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重蹈舊夢

那駕自東北方向的官道飛奔而來的馬車越過那道隘口,直奔莊園而來——老鎖不斷地衝車老板喊著:快,快點,再快點……

花兒在書房感覺到的大地震顫,正是老鎖的馬車造成的。當花兒趕到距莊園大門不遠處時,老鎖的馬車也到了。他跳下了馬車,扯過大少爺,急切地問:先生在哪?

大少爺悄聲地說:先生突然不知去了哪裏,俺正為此而焦惶哩。

老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轉身看到花兒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便徑直來到她麵前,說他必須馬上見到先生,先生更需要馬上見到他。

看來老鎖是有大事、急事,花兒長籲一口氣,抬手朝書房指了指。

老鎖氣喘籲籲地闖進了書房,先生果真就端坐在書房的藤椅上,如一個正閉目打禪的和尚。

先生呀——老鎖顧不得什麽這個那個了,大叫一聲。來了!果真真有大事來了,他們已經來了,英國“毛子”來了……

這情形,與三年前他跑進莊園的書房,報告日本的兵艦打進了威海灣時竟一模一樣。

——夢!先生忽地一揮手,眼皮猛地睜開了,好像從另一個世界跌入了這個世界:好一個怪夢,怎麽會是這樣的夢呀……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伸手去抓茶壺,而是抓起了案幾上銀亮的水煙槍,手指在上麵用力地揉搓、磨擦,水煙槍像一個受**的小動物,發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老鎖一頭霧水:先生,你……你這,這是……?

那個夢,那個怪夢又襲來了,又襲來了……先生語氣急促慌亂,似乎那個怪夢如餓狼或者如鬼怪還在對他窮追不舍。你還記得三年前,你跑來報告小日本的艦隊打進了劉公島那一節麽?

那一節來生也,也忘不得呀。那時,你就坐在這把藤椅上。老鎖也不由得放下了急於報告的話題,而附和著先生的話題了。

我不是說過那時我正在做一個夢麽?

是,是夢中夢,隻是,隻是你,你想不起夢裏夢的那個夢是什麽模樣了。

怪,奇怪呀。剛才,就在你進屋之前,我又夢見了三年前夢中夢的那個夢。想不到呀,三年來折磨我的那個夢中夢竟然會是那樣荒唐、可怕的情形……先生忽地從藤椅上站起,神情變得乖戾了。

老鎖禁不住後退半步,疑惑先生此時是不是仍陷在夢中。

老鎖呀,我夢中夢到的是一個荒唐又可怕的夢呀……

再怎麽著,先生要說的無非是一個夢,而老鎖要說的可是比夢不知要荒唐可怕多少倍、真實的、已發生了的大事呀。他不得不打斷了先生的話:先生呀,顧不得說夢了,他們已經來了呀……

不想,先生抬手打斷了老鎖的話:不該來的既然已經來了,也許就是該來了,也不是我揮揮手就能趕走的,你還是聽我把這個可怕的怪夢說完吧……

老鎖愕然:天呐,這火候難道先生真的是要說夢麽?先生莫不是還沉在怪夢中不能自拔?

先生果真就說夢了:我夢中夢見自己憋了一泡尿,且是在夜裏,且是在荒無人煙的一個海島上憋了一泡尿。怪就怪在雖是在夜裏,又是在荒無人煙的海島上,可我就是找不到一個避人眼目能撒尿的暗處。

這就是折磨了先生三年多的夢中夢?夜裏,還是在荒無人煙的海島上,怎麽會找不到一個可撒尿的暗處?!老鎖顧不得問什麽,隻能瞪大眼看著先生。

嗨——先生長歎一聲,你以為是我笨到活人讓尿憋死的地步了?可老有眼盯著,我還能尿得出麽?

老鎖越發納悶了,不是在夜裏麽?不是在荒無人煙的海島上麽?哪來的眼老盯著你?

