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俗媚肥玉環3

19、雷海青慘烈殉忠節

第二天,安祿山擺駕進城,自有一班不要臉的官員出城去迎接,口稱萬歲,然後簇擁著安祿山進宮來,在長生殿坐朝。眾文武參拜已畢,便有手下軍士一批一批地把捉住的宮眷太監和不願投降的文武官員及樂工人等獻上殿去。安祿山一一過審,該留的留,該殺的殺。分發已畢,便在長生殿上,大開筵宴,賜眾文武在華清池洗浴。

安祿山自己在龍泉中沐浴,孫孝哲的母親在鳳池中沐浴,兩人一邊洗浴一邊調笑著,安祿山忽然記起了絕豔的梅妃,忙命人到冷宮去宣召,卻早已不知下落。這一晚,安祿山選了十個絕色的宮女在楊貴妃寢宮中伺他的寢。安祿山在宮中搜刮了許多金銀財帛,用大車五百輛裝載著,送到他的賊都洛陽。

次日安祿山又傳命把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府第和楊國忠等楊家諸王府第,一把火燒了。十六座府第,直燒了七天七夜。可憐傑閣崇樓化為焦土,百姓血汗已成烏有。

安祿山從前隨侍玄宗在宮中遊宴的時候,曾見過李太白做詩,樂工奏樂,很有趣味,待玄宗遷避,樂工大半星散,學士文人也嚇得深山中逃避,安祿山令搜尋樂工和文人。眾軍人向各處深山荒僻處捉捕,十日之內捕得舊日樂工和梨園子弟數百人。安祿山便在凝碧池頭,大開筵宴;把宮中搜刮來的金銀珍寶,在殿上四周陳列起來。酒至半酣,傳諭樂工奏樂。

眾樂工卻想起舊主,悲傷得彈不成調,跳不成舞,安祿山大怒,命軍士手執大刀,在樂工身後督看著,稍有疏忽,便用刀尖在肩背上刮刺。樂工雷海青一時耐不住悲憤,把手中琵琶向階石上一摔,頓時砸得粉碎。然後他噗的向西跪倒,叫一聲“萬歲爺”,就放聲大哭起來。安祿山立喝令軍士,把雷海青揪去,綁在戲馬殿柱上,把他的手腳砍去,再把他的心肝挖出來。

雷海青到死還是罵不絕口。詩人王維被監禁在菩提寺中,聽說雷海青慘死,當即作詩一首:“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

20、蛾眉婉轉命畢三尺白綾

那邊玄宗帶著眾宮眷西出長安,一路風餐露宿,關山跋涉。將軍陳元禮統領三千禦林軍忽而在前麵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忽而到後麵押隊,兵士們奔波得十分辛苦。到晚上還要在行宮四周宿衛,通宵不得睡眠。而這時糧食已十分短缺,隻留下一二擔白米專供應皇上禦膳用。文武大臣都吃著糙米飯,軍士們吃的更是粗黑的麥粉,就這樣每人還都吃不飽;且到了益州驛,發給每個軍士的糧食就更少了,一問才知道是楊丞相吩咐的。一個軍漢跳起來喝道:“什麽楊丞相,若沒有這奸賊,咱們也不必有這一趟的辛苦了!”不等他說完,便有軍尉在一旁喝住他,可軍士們非但不服號令,反而鼓噪起來,直到陳元禮趕來喝令把領頭鬧事的軍漢砍了頭,才算把軍心震服。

夜靜更深,官店裏忽然並頭兒踱出兩頭馬來。在店門口執戟守衛的軍士,認得騎在馬上的一個是楊丞相,一個卻是虢國夫人,這女人身披黑色鬥篷,愈顯嫵媚動人。兄妹二人互相調笑著,一路踏月行去;清風吹來,那守衛兵隱約從風中聽得兩人情話並穢語齊出。

楊丞相和虢國夫人這一次的野外月下**直到三更將盡,還不見楊丞相回店來,守衛兵直立在門外守候著。他日間跑了一天的路,已是萬分疲倦,如今夜深還不得安眠,直挺挺地候站在門外,由不得身軀東搖西擺地打起瞌睡來了,漸漸地兩眼朦朧,實在支撐不住,就摟住戟杆兒,身子倚定了門欄,沉沉睡去。正入夢之際,猛不防楊丞相從外麵盡性盡情盡興回來,他一見守衛兵睡倒在門檻上,立時趕上前去,擎著馬鞭子,颼颼幾聲,就打在軍士的麵頰上。

一鞭一條血,打得那個軍士趴在地上,天皇爺爺地直著聲兒地慘號。可楊丞相卻沒有半點憐惜,直直打得手酸了,才喚過自己的親兵來,喝令把這名軍士捆綁起來,送去給右龍武將軍斬首。

陳元禮明知這名軍士錯不至死,但丞相的命令也不敢違,推出轅門正要開刀時,隻見將士們一齊進帳來跪求,口口聲聲求大將軍暫且寄下人頭,待到蜀中,再殺未遲。看看擠滿了一屋子的將軍,陳元禮深恐軍心有變,便吩咐看在眾將士麵上,暫時寄下那名軍士的腦袋,打入軍牢。然後他的軍弟將兄們便輪流到牢中去送茶送飯,勸慰探望。這一夜,禦林軍士借探望為由,軍牢中擠滿了軍士,在商量大事。

第二天萬歲啟駕,禦林軍也拔隊齊起,從辰牌時分,直走到午時。走的全是山路,崎嶇曲折,走得非常辛苦。馬嵬坡前有一座小驛,玄宗吩咐駐駕,令軍士們休息造飯,飯後再行。

楊貴妃在車中顛頓了半天,正筋骨酸痛,隨皇帝下車進驛門去休息。略進了些茶湯,玄宗攜住楊貴妃的纖手,踱出庭心,閑望一回,隻見屋宇低小,牆垣坍敗,不覺歎著氣道:“想寡人自即位以來,大治天下,可謂盛世空前,悔不該晚年不道,誤寵賊臣,以致有此播遷!唉……”楊貴妃忙安慰道:“隻願早早破賊,大駕還都便好。”說著她心不在焉地向院中一看,卻見一樹梨花,狼藉滿地。不禁歎道,“一樹好花,在風雨中自開自落,真可憐!”

飯後玄宗傳諭,命六軍齊發,今夜須趕至陳倉官店投宿。誰知右龍武將軍陳元禮連發三次號令,軍士們非但不肯奉令,反而大聲鼓噪起來,齊聲說道:“安祿山造反,聖駕播遷,都是楊國忠弄權,激成變亂;若不斬此賊,我等死不護駕!”聲音愈喊愈響,震動山穀。陳元禮正顏厲聲地喝道:“楊丞相是國家大臣,天子國屬,誰敢輕侮?!”

