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先生躲進書房

溫泉莊園裏裏外外,沸騰在慶賀叢老爺子八十大壽的熱鬧之中了。

人過七十古來稀,何況老爺子是八十大壽,何況是大叢府的叢老爺子。莊園的大門前,前來祝壽的人接踵而至熙熙攘攘。

大門處,先生突然對大少爺和二少爺說:你們倆在這迎接客人吧。說完,便徑自離開了。

大少爺和二少爺詫異地看著先生離去的背影,看不出他有什麽突然離開的理由,卻看出他的腳步明顯有點踉蹌了,好象是有什麽太重的心事墜得撐不住了。

沒人能想得到,此時,先生會偷偷地溜進了書房。

惟有站在離書房很近的回廊上的花兒,發現了先生的行蹤。先生走向通往書房的鵝卵石甬路時,回過頭來衝花兒吩咐了一句:別讓人來打擾我。

這節骨眼上先生怎麽會躲進書房?還不讓人打擾?花兒能做的隻是用關切的目光問詢、撫慰先生了。

先生讀懂了花兒的目光,搖搖頭,表示用不著為他擔憂。又拂一拂手,表示他隻是想一個人清靜地待會兒。

其實導致先生在這樣的時刻躲進書房,另有最直接的原因:他的右眼突然急劇頻繁穴穴地跳,跳得心慌意亂魂不守舍,這個樣子怎麽好再在大門前迎接前來祝壽的客人?民俗說:左眼跳吉,右眼跳凶。在這喜慶的時刻,自然不好將這凶兆掛在臉上,更不好對任何人做出解釋的。

先生有午飯後小憇的習慣,而且要在書房,而且要坐在書房的藤椅上。在藤椅上打盹之前,他都會隨便抓一本書捧著看,目光在字裏行間穿行得疲軟了,然後才會抱著書漸漸眯過去。這習慣是多年養成的,而且無論春夏秋冬都要坐在書房的藤椅上。

當花兒捧著茶壺邁進書房時,先生倦怠在藤椅上,手中雖抱著一本書,卻已是入睡的樣子了,可眼皮卻不時地抽搐著。

先生的確已經沉到一個夢裏了——多麽不可思議呀——坐到藤椅上片刻,就沉進了三年前那個舊夢的夢境裏了,同樣的夢神奇地複原了……

夢中的先生似乎是感應到花兒飄進來了——他的氣息有了變化——眼皮又急速地抽搐了幾下。

花兒不由得顫顫地看了一眼藤椅上的先生。

這時候,窗紙突然發生了另一種節奏分明的嗡嗡震顫——花兒感覺到腳下的地抖動了,似乎是大地的心髒在咚咚跳動。

——一駕馬車發瘋地自東北方向的官道衝莊園奔來。官道接近莊園處,兩座不太高但陡峻的小山拱成了一道隘口,隘口的路麵是石硼的,隻要有馬車經過,隆隆聲響就會被隘口成倍地擴大,傳揚到莊園。何況此時馬車飛馳而來,那隆隆聲響震得人身心都懸空了,不祥的預感頓時攫住了花兒的心,她急急地飄出了書房。

2、來了

幾艘掛有“米字旗”的大兵艦,駛進了威海灣。這消息在衛城內爆開,人們蜂擁奔向了東海邊。

天呐,威海灣的遠處果真停泊著一條條如山般的大兵艦,它們吐著烏龍般粗壯的煙柱,讓人們惶惶不已。來了,來了,又來了呀……雖一時弄不清這是哪來的,來幹什麽,但百姓熟識大清國兵艦上的龍旗,也熟識了小日本兵艦上的膏藥旗,而來艦上掛的卻是“米字旗”。有了甲午年膏藥旗艦隊打進威海灣的經驗,人們自然紛紛往凶險裏猜測:

天呐,怎麽又來了大兵艦?

這又是哪國來的?

管它是哪國來的,反正不是咱的。

又是來開打的麽?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開打來幹麽?

可沒聽見炮響呀?

咱大清的龍旗艦隊不是早被小日本的膏藥旗艦隊打趴了麽?他們不還占著劉公島麽,咱還拿個屌炮跟人家打?

