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後的瘋狂

外麵山河破碎,煬帝依舊流連於江都迷樓,在大勢已去、末日將臨的恐懼中,內監王義是否真的以死勸諫殘暴的煬帝?

煬帝的親信、行宮護衛護虎賁郎將司馬德戡和直閱將軍裴虔通,是否利用將士們思歸之心,與虎牙郎將元樞一同策反了關鍵人物宇文化及兄弟?

不料他們的機秘,卻被一個宮女偶然間知道了,那麽她是怎麽知道的?更不可料的是,當她前去告狀時,卻反而惹惱了煬帝,被慘酷處死……

一、東京成危都

東京危

遷都伏大禍

二、亡國之兆

幽歌兆亡國

愚王義死諫

傳說伏不詳

三、眾叛親離

君主昏昏然 部將心叛亂

一、東京成危都

東京危

那一天,煬帝賞玩到歡喜時候,命眾寵妃愛嬪都舉杯痛飲。

正熱鬧快樂的時候,忽見一官員踉踉蹌蹌地闖進宮來,左右太監忙上去攔阻也攔阻不住,那人直跑到煬帝腳下,伏地痛哭。

煬帝一看,原來是東京越王楊侗的近侍趙信,煬帝馬上就問他何事如此?

趙信哭著奏道:

“東京(洛陽)亡在旦夕,越王殿下遣奴婢潛身逃出,來萬歲爺跟前告急。”

正玩得頭昏腦子脹的煬帝,聞言不覺十分詫異,忙問:“東京有何危急?”

趙信哭奏說:“西京已被李淵占據,東京也被李密圍困甚急,隻怕城破即在旦夕,望萬歲速發兵解圍。”

煬帝聽到這兒,嚇得猛然間打了一個寒戰,手中的酒杯早脫落於地上,摔得粉粉碎,沉吟半響,他能做的隻是重歎一口氣,說道:“朕久不問朝政,國事已敗壞至此,如今大勢已去,叫朕也無可挽回!”說著,就命宮女換上大酒杯。

煬帝慘然道:“朕且圖今天的快樂,來,眾夫人伴朕一醉吧!”說著,他狂笑起來,同時舉杯邀眾夫人連杯痛飲。

負有重要使命的趙信在狂笑和痛飲中,固執地跪在煬帝的腳下,痛哭著不肯起身,口口聲聲哀求說:“求陛下快發兵去救越王和代王!”

煬帝狂笑音落定後,他喘息著對趙信說道:“朕江都的富貴,已享之不盡,何必定要東京!局勢既如此危急,幹脆就置之不問了吧!”

趙信聽煬帝這樣說了,也不敢再奏,隻得磕了一個頭,退下階去。

煬帝看著趙信下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東京的景色,忙讓人喚住他,然後叫回來問道:“我且問你,西苑中風景如何?”

趙信奏道:“西苑自聖駕東遊,台榭荒涼,園林寂寞,朱戶生塵,綠苔繞階,冷落蕭條,無複再有當時的美妙絢麗了!”

遷都伏大禍

煬帝聽了,不覺又是黯然半天,然後苦笑道:“外麵如此反亂,兩京縱不殘破,朕亦無心歸矣!聽說江東風景秀美,丹陽、會稽、永嘉、餘杭一帶山水奇麗,朕欲別治宮室,遷都丹陽,不知禦妻願伴朕同去否?”

蕭後不假思索,馬上就附和道:“江東地方雖僻,晉宋齊梁陳五代皆相繼建都於此,風景想也不惡,陛下之言甚是。”

煬帝頓時又被他心愛的皇後說得心裏高興,第二天就出便殿召集群臣商議。煬帝說道:“朕今天召集群臣來朝堂,是為議論遷都之事。如今中原已亂,兩京皆為盜賊所據,朕不願複歸北方,現意欲把國都遷到丹陽,退保江東以為子孫之計,不識眾卿之意如何?”

