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俺老謝終於出來了

上頭,是赤黃無邊的天幕。

下麵,是彼此陪伴的兩人。

以“赤煉”二字作為名字,那一處遼闊沒有盡頭的歸墟境內,淩、許二人痛痛快快的飲用石榴果酒。

口腔甜膩,滿嘴酒香。

二者對飲,其樂融融。

優哉且遊哉。

此方熾熱天地固然極大,若一個可煉化萬物的超巨熔爐。

但“爐”內的那等絕俗高溫,全然奈何他們二人。

再酷熱,也早已習慣,習以為常。

宛若清涼地。

赤煉歸墟領主許白綾,看著麵前的弱冠公子,偷偷捫心自問,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像這般放鬆的與人一起喝過酒了?

怕是足有二十年以上的時間了吧。

悠悠歲月,竟是就這麽慢慢捱了過來。

無酒,也真是不易。

佛家有嚴格戒律,不得沾碰葷腥酒水。

但她許白綾,雖受那位本名鎏鼎的百珠大師啟蒙教化,醍醐灌頂,但到底也不算是真正遁入了空門,算不得佛門的子弟。

甚至連外門釋教修行之人,其實都不太能算。

所以,喝個痛快就是,但飲無妨!

與其一並暢快飲酒的青袍年輕人淩真,則是胸中感懷,思緒萬千。

生平頭一遭。

第一回感到了如此的怡然愜意,毫無壓力可言。

渾身徹底的放鬆。

不誇張,此態,當真前所未有。

就連在與各種風塵女子恩愛,同枕一榻,大被相眠的那種時候,都未曾如此輕鬆怡然,不剩點滴壓力!

昔年因其出身於中州貴胄世家,千金之子便可舒舒服服坐不垂堂。

那一位鮮衣怒馬,受人尊敬的少年郎淩真,待在父輩基業所在的天神山莊裏。

素來有丫鬟成群,仆從如林,整日都可過著無半點兒負擔的日子。

除了玩耍,就是享樂。

頂多也就偶爾會有那麽一兩回,有那麽幾個不要命的家夥,出於某種血海深仇,一口一個姓淩的老賊快給我滾出來,罵罵咧咧,手持凶刃,冒著巨大的風險,硬闖進了山莊內部。

那些人一心找死,往往掀不起什麽風浪。

結局都無一例外非常慘烈。

理所當然會遭到王府裏的一眾侍衛,或是其他戰力不俗的武學高手擊殺,死得簡直不要太快。

一樁樁血海仇恨也都宣告終結!

淩真記憶當中。

自己未與霜寒洲千金國南宮家,契定那條婚約前的十幾年歲月裏,自己就是一個貴族人家的“頑童”,幾乎從不知曉何為苦難,何為辛酸哀痛。

就算在讀書誦章的時候,偶然間翻到了書上所說的一些語句,像什麽“人生長恨水長東”之類的句子,覺得意味甚妙,心中默記,他日不知什麽機會下,口中隨意念叨出來,引得長輩笑眯眯誇讚幾句。

那也隻不過就是單純的故弄玄虛而已,沒多少貨真價實的本事,更無真實存在的愁緒蘊含其中。

少年人,少年遊。

春風得意從來馬蹄迅疾,哪會相信人間有白頭?

可謂年少不知愁滋味,吟詩誦章,欲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剛發育沒多久,十三四歲的光景,自己便被那個當時未被揭穿臥底身份,位列山莊十二神將之首的靈威元,偷偷摸摸拉去了當地的青樓胭脂地界。

於是乎一頭紮入了脂粉窟,開始逍遙紅塵、渾然忘我的快意日子。

那會兒的少年淩真,飲酒作樂,白日宣-**,修行懈怠。

別的不會,堪堪學會了怎樣偷懶不被家裏人發現,每天過得不要太放縱、太得意。

淩真甚至一度覺著,這世上的所有女子,皆是無有半分感情,脫光了沒有二兩肉的劣等貨色。

隻要你兜裏有金子銀子票子,她就會跟你好,陪你睡覺,嘴上一口一個少爺公子,甜膩膩的喊著。

錢不斷,她的喊聲就不會斷。

什麽情情愛愛、海誓山盟,什麽白頭到老、攜手共進,純屬可笑至極的狗屁。

那些不值一提的東西,都是窮酸文人在紙上幻想出來的荒唐故事。

根本沒有可信度。

唯有錢和權,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最該追求的頭等要事!