天上——一隻光亮眩目的大眼總在空中罩著我,它似月非月似日非日,我跑到哪都擺脫不了這隻大眼,上天不得入地不能,真是眼瞅著活人讓尿給憋死了……

天呐,老鎖瞬時駭得喘不過氣了。先生呀,你,你這夢不,不是預兆麽?三年前,你正做著這個夢,日本兵打進了威海灣,打上了劉公島;三年後的今天,你舊夢重蹈,不又是今天這“來了”的預兆麽?英國“毛子”又占了劉公島呀……

先生痛苦不堪愴然神傷一聲長歎——嗨,真個是重蹈舊夢了,果真是世事無常,一切皆然?

先生呀,你,你這夢,你咋就又做了這樣的夢呀……嗨……老鎖哆嗦著嘟囔,似乎是先生不該做的夢引來了不該來的來了。先生呀,往後,咱怕真就,就找不到撒尿的去處了。劉公島上的日本兵還沒走,英國的大兵艦就開來了。昨天,小日本的膏藥旗從劉公島的旗杆上降下了,咱大清的龍旗總算重又爬上了自己的旗杆。可誰能想得到,還沒等咱的龍旗在旗杆上緩過神來,英國“毛子”的“米字旗”又爬上了咱的旗杆……想不到呀,想不到,隻有兩天的當,劉公島上就三易國旗呀……

老鎖還沒將劉公島上“來了”的情形詳細描述完。先生便如同遭了雷擊,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書房。

老鎖不知先生要幹什麽,隻好在後麵小心翼翼地跟隨著。

先生從便門溜出了莊園,老鎖也隻好尾隨而去了……

2、水蛇

前來祝壽的車水馬龍,讓莊園的大門口越來越熱鬧了。幾個吹打樂班相互較勁,一浪高過一浪的打擊、吹奏樂聲,掀起了更加驚天動地的熱鬧。

先生站在洗心河邊的蘆葦和水草間,空中紛紛揚揚的吹打、絲管聲浪,讓他渾渾噩噩頭暈目眩。漸漸地,他感覺一個混沌的大夢自莊園彌漫開來,自己正在墜入夢魘之中。

管家老鎖感覺不到先生的感覺,他站在先生的身後,還在斷斷續續驚心動魄繪聲繪色地描述劉公島上“來了”的情景。

先生的目光隨同天上的浮雲,向遠處飄去,似乎遠處正在上演著“來了”的情景。他癡癡呆呆一遍遍地喃喃著:天呐,奇恥大辱,兩天三易國幟。天呐,奇恥大辱,兩天三易國幟呀……

洗心河水麵寬闊波光瑩瑩,從莊園的西北向南然後又向東蜿蜒而過,膏澤了大片的土地,而後奔流入海。

大海正在漲潮,海水激昂地呼嘯著,撲向了洗心河入海處的簸箕口。本來舒緩、有些漫不經心下泄的河流,受到上漲的海潮的阻壅、頂推,而變得**不安了,一下子改變了柔緩的品性,匯聚起厚重的力量,在入海口托舉起浪頭,與推湧而上的海潮展開了前仆後繼的撞擊,激騰起漫天粉身碎骨的水霧——海鹹與河淡再也分不清了,撞擊的聲浪如不絕的雷霆隆隆滾滾。海與河就這麽經年累月地搏擊著,盡管清淡的河流進行著前仆後繼的衝擊,但最後還是被湛藍鹹澀的汪洋大海給吞沒了……

先生不經意的一瞥,腿幹便刷地抽搐了——腳邊——一條棒槌粗、通體纏繞著斑斕花紋的大水蛇,從水草間徐徐而出,向河中射去。斑斕的漣漪在一圈圈擴大,如一道天上的彩虹落入水中。