哎?海灣裏那不是還有小日本的膏藥旗兵艦麽?要是這幾條“米字旗”大兵艦跟它們打起來,倒是能替咱解解氣。

……

海邊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當大兵艦上爆出滾滾硝煙、傳來隆隆的禮炮聲時,岸邊的人群驚叫著四散逃開了:開打了,開打了……至於是誰跟誰開打,他們可沒膽量在這裏弄清了。

3、足跡

還是回過頭,順著米字旗大兵艦的行蹤,看看他們一步步來了的足跡吧。

英國內政外交緊鑼密鼓的行動,租借威海衛的計劃終於進入了實質性階段。1898年3月15日,大英帝國從香港急調10餘艘戰艦,向著大清國的煙台港灣浩浩****駛來。浩渺滄海的霸主,可以將這藍色的地球操於股掌,艦隊所向劈波斬浪,藍色的地球隻能向藍色的霸主揚起歡迎和歡送的碧波了。艦隊螺旋槳卷起的浪花,如同犁鏵在土地上翻卷起的泥土波浪,這是多麽鮮明的腳印呀。

5月16日,竇納樂感覺自己是從大英皇家艦隊的甲板縱身一跳,跳到了大清國的總理衙門——他語驚四座:我們要先行接管威海衛。

總理衙門的大員們驚愕不已,端在手中的茶杯被震得晃動了,玉液般的奶茶濺出了杯口;下咽的奶茶則如鯁在喉,咕咕作響:我們是答應將威海衛租借給你們了,可租借的區域、麵積、時間等等問題並未確定,正式的條約尚未簽署呀,這如何使得?!

竇納樂已沒有那份耐心,再聽什麽婆婆媽媽的這個那個繁文縟節了。他將茶杯頓在了案幾上:沒有任何協商的餘地,我們、你們都必須這樣做!說完,他聳聳肩莞爾一笑,輕鬆地離去了。

既然他們和我們都必須這樣做,那隻有這樣做了,中國政府隨即要求日本迅速撤離威海衛。

日本倒是表現出了絕無僅有的恭順:我們可以撤離威海衛,並將占領威海衛、劉公島期間修築的所有建築物一並移交你們中國,但你們中國要保證將其無償轉交給英軍使用。

日本背地裏又多次積極主動地向英國獻言:為了順利得到威海衛和劉公島上的軍事設施,你們可提前派員接管威海衛。

日本沒有欺騙英國,在此同時,他們又電令駐紮威海衛的日軍司令岡崎生三:對英軍接管威海衛,你應提供所有必要的幫助。

1898年5月7日,日本在倫敦已得到了大清國對甲午戰爭的全部賠款。5月9日,駐紮在威海衛的日軍開始撤離了,至此才不難明白,日本人何以會恭順地表示可以撤離威海衛了。

5月22日,英國駐芝罘港領事金璋,即率敏捷號戰艦等抵達威海灣。

5月23日中午,威海衛的劉公島上,一場中西和璧的酒會,在隻能再存留幾個小時的日本駐軍指揮部舉行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該走的走了——日本國的膏藥旗從劉公島的旗杆上降落了,大清國的龍旗戰戰兢兢又爬上了闊別了三年之久的旗杆。留守的日軍於當日下午,乘艦全部撤離;不該來的來了——英國皇家海軍更雄偉的大兵艦的煙囪,在威海灣裏吐著更粗壯的煙柱,如海上生成的一柱柱烏黑的龍卷風……

英國人鄭重地通知大清官員,他們對威海衛的接管儀式,必須於5月24日正式舉行。

4、米字旗,米字旗

雖然感覺上這段時間如同正在拉長的皮筋,越拉越長,但實際上時間還是以它勻速的步伐,走向了5月24日中午時分。

英國皇家海軍在司令耐皮爾指揮下,登上了劉公島——原大清國北洋海軍提督署所在的劉公島。

很快,一個四方的儀仗隊列在島邊的一個小廣場排好了:英國皇家海軍儀仗隊排列在三條邊上,第四條邊則由來自中方複濟艦的水兵儀仗隊站定——正中間則是兩柱如刺天長矛並列的旗杆,一柱旗杆的頂上飄著奄奄一息的大清國龍旗,而另一柱光溜溜的旗杆則在等待著另一麵陌生的旗幟。