當時就有虞世基馬上出班奏道:“退保江東,坐觀中原成敗,不獨為子孫萬世基業之上上大計,同時也是以逸待勞之大大妙策也。”煬帝聽了更是高興,為自己非凡之妙策大計,然後也不必其他大臣再奏,就直接傳旨丹陽(今江蘇省南京市),讓他們重治宮闕,接挖新河,以通永嘉、餘杭,並且限期完工。

但右候衛大將軍李才極力說明此舉不可取,並請煬帝禦駕回長安,還與虞世基忿然爭論,直直爭吵到下殿。

門下錄事衡水人李桐客憤憤地說:“江東地勢低窪,氣候潮濕,環境惡劣,地域狹小,對內要奉養朝廷,對外要供奉三軍,百姓承受不起,恐怕最終要起來造反的。”

禦史彈劾李桐客誹謗朝政,於是公卿都曲意阿奉煬帝之意說:“江東百姓渴望陛下臨幸已經很久了,如今陛下肯過江撫慰統治百姓,這簡直就是大禹一樣的作為啊。”

於是煬帝下令修建丹陽宮,準備遷都丹陽(今江蘇省南京市)。

工部大臣馬上領旨前去,開河的開河,治宮殿的治宮殿;此時民窮財盡,萬人籲怨,而這兩項大工程至少又需要數十萬人夫;無奈地方官迫於上命,也隻好一味壓迫最下層的這些小民百姓。

二、亡國之兆

幽歌兆亡國

而此時的煬帝終日隻管在迷樓中追歡尋樂,隻待江東宮殿完工,好早日遷都。

但煬帝其實也因國事日非,心中終不免鬱悶;再加上多年來為酒色淘磨,他的身體早在不知不覺中形銷骨立了。

那一天,朱貴兒正臨鏡梳妝,煬帝從她身後走去,原想逗著朱貴兒作樂,誰知卻鏡中恰好照出的他自己容顏,恰好又讓煬帝看了個正著,那十分憔悴的樣子,讓他不覺失聲驚詫道:“天啊,朕何以消瘦至此!”

朱貴兒怕煬帝傷心,就故意湊趣道:“這正是所謂的渣滓日去,清虛日來呀。”

但煬帝好象根本沒有聽見,他一仰頭,把滿滿一杯酒傾進腔中,然後對鏡注視了半天,忽然撫摸著自己的脖子,幽幽自語道:“如此好頭顱,不知最終有誰斬了去!”

許多史書都這樣記載過:

(隋煬帝)因引滿沉醉。又嚐引鏡自照,顧謂侍妃曰:“好頭頸,誰當斫之!”

朱貴兒頓時大驚失色,顫聲說:“陛下何出此言?”

煬帝隻是哈哈大笑,他的笑聲中有種末日來臨的恐懼中的狂躁和淒涼,笑到不能笑時,他喘息著自語說:“自古魚龍輪回平常事,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今世我貴為天子,好好地享受了一遭,來生我就是為牛為馬,也不會感覺不甘心的!”然後煬帝又命人上酒,與朱貴兒對飲,直到酩酊大醉,由朱貴兒扶進帳裏睡去。

無奈上床睡不多時,煬帝又驚醒了,他一個高跳起來,卻發現原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卻再也難以入眠了。可醒著卻又實在無可消遣,於是就和朱貴兒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聊著聊著卻感覺一點趣味也沒有,正這時忽聽得窗外隱隱有女子歌唱的聲音,腔調淒楚,悲悲切切。

煬帝不覺再次從**驚得跳了起來,問:“誰在窗外唱這樣悲涼的曲子?”

連問幾聲,沒有人答應。

煬帝耐不住,就披衣下床,走到簾櫳之下,側耳細聽。

那歌聲又斷斷續續地響起,卻唱得字字清楚:

“河南楊柳謝,

河北李花榮,

楊花飛去落何處?

李花結實自然成!”