誰知陳元禮的話還沒說完,隻見那三千杆長槍,一齊舉起,槍尖兒映著月光,照耀得人眼花。隨營參軍忙上去悄悄拉了拉陳元禮的袍袖,陳元禮忙改了口氣,大聲道:“眾軍不必鼓噪,暫且安營,待我奏過聖上,自有定奪。”

眾兵士正要散去,恰恰楊國忠騎著高頭大馬遠遠地向驛店中行來。三千軍士把槍一舉,齊向楊國忠趕去。楊國忠見勢不妙,撥轉馬頭,便向坡下逃去。誰知山坡下早已埋伏下一隊軍士,一聲呐喊,跳出來攔住去路,楊國忠的坐騎吃了一驚,後蹄兒向天一頓,把楊國忠直掀下來。眾兵趕上,刀槍齊舉,楊丞相立時被砍成肉泥。因為恨之入骨,眾兵士搶著去吃楊國忠的肉,頃刻肉盡,然後又把不可一世的楊丞相的腦袋割下來,正要去見天子,楊朏從驛店中出來,大聲喝斥眾兵何故殺丞相?一句話未畢,眾兵喊了一聲殺,楊朏也被亂刀砍死,又從驛店中搜出楊國忠的兩個兒子來處死,楊暄身中百箭而死。

一時間,驛店門外,喊殺聲、號哭聲嚷成一片。楊貴妃嚇得玉貌失色花容不鮮,玄宗也不覺慌張起來,正問高力士,外麵為何喧嚷,陳元禮已進來,拜倒在地說:“臣啟陛下:楊國忠專權召亂,激怒六軍,現已被亂兵殺了。”玄宗大驚失色,睜大了雙眼,半天才說道:“呀,有這等事!”

楊貴妃一聽,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她的哭聲裏除了悲痛,一大半是在向皇帝陛下抗議,她知道這種非語言的抗議一向會收到更為理想的結果,因為她的哭聲比當初吃醋撒潑時更來得響更來得亮。

這種哭聲激起了一向忠厚的陳元禮的強烈反感,於是他振振有詞正色凜凜地向皇帝奏陳說:“楊相國位極人臣,又聯國戚,名動區宇,卻奢佚不節,德義不修,雖處輔佐之位,卻無輔佐之功,年深月久地壅塞賢路,諂媚君上;不以社稷為念,賢愚不別,但納賄於門者,爵而祿之;才德之士,伏於林泉,不一顧錄。如今果然鬧得京師亡破,皇室播遷,軍士們實惜高祖、太宗之社稷,將被一匹夫傾覆而痛殺之,請陛下見諒。”玄宗低下頭去,沉思了半晌,緩緩地說道:“這也罷了,快傳旨啟駕!”

可陳元禮傳了“赦汝等擅殺之罪”的聖旨,眾軍士卻依舊不肯起行,齊聲叫道:“國忠雖誅,貴妃尚在;不殺貴妃,誓不護駕!”陳元禮嚇了一大跳,剛喝一聲:“無禮!”那群軍士們竟個個拔出腰刀來,甚至有七八個兵士衝進驛門來,大喊著:“不殺貴妃,死不護駕!”陳元禮急拔佩劍,砍倒了一個,其餘的兵士才退了出去。

楊貴妃這時也顧不得痛哭抗議了,隻喊了一聲:“萬歲!”就暈倒在地。陳元禮忙伏地請罪說:“臣治軍無方,請陛下治罪,隻是臣啟陛下,貴妃雖說無罪,但國忠實其親兄。今在陛下左右,軍心難安;若軍心安,則陛下安矣。願陛下三思。”玄宗根本沒陳將軍的茬,隻顧了摟著楊貴妃,一聲一聲“妃子”喚著。半天,楊貴妃“哇”的一聲哭,總醒了過來,這次她再也沒敢大聲喧嘩地痛哭,而隻是止不住的悲悲切切地嗚咽。

這時高力士慌慌張張地進來,說:“啟萬歲爺,外廂軍士已把守門武士打死;若再遲延,恐有他變!”玄宗這才看見了伏地請罪的陳元禮,忙好言相慰陳將軍,然後令陳元禮快去安撫六軍。

驛門外又起了一片喊殺之聲,高力士又急忙進來奏道:“萬歲爺不好了!陳將軍奉旨出去,不曾說得半句話,軍士們就鼓噪起來,齊說快拿貴妃頭來,不必羅索!竟有一隊軍士再次衝進門來。陳將軍沒奈何,拔刀親自殺死了幾個。誰知這次非但沒有震住,軍士們反而大怒,三千人一齊向陳將軍擁來,陳將軍已難招架。萬歲爺快傳諭去禁止!”

玄宗忙把貴妃交給永新、念奴扶持著,大跳步親自向驛門外走去。一眼正見陳將軍滿麵流血,頭盔倒掛,一手擎劍,在與眾兵士支架著。軍士們來勢甚凶,陳元禮且戰戰退。直到看見了玄宗皇帝直立在門中,眾軍士才立刻如潮水一般直向門外退去,口稱“萬歲”,然後一齊拜倒在地,口稱:“萬歲爺快打發貴妃登天!”

這時京兆司錄韋鍔隨駕在側,低聲奏道:“乞陛下忍痛割愛,以寧國家。”軍士們不見皇帝下旨,人人變了臉色,大家的手又去摸著刀槍,陳元禮看了,急忙站在當門,高叫道:“眾兵不得無禮,萬歲爺快要降旨了!”說著,保護著玄宗,退進院子去。

玄宗走至馬道北牆口,不住地跺著腳歎道:“堂堂天子,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卻不能庇護一婦人,教朕有何麵目去見妃子!”正說著,永新、念奴扶著楊貴妃從馬道上迎接出來,楊貴妃跪倒在地,痛泣著說:“臣妾受皇上深恩,殺身難報;今事勢危急,望賜臣妾自盡,以定軍心。陛下得安穩至蜀,妾魂魄當隨陛下,雖死猶生!”

正這時,忽聽得門外震天價呼喇喇的一聲響,接著地麵也震動起來。大家都驚得麵無血色,高力士奔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外麵兵士不見聖旨,耐不住性子,一擁把門外照牆推倒了。情勢萬分危急,望萬歲爺快傳諭旨,立賜娘娘自盡,實國家之福也!”接著左右大臣及陳元禮也齊身跪倒,口稱:“萬歲爺聰明神智,當機立斷,不可再緩。”

玄宗到此時,眼向左右看著,半晌,一頓足,說道:“罷罷!妃子既執意如此,眾臣工又相逼而來,朕也做不得主了。高力士,你送娘娘上路吧!”說著,舉手用袍袖遮著臉,那淚珠卻從袖襟上直灑下來。