大英皇家海軍的儀仗隊頭戴白禮帽,身著光鮮的水兵禮服,一個個微笑著,站立的姿態也並不像真正的儀仗隊那樣威嚴肅整。是啊,他們的心情跟參加節日盛會差不多,要不是他們手中的長槍可以射出致人斃命的子彈,差不多可以將其視為一隊提著手杖參加宴會的紳士了。

劉公島上居住的百姓躲在暗處窺探著,掛著米字旗的大兵艦上,下來了一隊隊人高馬大身著異樣軍服的軍人。他們有的頭戴瓢一樣的白帽子、有的頭戴白藍相間的大蓋帽、有的操著長槍、有的抱著奇形怪狀粗細不一不知是什麽武器的家夥,紛紛登上島來,讓窺探的百姓們更怕了:哈,他們要動手了呀……可這些軍人隻是在兩根刺天的旗杆周圍嘰哩哇啦地排成一隊隊的隊列,幾個大清的官員和一隊大清的兵丁也湊了過去。大清的官員還跟他們指手劃腳說笑著吔?看這架勢並不像是要開打呀?窺探的百姓看出點端倪了,看這態勢他們上岸來非但不是要開打,好像是要跟大清的兵隊一起擺弄出什麽熱鬧來……

窺探的百姓終於奓著膽子從隱蔽處現了身,朝著即將上演熱鬧的中心圍攏過來……

當老鎖得到米字旗大兵艦上的兵丁登上了劉公島的消息時,立時想到了先生的吩咐,這不是大事來了麽?他帶著府上的下人小六子,命漁行的兩個船老大輪番搖著小船,急急地進了劉公島。

這裏的確馬上要上演一出熱鬧,百姓們哪裏曉得,這出熱鬧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儀式——他們的朝廷已將他們腳下的疆土連同他們這些子民,出租給了這些看著跟人不一樣的“毛子”的國,這些毛子就是來接收地盤的。

儀式按時開始了。

頭戴頂戴花翎官帽,身著官服的清政府辦理威海衛事宜委員、山東候補道嚴道洪和複濟艦管帶(原北洋艦隊威遠號管帶)林穎啟代表中方參加了儀式。林穎啟先站了出來,向在場的大清國的百姓和官兵解釋:中英兩國為修睦好,經我大清國恩準,現將威海衛租借給英吉利國……

百姓們至此才明白了個大概齊:哇哈,原來這些長得跟人不一樣的蠻夷,是海那邊的英吉利國毛子,他們是為租借咱威海衛來了,他們正在上演的就是租借咱的威海衛的儀式。這是怎麽話說的?他們把咱這地界租了,那咱往哪去呀?……百姓的嘴咧大了,還有很多更鬧不明白,甚至無從發問的東西,一古腦將他們簡單的頭腦給脹糊塗了。他們頭後的長辮子不由得不安地甩動了——他們在交頭接耳嗡嗡嚷嚷地議論著,但也隻能相互問答著糊塗……

小六子拽了拽老鎖的衣袖:管家老叔,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們這麽著就算把咱威海衛給租了?那往後咱……?

老鎖惱怒地一甩胳膊擺脫了扯拉:你問我我問哪個?看進我眼裏的,比,比看進你眼裏的多麽?

小六子看看老鎖,隻好禁聲了。

老鎖的身子如一棵颶風中的孤樹,從根部搖晃了,他好像是要喊出什麽來,可嘴張了張,什麽都沒喊得出來。我這是在夢魘之中吧?他猛地用左手掐了一下右臂,怪了,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嗚嗬,這無疑是在夢中了,好啊,在夢中就好,夢裏什麽荒唐、不著邊際的怪事、凶事不能發生呢?什麽樣的怪夢不做呢?……

小六子在府上的下人堆裏算是腦瓜最靈光的,而腦瓜靈光的人遇事總是不願稀裏糊塗,而且總要盡可能地顯示出比別人的靈光。管家煩小六子的是這一點,喜歡的同樣是這一點,外出時常常將他帶在身邊。盡管剛才老鎖已對他表示出足夠的煩躁,但小六子還是禁不住又問:管家老叔,日本兵就那麽走了?咱就讓他這麽著走了?這些英吉利國的毛子就這麽來了?咱就讓他這麽著來了?咱的威海衛這麽著就成了人家的了?這算怎麽檔子事?那往後咱可怎麽著?他們連咱這些人也租借了不成?……