煬帝躡手躡腳地繞出簾外一看,隻見七八個宮女,圍著一個宮嬪,在聽她唱歌。煬帝心中頓時被一種不詳之感籠罩,急忙上前去喚那個宮嬪過來問話。

那個宮嬪原是有口無心地唱著玩的,不期在這夜盡更深時候,竟然被煬帝親自出來問住,慌得眾宮女驚惶無措。尤其那個宮嬪更是嚇得匍匐在地,不敢抬頭。煬帝雖然對待臣下殘暴,平素在宮女身上卻從不肯大聲呼喝,忙溫語安慰眾女子不要驚慌,又拉起那宮嬪來問道:“此歌是誰教給你唱的?”

這個宮嬪奏對道:

“此乃道邊路旁的兒童所歌,非妾婢自編,也不是誰教妾婢唱的。”

煬帝問:“外麵路旁兒童之歌,你在深宮如何得知?”

那個宮嬪聞言,知道說走了嘴,隻好如實地說:“賤婢有一個兄弟在民間,常常悄悄來探望,上次他來就教了賤婢這個歌,因此賤婢沒事的時候就唱了唱。”

煬帝聽完宮嬪的話,也沒有加罪於她,隻是揮揮手讓她下去,然後對著朱貴兒,才忽然大聲感歎道:“罷了!罷了!這真是天意,天意如此啊!”

在這半夜時分,煬帝忽然大驚小怪起來,早有人報與蕭後知道。蕭後急急趕來,再三勸煬帝回宮安寢。煬帝說道:“時勢相逼而來,叫人如何安寢!?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快拿酒來!”

宮人把酒奉上,煬帝直著頸子,一連五七杯倒下肚去。他越是痛飲,越覺怒氣衝衝,站起身來,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又仰首向天,隻見夜空咄咄,而他這個人間皇帝根本無奈其何。煬帝感覺空****的,滿心無著落處,就又坐下來捧著酒壺,向口中直倒。

放下酒壺,胸中萬轉千愁,百回鬱悶,於是楊廣不覺提起筆來,沉吟了半天,緩筆寫出一首詞:

瓊瑤宮室,金玉人家,簾珠開處碧釣掛。歎人生一場夢話,休錯了歲歲桃花!奈中原離黍,霸業堪嗟!幹戈滿目,阻斷荒遐。梨園檀板動新稚,深痛恨,無勘王遠將,鑾輿迓!須拚飲,顧不得繁華天下!

煬帝寫罷,又自己把詞兒念叨了起來,念了兩遍後,早不覺其音嗚嗚,聲淚俱下。蕭後忙上前來勸住,又拿酒勸煬帝痛飲以解愁。煬帝直飲到迷迷糊糊,才由蕭後親自扶進帳中睡下。

愚王義死諫

隔了不幾天,煬帝最為倚仗的江都也出現了危機,原來有關部署已報告糧盡了,也就是說江都的糧食吃完了。

而那些扈駕的兵將多是關中人,在江都逗留多時,全都想回家鄉去,對於楊廣的欲遷都丹陽一舉,士卒們有一大半是不情願的。豈止是不情願,他們如今一見煬帝根本沒有回長安的意思,大都策劃逃回鄉。

那天煬帝的一個虎賁郎將竇賢,竟是不別而行,帶領部下西去。

煬帝聞報大怒,派騎兵追趕,殺了他,但仍然不斷有人逃跑,令煬帝很頭痛。

時江都糧盡,從駕驍果多關中人,久客思鄉裏,見帝無西意,多謀叛歸,郎將竇賢遂帥所部西走,帝遣騎追斬之,而亡者猶不止,帝患之。

——《資治通鑒·隋紀》

那天煬帝聞報又有逃亡的兵將,於是派遣左右衛士去追殺。結果卻連追殺的士卒,也跟隨他們一塊,半路逃跑了。煬帝再次聞報,在便殿中長籲短歎,愀然不樂。驀地回過頭來,見王義在側,就對他說:“你可知天下大亂了嗎?!”

王義俯伏在地上,垂淚答道:“天下大亂,已是好長時間的事了。”

煬帝說:“那你早為什麽不說與朕知?”