東麵的天空,海水與河水撞擊激騰起的水霧,與陽光交織在一起,恰好在天空形成了一道眩目的彩虹,如彎彎的七彩天橋飛架。而麵前的河水又被大蛇劃開一道刺目的彩虹,兩道彩虹上下輝映,讓先生眩暈了,腿幹也簌簌發抖,恐懼和驚愕使他的雙臂不可遏製地狂妄張揚,如同舉著兩柄長戟,身體聳動著,衝著水中光彩耀目的大蛇聲嘶力竭地喊叫——殺——殺啊——殺——殺啊……

很遺憾,先生喊出的殺聲有氣而無力,如同小頑童在岸邊打水漂甩出的石頭,在水麵上滑行了幾步遠,便沉入水中了。斂在先生胸中虛妄的殺氣消散了,身體散了架般搖搖欲墜——

虧得有老鎖急急地上前扶住了。

莊園那邊,遠遠近近,前來祝壽的人群如百川歸海般湧進了莊園;琳琅滿目的壽禮數不勝數,一堆堆地擺放在那裏,如無數朵巨大的、繽紛的花正在開放,越開越大……

3、衝喜

盛大的慶壽大宴因不見了先生的蹤影,隻好一拖再拖,疑惑和不祥的默默猜測,已經如暗流在來客中悄悄地蔓延了。

河邊,老鎖還在描述他親眼看到的“來了”的情景,嘴唇激動而緊張地哆嗦著,難以選擇最恰當的話來表述。

我的老爹呀——先生一聲哀嚎:你真個是生不逢時了……今個這慶壽大宴可怎麽個擺法呀……?

——嗬嗬——嗬嗬——嗬嗬——一陣低氣很足的弘弘笑聲滾滾而來,一聽便知不是尋常俗人可發出的——圓智大和尚已經站在了先生身後了。怎麽擺?應該大張旗鼓地擺呀——阿彌陀佛。

先生愕然:大和尚呀,我的個圓智大和尚呀,來了,讓你言中了,他們真來了,英國“毛子”已經來到了呀……劉公島上,兩天三易國幟了呀……

這些老衲早知道了——阿彌陀佛。施主呀,劉公島上,那些遠涉重洋而來的英國人,可正在歡騰著為他們的國王慶壽呀。

噢 ?先生越發愕然。住持你怎麽曉得這些?

圓智大和尚並不回答。

是,是呀。老鎖急急地說道:那些個英國毛子是在歡呼,說今天是他們的國王的生日。他們還將帽子不斷地拋向了空中,據說對很高興的事他們才這樣歡呼。

大和尚歎道:老衲還曉得,他們的國是個女王,叫維多利亞,今日正是她79歲的壽誕。

老鎖說,對,對,他們的國王是個女的,是叫個維什麽利亞。

先生滿臉悲切地長歎一聲。天呐,怎麽會這麽巧呀,老爺子的壽宴可怎麽辦呀?……

圓智大和尚沉沉一笑,問:施主,今日是老施主多少歲壽誕?

答:80大壽呀。

再問:79大還是80大?

先生張了張口沒有回答,顯然這是個無需回答的問題,因而更讓他愕然。

來的巧,來的是巧呀——圓智和尚仰麵向天,吟哦著。施主呀,來了的已經來了——“衝”不是能禳解麽?而“衝”不是現成地擺在麵前了麽?……

——衝喜!老鎖失態地大叫:對,對呀,先生,咱不正好以老爺子的壽宴衝,衝喜麽?

