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大無量

石破,天驚。

須彌最高峰山崖處,巨縫崩裂,山體動搖。

就連一尊百丈高的大佛雕塑,都在一瞬間碎成齏粉石塊!

鎮猴佛炸碎之後,有兩個被金光裹挾著的身影,自佛像底部極速掠出。

抵達了高處。

淩真定睛去看。

恍惚間,驚出一身冷汗。

徹底意識到了那個三十年前的傳說,毫無疑問是真實的!

隻見半空中,兩團茫茫金光裏,有兩隻與成年男子身高體型出入不大的……猿猴!

通體皮毛金燦,不知是本身就如此絢爛如黃金,還是因為有那陣金芒加持的緣故。

全身上下皆覆蓋金色猿毛,唯獨臉部並無毛發。

一隻呈紅臉。

而另一隻的臉,則是雪白顏色。

一紅一白。

白麵赤麵雙猿,通體一身華麗無匹的濃密金毛。

這不分明便是傳說中被百珠大師鎮壓在佛像之下,昔年縱火燒山的兩大妖猴嗎?!

意識到那個法號綬紫的小和尚並未謊騙自己後,淩真心知大禍臨頭。

青袍客欲拉著八姐淩瀟瀟極速離開此地,遠離那兩頭已經不單單能用“極品”二字來形容的凶獸。

可剛一轉身欲走,身處金芒中的兩頭老猿,便即發現了淩家姐弟的存在,霎時凶性大發。

雙猿一齊仰頭,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猿啼。

嘯聲震動天幕,風起雲湧!

其中那頭滿臉通紅的金猿,最先按耐不住,身形若虹,劃空而至。

它以狂猛無儔的迅捷勁頭,朝著空中欲撤的那兩人殺來。

淩真見大事不妙,猛地發力,一把推開白衣八姐淩瀟瀟。

同時,拔出那柄軒轅爐主最新煉造出的巔峰神劍“極樂”。

青袍年輕人雪白鋒刃在手,運足本命真氣,意圖硬扛那赤麵猿猴的強攻。

隻是一拳遞出,金猿滿身氣機鋒芒畢露,已絲毫不遜色於強力劍修的飛劍之劍機。

這一拳當中所挾帶的罡氣勁道,亦是猛烈至極。

霸氣得無與倫比!

砸中了極樂劍的鋒刃劍身處,砰的一聲清脆響動,便似上方憑空炸出了一顆魚雷。

那襲青袍,竟是無力阻止此拳的力道,強罡所為神劍所擋。

年輕人的整個身子,就此被打得倒飛出去了足足幾十丈!

青袍持劍的淩真被擊飛之後,另外一頭白麵金毛的妖猿,抓住時機,驀然間發難,要去擊殺那名落了單的白衣“少女”。

淩家八女淩瀟瀟大驚失色,臉色煞白,陡然祭出了那柄蘊含桂樹靈氣的神斧月湧,以此來對抗金猿。

雪白氣機無限磅礴的月湧斧,劃出甚長流螢,直直前掠而去,襲殺敵人。

卻是無有盡到什麽效力。

那白色神斧重重斫擊在了金猿體外那陣芒氣之上,分毫難進,殺力根本無從灌透金芒。

唯一的作用。

恐怕就隻是能稍加拖延那畜生的前衝之勢,倒也聊勝於無。

危急關頭,淩真疾速禦出了八柄氣態小金劍,去拖延那頭最先朝自己發動攻勢的赤臉猿猴。

接著,又從納戒中取出那杆神槍“一心”,淩真握住一心槍的槍身,鋒頭對準白麵金猿的首級。

傾盡全力,發狠間,一槍擲出。

勢要以此擊,一發得手,戮穿那妖猴的那顆金色頭顱!

豈料那白麵老猿在與月湧斧纏鬥之際,居然猶有充沛餘力,分出一手,以絕快的速度就那麽一抄。

瞬時間,赤首黃身的那杆一心神槍,就被此猿擒拿入了手中。

一槍未及功成,反倒丟了這件法寶的淩真,咬咬牙,暗罵了一句。

旋即,一襲青袍禦氣縱身來到了八姐的身邊。

確認姐姐無礙後,年輕人將那柄別在腰間紅粉鞘身的長劍,母親的紅陌,遞給了淩瀟瀟。

淩家這一對姐弟,修為境界相仿。

此刻,俱已手中有劍,並肩懸停。

赤臉、白臉兩頭金毛畜生,在又一次發出刺耳嚎叫聲之後,渾身上下包裹著的那層炫金芒氣,暴漲數倍。

月湧斧和八極小劍,皆被它們用氣機硬生生給震**了開去!

淩真不得已收起了那八柄細小氣狀飛劍,以免落入敵手,亦或遭到拳罡崩碎。

而白衣淩瀟瀟,則在這一刻,傾力橫劍在前,要去抵禦朝自己猛襲而來的那柄白斧。

原是那頭金毛猴子手裏有武器,把持一心槍尾的一端,猛厲一甩,槍頭如電,砸在了神斧月湧之上。

導致那柄雪白短斧,立時改變方向,反倒向淩瀟瀟所在的位置飛速射來,快若奔雷!