王義流著淚說:“小臣服役深宮,怎敢預聞政事?若是越俎早言,恐怕此時小臣的屍骨,也早已朽化了,這絕非是危言聳聽。陛下,難道你忘了嗎?當初的開國功臣高穎、賀若弼等重官大員,不就是因為上諫指訴您過於奢侈而被您以誹謗罪處死了!還有,您要再次出巡江都,臨出發的時候,小官崔民象上表諫阻,您不也把他給殺了嗎?走到汜水(今河南省滎陽縣)時候,又一個小官王愛仁也上表勸諫,結果他也被當場砍了頭。剛走到了梁都(今河南省開封市),又有人攔路上書,說您如果定要去江都的話,那麽天下不久就將不是隋室楊姓的了,這個上書人雖然拚著一腔愛國熱血,可到底他也還是被當場金瓜擊頂,活活打死了!……可以說此番陛下來巡幸江都的一路都是鋪滿了鮮血的!陛下,小臣一向忠心不二,所以才大著膽子,說了這些話,您可千萬理解小臣的一片忠心啊,陛下!”

煬帝果然深受震撼,不禁泫然而泣道:“那卿今兒就直陳利弊,讓朕知曉吧!”

王義也被這話震撼住了,他感動得連連磕頭謝恩,同時強調說,恐怕一時也不能全都說明白,還是待臣具牘奏明。然後隔了一宿,熬夜熬得兩眼通紅的王義就麵呈一書給煬帝。

煬帝急忙展開來,隻見奏牘上道:

臣本南楚卑薄之民,逢聖明為治之時,不愛此身,出入左右,積有歲華,濃沐恩施,竟逾素望。臣雖至鄙,酷好窮經,略和善惡之本源,少識興亡之所以。深蒙顧問,敢不盡言。

溯自聖上嗣守元符,體臨大器,聖神獨斷,諫議莫從,獨發睿謀,不容人獻。大興西苑,兩至遼東,龍舟逾於萬艘,宮闕遍於天下,兵甲常役百萬,士民窮乎山穀。征遼者百不存十,沒葬者十不得一。帑藏全虛,穀粟湧貴,乘輿竟行,行幸無時,遂令四方失望,天下為墟。方今有家之村,存者可數,子弟死兵役,老弱困蓬蒿。目斷平野,千裏無煙,萬民剝落,莫保朝暮,父遺幼子,妻號故夫,孤若何多,饑荒尤甚。餓夫盈郊,屍骸如嶽,膏血草野,狐犬盡肥。陰風無人之處,鬼哭寒草之下。亂離方肆,生死孰知?人主愛人,一何如此?聖上恒性毅然,孰敢上諫?或有鯁言,又令賜死。

臣下相顧,箝結自全,龍、奉複生,安敢奏議!左右近人,阿諛順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諫,皆出此途,乃蒙富貴。聖上過惡,從何得聞?方今又敗遼師,再幸東土,社稷危於春雪,幹戈遍於四方,生民已入塗炭,官吏猶未敢言。聖上自維,若何為計?聖上欲幸永嘉,坐延歲月,神武威嚴,一何消鑠。聖上欲興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侍衛莫從;適當此時,如何自處!陛下雖欲發憤修德,加意愛民,然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巨廈之傾,一木不能支;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人,罔知忌諱,事已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後必死兵!

敢獻此書,延頸待盡,竊不勝惶切,待命之至。

煬帝不待閱畢,早汗流浹背,繼而長歎道:“從古以來,哪有不亡的國家,不死的皇帝!?時至今日,朕與江山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王義聞言俯伏在煬帝足下大哭起來,說:“聖上到了今日,居然還不自悔,猶欲文過飾非嗎!?小臣記得聖上曾說:‘朕當跨三皇,超五帝,俯視商周,當萬世不可及的聖主!’時至今日,不要說別的事了,連聖輿都不能回京,還說什麽富國強兵,豈非大背前言嗎?”

煬帝聽了王義的話兒,不禁滿麵羞慚,他也不自辯,隻是泣下沾襟道:“你倒果真是個忠臣,朝堂百官皆不及卿,隻是朕現在就是後悔也太遲了!”