這種觀念,後麵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淩真很多,大多是不好的影響。

有些自己都不一定能意識到,並糾正過來。

大概是今夜,在火龍的那顆巨大首級之上,聽了許白綾主動傾訴過往曾經,聽了那麽一個**氣回腸,足可叫人潸然淚下的情愛故事以後。

過去年輕人內心某些過於自大傲慢,看不起女性的齷齪想法,才算是徹徹底底的被丟出了淩真的腦袋。

有些事情有益無弊。

而有些事情,則當然百弊而無一利。

男人過早破-身,十來歲小小年紀,無甚自控能力,便縱情紅塵裏,斷然是遺禍無窮的。

那麽就此事而言,本名姓蕭的靈威元著實其心可誅,卑鄙無恥。

竟是早早的就對山莊大少爺下了此般歹毒、陰險的手段!

後來一十六歲那年,因修為境界不到家,於天神山莊內,自家地盤裏。

淩真鬥技不利,一著不慎敗給了自己的未婚妻南宮冰凝。

被女人打敗,麵子丟個幹淨後,痛定思痛。

年輕人為了掙回些許顏麵,淩家少爺選擇苦修,獨身於赤煉歸墟境內閉關,除了許姐姐以外不見任何人。

四年時間裏,半步不出,除了修煉就是修煉。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努力有了成果,在約戰到來前的幾天裏,開辟出了屬於自己的本命劍竅。

成為了擁有一柄竅內本命劍的劍修。

又十分順利,輕而易舉的拿下勝利,在四年之約的比武較量上,輕鬆打贏了南宮家的大小姐南宮冰凝。

並當著千金王朝撼元城城主南宮撼天的麵,主動提出往日婚約作廢,斷不會迎娶令愛。

一戰取勝,徹底是揚眉吐氣,在冰幽外族的麵前,逞盡了瀚藍洲錦繡國淩家的雄風。

再後麵,便是編了個理由,跟隨自家八姐淩瀟瀟出門南下。

目的地在南海之畔,準備前往白骨劍宗所在的老巢白骨灘。

意圖親自征討那王朝內最後一大魔宗教派。

率軍剿殺邪魔,肅清整座錦繡武林!

父親淩璞四年伏滅豪傑無數,掃**宗門百餘。

當兒子的,負責收個官就好了。

南下的這一路上,從小到大,可以說是淩真真正意義上,第一回出了趟遠門。

神元世子淩真,自溪水旁,偶遇兩大位列江湖必殺榜三、四的邪派劍修開始,遭遇了太多極其險峻的事態。

好幾次,若不是運氣還算不錯,手段背景還算硬實。

多半連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還要另說。

身為淩家九子的淩真,被殺之不盡的刺客突襲,次次險象環生,但又到底猶能保住小命,做到所謂的劫後餘生。

大難不死。

究竟有沒有“後福”淩真不知道,但他很明白,這後“難”,隻怕是還要有很多很多。

誰叫他與眾不同,非是尋常百姓人家,而是那位淩璞淩大藩王指定繼承後代,血脈獨苗,唯一的一個兒子呢!

許白綾說的那句話一點兒也沒錯。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若是承不住,那就是隻能讓輝煌耀眼的皇冠,將脖子硬生生壓斷了!

也就是那些接二連三發生,層出無窮的諸般事態,讓不過弱冠之年的年輕人快速成長。

淩真逐漸意識到了,自己在山莊裏待夠二十年整,被家人和長輩們保護得實在太好太嚴實。

出了家門,不再有那麽強的保護罩子存在身邊,自己有幾斤幾兩,立時便暴露了出來。

便似蒙童赤-身奔於街頭,不顧及他人目光,晃晃****,一覽無遺。

實在叫人忍不住發笑!

因為明白了自己實力的弱小,修為的低微,貴為藩王世子的淩真,才會變得那般煩躁焦慮。

甚至還多多少少,生出了些許的自卑心理。

畢竟莫說像箭神哲柳、劍神魚幽琮那等神仙級別的人物了。

就算是威震北方,綽號“獨孤劍”的無臂老人馮山白,都強得無法無天。

乖乖隆地洞。

嘴巴裏頭隨隨便便叼根草,即可輕鬆殺敵,這還是人嗎?!