貴妃立刻捧住玄宗的靴尖嗚咽痛哭,不肯撒手,一改剛才乞殺自身以寧軍心之口,而是連連大叫著萬歲救我!語語淒厲,不由皇帝不痛徹心肺,楊貴妃正看到一線生機幾乎要從皇帝陛下那顫抖的唇間吐出時,卻不期左右大臣一見皇帝下了旨,頓時齊呼:“萬歲!”然後陳元禮急步走出驛門去,對眾軍士大聲說:“眾軍不必再鬧了,萬歲爺已有旨,賜楊娘娘自盡了。”那三千軍士立時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在裏麵的高力士則堅決無比快捷無比地上去,把楊貴妃半扶半拖地弄到別間去,然後遞過一幅白羅巾,永新、念奴替楊貴妃接在手中。

院中一株梨花樹正開得盛,這時楊玉環已怔怔地呆了神,木偶一般任憑眾人擺布,高力士生怕有變,忙上去說一句“奴婢罪該萬死”,就把羅巾套在了楊玉環的粉頸上。

門外的軍士雖然三呼了萬歲卻仍不放心,當然也就更不肯退,直到陳元禮率領數十名軍士,走進院子來,高力士把楊貴妃用錦被覆蓋著的屍身,陳設在庭心裏,用手臂挽起楊妃的脖子來,軍士們見楊妃果然死了,才齊喊一聲萬歲退了出去,然後護駕前行。

高力士去馬嵬西郊外一裏許道北坎下,埋葬了三十八歲的貴妃楊玉環,當是時,蕭蕭颯颯西風送晚,黯黯然一輪落日冷長安。

21、楊氏終滅門

不日行至陳倉,這裏民殷國富,市煙繁盛,楊國忠在這地方廣置田產房屋,時局一亂,他早把一家姬妾珍寶細軟搬運在陳倉別墅中,卻不料自己在馬嵬坡做了鬼,不得來此享用心愛的姬妾財帛,空孝敬給了陳倉縣令薛景仙。

薛景仙原是楊丞相的心腹,做了十年相府家人,因楊國忠有產業在陳倉,特派薛景仙來此處看管,於是就給了他一個縣令當,如今楊丞相在何處置有田莊,在何處造著房屋,在何處藏有銀錢,甚至哪一位姬人最是年輕,哪一位姬人最是美貌,哪一位姬人最是**,都隻有薛景仙一人知道。白淨肌膚嫵媚容貌的楊國忠正室夫人裴柔,原是蜀中的妓女,薛景仙久已動心不已了,如今天從人願,不僅裴氏落入他的掌心,且虢國夫人也同住到這一所宅院裏來,這外風流女人那輕盈的姿態和**的性格,更叫薛景仙魂夢顛倒。於是他忙派一隊兵士去取楊國忠一生辛苦積蓄下的財帛田屋和姬妾奴婢,以及裴氏和虢國夫人。

虢國夫人正在妝樓上淡掃蛾眉,忽見她的幼子徽,慌慌張張跑上樓來,哭嚷道:“強盜殺進來了!”虢國夫人擲下畫眉筆,一手拉了她兒子,一手拉住她女兒,急急奔下樓去。聽前院呐喊聲一陣緊一陣,於是轉身向後花園奔去,走過那西書房,見了夫人裴氏和她女兒正站在書房門口對哭,虢國夫人急急說:“快逃生要緊!這不是啼哭的時候。”裴氏兩隻小腳連連頓著,哭道:“叫我往何處去逃生?!”

虢國夫人拉著裴氏的手,向後園門奔去,門口一片湖水,湖麵上架著九曲長橋,姑嫂二人向橋上奔去。正這時忽聽呼喇一聲響,那兩扇後門一齊倒地。一大群強人手執刀劍,殺進門來。虢國夫人喊一聲不好,帶著她的兒女,大家狠命地跑到湖對岸,奔進了一片大竹林中。

看裴氏隻有萬般無奈哭泣的份兒,虢國夫人也不覺淒然淚下,耳中聽得一陣陣喊殺,夾雜著牆坍壁倒的聲音,裴氏且泣且說:“想我們年輕女子,一旦落在賊人手中,還能有什麽好?倒不如趁現在,早尋個自盡吧。”她還沒哭完說完,隻見虢國夫人從裙帶下解下一柄羊角尖刀,一閉眼,向著粉脖就抹去。她的兒子、女兒眼快,急忙上去攀住母親的手臂,哭嚷道:“母親若死了,叫孩兒去靠誰?”

一句話讓母子三人抱頭痛哭成一團,忽見虢國夫人含著一眶眼淚,睜大了眼睛,咬一咬牙,隻把刀尖向她兒子胸前一送,又向她女兒咽喉上一抹,接連兩聲“啊喲”,這一對玉雪也似的兒女,就一齊倒下地去死了。裴氏在一旁嚇得腿也軟了,一蹲身坐在地上,哭著說:“夫人慈悲,快把俺這薄命的女兒,也送上天去吧!”一句話未了,兩眼血紅的虢國夫人早搶上前去,一刀戮進了這個無辜女孩的腰眼裏,一個粉脂嬌娃立時倒下地去,隻嚷了一聲媽,就兩眼一翻,死過去了。裴氏看了,心如刀割,一縱身上去,抱住女兒的屍身,嚎啕大哭。

這時的虢國夫人完全處在一種癲狂狀態裏,兩眼直勾勾的,雲髻散亂,看著地下倒著的屍身,隻是哈哈大笑,笑夠了以後,忽然仰天一聲大叫,拿刀子用力地向自己脖子上抹去。鮮紅的血似泉水一般,直湧出來。接著虢國夫人的嬌軀,倒在地下,泥土也被染紅了一大片。裴氏這時也不哭了,急上去從虢國夫人手中奔過那柄尖刀,回手就向自己酥玉般的胸口刺去。可已經來不及了,竹林子外奔進一群強人來,一把從她手中奪下尖刀,一人一條玉臂,拉著便走。

可憐裴柔竟被送去作了薛景仙的姬妾。而虢國夫人,因氣管尚未全斷,過了一會兒,又痛醒過來,而血流得滿頸滿臉滿胸,直直延到第二天,才氣絕身死。薛景仙吩咐,將她和那三個小孩子的身體,一並抬到東郭十餘裏道北白楊樹下埋葬。

第三日,陳元禮禦林軍趕到,又從深山中搜尋出楊國忠的第三子楊晞來殺死,又殺楊國忠的同黨翰林學士張漸和竇華、中書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鄭昂。楊國忠四子楊曉,逃到漢中,被漢中王瑀捉住,活活打死。

22、傷心腸斷蜀道讓位

楊氏一門俱已殺盡,軍心大快,民心大快。惟有玄宗皇心中淒涼萬狀,一路上長籲短歎,勉強行了一程又行了一程,終日怔怔地忘了睡眠,黯黯地忘了飲食,所記得的隻有玉環的名字,每天至少也要喚三百遍。不論沿途驛站的禦膳如何精美豐盛,玄宗也隻是略略進了一點。嬪嬙歌舞一概不要,還喚高力士召集來禦林軍將士,說如今變出非常,勞爾等宵行露宿,遠涉關山。今日大難已脫,奸相已除,爾等遠離故鄉,誰沒有個父母妻兒之念?此去蜀道難如登天,朕不忍累爾等拋妻撇子,今日就可各自回家。朕待獨與子孫輩慢慢地行到蜀中。又特將成都節度使差遣使臣送來的春彩十萬疋,分給將士,作為回鄉盤費。