老鎖受不了了,隻好揚起了巴掌,拉出了要照著小六子的臉狠狠摑下去的一個弧——呱唧!巴掌扇下來的路線改變了,沒有落在小六子的臉上,而是摑在了老鎖自己的臉上。小六子嚇得心驚肉跳,雖然他的臉沒挨巴掌,但卻痛苦地抽搐了,倒不如挨一巴掌好受些。他不敢再吱聲了。

儀式卻不管百姓明白還是糊塗,仍按它既定的程序繼續著。

英艦水仙花號艦長,金.霍爾上校,代表英方宣讀了租借威海衛的宣言……

海麵、地麵突然滾**起轟隆隆驚天動地的聲濤——停泊在海灣掛著米字旗同時也掛起了一溜溜彩旗的軍艦上,禮炮轟轟爆響,汽笛嗚嗚齊鳴;岸上英國軍樂隊抱在懷中、操持在手中那些大小不一、形狀怪異的銅管子、黑管子,一齊發出比驢叫馬嘶還響亮的嗥叫……

巨大的聲濤海嘯般翻騰轟響,這一片疆土和這一片海域,在這隆隆震響中,嘎嘎龜裂了……

一麵米字旗順著旗杆冉冉爬起……

英國皇家海軍的水兵們張大嘴巴,隨著其國歌樂曲放聲高唱,昨晚他們徹夜難眠,等待的正是這一時刻的到來:

上帝保估女王,

祝她萬壽無疆,神佑女王。

……

鼓樂和歌聲匯成的《天佑吾王》,讓他們中不能自持了:

吾王萬歲……

他們歡呼跳躍著,揮舞、向空中拋擲著帽子——突然,晴空有閃電哧啦——哧啦——閃亮,並伴有一團團白色的硝煙撲哧、撲哧地爆開。百姓們不由得驚惶地後退——是什麽彈爆炸了麽?!劉公島上彈光飛舞的場麵,隻過去了三年,那情景讓人記憶猶新。但這一次不是,不是槍炮的彈藥在爆炸,而是記錄曆史的機器在工作。終於有明白人做出了解釋:英國人這是在照相,他們手裏擎的能爆出硝煙的玩藝叫照相機。這機器哧啦一閃,冒出一團白煙後,一張再怎麽高明的畫家也不能用手描繪出的真實的畫麵,便被永久地記錄下來了——成了後人說的曆史。一閃,一閃,又一閃,一張張曆史就以照片的形式被記錄下來了,至今,這些閃亮的曆史記錄仍十分清晰地保留著。不僅有畫麵記錄了這曆史場麵,而且畫麵不能記錄的曆史也被在場的英國記者用文字同時記錄了:英國皇家海軍艦隊向女王致意的禮炮聲和奏樂聲在劉公島上回響。

接著,英國的軍樂隊又替大清國演奏了大清國國歌。

樂曲從粗細不一的管子流出時,提前演練了的大清國官兵,倒是能張開嘴巴隨著樂曲哼唱:

金殿當頭紫閣重,

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天日,

五色雲車駕六龍。

看看吧,眾多的大清國子民卻如啞巴聽雷,沒人聽得清唱的什麽,更沒人曉得這嗡嗡噪噪咿咿呀呀唱的是自己的國歌。總算有人聽出了這樂曲旋律的門道:哎?怎麽像古曲《茉莉花》?更多的人連什麽《茉莉花》也是沒聽過的。

現場的英國記者,客觀地記下了此時的實情:演唱中國國歌時很難聽得清楚。

大清皇帝萬歲!

英國皇家海軍的儀仗隊,在三聲吾王萬歲之後,也喊出了一句大清皇帝萬歲。這一聲是用大清的子民聽得懂的僵硬的中國話喊出的,所有在場的大清皇帝的子民驚詫不已:這些毛子喊咱的皇上萬歲?!毛子也祝咱的皇帝萬歲?!哎呀呀——這不有了些臣服、歸順咱大清的意思麽?