在那座紅粉鎮上,如果沒有酒池肉林歸墟裏的酒肉兩位神將,計都和羅睺現身保駕。

隻怕淩真當時便要命喪在青檀劍俠的劍下,淪為那個南方豪俠尚正氣踏步俠義道上,又一個輝煌無匹的戰績了!

腦袋分量太重,拳頭力道太輕……這頭重腳輕的滋味,實在是不夠好受。

日日夜夜如坐針氈。

自己哪兒還是什麽人?分明就成了他人的一塊墊腳石,砧板上的肥魚!

想不讓人覬覦性命並踩著登高。

那也就隻有做到修為通天,戰力強得無人可敵後,方能實現。

可是境界攀升之路,步步為營,又何其艱難困頓?

自己在這片赤煉歸墟裏苦修了整整四年,矜矜業業的四年來,幾乎未有半日歇息,也才堪堪從二階辟穀境,晉升到了三階憑虛境小圓滿而已。

世上,哪兒什麽一步登天的修行法子?

都得是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的踏實前進才行。

就算真有,那根基底子打得不夠紮實,那便是紙糊的境界,不值錢,一捅就破。

換成人的話,即是一殺即死,廢物中的廢物。

捉對廝殺連比自己境界低的人都打不過,那還頂個什麽用場?

不如趁早在家裏上吊抹脖子算了!

昔年不知愁滋味,歡歡喜喜度日的富家公子哥,如今已有二十歲的年紀。

淩真終於逐漸明白,人生天地間有多麽不易,自己身上挑著的那副無形擔子,又有多麽的沉重。

身上若無千斤之擔,本該瀟灑飄逸的青袍風流年輕人,又何必那般酷愛借酒來澆愁?

借酒澆愁。

愁更愁了又如何?

飲後飄飄然,個中滋味甚佳。

縱使苦澀,亦可自問夫複何求焉?

幾乎絕大多數,淩真在獨自喝過酒後,都不會主動用真氣震散滿身酒氣。

為的,就是讓頭腦不甚清醒,保持暈暈乎乎的一個半醉狀態。

在這一等不亞於“酒仙”,如同天山神仙般的瀟灑境地裏,他才能稍微忘卻一些自己活在這個世上,應盡的種種責任。

父親,母親,姐姐,姐夫,還有其他一些長輩們的殷切期許和盼望。

神元藩屬的世襲王位繼任,山莊幾十萬鐵騎總該有個“共主”。

傳承淩家百年來的偌大家業,不可讓爹爹,讓淩之一姓蒙羞。

靠自己的力量,殺掉一些著實該死的仇家,報仇雪恨……

除掉這些困難之事外,其實就算是最簡單、最容易的一個“娶妻生子”。

此事,都讓淩真大感頭疼,內心焦慮。

自覺剛及弱冠之齡,談甚嫁娶的事宜都還為時尚早,但卻總也架不住爹娘的嘮叨,喋喋不休。

畢竟那日在比武勝利之後,是自己主動放棄了與那千金王朝南宮家的婚約,撕掉契約書。

舍掉了那一樁自己壓根並不喜歡,但在外人看來,很是門當戶對、女貌郎才的跨洲姻緣。

淩真很清楚,心知肚明的一點,那就是自己母親姚櫻的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了。

母親每天服下的藥物也越來越多,活脫就是個藥罐子,連神仙也不知她還有多少時間能堅持下去。

可能最多不到十年?或是說連幾年都已沒有。

而自己身為兒子,唯一的兒子,是不是應當趁著老母親還活在人世,娶上那麽一房媳婦,生上個白白胖胖的小子,來讓辛苦一世的娘親抱上一抱?

也算圓了姚櫻晚年的一大心願。

淩真這個當兒子的,也算盡到了此生孝道,問心無愧了。

可是……這很難的,太難了!

令人懊惱的是。

年輕人根本遇不到心甘情願去迎娶過門的姑娘,一個都沒有。

這紅塵凡間,女子何止千萬?天涯處處有芳草。

卻是竟無一人,能讓淩真真正砰然心動,從而生出想要讓她成為自己妻子的想法。

要麽就是些根本不值錢的庸脂俗粉。

要麽就是像蕭裙、冷妙音、施甸甸那種心懷不軌,想法凶惡歹毒,望圖致自己於死地的家夥,居心叵測。

這茫茫人海,偌大一座人間。

找尋到一個值得為之付出甚多的感情,投入莫大精力,能與之攜手相伴餘生的女人何其之難?