王義也泣道:“臣以前不說,也同樣是貪生,怕觸怒龍顏,死無葬身之地。今天既然全部奏明,甘願一死以報謝聖恩,隻是請聖上自愛!”說罷,磕了一個頭,他就涕泣退出。

王義踉踉蹌蹌地到了外麵,仰天長歎道:“覆亡即在目前,豈能忍看天子受刑?現在不速死,日後也是在所難免的!”說畢,王義痛哭著跑回了自己的屋中,失聲號淘起來。直直哭到淚盡,兩眼更加血紅的王義猛然抽了佩劍,猛力地橫向了自己的脖子。一個南楚鄙民,能如此刎頸而死雖然難得,但他明知君惡,卻不敢早日勸阻天子遷過從善,待至日幕途窮,方上一紙諫書,那還有何用?報恩自殺,亦殊無聊,終不免受譏於君子,稱其為愚忠。

傳說伏不詳

煬帝直到午後一覺醒來,才有幾個內侍來報,說王義在自己屋中大哭一場,然後就自刎死了。

本來他們以為不過一個小小的內侍,甚至都生怕因此打擾了皇帝午睡而受懲罰,卻萬不想煬帝聽了,連聲痛歎道:“竟有這等事情?可悲!可痛!”說著說著,不禁泫然下淚,蕭後在一旁連忙勸些說既然王義都死了,悲傷也無益。

可煬帝仍是悲傷難禁,痛泣著說:“朕的滿朝臣子,皆高爵厚祿,竟無一人能如王義之以死相諫,前者豈不可恨,後者豈不可惜!”然後就傳旨,命有司厚葬王義。

這以後好一段時間,煬帝每想起王義,總是鬱鬱不樂。

蕭後百般指使宮女歌舞,美人勸酒,並且還在十分熱鬧的時候,勸解道:“如此年月,終日為歡,還有什麽可不滿足不知足的呢?況乃戚戚傷身,不過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一句話點醒了煬帝,於是他重又將作樂當作唯一目的,命眾宮女日夜歌舞以作樂,自己拉住幾個寵妃愛嬪朝夕飲酒以作樂,並且傳旨一切國事,不許瀆奏,如有報兩京消息者斬。從此迷樓裏終日作樂,白晝高睡,徹夜笙歌。越是夜深,煬帝越帶著人各處遊玩;任憑外邊烽火連天,遍地刀兵,都一概置之不理。

不久,這座建造得十分廣大的迷樓宮殿就出事兒了,常年生活在裏麵的三五千宮女,和許多太監都開始傳說起來種種可怕的事兒來,有的說在冷宮裏看見妖魔;有的說在長巷中遇到鬼怪,什麽無頭鬼,什麽無皮鬼,血淋淋的可怕傳說,被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頓時傳遍宮廷,說得人人心驚,個個膽戰,整天疑神疑鬼。

本來這宮院中閑空的屋子就很多,一到天黑,大家就不大敢到空屋中去,於是那冷靜的地方也因此越覺冷靜;荒涼的所在也因此越覺荒涼。

大好樓台,任憑狐鼠跳梁,一到夜間,空屋中的狐鼠就成群結黨地啼嘶蹦跳,徹夜不休,讓那些宮女太監聽見了,更加說得活靈活現神鬼出沒的。

傳到煬帝耳中,他雖不太信,但一想到皇室正在危急之秋,宮殿深幽隱秘處極多,若有刺客大盜躲在裏麵可不是鬧著玩的。

蕭後知道了煬帝的擔心後,也感覺不寒而栗,就勸煬帝把禦林軍調進宮來,在冷落的宮院中,分班駐紮,又可以防得盜賊,又杜絕了眾人的謠言。煬帝聽了連稱好主意,並於次日傳旨喚屯衛將軍許國公宇文化及進宮。

