選王妃,玉環妹子倘得中選,便可一門富貴。又說他自己如今在京師行商,頗有資財,結識了許多有權勢的太監,隻須從中說句話,不怕她不中選。

楊玉環果然中了選,冊立為王妃。楊國忠以此為功,又開始久住他嬸母家中,恰巧這時楊玉箏新喪了丈夫,回家來守寡。兄妹二人久別重逢,墮歡再拾,竟公然同起同臥,歡娛不止,她母親也無可奈何。

楊國忠作為貴妃外戚,也被召進宮去朝見天子。玄宗見他對答便捷,性情爽利,很是合意,便升任為金吾兵曹參軍。又傳見楊貴妃三位姊姊,長姊楊玉珮封為韓國夫人;次姊楊玉箏封為虢國夫人;三姊楊玉釵封為秦國夫人。各賜巨大府第,盛列棨戟。

虢國夫人知道自己美貌動人,就常常進宮去見貴妃,碰到了皇帝不僅不避忌,反而燕語鶯聲說笑個不停,從此恩寵日隆,聲勢煊赫。命婦公主們見了虢國夫人都排班站立,不敢就位。虢國夫人府中,常有各處台、省、州、縣官進獻的珍寶,門庭若市,財幣山積。家中豪奴在外橫行不法,甚至連公主也敢欺負,而皇帝卻一味地偏袒,反把駙馬也革了職。從此虢國夫人在大街上,不論大小官員遇到了,乘輿的下輿,騎馬的下馬,讓在道旁,候夫人的輿仗過去,才敢行走。

至於楊貴妃得玄宗的輕憐熱愛,更是盡恩寵享榮華。南海涪州一帶所產荔枝色鮮味美,地方官一路設備驛馬,到初夏荔熟,采下藏在冰囊中,飛騎按站遞送。人馬竭力奔馳,以至人饑馬乏,沿路倒斃,至於踏傷踐殘的人,**的田禾,不計其數,隻求獻進宮去的荔枝色香味美,絲毫不走樣。一次就費去數十萬財力,作踐百十條性命,隻為博妃子食荔枝時的盈盈一笑。

而妃子回報給君王的則是一段曼妙的舞姿。二十來個小太監扛著一架七尺來高翡翠琢成的舞盤,那盤兒圓如月,滑潤鮮豔;盤座雕成蓮花模樣,一柱承托;腳下又雕成四頭玉魚,昂首頂住。李龜年領梨園子弟按譜奏樂,又令把那羯鼓移上殿來,玄宗親自打鼓。楊貴妃花冠白繡袍,瓔珞錦雲肩,翠袖大紅舞裙,其他舞女一色的白舞衣,手執五彩霓矽,孔雀雲扇,遮著貴妃上殿。妃子上了翠盤,樂聲起處,那旌扇徐徐移開。玄宗打著鼓,楊貴妃在盤中,俯仰翩躚地舞起來。看她腰肢細軟,盤旋跌宕;樂聲愈起愈高,那舞姿也愈舞愈急。隻見那翠盤上鞋尖點點,舞袖兒回風團團;愈轉愈急,也分不出人影釵光。正繽紛曆亂時,忽地樂停舞止,旌扇又合。永新、念奴二人上去,把貴妃扶下盤來,走在玄宗跟前,深深一拜。

玄宗扶住楊貴妃腰肢讚道:“妙哉舞也!逸態橫生,濃姿百出,宛若翾風回雪,恍如飛燕遊龍,真獨擅千秋!”回頭又喚宮娥看酒,同時又把十匹鴛鴦萬金錦,一個麗水紫磨金步搖賞與楊貴妃,聊作纏頭之贈。說著,又親自從腰間解下一枚瑞龍瑙八寶錦香囊來,遞與貴妃,說:“這個助卿舞珮。”玄宗見貴妃臉泛桃紅微潤香汗,就吩咐與楊貴妃一同入浴去。