無異於大海撈針!

況且,就算找到了,娶回家了。

又能如何?

淩真對自我的認知,已經很是明確。

正如他親口對許白綾說的那番話一樣,自己還那麽弱,境界太低。

別說握住藩王的虎符,就算自己的那條性命,都還不一定能握得住。

搞不好哪天運氣不好,出個門就被人削下腦袋,被人提著頭顱,興高采烈跑去領賞了!

在這樣危劣的情況下,八方皆敵,處處皆有賊寇。

若是有了愛妻,有了子女,他們該當如何自處?

性子丟了命,孩子自幼便沒了爹爹,那麽連妻子,也要從此待在家中守寡?

粉身碎骨渾不怕。

但縱死,淩真也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哪兒都有攔路虎,何地俱是大道之敵!

除了不斷修行登高,發狠練功外,其他任何事情,對於淩真的意義價值,其實都不大。

沒用。

因為自己的身家性命唯有一條,丟了就是丟了。

即便魂靈轉世,死魄附體,那也不再是淩真本人了。

就像南黎國武將王鴻那樣,徒勞無功,護住了女兒的殘魂又何用?

總會再度消亡,若雲霧般抓之不住。

死人豈能與活人相提並論?

所以,務必要好好珍惜己命。

該如何珍惜?

努力讓自己變強,強到沒有人能殺得掉自己。

這樣才算把命,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否則,皆是虛妄。

淩真已經想好了,等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真正大道圓滿、修為通神。

一定娶他-娘的十個媳婦兒,生下二三十個兒子、女兒,一群小娃娃滿屋子轉那種。

讓母親姚櫻怎麽抱都抱不過來,整天笑嗬嗬的,樂開懷,益壽延年,活過一百歲,兩百歲。

屆時,莫說什麽藩王權柄,縱是把那皇帝老兒的龍椅讓給自己來坐,那也絲毫不慌。

高居廟堂之巔,統敕天下,威震八方。

朕管教那群藩俯首,萬邦來朝,親手治出個功在千秋、福澤蒼生的太平盛世!

目標足夠宏偉遠大。

而眼下。

自己就還隻是個三階憑虛境小圓滿的劍修而已。

理想和現實的那份巨大落差,著實讓年輕人很不是滋味,於是飲酒更甚。

有時候,還會半夜煩躁得無法入眠。

比如像今夜這樣。

難以入睡的情況下,百無聊賴,無甚意趣可言。

隻能進入鐲子內部的歸墟秘境,提著兩壺品級不賴的上好酒水,與亦師亦友的許姐姐一塊兒分喝。

這一夜。

通過對話聊天,淩真對這位喜穿石榴紅裙的驚豔女子,有了一個近乎全新的認識。

在聽完淩真那陣憤憤不平的怨天尤人之後,許白綾十分耐心,用好言好語,加以安慰和疏導。

一陣見血的點明了淩真好高騖遠的性格缺陷,甚至到最後。

她還用自己過去的真實經曆,來勸其務必要樂觀、積極,膽子盡量大些,莫要害怕刺殺。

舉世為敵又有何妨?

你許姐我可是當年大虞國邪派必殺榜的第一號人物啊,早被殺得慣了!

江湖人,生死皆有命數,即便被殺上幾次,也是不打緊的。

大家都是這麽走過來的。

世上活法千萬。

你既可以是恣意攪動武林,鬧得天下皆知的頂級風雲人物。

也可以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求胸中無愧的清修問道之士。

二者皆可,前麵要走的路,隨你自己選擇。

淩真聽了那些話後,也類似幡然醒悟了一般。

知道了原來女人的內心情感,竟然也能豐富到那等程度。

許姐姐分明已是畫地為牢多年,與那遁入空門的佛教信徒,沒什麽大的差別,卻還是會在提及往事的時候,不自禁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成那副樣子。

年輕人明白了世間的男女,但凡重感情者,俱是如斯般敏感而多情,喜愛回憶,珍藏發生過的每一段陳年往事。

以愁緒,作那佐酒之菜,飲之不絕!

好像找到了難得的同類,得到了強烈的共鳴,淩真被成功勸慰。

如晨間外出,迷茫濃霧中亮出一縷光明。

接下來的每一步,入口氣息都十分清冽,再無半分窒抑之感。

這也就是淩真再也忍不住,伸出胳膊,摟住了許白綾腰身的原因。

勝過友情,也非愛情。

那是一種複雜而又純潔的感情。

抱著的,仿佛並非是那名身段婀娜多姿,溫香軟玉的紅裙女子。

而是理應珍視,擺在很高位置,對己極為重要的某種……精神寄托!