所謂“衝喜”是威海衛一帶流行的民俗:家中遭遇了不好、不幸的事,最好能趕上家中有大喜事操辦,如趕不上也要製造喜事操辦,以喜事熱鬧的氣氛衝去陰霾晦氣,這便是衝喜。如:家中老人大病纏身,兒孫最好能馬上娶一房新媳婦回家,往往娶親的大喜一衝,便可使老人康複如初。

至此先生才恍然大悟,他一點沒為悟在管家的後麵而不悅——啊快!他嗚哈叫了一聲,眼睛放出異樣的光彩,衝老鎖叫道:還愣著?快,快——快去辦呀!快去辦呀……

這下輪到老鎖發了懵,一時不清楚要他快去辦什麽。

這時候,二少爺帶著幾個人匆匆跑過來了,還沒等他們來到麵前,先生又衝著二少爺發出了同樣的命令:快,快——快去辦呀!快去辦呀……

他們總算弄明白了先生要他們快去辦的意思:快吩咐些人去周圍村莊,隻要能走得動的男女老少,隻管邀請來為老爺子慶壽,人來的越多越好,用不著他們帶壽禮,隻要能走得動,能吃能喝的,隻管喊來。

儒雅的先生有些顛狂了:今個咱要擺出大熱鬧!驚天動地排山倒海的大熱鬧!

老鎖和二少爺等人領命,匆匆跑去了,隻剩下了圓智大和尚和先生。

先生歎一聲:大和尚呀,這就是不該來的來了麽?

——阿彌陀佛——大和尚雙手合十誦一聲佛號:是該來的來了也未可知呀。施主,不該來的要來,擋不是也沒擋住麽?何況是推杯換盞旗鑼傘扇地又迎來了不該來的?這豈不是該來的來了?隻是現在還難看出他們來了以後會發生些什麽——阿彌陀佛。

先生當然更不明白不該來的來了以後會發生些什麽。

圓智大和尚默默地從袈裟內掏出一本小書,遞給先生:施主,這是本介紹英國的小書。看看這個,你就明白是些怎樣的人來了。

幾撥下人飛快地躥向莊園周圍的村莊,他們一路高喊:給莊園叢老爺子慶賀80大壽羅,不用帶壽禮,想吃想喝的隻管去莊園熱鬧啦……熱情邀請的聲浪在曠野回**,從一個村落傳向了另一個村落,更多的村人又將這聲浪擴展至更遠更廣。

隻過了半個時辰的一半,莊園外便湧動起人山人海了,更多的人還在如漲潮的水湧漲而來。自莊園建成以來,莊園外從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人群匯集。

人們奔跑著趕來,起伏的胸脯如拉動的風箱呼呼鼓漲著,千萬條粗獷的喉嚨的喘息、呼喊,激**起海嘯般的聲浪——大地在震顫、天空在震顫,真個是排山倒海的氣勢呀。

如此氣勢恢弘的大熱鬧,超乎了先生的想象,鬱悶的胸懷一下子被麵前的氣勢給滌**了,一股激昂的豪氣在胸中激**,這是原來邀請的那些個有頭有臉的鄉紳賓客們不可能帶來的。這氣勢果真造出了浩浩****的生氣,這樣鋪天蓋地的大氣勢滾滾而來,還有什麽晦氣不被衝得**然無存?

麵前的陣勢讓老鎖不安了。先生,這麽多人,這麽多人可怎麽安排酒席呀?

這有什麽難為的?先生笑笑,莊園內外能支灶處馬上支灶——開流水席!再找些就近的人家,多送些米麵、雞鴨魚肉過去,讓他們幫著在家裏擺宴,東西不夠你立馬吩咐人去采辦。

如同征戰的大軍在此安營紮寨,莊園前麵的大片空地上,臨時受邀的百姓們也不見外了,一齊動手壘灶生火擺排酒桌……

當然,莊園的客廳還是留給了那些個有頭有臉的人。叢老爺子雖80歲了,但耳聰目明,他聽到了外麵更大的熱鬧。外麵怎麽山呼海嘯的?老爺子問。哪來這麽大動靜?