眾將士一聽,不覺一起落下淚來,同聲說道:“萬歲爺聖諭及此,臣等寸心如割!自古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臣等不能預滅奸賊,使陛下有蒙塵之難,已是罪該萬死。如今臣等護從陛下至此,便死也願從行。”玄宗道:“爾等忠義雖深,但朕心實有不忍,還是各回家鄉去吧。”

陳元禮忍不住說道:“萬歲爺如此厭棄臣等,莫不是因貴妃娘娘之死嗎?”玄宗道:“非也。隻因朕此次蒙塵,長安父老,頗多懸望;你們回去,煩為傳說,隻道是朕躬無恙。”眾軍士聽了,齊聲說道:“萬歲爺休出此言,臣等情願隨駕,誓無二心!”玄宗點頭歎息道:“難得眾軍一片忠義,隻今天色已晚,今夜就此權且駐紮,明日早行就是了。”眾軍士這才領旨退去。

第二天,高力士依舊扶玄宗上馬,軍士排隊先行。玄宗在馬上,看著四麵山色,不住地歎著氣說道:“對此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懷!”說著便用袍袖抹著眼淚。高力士勸道:“萬歲爺請自排遣,勿致過傷。”

一隊旌旗槍戟,緩緩行上了山腰棧道。高力士忙趕上前去攏住轡頭,生怕玄宗有閃失。這時一陣風挾著雨點,迎麵撲來,雨勢愈下愈大了。恰巧前麵一座高閣,依山壁而造。高力士便奏道:“雨來了,請萬歲暫登劍閣避雨。”玄宗道:“快吩咐軍士們,暫且駐紮,雨住再行。”軍士們聽了,齊呼一聲萬歲,然後支起篷帳來躲雨。

從劍閣中登高一望,山風削麵,冷雨敲窗,景象十分淒楚。一陣陣雨聲,和著簷前鈴鐸,隨風而響成一片勾人心碎腸斷的嗚咽,陰雲黯淡無昏暝,哀猿斷腸,子規叫血,叫人好怕聽,尤其玄宗更怕聽,當著這蕭條條峨嵋山下少人行,雨冷斜風撲麵迎。淅淅零零,一片淒然玄宗心暗驚,一點一滴又一聲,一點一滴又一聲,玄宗對這傷情處,轉自憶荒塋,白楊蕭瑟雨縱橫,此際孤魂淒冷,鬼火光寒,草間濕亂螢。

高力士好不容易勸住了玄宗的傷心,忽見太子的奏本到,說太子率領諸親貴,避難靈武關,因為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太子隻好先在靈武設朝,稱為肅宗皇帝,並遙遵玄宗為太上皇,改年號為至德。然後奏折寫到這兒,筆峰一轉,又無比柔和地宛轉奏說,待殺平賊寇後,再請父皇回鑾,早視朝政。並說反賊安祿山攻破京師,建偽都於洛陽,自稱雄武皇帝,改國號為燕。現由靈武郡太守郭子儀統帶十萬雄兵,收複了京師,進逼洛陽。時下殺平賊寇,不過彈指間事。

玄宗看了這道奏章,才略略開顏。又把太子奏本遞與群臣觀看,玄宗說自己已然心灰意冷,決意就此傳位於太子了。然後就在公元756年7月,洞悉自己大勢已去的曾以文治武功開創了開元盛世的玄宗皇帝親筆寫下禪位詔書,結束了他在位前期為明君、後期卻是個昏君的傳奇帝王生涯。並於當日便遣使臣,捧了傳國玉璽冊令和文武官員一齊隨同使臣回靈武關去,侍奉新天子;一麵又下詔,拜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

不多日子,終於到了目的地成都。太上皇玄宗在行宮住下,朝朝暮暮,依舊長籲短歎,那天向晚,聽雨打梧桐,恍恍惚惚間,卻見楊貴妃,頸上掛著白色羅巾,飄飄****地從梨樹上走下來,玄宗忙奔出戶外,一片涼月,萬籟無聲,那一陣一陣的冷風,吹在身上,玄宗直打戰戰,回到屋中,又是一番搗枕捶床的痛哭,多虧有高力士的百般勸慰。

23、豬兒

安祿山在他的都城洛陽大興土木,新宮落成之日,集文武百官在新宮中大開筵宴。酒至半酣,安祿山便傳諭喚梨園子弟奏樂。

殿上殿下正在聆樂歡飲,忽聽得殿角上發出一縷冷冷的琵琶音,接著帶哭音唱道:“幽州鼙鼓喧,萬戶蓬蒿,四野烽煙;葉墮空宮,忽驚聞歌弦。奇變,真個是天翻地覆,真個是人愁鬼怨。”這一聲唱,把合殿的人都聽得停杯垂淚。

安祿山不覺大怒道:“什麽人這樣讓朕掃興?”孫孝哲出立當殿道:“是樂工李龜年。”安祿山喝一聲:“拿上來!”值殿禁軍立刻把龜年、彭年、鶴年李家三弟兄揪到當殿。安祿山大聲喝罵,李龜年卻也麵無懼色,厲聲說:“安祿山,你本是失機邊將,罪應斬首;幸蒙聖恩不殺,拜將封王。你不思報效朝廷,反而稱兵作亂,穢汙神京,逼走聖駕,真是罪惡貫盈,不要把今日當成什麽太平筵宴。指日天兵到來,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安祿山氣得直跳起來,拍案大罵:“狗賊,你不過一個樂工,怎敢如此無禮!”正要下狠處理時,左右大臣原是李唐舊人,一齊跪在當殿求情:“主上息怒,無知樂工,何足介意。如今命他重唱一折好的《涼州》曲以贖罪。”李龜年也答應願唱一折新詞兒,為諸位新貴人勸酒。滿心慚愧的安祿山借此台階也讓怒氣平順下來,對李龜年說:“孤家念你是先朝的舊臣,寬恕你一二。且眾文武都替你求饒,看在眾文武麵上,這一個死罪且寄下,倘有不是,定殺不赦。你可知朕殺死雷海青的事嗎?那便是不敬孤家的好下場!”