這時的龍泉風池中,又新添有安祿山從範陽進貢來白玉雕成的魚龍鳧雁,雜浮在水麵。玄宗和妃子解衣入水,那魚龍奮鱗舉翼,狀似飛動;池中有銀鏤小舟,玄宗皇帝和楊貴妃赤身坐在舟中,一往一來。又縫錦繡為各種花朵,浮在水麵,任楊貴妃戲弄著。

4、可愛的胡兒

胡人安祿山身材高大皮膚白淨,因為善測人情,又作戰凶猛,漸漸從一個盜羊的牧人官升到幽州節度副使。這以後每有京師往來的官員,祿山都以重財結納。借著那些官員們在皇帝麵前說的好話,他又升為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天寶二年入朝,先去拜見楊國忠和李林甫兩位丞相,獻上金帛無數。經這兩個水火不相容的人的一致交口稱讚,玄宗毫不猶豫地拜安祿山為驃騎大將軍,而楊貴妃聽玄宗稱讚祿山人物漂亮身材魁梧,不覺心中一動,說:“萬歲得此大將,是國家之幸;臣妾擬於明日在中宮賜安祿山宴,想他得臣妾賞宴,心中必定愈知感激,愈肯為國家出力了。”玄宗聽奏,連聲說妙,又誇她說妃子若為天子,定是聖明之主。

次日,楊貴妃在中宮盛排筵宴,安祿山全身披掛舉動從容地踱進宮來,本來他身材的魁偉麵貌的漂亮就讓楊貴妃滿了意,而祿山年紀正在少壯,且在席間又誇說自己在幽州、兩蕃一帶作戰如何手擒敵將的精彩過程,口吐蓮花說得貴妃更對他神移意動心向往之。安祿山是何等的聰明機靈,這點小意思哪能看不出來,所以他突然離席拜倒在地,叩頭不已。

玄宗很是詫異,忙問:“大將軍為何多禮?”安祿山一邊不住地叩頭一邊奏道:“外臣罪該萬死,有心腹之言不敢奏明萬歲和娘娘!”說著,不覺又流下淚來。玄宗忙好話安慰,貴妃也在一旁說道:“大將軍有話不妨直說,咱這萬歲爺,最是寬宏大量。”

安祿山這才用袍袖拭去眼淚,奏道:“這原是臣一時的孩兒之見,隻因臣見了娘娘麵貌,與臣的生母非常相像,所以便想起臣已歸了天的娘來,是以心中萬分悲傷。如今既蒙萬歲和娘娘天樣宏恩,恕臣無罪,臣該萬死,抖膽懇求娘娘收臣為養子,則雖立賜臣死,臣亦無憾!”

楊貴妃聽了,不覺掩唇一笑,卻不敢說話,隻是看著玄宗。誰知玄宗卻滿口答應,說就依將軍之願,收在貴妃名下為養子便是了。樂得安祿山連連叩頭,口中改稱父皇萬歲,母親千歲!

5、不知羞玉環洗大兒

安祿山從此以孝的名義,更方便他想盡千方百計討皇帝和貴妃的歡心。他見玄宗愛貴妃,日夜尋歡猶覺不足,便暗獻助情花香丸一百粒。此香丸是胡地中藥製成,小如米粒,色微紅,嬌豔可愛。皇帝每與貴妃**,含一粒口中,就更能助情發興,筋力不倦,以至於帝與妃都把它當成了寶貝,藏在枕函中,清濃時便取出來用。

玄宗不在宮中,安祿山也常常進宮去朝見貴妃,兩人說笑談心,親昵非常,貴妃便賜安祿山在華清池洗浴。浴罷,就用雜色碎錦結成一個小兒搖籃,令安祿山裝作嬰孩模樣,臥在搖籃中。然後數十名宮女抬著搖籃,送到貴妃跟前。安祿山就撒嬌賣癡地喚著媽媽抱,楊貴妃看他這個模樣,掩唇吃吃地笑個不住。