斷無多少占許姐姐便宜的想法。

淩真好色歸好色,但總也有個限度。

且“色而不**”多年有餘。

此刻,他僅僅是因感激,而心頭大動,熱血上湧,難以自控,故是不得不抱。

縱然十有八九,注定要被姐姐痛扁,打得七葷八素、天旋地轉。

那也顧不上那麽多,非抱上一抱不可!

大概是由於訴說了太多的過往曾經,許白綾哭過一場後,正處在情感最為脆弱,需要人來依靠一會兒的關鍵時候,自持力大減。

所以她也並沒有排斥淩真的懷抱,未有如何反抗掙紮,任由年輕人那麽摟著自己。

淩真幸免於難。

沒被狠狠拾掇一頓,實乃福氣不淺。

許白綾則緩緩探出了一臂,也像那般攬住青袍年輕人的細腰。

與之盡量靠攏過去。

青袍紅裙。

二人就這樣身子貼合著胸膛,兩者幾無縫隙。

可聞彼此心髒跳動之聲,兩聲齊作,砰砰作響。

男女酒後相擁,也隻是相擁,僅此而已。

武學巔峰可入“化境”,男人和女人的這種相處狀態,亦可被稱之為妙絕!

這夜,兩壺石榴酒被飲空,點滴不剩。

著實受益匪淺,領悟了甚多的淩真,作別與自己暢談通宵的石榴紅裙許姐姐,離開了這一方歸墟秘境。

而許白綾從那條火龍的頭頂翩然落下,來到焦黃荒蕪的地麵後。

可見她滿麵盡是紅光,嘴上的笑意著實不淺。

其美貌姿容,與喝酒之前相較,大有提升!

身為弟子的黑衣少女蕭裙,莫名瞧見師父的這副模樣,心下略感好奇。

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臉能紅成這個樣子?

修行之人的酒量,居然也會如此之差的嗎?

出於善意,蕭裙好心詢問恩師要不要緊。

許白綾聽聞後,隻是笑著擺手,表示自己無礙,你練的功便是,為師要稍微睡上一會兒。

蕭裙不解,隨意嘟囔了一嘴,沒有多問什麽,便依從師命,跑去一旁自行修煉去了。

許白綾晃悠悠的在那座金銀大山腳下,尋了個較為平坦地方,仰麵躺倒下來。

一襲紅裙,雙手撐著後腦勺,舒舒服服就閉上了眼睛。

其嘴角維持著上揚的弧度。

睡後,猶在甜笑。

修行者氣脈運轉若滔滔大江,何其之快?

唯因酒不醉人,人自醉耳!

————

七日光陰很快過去,軒轅殷歸還了那鼎仙豪的法器“老君煉丹爐”。

一並給予了山莊大少爺淩真的,還有這些日子裏所煉製丹藥符籙的八成利潤。

很是慷慨,相當舍得。

畢竟,是那錦繡戰神淩璞的兒子,絲毫怠慢不得。

提前說好了的“二八分賬”,一分一厘都賴不得,否則大事不妙!

天神山莊莊主淩老爺的夫人,原霜寒洲千金王朝公主姚櫻。

今年已五十九歲,馬上就要到花甲之年的生日了。

記得母親先前隨口說過一句,如果可以,想要一副新的劍匣來裝自己的名劍紅陌。

從來孝敬母親的淩真,這次出門,決定親自為娘親造出一匣。

並沒有講好什麽細節,主打一個出其不意。

年輕人準備等回去後,在母親六十歲大壽的那場宴席上,把紅陌劍擱放在匣子裏麵。

然後雙手敬奉,給姚櫻一個喜上添喜的大驚喜!

從那位複姓軒轅的劍爐之主口中得知。

這世間,打造劍匣的絕品材料,是那須彌山巔處獨產的一種名為“金鋒”的礦石。

淩真了解到此事後,二話不說,立刻便拉上了八姐淩瀟瀟。

與白衣“少女”一塊兒騎乘著那頭火龍魔蛻,動身前往佛門大山須彌。

————

穿過足足八百裏的火焰山地界,抵達了那座曾有百珠大師出手鎮壓妖猴的須彌大山。

此山,又名彌樓山、妙光山。

其勢高聳,深溝險壑。

所覆麵積極為寬廣,猶勝過五嶽獨尊,大過黃山諸峰。

以錦繡王朝內部,當之無愧第一巨山的稱號。

聞名於世,享譽廣遠!