他們哪裏曉得,這聲“萬歲”來之不易,是大清朝廷的官員費了好大勁討價還價才掙得的臉麵呀,在已經變成人家地盤的地盤上,大清的臣子們總算為大清皇帝掙來了一聲萬歲的祝福。

米字旗終於升至了旗杆的極限。歡呼聲並未消減,正式的儀式過後,英國皇家海軍的儀仗隊,以及停泊在海灣的艦艇的甲板上的水兵們,反倒變得更加激動了,他們跳躍著、相互擁抱,爆發出海潮般的歡騰:

吾王萬歲!

吾王萬歲!

吾王生日快樂……

終於有消息爆開了:今天,恰好是這些英國人的國王79歲的生日。他們的國王還是個女的,叫做個拗口的維多利亞女王。

大清的官員們明白的自然比百姓要多,但他們也是此時才明白了這另一層:英國人何以堅持要在24日1點30分後舉行接管威海衛的儀式了。

米字旗大艦船來到東方這片古老的海疆,便趕到了時間的前麵了。此地此時的下午1點30分,正是日不落帝國本土晨曦初放,旭日噴礴欲出的清晨——他們要趕在這樣的時刻,把剛剛得到的東方這片疆域做為巨大的生日蛋糕,獻給維多利亞女王79歲的生日——他們等待的正是將這兩個時刻合在一起,讓這巨大的蛋糕上的米字旗,同他們本土的太陽同時冉冉升起。

英國人算是大度寬容的,他們允許大清國的龍旗在空中陪掛大英帝國的米字旗三天。

老鎖的頭昂著,久久地凝視被旗幟攪亂了的天空。看著看著,漸漸地,直插天穹的旗杆在他的眼中搖晃了——兩隻旗杆竟然朝著不同的方向搖搖欲傾了——是天搖晃了還是旗杆搖晃了?天呐,天怎麽會搖晃?異相呀,異相……

一切就這麽發生了,在百姓們的眼前稀裏糊塗地來了:

天呐,咱的朝廷就這麽著把咱的威海衛給出租了?

不該輕易放走的,就這麽輕易放他走了?不該輕易來的,就這麽輕易讓他來了?

咱的朝廷這麽著迎來送往,那,那咱的朝廷還是朝廷麽?

朝廷是咱的朝廷,可咱往後怕就不是朝廷的了。

往後咱可怎麽著呀?

這世道呀,這世道變了呀……

百姓們的茫茫然惶惶然沒錯,咱的朝廷就這麽著把咱的威海衛給出租了的確是因為世道變了的緣故,隻是百姓們弄不明白世道為什麽會變,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草民們畢竟是不懂軍國大事的草民,不出租不行呀,出租了你們腳下的土地、海域,連同這片土地上的你們,朝廷還是朝廷,大清國還是大清國。如不出租,怕就難保朝廷還是朝廷,大清國還是大清國了。

一切就這麽明明白白又稀裏糊塗地發生了——稀裏糊塗又明明白白的一切,就這麽不可阻擋地來了。

直到此時,如此重大的領土租借交付與接收的舉動,隻是憑了英國人的強詞和大清國的口頭答應,便已經完成了,而正式的書麵條約並未簽署。

直到1898年7月1日,大清的總理衙門大臣奕劻、刑部尚書廖壽恒,代表清政府;英國駐華公使竇納樂代表英國政府,才在北京簽署了中英《租威海衛專條》的文本,其主要內容如下:

今議定中國政府將山東省之威海衛及附近之海麵租與英國政府,以為英國在華北得有水師合宜之處,並為多能保護英商在北洋之貿易;

租期應按照俄國駐守旅順之期相同;

所租之地係劉公島,並在威海灣之群島,及威海全灣沿岸以內之十英裏地方。以上所租之地,專歸英國管轄。此外,在格林尼址東經一百二十一度四十分之東沿海暨附近沿海地方,均可擇地建築炮台、駐紮兵丁,或另設應行防護之法;

威海衛城仍由中國管理,原駐城內的官員仍可在城內各司其事;

中國兵艦無論何時仍可使用威海水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