她的兩個貼身又貼心的侍女永新和念奴就非常識趣地把眾宮女打發下去,於是楊貴妃就放心地把他摟進懷中,安祿山忙乖覺地伸手撫摸楊貴妃的酥胸,看她嬌喘籲籲,媚笑不止,便一張口吸住了**,咂個不停,永新和念奴一見也忙退下了。

那天又是這樣的母子兩人在內宮裏相戲了直直到一個時辰,守候在外麵的永新和念奴忽然看見玄宗進宮來,忙大叫著萬歲爺駕到,娘娘快接駕。於是玉環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出來見駕,但紅頰暈暈,頭發尚還淩亂,而玄宗絲毫不疑心,看了依舊乖乖地躺回搖籃中的安祿山哈哈大笑,並賞十萬洗兒錢。安祿山忙從搖籃中跳出來,趴在地下謝恩。

貴妃趁機又替安祿山向玄宗要一座高大的府第,名親仁坊,以便安祿山常住京師,孝順父母方便。於是玄宗下旨工部,隻求美觀,不惜工資。雕梁畫棟異常奢華的親仁坊落成之日,皇帝和貴妃親送安祿山進宅,滿朝文武,齊來道賀。

安祿山府中姬妾滿堂,愛姬軟紅不但貌美,且擅長歌舞。軟紅恃寵,聽說府後麵住著的一家,有世傳的翡翠硯一方,便遣豪奴去威逼索要,索要不成就硬奪了來。那家人去司署告狀,理司署官置之不理,安祿山卻派部卒十人把那一家人盡行殺死。從此不論官民,凡受安祿山欺侮的,都相互戒告不可聲張。

6、盜美:子奪父姬

那天安祿山醉酒濃睡在外書房,半夜時分,忽聽得內室中人聲鼎沸,安祿山手仗利劍,慌忙扶醉而出,在中庭遇到一個家奴,家奴報稱內室有盜。安祿山急急趕至中門,隻見雙門緊閉,門內啼哭驚詫響作一團。安祿山最心愛的軟紅便在其內,他急忙傳齊家將各執利斧劈門而入,可是強人早已遠去,脂粉狼藉一屋,卻是別無所失,隻有愛姬軟紅被劫去了。

安祿山十分的惱怒無處發泄,就把軟紅室中的侍女用鞭子好頓痛打,她們被打得血流皮破痛哭著說,隻見一個盜魁率領三、四十人,從西垣上跳入內院,直接就竄入軟紅室中,爾後盜魁背著軟紅,群盜擁護著,呼嘯著越西垣而去。安祿山問盜魁長得什麽樣子,都說盜魁以豬血塗麵,難以辨認眉目。

安祿山立時召來巡城禦史周良臣,拍案大罵道:“禁城之中,有如此巨盜,你作為禦史是幹什麽用的?限你一日之期捉得盜魁,送本府嚴辦。倘有差池,待俺奏上天子,管教你人頭難保!”周禦史嚇得索索亂抖,連連碰頭,口稱下官該死。急急退出府來,連夜派遣差役四處緝拿。誰知查遍九城,也杳無形跡,而安大將軍府中卻流星似地派人前來催逼,最後竟把周禦史捕去,押在府中,不得盜魁,便不釋放。

周禦史夫人黃氏便把衙中差役傳入後堂,向眾差役哭拜,求他們努力捕盜。內中一個差班頭兒名叫魏三,見夫人哭得可憐,便挺胸而出,大聲說:“夫人萬安!請放心,小人就是拚著一身碎刮,也要憑著這三寸不爛之舌,到安將軍府中去保得主公無事。”黃氏立即便向魏三深深下拜。

接下來,英雄氣的小人物魏三頭也不回直奔安府,到了大門口,口稱查得了劫將軍姬人的大盜。府中豪奴便喝令快快說出。魏三說:“事關家醜,非麵見大將軍不可!”於是豪奴便在通報後,帶魏三到上書房來見安祿山。

英雄氣的小人物魏三見了不可一世的大將軍安祿山從容自若地說:“小人查得大盜蹤跡,望大將軍退去左右,容小人大膽說出!”安祿山忙一擺手,令左右退去,魏三這才說,“俺主公早已查得強人蹤跡,隻因那盜魁不是別人,正是將軍的大公子,所以不敢說!現在大公子已與劫得的將軍愛姬,在密室中雙宿雙飛!”