淩真和淩瀟瀟這對淩家姐弟,手指上都有一枚,那種專門用於存儲死物的法寶小戒,簡稱“納戒”、“芥子須彌戒”。

此種戒指的全稱,其實是“以芥子之身容納須彌大山之戒”。

顧名思義。

即便小如芥子,內含空間之巨,猶可納得一整座須彌山!

三十年前金猿造孽,導致神焰熊熊熏天,大地徹底淪為焦土,烈火焚燒了整整八百裏後。

於此山的山根處停止,再無半點兒火勢燒上山去,山中眾僧留存了性命。

這背後的莫大功勞,無疑全部都是那位瀚藍洲佛門巨僧百珠一人的。

而這座建有許多古老寺廟的大山上麵,也因為那一樁偉業豐功,而由眾人共籌錢財,修有一尊百珠大師的人形雕像。

以紀念其英雄傳奇,聖人之手筆。

那尊巨像,位於山間圓光寺的門口。

體型極為龐大,高足十數丈,栩栩如生。

身材臉型、五官神態俱與大師甚為趨同,雖談不上一模一樣,但也決計不會相差太多就是了。

而即使是那樣的巨人大像,在須彌山上麵,也排不到第一巨大的位置。

頂天也隻能排到第二!

隻因排在那佛像榜首之位的,是一尊百餘丈巍峨石雕,有錦繡第一佛尊石像的美譽,名為“須彌大佛”。

須彌山多石窟。

用於供奉西天淨土極樂諸佛。

而那尊又稱“鎮猴佛”的巨型石雕,就嵌在最高峰的一處窟洞裏。

因其體積過於龐然,即便是立在靠近山腳的位置,仰頭去望,猶可一睹山體中的佛像尊容,從而心生敬畏!

此石雕固然異常巍峨,但人形之麵部神態,並不算威嚴,而是頗為慈祥安寧,給人一種我佛胸懷慈悲,普度眾生的感覺。

頭大麵闊,兩耳垂肩。

臉龐下頜十分肥胖,極具雍容華貴之感。

巨佛的體態勻稱,盤膝而坐。

身上袈裟,雕刻得線條頗為柔和,顯得十分貼身,便好似一件真的薄軟衣裳在身,可見匠人功力。

須彌大佛的頭頂上方,便是山勢巔峰之處。

那裏修建有一座幾丈高的木樓,雖此樓不高不大,卻是堂而皇之的以“大佛”二字命名。

立於須彌最高的大佛樓上麵,眺望遠處,俯瞰下方。

除了鑲嵌在山體內的一尊尊佛像看不到外。

其餘一切光景,皆可收入眼底!

這天,淩家一對姐弟乘著那條前世乃焦土洲天魔的矯健赤龍,禦風而行。

抵達了大佛樓所在的山巔。

青袍年輕人於平地處站定後,從指上納戒中,取出了軒轅爐主所予的那把開礦專用的法器“鑿曜鏟”。

此鏟堪稱玄妙,縱連堅固不可摧的黑曜岩,都能生生鑿開,效用非凡。

青袍客今朝要以此物,來開采山頂的金鋒礦石,取走後進行熔煉。

以成心中所想,為母親即將到來的六十壽宴籌備禮物!

至於為何不直接用黑曜來煉製劍匣,隻因那種寶石頑固異常,斷不可被淬煉化形。

就算能采出足量礦物,最終也沒辦法使之變作矩形長匣的模樣,裝不得佩劍在內。

那一襲青袍真力迅猛流轉,手持寶鏟,不遺餘力的在峰頂瘋狂挖掘。

因動靜太大,引來了不少周圍寺廟的僧侶前來圍觀。

凡觀看或是試圖出手阻止者,都被淩家的八姐淩瀟瀟給趕跑了。

一個個僧人口念阿彌陀佛,落荒而逃。

這個淩家八女瀟瀟姐的目的,當然就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專心挖采礦物。

盡快得到足量的金鋒石,為娘親姚櫻煉造劍匣以祝壽。

到了那時候,自己就可以說,這金鋒劍匣的打造,其實有自己的一份功勞,說完後,便可省時省力,少準備一份生日禮物了!