馬上有人回了:老壽星呀,外麵人生人海呀。四疃八鄉的鄉親們都趕來為你這老壽星祝壽了,真是人山人海呀。

老爺子沒想到,四疃八鄉的鄉親,會趕來為他的80大壽匯成人山人海的大熱鬧。巨大的欣喜、幸福頓時如海潮般衝得他心花怒放,腦袋貨郎鼓般晃動著,鑲嵌在精致的緞麵圓帽上碩大的寶石幽光瑩瑩:快,快引我出去看看,我要出去看看。

身邊的人怕他行動不便,勸他用不著出去了。

這是怎麽話說的?難道我老到走不動了麽?老爺子執意要出去。那麽多鄉親們來賀壽,我能不見一見麽?我要是不見,那還算是為我慶壽麽?鄉親們不是白來了?別說是去莊園外看看,我這腿腳就是跑十幾裏山路也不礙的。

在先生和一圈人的簇擁下,老爺子來到了莊園外,80年的夢中也沒夢見過的如此人山人海的大酒場,一時把他震懵了。

在幾位有見識老者的引領下,人群給叢老爺子跪拜、做揖——人山人海爆發出排山倒海的祝壽海嘯:

給叢老爺子拜壽了!

老老爺壽比南山!

老老爺福如東海!

老老爺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天!

……

噢好,好,噢,噢……老爺子激動得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了,喜極而泣,釀藏了80年的老淚在老臉上縱橫而下……

——天呐!老鎖驚歎不已:真是人山人海呀,真是驚天動地排山倒海的大熱鬧呀……

先生的身體也隨之難以自持,有了要騰雲駕霧的衝動。激動、感慨讓他有點語無倫次了:好哇,好哇。這麽多的人,人山人海排山倒海呀。哈哈,哈哈,這不就是人氣麽?!人氣,咱要的不就是人氣麽?驚天動地排山倒海——這片土地上能聚集的惟有這人氣了,了不得的人氣呀。有這樣的人氣,就有大生氣,就有大活氣,大氣勢,世上有什麽能製服得了這樣的大氣勢?!……

至此,那些有頭有臉,在廳堂裏為慶壽大宴遲遲不開等的不耐煩、疑惑的尊貴的賓客們才明白了,原來叢府是要擺更大的排場、掀起更大的熱鬧。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大排場、大熱鬧,為的是衝喜。

歡騰的聲浪、濃鬱的酒肉香氣,淹沒了莊園內外。

地球那邊,維多利亞女王的王宮裏,為其慶祝79歲生日的場麵,斷不可與此時此地溫泉莊園內外為慶祝叢老爺子80大壽,鋪天蓋地海吃海喝的大熱鬧相比。直鋪天地粗獷率性的熱鬧,比金碧輝煌的王宮裏彬彬有禮扭扭捏捏的熱鬧自然是熱鬧多了。

80歲的確比79歲大一壽。

4、好看的花

莊園的大廳堂內,慶壽的儀式終於正式開始了。官人鄉紳、親朋老友,各色人等為老爺子進獻壽禮,老爺子在接受著祝拜……

幾個下人小心翼翼,將一盆用油布罩著的花盆抬到了正堂大廳。油布護罩被輕輕取下,轟隆隆,如同一輪紅日落在了廳堂,偌大的廳堂頓時被刺目的鮮豔、炫目的華彩點燃、照亮了,驚愕讓熱鬧的場麵瞬間變得肅靜了——所有的人屏住了氣息,被這盆無數朵杜鵑花叢中又盛開著碩大花朵的花中花驚呆了:小喇叭狀的鮮紅的杜鵑花叢中,一枝別樣的花枝挺出,上麵開了朵比杜鵑花不知要大多少倍碩大的花朵。這朵花燦若雲霞,光華無比光彩炫目,喲嗬嗬,哪來的這異葩奇花呀?!

——花中花?!天呐,花中怎麽會開出不一樣的花?