安祿山頓時氣得臉色大變,提起寶劍,指著魏三喝罵道:“狗奴才!膽敢胡言!”魏三又連連叩頭道:“小人若有半句胡言,聽憑將軍割去首級!將軍若還不信,那大公子現在將軍以前的西域坊大屋子中住著,不妨出其不意地查一下!”

安祿山半天不吭聲,然後吩咐把魏三也一同拘留在府中,同時悄悄地打發心腹到西域坊去探聽,果然一切正如魏三所言。祿山氣得大叫一聲,暈倒在椅子上。

7、有其父必有其子

安祿山長子安慶緒,性情尤其強悍,平日橫行不法,甚至乃父的約束也不肯受。終日雖然也在府中廣置群妾眾姬,卻總不能忘情於和他私相親授的軟紅。

一次安祿山家宴,安慶緒趁著安祿山左右珠圍翠繞目迷心醉的時候,悄悄溜出席。這時,西園回廊下燈暗月昏,人聲寂然,軟紅早已在這幽密的所在,倚欄望月地等著他了。安慶緒從她身後,輕手躡腳地走過去,就快到跟前了,他伸著的兩條臂兒圈成一圍,正向她柳腰上摟抱過去,軟紅卻如一隻會勾逗的狐狸一樣,輕輕巧巧地把細腰一側,翩若驚鴻般逃出回廊,然後站在庭院中心的月光下,望著安慶緒嬌笑。

月光下看美人,愈是添風姿,怎禁得她又掩唇媚笑,把安慶緒又饞又急得隻是低聲喚娘,連連向軟紅作揖,又趕向庭心去,軟紅卻又逃回廊下來了。看她一手扶住欄杆,隻是嗤嗤地笑,安慶緒覷她不備,一聳身跳進欄杆來,緊緊地摟住了細腰,然後把嘴臉向軟紅的粉脖子上一個勁兒地亂送。

正在這時安祿山忽然闖進園中來,大喝一聲“該死的畜生”,軟紅早一縷煙向小徑中逃去,而安慶緒卻被擰住耳朵,直拖出大廳來,一疊聲地連喊著快拿大棍打死這個畜生!原來安祿山在席間忽然不見了這二人,覷著眾人歡呼暢飲之際,他也溜出席,結果果然逮了個正著。

後經眾親戚勸解,才以把安慶緒趕出門去、從此父子斷絕來往而了結此事。可安慶緒在京中也是權勢喧赫黨羽甚多,被逐後自有一夥逢迎的人在旁扇風點火,於是他就用這種盜美的方式來向父親進行報複。

氣得暈倒在椅子上的安祿山一醒來,就誓不罷休,揚言這次一定要殺了這個畜生,安慶緒就忙帶了軟紅,率了眾爪牙,星夜逃入衛州。

安祿山正氣得憤恨不已,忽然門外來了一個帶著年少胡兒的婦人求見。這個婦人雖然胡人打扮又三十左右年紀,卻長得白淨皮膚,清秀眉目。細腰一擺,眼波一動,甚是動人。而那個十二、三歲的胡兒也是麵貌俊美,頗有母風。祿山一見了這婦人,不覺笑逐顏開,兩人拉著手,嘰嘰咕咕地說笑個不停,盛筵一罷,兩人就手拉手兒同入羅帳去了。

家中的姬妾都很詫異,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個胡兒名叫孫孝哲,契丹人種,其母帖木氏生性****,豔冶的姿容讓她如願地把左右的一群浮浪少年,招惹成了狂蜂浪蝶,終日為她爭風吃醋,許多少年男兒為這紅粉嬌娃枉送了性命。安祿山在當年也是這樣的一個為她發瘋的少年。隻因沒有孫孝哲的父親和特有錢,因此美人兒心歸身也歸了和特。安祿山彼時和帖木氏已勾上手,正在甜頭兒上,心上人便嫁了人,一時間心痛欲碎。