並無旁人加以幹擾,一門心思的用鏟采礦,淩真掘地三尺。

耗費了將近半個時辰,方才挖出了堪堪七八斤的金鋒原礦。

拋開無用的石頭分量,那就連七八斤都沒有!

從那處深坑之中縱身掠出,來到地麵上後,淩真坦然將自己的成果展現給八姐來瞧。

“嗯?怎麽才這麽一點兒?”

白衣淩瀟瀟有點不開心的皺眉道,“這麽點的話,也不夠造一副劍匣的啊!”

青袍淩真亦麵露苦笑,歎了一口氣,“沒辦法,這石頭忒也難挖,廢了我半天牛勁,才搞到這些,早知如此,出來的時候就該把軒轅前輩給喊上的。有他在,定能輕鬆不少!”

“那你打算怎麽辦?”

淩瀟瀟仰頭發問,“是繼續在這兒挖呢,還是折回去找軒轅殷求助?”

淩真想一會兒,又輕歎一下,苦笑道:“還是繼續看我的吧。都拿了人家的鑿曜鏟了,若還是腆著個胖臉回去,說是挖不動,求人幫著過來開采,那也太沒麵子了一些,咱好麵兒,丟不起這個人呐!”

說著,青袍公子哥收起了那些來之不易的金鋒礦,捏著那柄寶光內斂的鏟子,轉身又朝那處巨坑走去。

就在此時,一個童聲童氣的稚嫩嗓音,從那座大佛樓的頂端傳了過來,“別挖了,闖下了如此大禍,你們還不快跑?!

接著,便有一名與淩瀟瀟差不多身高體型的小沙彌,腳步匆匆,從樓頂跑下。

他來到門口後,又快速的朝著淩真和淩瀟瀟這邊奔來。

隻見那小和尚眉目極是清秀,宛若精致小瓷人。

皮膚十分白嫩,三庭五眼,飽滿而不顯胖。

穿著一身濃紫色打底,綴著翠綠條紋圖案的寬鬆僧袍。

由於沙彌的體格瘦小,比尋常成年男子腰矮出甚多。

故那一件品相絕代,看著便價值不菲的華美袍子,套在其身上,十分的鬆垮拖遝,有一部分碰在地上。

大領大袖,寬寬鬆鬆。

底部都垂落至了地麵,真是半點兒也不合身。

就好似這件貴重僧袍,是他從哪裏偷出來,瞞著廟裏位高權重的大和尚,裝樣子故意穿著。

好彰顯自己輩分不低一樣!

淩真瞧著這個沙彌的模樣,尤其滑稽可愛,心中不由得好笑得緊。

便主動湊近過去,彎下腰,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盡量保持與這個小家夥平視,青袍年輕人笑問道:“從哪兒來的這麽漂亮的小和尚啊?”

那小沙彌的臉蛋白皙尤其光滑,好似一顆剝了殼的水煮蛋。

一對大眼睛,此時瞪得溜圓,他氣鼓鼓的衝淩真叫道:“我是這座大佛樓的樓主,法號‘綬紫’,哎,你可知,你犯下了怎樣嚴重的大錯麽?!”

淩真直起腰杆,低頭瞧著這個自稱大佛樓樓主的紫袍小和尚,渾沒把他的話當那麽一回事。

更是不相信那大佛樓還會有個這麽小的什麽樓主,年輕人仍眯著眼睛發笑。

甚至還忍不住伸出手,掐了幾下沙彌的小臉蛋,手感甚好,淩真調侃道:“你說你的法號叫‘瘦子’?嘖,瞧你瘦瘦小小的,確乎是一點都不胖,這法號,起得有水平。”

小僧綬紫氣急敗壞,一把打掉了淩真掐自己臉蛋的手,瞪著眼睛,沒好氣的大聲道:“你這無禮至極的家夥,到底有沒有在好好聽我講話?”

淩真快意的哈哈一笑,爽朗道:“有聽有聽,那麽瘦子大師,煩請您老人家說說看,為何我不能再繼續挖礦了?所闖下的那個非跑不可的禍端,又是什麽?”

“是綬紫,不是什麽瘦子!綬帶的‘綬’,紫色的‘紫’。”

俏生生的小和尚梗著脖子怒道,“你能不能喊對我的法號?”