李龜年聽了,也不說話也不謝恩,拿過琵琶,琤琤瑽瑽地彈了起來,提高嗓子唱道:“怪伊忒負恩,獸心假人麵,怒發上衝冠!我雖是伶工微賤,也不似他朝臣無恥靦腆!安祿山,你竊神器上逆皇天,少不得頃刻間屍橫血濺。我擲琵琶將賊臣碎首報開元!”一唱到這句,他猛不防擎起琵琶,向著孫孝哲就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隻聽得一聲慘叫,孫孝哲腦漿迸裂,死在地上,琵琶也砸得粉粉碎。

安祿山高叫道:“武士何在,快拉這賤奴出去看刀!”一隊武士應聲上殿來,把李龜年、彭年、鶴年三弟兄,橫拖倒拽地拉下殿。安祿山被李龜年罵了一場,酒也罵醒了,興致也罵沒了,氣憤憤地退回宮去。眾官員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一路上議論著:“真是好笑,一個樂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思量做起忠臣來了!李龜年!李龜年!你畢竟隻是一個樂工,見識尚淺,明哲保身為尚。”

李氏三兄弟被武士揪出午門,正要斬首,忽見李豬兒手捧小黃旗,飛也似地趕出午門來,高叫:“刀下留人!主上吩咐,暫把李氏弟兄寄在監中,好好看守著。”武士們見李豬兒有小黃旗在手,便信以為真,就把李龜年、李彭年、李鶴年三人推入刑部大牢中去關著。半夜時分,一個短小身材的人,從屋簷上跳進大牢去,把李氏弟兄三人,一齊救出大牢,又拿繩子捆住他們的身子,一一縋出城外去。李龜年、李彭年、李鶴年三人得了性命,星夜向江南一路逃去。不用說,這個短小身材的人也是李豬兒。

李龜年原與李豬兒不認識的,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李豬兒要全力營救他?這其中的緣故當然隻有李豬兒自己明白。

孫孝哲那****的母親深得安祿山寵愛,而孫孝哲眼看著他母親被祿山擁抱戲弄,不以為恥,反而在一旁助興湊趣。這給他帶來了安祿山的加倍恩遇,以至於孫孝哲在祿山府中甚至比他的親生子還有威風,出入內室毫不避忌。漸漸地孫孝哲把安祿山那數十名美貌姬妾都偷偷地勾上手了。

後來安祿山反進潼關,手下軍士給他獻上一個年近四十卻麵貌嬌豔肌膚白嫩的女人李氏,李豬兒就是她前夫的兒子,安祿山因寵愛李氏,便也收豬兒為義子。可外表一樣俊美聰明的豬兒,為人卻與孫孝哲完全不同,他看著母親被安祿山玩弄,幾番要與安祿山拚命,都被他母親苦苦哀求勸住了。安祿山稱帝後,因孫孝哲的母親早已替他生了個聰明秀美的兒子安慶恩,母以子貴,安祿山寵愛幼子如希世活寶一般,所以立孫氏為皇後,李氏為貴妃。孫氏做了皇後,驕橫狂傲,見了李氏的麵不是冷嘲熱罵,就是相扭相打。這樣一來,李豬兒和孫孝哲的關係也僵得不能再僵。

安祿山長子安慶緒現拜為大將軍,他幫著父親東征西殺,功勞實是不小,但因為軟紅之事,安祿山始終對他不滿意,加上又得了聰明漂亮的幼子,便立安慶恩為太子。孫孝哲見安慶恩是自己的同母弟兄,且將來這個弟弟就是皇帝,自然高興,也就自然同他母親一樣驕橫狂傲,李豬兒自然也同他母親一樣受孫孝哲的氣,他們原來就僵的關係更變得水火不相容,彼此恨之入骨。正這時,忽然這不共戴天的仇家孫孝哲被李龜年打死了,李豬兒見無意中報了此仇,就一心要救李龜年弟兄三人的性命,仗著他母親在後宮得寵,由李氏偷出小黃旗來,李豬兒又自幼兒學了一身縱跳的本領,飛簷走壁,如履平地,就這樣,當夜李豬兒跳進刑部大牢去,把李龜年、李彭年、李鶴年三人劫出牢來,又偷偷地放他出城逃命去。

24、終受報豬兒夜刺祿山

安慶緒看看太子之位旁落,不日就將眼看著別人來做皇帝,而自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且又在安祿山爭奪江山的戰爭出生入死,如何能甘心,於是叫來他的私黨李豬兒進府商議。李豬兒說:“事已至此,大將軍宜從早下手。”

安慶緒問:“如何下手?”李豬兒在安慶緒耳邊,隻說了一個“刺”字。安慶緒怔怔的半天,說道:“怕情麵上說不過去吧?”

李豬兒冷笑一聲說道:“什麽情麵不情麵的!安祿山受大唐天子那樣大恩,尚且興兵謀反,也就怪不得咱們今日翻臉無情了!”安慶緒得到了這樣的理論支持,良心找到了著落點,自然立刻點頭稱是,並說:“但要行此大事,不宜遲緩,趁今夜深更人靜,便去結果了這個老昏君吧。”

李豬兒拿出他的看家本事,聽三更鼓響過,便在黑地裏沿著宮牆走去,一路上樹蔭夾道,涼月窺人。正走著,忽見前麵巡軍來了。李豬兒便閃身在大樹背麵,巡軍走過去後,李豬兒一閃身出來,到了後殿,一帶矮牆蜿蜒圍繞,李豬兒一聳身輕輕地跳過牆去,側耳一聽,風兒送出後宮中一陣一陣的笙歌之聲。

李豬在安祿山宮中,原是熟路,他先悄悄地去爬在寢宮屋簷上候著。直到四鼓將盡,隻見兩行宮燈,一簇宮女,扶著吃醉了酒的安祿山東歪西斜地進寢宮來。

安祿山年紀已老,身體愈是肥笨,且腿彎腋下都長著濕瘡;又因好色過度,把兩隻眼睛也玩瞎了。每日在宮中出入,須有六個宮女在前後左右扶持著。但安祿山還是日夜縱**不休,且酷好杯中之物,每飲必醉,每醉必怒。李豬兒和他的另外一名心腹嚴莊兩人,終日隨侍在安祿山左右,進出扶持,又陪侍在床第之間,替他解扣結帶,每當安祿山酒醉,便拿這兩人痛笞醒酒。

李豬兒和嚴莊受盡了折辱,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其實李豬兒這個名字也是安祿山酒醉後,為了尋開心,隨口給他取的,因為是賜名,李豬兒還得跪下謝恩,從此他就叫著這個讓人背後恥笑的名字。安祿山每一次怒發,必得夏姬轉世的李氏來勸慰一番,又陪著他在床第間縱樂**一回,李豬兒和嚴莊等人才能解此一難。

這一夜,安祿山因酒醉太過,竟獨自一人在便殿中安歇。李豬兒站在屋簷上,看得真切,見眾宮女扶持著安祿山醉醺醺地進宮去安寢,服伺他睡熟後,宮女們一個一個地退出房來,坐在廊下打盹兒。李豬兒看看是時候了,這才把刀藏在脅下,輕柔無聲地落下地來,又蹲身一竄,竄進了殿裏。看繡幔低垂,門兒虛掩。李豬兒一側身便鑽進門去。見窗前紅燭高燒,**羅帳低垂,一陣一陣的鼾聲如雷;李豬兒輕輕地拿刀尖撥開帳門,見安祿山高高地疊起肚子大睡著。