賓客們不斷地揉搓雙眼,這異花讓他們激動不已、驚奇不已。

且慢,人們的驚奇遠遠沒就此打住,人們進一步發現,這朵開著碩大花朵的花枝,竟然是從杜鵑的枝幹上生長出來的、跟杜鵑的枝幹生長在了一起。激動和驚詫又不知翻了多少倍,簡直如晴天霹靂把人們給炸懵了。他們說不出什麽,甚至感到了一種驚惶:天呐!天呐……他們隻能驚呼老天了。

琳琅滿目的壽禮已經讓老爺子80歲的老眼有點昏花了,此時卻被這盆火一樣盛開的花朵點亮了。噢啊,噢啊。他有些癲狂地連連叫著:杜鵑花中怎麽會開出這般花來?這,這叫個什麽花?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花?世上哪見過花中開花?啊哈,啊哈,真是開了我80歲的老眼,開了我80歲的老眼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顫顫索索似乎要擁抱這盆盛開的花中花。

當老爺子在別人的指點下,也發現了這朵奇花的花枝竟然活活生長在杜鵑的枝幹上時,巨大的驚愕差點將他擊暈了。

三小姐敏兒宣布:這盆花是花兒姐特意為爺爺的80壽誕培育的。

廳堂內再一次驚愕了。有傳說,女皇武則天曾令牡丹在不該開放的季節開放了,花兒也具這般神威麽?讓杜鵑花中開出了別樣的碩大燦爛的花朵,而且讓這花枝生長在了杜鵑的身上,花兒比女皇還神麽?

哈,好花,哈,奇花,好花,奇花呀…… 老壽星終於緩過神來,連連誇讚神奇的花中花。沒見過世上還有這麽好看的花呀,沒見過這般花中開花的神跡呀,我枉活了80年呀……

眾口自然一片隨聲附和恭維了。說惟有老爺子的80大壽才配享有這樣神奇的花,這花中花不是凡物,是花神特意前來為老壽星的80壽誕祝賀的。

敏兒笑著說:先生早說過,花兒姐就是花仙子麽。

怪不得。老爺子捋著胡子說:怪不得呀,這就對了,這就對了麽……好像他揭開也悟出了這奇花何以成為奇花的秘密。

遺憾的是,沒人能叫得出這花中花的名字,聖壽寺的住持圓智大和尚,被人簇擁到了這盆花中花前。在一些凡人解不開、為之疑惑的事物麵前,人們往往就要尊崇拜托離神近的人了。

圓智大和尚圍著花盆轉了一圈,鼻翼翕動眉眼連著跳了幾下,似乎麵前的奇花釋放著什麽讓他不適的異端的氣味。怪異之花,怪異之花呀……而後,他雙手合十雙眼微閉再無下文,徑自緩緩踱出了廳堂。

——似乎有一股莫名的不安甚至令人畏懼的氣息,自那花瓣散發開來,神秘地彌漫了整個廳堂,眾人的神色悄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年少的三少爺掙到了人前,看看一個個滿臉茫然、不安的大人,覺得他們實在迂腐可笑,一盆如此好看的花中花,倒讓他們看得鬱鬱不安了。他看看花,再看看眾人,說:這花叫什麽名字有什麽要緊?管它是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好看就行。既然都說不出它的名字,又都說它好看,那就叫它好看的花吧。

可不就是好看的花麽?正彌漫的不安氣氛,倒被幾句無忌童言衝散了,眾人嗬嗬笑了。

噢,噢,好,好呀。老爺子比孫兒還孩童氣地笑了。那就叫它“好看的花”,就叫它好看的花。

三少爺的私塾先生,為聰穎的弟子給他掙了臉而驕傲,不免有點得意忘形了:小小誌道,聰敏過人呀,正所謂“一家人不如一個孩子”呀。

滿堂人被逗得哄堂大笑了。

後來老爺子吩咐說:既然花兒是花仙子,那這樣難得的好看的花、這樣的神花,隻有花仙子能侍弄了。還是讓花兒將這好看的神花再帶回去好生侍弄吧,等再過些年,為我慶壽時,就是一片好看的神花了。好看的神花讓老爺子飄飄然昏昏然了,真以為自己會萬壽無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