淩真點了點頭,胡亂嗯嗯了兩聲,“好嘞,那麽這位佛門的綬紫前輩,可以告知晚輩緣由了嗎?”

那個並不自稱什麽“貧僧”,俏皮而又可愛的綬紫小和尚,當即哼出一氣,低聲道了句“這還差不多”。

小沙彌接著說道:“你啊,有大麻煩了!那個坑,你挖得太深了,不小心挖到了鎮猴佛的頭頂天靈蓋。”

淩真聽得愈發想笑,隻覺此言莫名其妙至極,便故作惶恐,順著小和尚的話問道:“啊?那該怎麽辦啊?挖到了佛頭天靈,會有什麽不妙的事情發生麽?”

綬紫嘴角上揚,大幅度點頭,應聲道:“當然了!你可知那尊位於我們腳底下深處的佛像,為何還有個別稱,叫做‘鎮猴’嗎?早在三十年前,有兩頭法力潑天的妖猴,為禍人間,燒出八百裏火焰山,甚至妄圖焚毀須彌……結果,被那百珠大師以兩掌分別擊敗,又用那一尊巍峨石像,徹底將之鎮壓。”

“故你可知,其實那尊巨佛,乃是封印金猿的法陣陣眼所在?人之頭頂處,乃五陽匯聚的場所,現在佛頭被你給鏟壞了,陣眼遭毀,封印自然變得不牢,兩頭禍亂蒼生的大妖猴,馬上就要破關而出了!所以說啊,你們兩個,若是不想被猿猴所殺,被活吃進肚子裏,就趕快跑路吧,晚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待小沙彌講完這番話,淩真眯了眯眼睛,轉頭看向一邊的“少女”淩瀟瀟。

青袍客裝得十分惶恐緊張,無比害怕的焦慮問道:“瀟瀟姐,瘦子大師說我不小心挖開了封印,現在會有兩頭窮凶極惡的猿猴即將從佛像內出關,一出來就要殺人,甚至吃人……我們兩個很有可能要死了,哎呀哎呀,你說,咱們跑還是不跑啊?”

淩瀟瀟當然聽出來淩真無半分懼意,是在開玩笑而已。

她自己也對那小和尚綬紫的荒誕言語,十成裏有九成不信。

故也隻是翻了個白眼,沒多說什麽。

那個明眸皓齒,精致十足的小沙彌綬紫,見這二人全然不信自己所說,低眉長歎了一聲,“都說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我反正要去逃命了,不管你們兩個了。二位若真不怕死,就繼續待在這裏吧!”

說罷,身套寬鬆紫袍的年少僧人,便快速調轉過身子,步履匆忙,獨自往山下蹬蹬蹬跑去了。

淩真和淩瀟瀟二人無有所礙,隻當聽了個笑話,依舊留在須彌山頂。

小和尚綬紫離去後,淩真依舊在那處自己挖出的巨坑內奮力掘礦。

暗中發誓,今日不挖夠足量的金鋒石,便死活也不回去了!

可就在這一刻。

大地出現劇烈的晃動,使得那白衣“少女”淩瀟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抖,猛地摔倒在地。

淩真感知到了那股天崩地裂的巨大震顫後,吃了一驚,連忙握緊鑿曜鏟,縱身上掠。

在此等危機關頭,及時離開了那一處足可把人活埋的大坑。

青袍年輕人身影如電,抱住自家八姐,與之一同運轉真力。

朝上方禦空而行。

兩人低垂腦袋,下看地麵。

原本淩家姐弟站立的位置,赫然裂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巨縫!

宛若巨劫天災一般,場麵恐怖絕倫。

而更為恐怖的是,那一尊高達百丈的大佛石雕,此時也已經出現了一道道極其顯著的裂紋。

好似蛛網般不斷蔓延,數目越來越多……

隨著猝然間“砰”的一聲大響。

那尊叫做“鎮猴佛”的巍峨石像,一刹那的光景,徹底炸裂了開來!

石塊碎屑紛飛,齏粉肆意飄散在半空中。

山崖內嵌處,再無大佛。

那記震耳欲聾的崩碎聲乍響之後。

未等人緩過勁兒來。

又有一個極其尖銳且刺耳的嗓音,從下方處迅速傳出。

其語氣歡快至極,喜不自勝。

那是一聲帶著無限放肆的狂叫,響徹穹頂,傳遍大地,凡須彌山間之人,俱可聞得真切。

“俺老謝,終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