許國公宇文化及是宇文士及的哥哥,而宇文士及則是煬帝的女婿,尚南陽公主,在中國古代的宗法社會裏,談及婚姻之事,民間謂之“嫁”,皇家謂之“降”;民間謂之“娶”,皇家謂之“尚”。

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弟兄兩人常在宮中走動;煬帝如同自家父子般看待他們。而宇文化及在朝供職,卻也十分忠順。煬帝因為十分相信他,就把宇文化及傳進宮來,當麵囑咐他,要他把禦林軍調進宮來,在各處冷宮及長巷裏日夜看守盜賊。

宇文化及領了旨意,就去揀選了五百名少年精壯的兵士,親自帶領著進宮去,在各處冷僻宮巷中駐紮看守。日夜分作四班,輪流替換,又派了四個少尉官,不時進宮查察。

三、眾叛親離

君主昏昏然 部將心叛亂

隔了一天,又接到了幾處警報,乃是武威司馬李軌占據了河西各郡,自稱涼王。羅川令蕭銑占據了巴陵,自稱梁王。還有金城亂首薛舉,先時自稱西秦霸王,此刻卻移占了天水,居然立號為秦帝了。占據了睢陽一帶、自稱長樂王的竇建德,此時又改稱夏王了。一時間,隋室王朝的版圖裏,真是王者四起了。

跼縮在一隅的隋煬帝,不覺又開始日夕擔憂,心神不寧了,性情也就不免反複無常,躁急易怒。蕭皇後和各夫人、美人們都惴惴不安。好在煬帝煬帝一杯入手,頓時就會忘了國憂,不醉不休。於是她們就想辦法讓煬帝多入手幾杯,以此可以重開歡心,她們的心裏也就踏實了。

煬帝於是也終日昏昏沉沉,在醉鄉中解他的愁悶。而他部下將士們的貳心也就越發地濃了。

又一個虎賁郎將扶風人司馬德戡,一向深得煬帝信任,煬帝派他統領皇室衛兵,駐紮在東城。他也同所有的將士們一樣,不願長留江都,想著妻小想著西歸。

直閱將軍裴虔通是他的好朋友,生性甚是刁梟的司馬德戡這天對裴虔通道:

“主上流連江都,樂不思蜀,眾將士有一大半都懷了歸心,可他卻就是執迷不悟,又要遷都丹陽,不知你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反正我是不願意再留在這兒了。”

裴虔通極有同感地歎息說:“我也已是早有此心,隻是獨身遠行,怕被追回殺了頭!”

司馬德戡聞言高興地說:“公意既然與我相同,待我召集些人馬,人多力量大,就不怕皇帝派什麽追兵了,那樣咱們也索性走個幹淨。”

裴虔通點點頭道:“眼下正是個好時機,一定能策動起不少的思歸之人,人多了,我們也就可以不怕什麽追兵了。”

裴虔通所謂的眼下正是個好時機,是源起於在六個月以前,煬帝曾下旨,著丹陽建造宮殿,同時開掘從丹陽到餘杭的八百裏新河,預備他日遷都丹陽,順便遊幸永嘉時,以作龍舟航行之路。

如今到了限期,工部果然全部完工,前來繳旨。

煬帝馬上高興起來,好象他垂死的江山氣數又煥發了生機,他一麵下旨嘉獎工部官員,賞賜金銀彩絹;一麵下旨各有司並侍衛衙門,限一個月內,俱要整頓車駕軍馬,隨駕遷都丹陽宮,如有遷延不遵者,立即斬首。

這道旨意立刻就一劑強催化藥,把本來就思鄉心切渴望西歸的眾將士的貳心越發強烈地激發了。

而司馬德戡、裴虔通等幾位郎將的行動也立刻就加速了,他們二人平素與同事虎牙郎將元樞最是莫逆,且三個都是關中人,最最重要的他此次隨駕到江都來,也一樣地心中不情願。

本來大家都以為煬帝來幸江都,少則百日,多則半年,就會回關中去,不想如今一住三年,煬帝不僅不肯回鑾,居然還又要遷都到丹陽。

將士們都有家小住在關中,久不回家,如何不思念?如今又聽說四處反亂,關中也陷落了在寇盜手中,自己又是官差不自由,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家鄉烽火連天,恨不能插翅飛回去,以保護全家妻兒老小的安全。在這樣的心態下,每到有機會在一起的時候,司馬德戡、裴虔通、元樞總是會抱怨一回當今皇帝。