李豬兒滿腔的仇恨都已按捺不住,咬一咬牙,對準了安祿山的肚子,一刀就直搠了下去,刀身進去了一半,接著聽到殺豬般地大喊一聲。安祿山從睡夢中痛醒過來,把兩手捧住刀柄,用力一拔,那腸子跟著刀尖直瀉出來。一個肥碩巨大的身軀,在**翻騰了一陣,兩腳一挺,直死過去了。

在外麵廊下守著的宮女,正在好睡時候,被安祿山的喊聲驚醒;再細聽時,安祿山在**翻騰,直震撼得那床柱也搖動起來。四個宮女一齊跳起身來,搶進屋子去;才到房門口,李豬兒正從屋子裏衝出來,隻略略一舉手就把四個嬌怯怯的宮女一齊推倒,眼看著他一聳身跳上屋簷去,逃走得無影無蹤。待宮女進屋子去,看鮮血滿地,安祿山死得十分可怕,不禁嚇得厲聲大喊大叫,外廂值宿軍士忙去報與大將軍安慶緒知道。

25、惡果報應相循環

安慶緒連夜進宮,先把安祿山的屍身,用氈毯包著放在床下,推說皇上病危,下詔立安慶緒為太子。到第二天清早,又傳諭稱安祿山傳位與安慶緒,尊安祿山為太上皇,改國號為載初元年,逐孫氏母子出洛陽。

安慶緒做了皇帝後,每日與李豬兒母子兩人在宮中飲酒縱樂,朝廷政事悉聽嚴莊一人主持。消息傳到靈武,肅宗皇帝下旨,令廣平王率領大軍東征。不久奪回長安,廣平王來攻洛陽時,安慶緒棄宮而逃,捉得慶緒弟安慶和,送京師斬首。

安慶緒隻得引兵五百人去投史思明,不想史思明竟以為太上皇討賊誅逆為名,斬下安慶緒首級,然後祭了安祿山,並以此為功,自己做了皇帝。

肅宗又下詔令郭子儀、李輔國統九節度使兵二十萬來攻史思明。可笑史思明才篡得皇位不多幾天,便也被他兒子史朝義指使他手下的曹將軍,拿繩子活活地縊死。日後的史朝義也被他臣下田承嗣逼得出走,縊死在醫巫閭祠下。安、史兩賊俱滅,其屬下重又降唐,一時間,此天下太平。曆時八年的安史之亂,雖然最終被平定下來,但唐王朝卻元氣大傷,由強盛轉為衰弱沒落。

26、慘烈烈熱血殉忠節

玄宗太上皇在成都接到郭子儀奏本,說安祿山在洛陽被刺,逆子安慶緒亡命在外,洛陽業已收複;天下大定,請上皇回鑾。

在這場得來不易的戰爭中,唐室還是大有幾個忠臣的。其中顏杲卿就是數一數二的忠義之士。他原是安祿山識拔的,安祿山起兵後對他大加重用的同時也大加賞賜,但顏杲卿卻借機讓安祿山大受挫折,屢屢失城丟地,使唐室有了喘息之機,顏杲卿也因此威名大震。安祿山讓他嚇得要命,派史思明等率大軍猛攻顏杲卿駐守的常山。

顏杲卿城中兵力單薄,派人到河東向王承業求救,而王承業因怕他奪功,便不肯發兵。顏杲卿晝夜督戰,親自登緘禦敵,力戰六晝夜,箭盡糧絕。城破後,顏杲卿率子侄猶自巷戰,血流蔽麵,早已分不清哪是自己被刺破出淌的血還是殺敵濺上去的血。

最後顏杲卿刀折被擒,送至敵營。他的得力同事袁履謙也同時被捉。敵將勸顏杲卿投降,他昂頭不應,於是就把顏杲卿幼子顏季明押到他麵前,白刃在季明的脖子劃破流血,在孩子的慘厲厲的呻吟號叫中,敵將大聲地說顏杲卿:“杲卿若降,我當赦爾子!”顏杲卿卻閉目不答,他實在無法強迫自己睜著眼看下去,親生幼子在鮮血從那稚嫩的脖頸上不住地流淌。

敵將大為惱怒,當場就將季明與杲卿的甥兒盧逖一並殺死,然後將杲卿打入囚籠,送至範陽。安祿山見了,拍案大怒道:“我提拔你成為太守,有什麽地方負你的,你這樣反叛我?”

安祿山急忙用兩手掩耳,喝令武士拽顏杲卿出宮,綁在天津橋柱上,用刀碎割,並令顏杲卿自食其肉。其時年已六十五歲的顏杲卿在巨大的肉體痛苦中,一邊食一邊罵,武士以刀鉤斷了他的舌頭,而他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猶狂吼不止。

袁履謙也被武士砍去手足,安祿山愛將何千年的弟弟恰在他所能及之處,袁履謙於是自己咬斷舌根,然後把嚼爛了的自己舌頭,直唾向他,噴了他一臉的血。何弟大怒,執刀細割袁履謙,直到他氣絕身死才罷手。接著顏杲卿的宗子近屬,都被安祿山搜捉殺死,屍橫遍地,卻無人敢來收殮。所有顏杲卿生前收複的各郡縣,此時又一齊投降了安祿山。

27、愚忠張巡慘烹愛姬

真源令張巡也是當時有名的勇將。在與安祿山手下大將令狐潮的交戰中,身受槍傷,血流鎧甲紅,猶毫不畏縮,橫刀躍馬,殺人如搗蒜。終於反敗為勝,大挫敵軍。郭子儀保舉張巡為兗東經略使,坐守淮陽。太子即位靈武後,下詔拜張巡為禦史中丞,許遠為侍禦史。

不久,令狐潮奉了安祿山之命來攻打淮陽城。圍困日久,張巡守此孤城,與京師不通消息,但張巡報國之心不二,帶領眾兵,以一當十,以十當百,殊死抵敵。他奮勇當先,親自冒著矢石,在城上督城,一連三晝夜,不曾合眼。正在吃緊的時候,忽管糧官前來報告,說城中鹽米俱無。

這一夜,張巡獨坐在大堂上,愁容滿麵。又是一夜不眠之後,他決定冒死劫糧,誰知糧到手了,卻因敵兵阻擊而弄不進城,張巡隻得狠心放一把火,連船連米,燒得幹幹淨淨。但到底蒼天不負有心人,經過屢次出擊,足智多謀的張巡總算是多少弄回來些糧食,暫渡難關。可睢陽城是久困的孤城,張巡與許遠苦苦尋找真正的解決之策。