果然艱難玉汝,從此安祿山發奮努力,成就了今日的富貴榮華。如今和特一病而亡,半老佳人帖木氏無以為生,隻好千裏迢迢地來投奔她的前度劉郎安祿山,恰安祿山剛失了軟紅,正心中空洞洞的沒有個著落,忽然見了舊日的情人,真是喜出望外;再加上帖木氏雖說徐娘半老,卻更覺**,再次把安祿山緊緊地迷住了,於是安祿山連帶孫孝哲也都收養在府中,每日母倆鮮衣美食。俊美的孫孝哲終日追隨安祿山左右,屈意逢迎,深得安祿山的信任,竟收作假子。

8、續舊歡玉環大撒潑

楊玉環在不曾遇到安祿山以前,雖明知玄宗年老,但看著一生富貴想著一門榮耀,便死心塌地任憑皇帝糟蹋自己的身子,可現在安祿山讓她感覺與玄宗在一起簡直是味同嚼蠟,她在心裏暗暗地拿玄宗比之祿山,一個老夫,一個壯男,一個是給自己玩弄的人,一個是玩弄自己的人,一個多麽有趣,一個多麽無趣。貴妃玉環漸漸地就在言語舉動之間,露出了怠慢冷淡來,讓皇帝常常得一個沒趣。

皇帝何等尊貴,任如何嬌寵,也不會讓她也驕過皇帝,況且皇帝的玩弄妃子,原為自己尋歡作樂,豈肯反受妃子的冷淡?雖說玄宗生性溫存,一般不和女人計較,可因為楊玉環愈寵愈驕,簡直要爬上頭來,於是不由得惱怒起來,就去住在翠華西閣,並派人召東閣的梅妃來臨幸。

當年梅妃自製《驚鴻曲》,婉轉動人,且兼玄宗又賜玉笛一支,每在清風明月下一吹,玄宗就感覺飄飄欲仙。梅妃又作驚鴻舞,和著樂拍進退疾徐,如繁花滿眼錦繡。那時候的玄宗對她簡直愛得不能再愛了,說梅妃事事皆能,戲稱她為梅精。從此,後宮那些妒梅妃得寵的妃嬪,就把梅精當成了她的綽號。後來因梅妃病弱之體不能供皇帝盡歡,使楊玉環得以乘虛入宮,一個新歡,一個舊愛,梅妃有此絕世才華,楊玉環又秉天姿國色,在玄宗的心中,原是兩個都丟不下的,常把梅妃和楊妃召在一處,好言撫慰她二人仿效娥皇、女英,親若姐妹,和比骨肉。可是兩人背地裏卻各避著路,不肯見一麵兒。江采蘋生性柔和清高,而楊太真卻心機靈利,乘著皇帝的纏綿中,楊太真在枕上說盡了梅妃的壞話。漸漸地梅妃那裏便皇恩冷淡下來,再後來,玄宗竟聽從了楊妃的話,把梅妃遷入上陽東宮,從此一入長門,永無雨露。如今玄宗想起梅妃的好處,就打發小黃門滅去燈燭,捧著萬歲手詔,暗地裏摸索著到東閣去宣召梅妃。

梅妃自被皇帝棄置以來,終日靜坐一樓,吟詩作畫,心態倒十分平和,從不設計想法再邀聖寵,因為她非常自信,她知道皇帝終有一天還會回心來求她的。如今見萬歲召喚,梅妃知道有楊妃在側,自己決不會得誌的,就堅決辭謝拒不奉詔。無奈皇帝越見梅妃不肯來,就越想起梅妃舊日的好處,就越打發小黃門連去了三次,又把自己平日在禦苑中乘坐的一匹千裏駒賜給梅妃乘坐,在黃昏人靜的時候,悄悄去把梅妃馱來,在翠華西閣上相見。