聽到遷都旨意後,那天他們約在黃昏時候,於禁營中商議。

司馬德戡故意先說:“我等離別家鄉,已有數年,誰不日夜想念父母家小?近來聽說劉武周占據了汾陽宮,又聽說李淵打破了關中,眼見得家中父母妻子,都要遭兵亂的荼毒,想起來,寸心苦亂不可言!如今詔書下來,又要遷都丹陽,而且還要順便遊幸永嘉,這一去南北阻隔,是再無還鄉之期了。諸位大人,有何妙計,可挽回主上遷都之意?”

元樞不知他的用意,認真地思索後說:“我們可否會齊禁兵,將此苦情,奏明主上,求免渡江。”

裴虔通忙搖著頭說道:“這不是什麽好計,主上荒**無道,隻圖杯酒婦人之樂,江山社稷尚且不顧,豈肯念及我等苦情。以下官愚見,不如瞞了主上,私自逃回西京,與父母妻子相見豈不好嗎?”

司馬德戡和元樞等人都也感覺,此時是到了該下決心離開的時候,於是各自散去,為逃歸作準備。

不想他們的商議,恰巧被一個宮女在屏後聽去,就悄悄告訴蕭皇後說,外麵有人要造反了。

蕭皇後問她是怎麽知道的,這個宮女說:“賤妾見侍衛的兵卒們,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就感覺這種情形似乎不妙,賤婢因此猜測,定有人密圖不軌;於是就悄悄地跟蹤他們的行動,那天就在屏後聽到了他們明明白白地說要逃回去呢,這豈不是要造反了嗎!?”

蕭皇後聽了,將信將疑,同時又驚恐又慌張,沉吟了一會,這位高貴的皇後娘娘含笑對那個微賤的小宮女道:“那你為何不去奏明聖上?”

這個單純的一心想出人頭地的小宮女,於是就落入了老謀深算的蕭皇後圈套。蕭皇後對於宮中禁軍欲私逃雖然有些懷疑,但她知道可能性極大,因此她哪能不著急,而且不讓皇帝知道更是不行,可她又深怕自己直接告訴煬帝,若是說不好,近來暴怒無常的煬帝會給自己下不來台,弄不好還會給自己招來更大的麻煩,於是她就竄掇這個小宮女直接去申奏煬帝,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也是這個小宮女晦氣,她來的時候正值煬帝煩惱,聽了她的話,更是火上澆油,當即就恨得痛聲大罵:

“你一個小小宮人,知道什麽國家大事,膽敢妄言,擾亂人心,顯見得是在有意肆奸!且朕已有旨在前,不許妄談國事和兩京消息。你這個小賤人,如何敢來瀆奏!況那些入閣的郎將,全是朕的親信,豈有逃遁之理?”煬帝說到這兒,牙齒頓時咬得咯咯響,“不殺汝何以禁別人的讒言!”

那個小宮女知道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頓時嚇得連連叩首,煬帝卻不管不顧,不分青紅皂白,喝命左右牽出宮女,一根質地結實的束帛,就結結實實地緊勒在了這個可憐的小宮女那柔嫩如春筍般的脖子上。

此刻就在旁邊的蕭皇後卻不發一言勸阻,那要是累及了自己多不值呀。

從此以後,所有宮中人,不管知道了外麵什麽樣可怕的消息,也都噤若寒蟬,不敢多言,生怕自取殺身大禍。

有宮人白蕭後曰:“外間人人欲反。”後曰:“任汝奏之。”宮人言於帝,帝大怒,以為非所宜言,斬之。其後宮人複白後,後曰:“天下事一朝至此,無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憂耳!”自是無複言者。

——《資治通鑒·隋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