本來城中原有稻穀三萬斛,足夠一年之食。鄰郡濮陽、濟陰春季絕糧,虢王命分糧一半接濟兩郡,許遠當時竭力勸阻,虢王不許,直到濟陰太守高承義得了糧米立即便帶著這些寶貴的生命源泉投降安祿山去了,虢王才知道懊悔了,可懊悔也不及了。

看看到七月時候,安祿山又加派尹子琦率兵來圍城,此時的睢陽城中糧食已盡,每一兵士,每日隻給米一勺,煮著樹皮破紙,吞下肚去充饑。兵士們漸漸體力不支,老弱的先行倒斃,日子久了,強壯的也都活活的餓死。可敬那些兵士,到死也沒有一句怨言。看看城中士兵隻剩下了一千多人,個個餓得骨瘦如柴,力不能舉矢。張巡和許遠萬分焦灼,日夜盼望救兵也不到。而圍城的尹子琦聽說城中糧盡援絕,更加死力攻城。城上守兵每日都有餓死的,張巡命城中百姓,羅雀掘鼠,以享士卒。但城中雀鼠有限,且百姓也日有餓斃的,如何顧得上兵士。

張巡痛楚地看了看她,指著身旁一個坐椅,柔聲說道:“你且坐下,我有話說。”申氏半折纖腰,打偏坐下。然後張巡霍地立起身來,一納頭便拜倒在申氏的石榴裙下,慌得申氏忙跪下地去還禮不迭。張巡站起身來時,已是淚流滿麵,說:“俺今已決心拚著這條性命,做一個忠臣,也願夫人成全了俺的誌向,做一個烈婦。你看堂下眾將土,都在忍饑耐苦,死守著這座睢陽孤城;我隻因一身關係一城存亡,不能割下肌膚,以享眾士,夫人身體肥嫩,當比俺的肉味美,還求夫人替俺殺了身吧!夫人這一死,不獨我做丈夫的感恩不盡,便是萬歲爺也會感念夫人的好處!”

申氏夫人聽了,頓時毫不遲疑地用纖手打開衣襟,露出潔白的酥胸來。兩旁將士立時一齊搶上前去,還沒等他們的求情話說出來,張巡早已拔下佩劍,隻聽得一聲慘烈的嬌呼,那酥胸上早已搠了一個窟窿,而申氏已倒在地下,花鈿委地香魂歸去了。

眾將士感動得一齊跪倒在地,嚎啕痛哭。張巡也止不住淚流,咬著牙喝令把屍身拖下堂去,洗剝了放在大釜中熬煮。正這時,忽見許遠也一手揪住一個已殺死的愛婢,滿麵淚痕地走上堂來,將他的愛婢交給左右,讓一塊兒洗剝熬煮起來,其景其情好不淒慘。滿堂上的將士們齊聲哭喊道:“小人們願隨張大元帥、許大元帥赴湯蹈火,同生共死。”

不消一刻兒,大釜中的人肉已煮成羹,下人們過來,一碗一碗地盛著,端在眾將士麵前。將士們如何肯吃,喊一聲:“謝二位將軍大恩!”便各擎兵器,一擁上城去,依舊和城外敵人對壘。可憐他們都是四五日不吃飯的人了,如何擎得起槍,射得動箭,甚至餓得站也站不住,被風一刮,便倒下地去。

張巡也是一樣地腹中饑餓,隻扶住城垛子,兩眼不住地向城外望著,見有敵兵爬上城來,便直著嗓子喊起來,放出幾支有氣沒力的箭。

而部將南霽雲率領勇士三十人,各騎快馬,拚死衝出城去,向朝廷派來與安祿山作戰的主帥賀蘭進明求援。

賀蘭進明無所謂地笑道:“睢陽城亡在旦夕,出師亦無益,將軍隻管飲酒就是了。”南霽雲苦苦哀求不成後,大哭道:“昨出睢陽城時,將士已不得粒米入腹,不飽食也一月有餘;今將軍不救此數千義士而廣設聲樂,末將與睢陽城眾義士,有同生死之心,義不獨享,請留一指以報我諸義士!”說罷,拔下佩刀來,砍斷一指,讓一座皆驚,然後南霽雲掉頭出門去,躍身上馬,星夜奔回睢陽,硬是殺開一條血路進了城。南霽雲入城時,已殺得血滿戰袍,麵無人色。

尹子琦忍不住得意,嘲弄張巡道:“聽說將軍每次督戰,必大呼大叫得聲震蒼穹,眥裂而血麵,嚼齒皆碎,今天怎麽這個樣子了?”張巡依然泰然自若地答道:“我欲氣吞逆賊,苦於力不從心。”

尹子琦聽張巡罵他是逆賊,頓時大怒,拔刀直刺張巡嘴口中,然後攪拌不停,直到張巡的牙齒差不多都落盡了,隻存三四枚。張巡滿口鮮血,痛徹心肝,猶不顧疼痛大聲斥罵道:“我為君父而死,雖死猶生!你甘心附賊,永生永世不過是隻犬彘!”

尹子琦又命眾武士拿快刀架在南霽雲脖子上,就著漸漸滲流的鮮血,南霽雲對著張巡笑道:“張公如此,我豈敢不死。”於是以張巡為首,後麵南霽雲、姚訚、雷萬春一班三十六人,一齊被押出轅門斬首。張巡死時,年四十九歲。此時許遠被囚在獄中,尹子琦命令把他和三十六顆人頭一齊押送到洛陽,路中經過偃師,許遠對賊大罵,也被押解的武士慘酷地殺死。後來的睢陽城中,為張巡和許遠建雙忠祠,並且張巡子亞夫,被拜為金吾大將軍;許遠子玫,被拜為婺州司馬,總算是一慰英靈。

因為張、許二人堅守睢陽城達三月之久,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大兵才來得及在江淮一帶收複十三座郡城,致使賊勢大衰。

28、玉顏不見馬嵬坡下泥土中

肅宗皇帝率領文武大臣回到長安,修複宗廟,招安人民;一麵齎表到成都,請太上皇回鑾。玄宗在啟駕回京的途中,想道妃子匆匆埋葬,隻有一紫褥裹身;如此寒天,叫她冰肌玉膚怎麽耐得了,於是急急回宮去下旨,欲為楊貴妃改葬。陳元禮見了聖旨,甚是畏懼。當時有禮部侍郎李揆奏道:“龍武將軍以楊國忠反,故誅之,並及其妹;今若改葬貴妃,恐令武將士疑懼。”

玄宗看了奏章,隻得作罷,隻是暗暗打發高力士,趕到馬嵬驛,用錦被繡服,改葬貴妃。誰知高力士在馬嵬坡下,掘開墳土一看,隻見一幅紫被裹著一把白骨屍骸,俗媚肥玉環早已紅顏變骷髏,莫舞莫舞且莫舞,玉環已然一抔塵土。君莫舞,卻也不必舞,玉環妙舞如仙,照舊成塵土。隻有一個錦香囊,尚掛在玉環的胸骨前。高力士把錦香囊取出來,胡亂拿錦被包裹著殘骨,另行葬下,回京來把錦香囊呈與太上皇。太上皇便藏在懷裏袖中,終日不離。

玄宗回宮後,看景物全非,梨園子弟和龜年三弟兄,還有昔日服侍貴妃的永新、念奴兩個宮女,都不在眼前了,心中萬分淒涼。

不一會就有人把李龜年圍成了半個大圈子,聽他琵琶聲兒彈得幽幽咽咽的,眾人也止不住落下淚來,一個少年上前對李龜年打了一個恭,說:“想天寶年間,遺事甚多,而漁陽兵起一事,真是天翻地亦覆,何不請唱一下興亡與人聽!”