梅妃見了萬歲,忍不住眼淚和斷了線的珍珠似地掛滿粉腮。新婚不如久別,玄宗擁著哭泣的梅妃百般安慰,同入羅幃,說不盡舊日思情,訴不完別後的相思,兩人卿卿噥噥的,直訴說了一夜。

這邊歡愛正濃,那邊永新就向楊玉環報信了:“娘娘!奴婢昨夜奉娘娘懿旨,往翠華西閣守候著。黃昏時分小黃門滅燈熄燭,出閣門去了。”貴妃玉環忙問:“到何處去?”永新答:“是向翠華東閣而去。”

貴妃玉環連連頓足:“呀!向翠華東閣,那一定是宣召梅精了。不知這次梅精來了不曾?”永新說:“恩旨連召三次,佳人便乘禦馬到西閣了。”貴妃一聽,不覺珠淚滾滾,歎氣道:“唉!天啊,原來果真是梅精複遺寵幸了!”然後她一邊抹著淚,又問道:“梅精是怎麽又讓萬歲想起來的呢?真真氣死我了!”

永新又說道:“奴婢聽小黃門說,梅妃原不肯來,那晚萬歲爺在華萼樓上,私封珍珠一斛賜與,梅妃不受,把珍珠原封退還,還又獻一首詩來。”貴妃楊太真忙問:“詩是怎麽寫的?”永新道:“奴婢聽小黃門念來著,什麽:‘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萬歲爺見她詩句可憐,便接二連三地召梅妃重敘舊情。”

楊貴妃聽了,不由得罵了一句:“這個媚人的妖狐,膽敢勾引俺的萬歲爺!待俺問萬歲爺去,誓不與這賤妖狐幹休!”說著,霍地立起身來,永新、念奴忙勸她還是不要在這夜深時刻到翠華西閣去,貴妃氣得粗嗓大吼著:“俺到那裏,看看這個賤狐如何獻媚,如何逞騷!”楊太真在暴怒中一不小心就平日裏披在身上溫文爾雅大家閨秀的教育外衣弄掉了,村野鄉姑小家子氣的潑婦相在她粗著嗓門的大吼中暴露無遺。

永新再三勸,說此時夜將三鼓,萬歲爺必已安寢,娘娘猝然而去,若萬歲翻了臉可就不好辦了。玉環深知一隻假虎之威的狐狸的悲哀,於是隻得端好了貴妃的派頭,忍氣作罷。

氣得一夜未眠的玉環好不容易翻騰到天明,卻不知在翠華西閣下麵還有一個人也在遠處陪著貴妃娘娘一夜不曾得好睡。原來玄宗皇帝因召幸梅妃,特遣高力士在閣下看守著,不許閑人擅進,為的是怕楊妃突然闖進來。高力士就這樣,奉旨在翠華閣下,眼睜睜地看守了一夜。看看天色微明,他打著哈氣,正想萬歲可能馬上就會傳喚他送梅妃回宮去,誰知玄宗和梅妃一夜歡娛,正苦夜短,好夢醒來,看看已是日高三丈。

高力士一聽聲音不對,就知春光已泄,心頭止不住怦怦地跳著,硬著頭皮答道:“萬歲現在閣中!”貴妃厲聲又問:“還有何人在內?”高力士連說:“沒有!沒有!”

貴妃冷笑了幾聲,說:“你快打開閣門,待我進去看看。”高力士越發慌張起來,忙說:“娘娘且請暫坐,待奴才去通報萬歲爺。”貴妃忙喝住道:“不許動!我且問你,萬歲爺為何連日在西閣中住宿?”

高力士忙答道:“隻因萬歲爺連日為政勤勞,身體偶爾不快,心兒怕煩,是以靜居西閣,養息精神。”

貴妃道:“既是萬歲爺聖體不快,怎生在此住宿?”高力士答道:“萬歲爺隻因愛此西閣風景清幽,不覺留戀住了。”貴妃聽了,變了臉色,厲聲道:“高力士!你敢在我麵前弄謊,你可要小心!”慌得高力士急急趴在地上叩著頭道:“娘娘請息怒!俺是奉萬歲爺之命,量奴婢如何敢違抗聖旨?”