李龜年一如他以往的風格,也不答話,隻管抱著琵琶,一邊彈著一邊唱道:“唱不盡的興亡夢幻,彈不盡的悲傷感歎。大古裏淒涼滿眼對江山,我隻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寫愁煩,慢慢地把天寶當年遺事彈……

……恰正好嘔嘔啞啞霓裳歌舞,不提防撲撲突突漁陽戰鼓;劃地裏出出律律紛紛攘攘奏邊書,怠得個上上下下都無措。早則是喧喧嗾嗾驚驚遽遽倉倉卒卒挨挨拶拶出延秋西路,霎時間畫就了這一幅慘慘淒淒絕代佳人絕命圖……

……自鑾輿西巡蜀道,長安內兵戈肆擾;千官無複紫宸朝,把繁華頓消頓消。六宮中朱戶掛鴞蛸,禦榻旁白晝狐狸嘯。叫鴟鴞也麽哥!長蓬蒿也麽哥!野鹿兒亂跑,苑柳宮花一半兒凋,有誰人去掃去掃。玳瑁空梁燕泥兒拋,隻留得缺月黃昏照,歎蕭條也麽哥染腥臊,玉砌空堆馬糞高……”

李龜年唱到這裏,手中琵琶脫楞一聲彈個煞尾,就收場了。可眾人卻不肯散去,仍呆呆地圍著他站著。

這時的太上皇非常懷念天寶舊人,一經聽說了李龜年下落,便打發人去接,可憐這個老音樂家已在前幾天病死在一間茅屋中,死時身邊隻有一張琵琶,他那黑瘦枯黃的樣子已找不見一點昔日的顏色了。

29、秋草多落葉滿階紅不掃

太上皇回宮,肅宗皇帝便奉養他在興慶宮中,朝夕與張皇後來宮中定省。所有昔日天寶舊人,都撥入興慶宮中伺候太上皇。這興慶宮,原是太上皇做太子時候住的,如今垂老住著,心中那份滄桑感無以言表。宮中三千粉黛,俱已凋零,玄宗太上皇這時忽然想起梅妃江采蘋,忙命高力士到翠華東閣去宣召,滿擬訴說相思,慰問亂離。豈知東閣早已人去樓空,甚至連舊日的宮女也一個都不在了。

太上皇這時轉而又因想念梅妃,而時時悲泣。肅宗皇帝暗令丹青妙手,畫一幅梅妃小像,令高力士獻與上皇。太上皇看了歎道:“畫雖極似,可惜不活。”便題詩一首在畫上道:“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禦得天真;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寫罷,不覺淚滴袍袖,命匠人把像刻在石上,藏在東閣中。

這時天氣漸漸暑熱,太上皇晝臥在竹林下納涼,矇矓睡去,卻見梅妃隔竹佇立,掩袖而泣。太上皇招手問:“梅妃,梅妃,你現在究竟居在何處?”梅妃哽咽著說道:“往昔陛下蒙塵,棄妾於不顧,致使妾死於亂兵之手,憐妾者葬妾於池東梅樹旁。”

太上皇一聽說梅妃已死了,頓時傷心至極,大聲痛哭起來。太上皇一慟而醒,立時傳高力士,命率眾內侍往太液池發掘。可是掘遍池東梅樹下,卻毫無蹤跡。太上皇愈是悲傷,忽然想到溫泉池旁,亦有梅樹十多株,便親自坐小輦到溫泉,見了華清池,又不覺想起往日情形,十分感慨。太上皇命內侍在梅樹下發掘,才一動手,便見一酒槽中,有錦裀裹斂那個薄命而高潔的梅美人。上皇忙拂去塵土一看,果然是梅妃,而與貴妃楊氏玉環早灰飛成骷髏大大不同的是,梅妃麵色如生。

太上皇扶屍大慟,親自去揭開她的衣裳檢查死因,卻見玉體的脅下有深深的刀痕,忙命高力士備玉棺收殮。太上皇自製誄文,用貴妃禮,改葬在東陵。

30、生命末路帝王也受欺

興慶宮外便是勤政樓,太上皇於黃昏月上時,便登樓遠望,但見煙月蒼茫,淒涼滿眼,就這樣垂暮之年的太上皇,在宮中每日所遇皆傷心事,所說的皆傷心話,從此神情鬱鬱,常繞室閑步,口中微吟道:“刻木牽絲作老翁,雉皮鶴發與真同;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世中!”

高力士見太上皇每日哀傷入骨,那日天氣晴和,便扶上皇到勤政樓的飛橋上推窗閑眺,解愁散悶。橋下橫跨街市,隻因宮禁森嚴,帝後親貴從不到飛橋上觀覽。街市上的百姓有人認出是太上皇,頓時喜形於色,依戀橋下,愈聚愈多,竟把一條大街壅塞住了。那太上皇見百姓如此愛戴他,便也含笑向眾人點頭示意。百姓不禁跳躍著歡呼道:“今日再得見我盛世繁華的太平天子了!”齊呼萬歲,歡聲動地。

移宮之日,李輔國全身披掛,率禦林軍士一千人,個個提刀躍馬,在太上皇前後圍繞著。上皇的馬蹄略緩了一些,軍士們便大聲呼叱起來,慌得太上皇失落了手中的韁繩,幾乎撞下馬來。虧得高力士忙上去扶住,大聲喝道:“上皇為五十年繁華盛世的太平天子,李輔國不過一舊時家臣,何得無禮?”

幾句話說得李輔國滿麵羞慚,忙滾身下了馬,躬身站在一旁。高力士又代上皇訓諭眾將士,千餘兵士頓時個個刀納入鞘,跳下馬來,拜倒在上皇馬前,口稱:“太上皇萬歲!”高力士又喝令李輔國拉馬,李輔國諾諾連聲,搶步上前,替太上皇拉住馬韁,一直送到西內安息。

太上皇待李輔國退後,緊握著高力士的手流下了淚,歎息道:“今日非將軍在側,朕恐怕已死於李賊刀下!”

不久的一天,一名老態龍鍾的老太監早起不見太上皇召喚,到午時感覺不對勁,掀開帳子一看,太上皇雙目緊閉,四肢僵硬,早已在枕上駕崩了。肅宗皇帝與張皇後聽說,一齊趕來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