貴妃也不去理他,隻自顧自地說道:“俺也知道如今別有一個人兒受著萬歲爺的寵愛,你爬上這個高枝兒去,就不把俺放在心頭了。”說罷,楊貴妃提著裙幅兒,奔著閣子就要去打門,慌得高力士連連擺手道:“娘娘請坐!待奴婢來替娘娘叫門。”永新、念奴也上去勸,這才等著高力士硬著頭皮高叫道:“楊娘娘來了!快來開閣門!”叫了幾聲,卻不聽得閣內有人答應。

原來那裏麵在玄宗枕上的梅妃,也嚇得玉容失色,甚是可憐。這時,梅妃身上隻穿一件小紅抹胸兒,玄宗扶著她的腰肢,還是軟綿綿的抬不起頭來。宮女上去,服侍她披上衣兒。因外麵打門打得緊急,也來不及穿繡鞋,玄宗抱起她的嬌軀,就向夾幕中藏去。然後回身出來,向禦**一倒,挨著枕兒,裝作睡著的模樣。又命宮女悄悄地去把閣門開了。

貴妃一腳跨進門來,先不朝見皇上,隻是向屋子的四周打量半晌。玄宗這才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睡眼問道:“妃子為何到此?”貴妃這才走近榻去參見,柔聲婉轉地說:“妾聞萬歲爺聖體違和,特來請安!”

玄宗道:“寡人偶然不快,未及進宮,何勞妃子清晨到此。”貴妃恃著平日的寵愛,也不理玄宗的話茬,隻是冷冷地說道:“萬歲爺的病源,妾倒猜著幾分了!”

玄宗笑著道:“妃子猜著什麽了?”楊貴妃道:“妾猜是萬歲爺為著哪個意中人,把相思病犯了!”玄宗又笑道:“寡人除了妃子,還有什麽意中人兒?”

玄宗故意一臉嚴肅地說:“寡人哪有此意。”貴妃接著道:“陛下既無此意,怎得那一斛明珠去慰寂寥?”

玄宗怔了一下,皺著眉說:“朕尚欠精神,懶得講話,妃子且請回宮,待寡人休息些時候,再進妃子宮中同樂。”

楊貴妃這時一眼發現禦榻下的一雙鳳舄,用手指著道:“這是什麽?禦床底下不是一雙鳳舄嗎?”夾幕藏嬌的唐明皇忙起身下床,不期懷中又落下一朵翠鈿來,貴妃急忙前去搶在手中,大聲怒斥他,“呀!又是一朵翠鈿!這些都是婦人之物,陛下既是獨宿,怎麽會有這些東西?”

玄宗到此時隻好耍無賴,說:“呀!好奇怪,這是哪裏來的呢?”楊貴妃忍不住滿臉怒容道:“陛下怎麽不知道?”

高力士在一旁看事情危急,便悄悄吩咐宮女從閣後夾幕中扶出梅娘娘,小黃門幫著打破後壁,送回東樓去了。

這邊玄宗隻是涎著臉,憨笑著不答話。楊貴妃按捺不住醋勁兒,把那手中的鳳舄、翠鈿狠狠地向地上一丟,轉身坐在椅上,噘著朱唇,氣急急地不說一句話。

屋子裏靜悄悄半晌無聲息,高力士上去把鳳舄、翠鈿拾起。楊貴妃忽然一臉莊重地對玄宗說:“一宵歡愛顛倒至此,日上三竿,猶未視朝,外臣不知道的,不說是陛下被梅家妖精迷住了,還當作妾身誤了陛下呢。哼,為這樣的庸姿俗貌,誤了朝期,太不值!如今為時尚早,請陛下出閣視朝,妾在此候陛下朝罷同返中宮。”玄宗卻拽著衾兒,依舊睡倒,說:“朕今日有疾,不可臨朝。”楊貴妃見玄宗踞臥著不肯離開禦床,便認定皇帝是把梅妃藏在衾中,滿懷說不出的惱怒,隻好掩麵嬌啼不止。

高力士覷著貴妃掩麵不見的時候,湊近皇帝耳邊悄聲說:“梅娘娘已去了,萬歲爺請出朝吧。”玄宗點著頭,故意高聲對高力士說道:“妃子勸寡人視朝,隻得勉強出去坐坐。高力士傳旨擺駕,待朕去後,再送娘娘回宮。”高力士喏喏連聲,領著旨意,送皇帝離了西閣。

玄宗剛一離開,楊貴妃便轉身喝問力士道:“高力士!你瞞著我做的好事!如今我隻問你這翠鈿、鳳舄是什麽人的?”

高力士見問,表麵上軟軟地歎了一口氣,話中卻堅硬無比地說道:“勸娘娘休自尋煩惱!您別忘了,他可是皇帝啊!今日這翠鈿、鳳舄就別再追究了,莫說梅妃與萬歲舊日有一番恩情,故情重溫也在情理之中,就是現在六宮中選上了新寵的,娘娘也隻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否則引火燒身可不是鬧著玩的。似今日這樣子,不顧這早晚,便來鬧得萬歲爺不得安睡,要不是萬歲待娘娘一番世間少有的多情,怕現在娘娘已是自身難保了。不是奴婢多口,還請娘娘細思其理!”

楊貴妃才出西閣,玄宗又匆匆進閣來,一眼見地上那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碎鈿碎舄,不禁心疼得直跺腳,原來這翠鈿是昨夜玄宗賜與梅妃,親自替她插在寶髻上的,隻因一夜**,翠鈿不知怎麽搞的又落在玄宗懷中,滿打算一會令高力士送到東閣去,不料被楊貴妃撕破了,玄宗一時惱火難息,立刻傳旨,著高力士送楊氏出宮,歸其兄光祿卿楊銛府第中,一麵又另拿一對翠鈿賜與梅妃。

9、泣寫幽怨梅妃長門賦

梅妃一聽楊妃被逐,就思謀著想恢複舊日的恩寵,於是自作《樓東賦》一篇,呈與玄宗。

………………

玉鑒生塵,鳳奩香殄。懶蟬鬢之巧梳,閑縷衣之輕練。若寂寞於蕙宮,但凝思於蘭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

況乃花心颺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聽鳳吹而回首;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遊;長門深閉,嗟青鸞之信修!憶太液清波,水光**浮,笙歌賞燕,陪從宸旒,奏舞鸞之妙曲,乘畫鷁之仙舟。君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氣衝衝,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度花朝與月夕,羞顏怕對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奔世才之不工;屬愁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鍾!空長歎而掩袂,躊躇步於樓東!

………………

然後梅妃就在樓頭一天一天地盼望著,可皇帝的召幸總是杳無消息。看看已到暮春天氣,梅妃獨立樓頭,引頸遠望。這時,夕照銜山,煙樹迷蒙,樹徑下,起了一縷塵土,原來是嶺南驛使回來。梅妃隨口問身旁的宮女:“不知是何處驛使來,敢是嶺南梅使來了吧?”

宮女歎了口氣答:“嶺南梅花使者,久已絕跡,此驛使是為楊娘娘送荔枝來的。”梅妃聽了,再也忍不住的兩行珠淚立時就緣著粉腮滑落下來,嬌弱地一聲“啊唷”,就柳腰兒一折,向著那個宮女的肩頭暈倒了下去。

宮女們上來一齊慌慌張張地扶她回房,在**躺了好一會兒,梅妃才悠悠醒來,剛一睜開眼就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然後止不住一陣悲啼,淚濕了羅巾。宮女們在一旁勸著陪著,這時,黃昏冷巷,窗外淡淡的月光,映著窗裏淡淡的燈光,又照著梅妃淡淡的容光,一片清寂孤靜淒涼,連宮女們也撐不住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