深知此擊威速無雙,淩真也使出全力,持著極樂長劍,掃出劍罡,助八姐抵擋那一柄來勢凶猛霸道的斧子。

最終,在淩真與淩瀟瀟的合力扛禦之下,二者均未受傷,突襲強威得到了徹底的化解,月湧斧也重新化作了一團白光鑽回指間納戒當中。

僅僅一個照麵的功夫,淩家二人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壓和衝擊力度。

尤其是淩瀟瀟,曆經適才那兩下奇襲,大難不死,此刻毛骨悚然,實在是膽戰心驚!

懸停高處,金芒奪目的兩頭猿猴,其中那一隻臉龐純白的金猿,當下手裏多了一杆長槍,那是淩真從六姐夫的家中得來的法寶“一心槍”,現已入猿手。

剛剛短暫的交手後,此物被那老猿輕鬆擒獲,拿在了手中,作為玩物一般甩擺戲弄。

就仿佛那一杆足可名震王朝,被譽為“絕厲”的鋒銳神兵,壓根即將不是什麽值錢物事,便隻是一根孩童隨意撿起來的尋常木棍!

金猿個頭不算多高,但兩臂奇長,手中舞棍,姿態甚是華麗。

便好似世間諸般器具,唯有長棍一物,最得它心。

在把一心槍當作一根棍子玩,兀自快活的耍了小半天後,那白麵猿猴慢慢停了下來。

槍身橫著擺在脖子後頭,兩條猿臂搭放於上,一副悠哉至極的腔調。

由於雙猿並沒有繼續著急進攻,淩真十分明白在這種情況下,逃是決計沒法子逃了,便嚐試著開口,衝兩頭金毛凶獸喊道:“二位,是在下剛才鑿開了佛頭法印,放出了你們出來,怎的不好生謝謝我,反倒還恩將仇報,為難於我?”

紅白臉的兩頭金毛猿猴相視一笑,然後兩隻凶獸一起仰著毛絨絨的下巴,放聲大笑了起來。

笑聲震撼天際,百裏可聞。

改用肩頭扛著長槍的白麵金猿,最先發話,此獠嗓音尖銳,佛像碎裂後那一句“俺老謝終於出來了”,正是出自它的口中。

那猿猴笑聲道:“謝謝你?就你這小子也配?我謝天,這輩子不謝一人,隻謝蒼天!”

另外那一麵赤麵金毛的老猿,也笑著高聲道:“不錯!凡間無一人,配被我們兄弟致謝,我謝地,此生唯謝大地不謝仙!”

白紅雙猿,俱是凶神惡煞、殘酷暴虐的秉性,恰若那頭長江裏以人肉為食的江河龍王。

極品凶獸這一物種,可口出言語,與人無異。

二獸之名。

一個謝天,一個謝地!

兩頭成精後給自己冠名姓“謝”的老猿,其實已足有數百歲的高齡了。

謝天、謝地,原本就隻是兩頭修煉有成,在天地靈氣滋潤溫養之下,誕生的具備說話能力,殺力不弱的極品凶獸。

因乃猿猴之屬,與人相似,體內竅穴氣府都和人類頗為相近,故在修行之路上的前進速度,要大大強過其餘品類的成精異獸。

但即便如此,若沒有得到那些巨大“機緣”,縱使他們的修道天賦再強上十倍也不頂用,撐死也最多隻能相當於一個三階憑虛境的修士,僅此而已。

下場不會比那頭江河蛟龍之王好上多少,注定會在此地,被殺力更高一境的劍修淩真瞬殺。

運氣實在太好。

差不多四百年前,這兩頭凶劣猿猴,聯手弄死,並吃掉了一頭魔蛻。

其名“金剛”,魔性靈氣非凡,被二猿吃入腹中後。

那股魔蛻的神通,也進而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轉移,被謝天、謝地據為己有。

兩頭金色猿猴,踩著魔蛻金剛的屍骨,躋身為四階丹元境。

之後,又被它們意外尋覓到了一處修行聖地,一座名為“水簾仙洞”的仙家福地,在洞中開始閉關修行。

如小死般大睡足足三百六十多年!

出關後,五階開光境的兩頭老猿,與各大宗門教派展開廝殺。

大肆掠奪強取仙丹靈物和練氣聖品,以助自身內力境界的持續攀升。

又陰神出竅,進入幽冥地界。

殺鬼物以積攢功德,劃改生死簿,愈發延年益壽,性命不衰。

三十餘年前,聽聞那位號稱青帝轉世的春神歸墟之主端木鼎,在南山南,種植有一大片仙桃林子。

這兩隻得了道的畜生,便趁著端木不備,聯合潛入,快意受用,吃了個大飽。

借此有了扛禦天劫的體魄修為,入六階渡劫境。

再之後,二猿造下潑天罪孽,從一個名為仙豪的年輕道士手裏,偷出了一縷道門神焰。

那縷“真火”,正是仙豪那鼎老君煉丹爐中的焰氣所化。

兩隻手段通天,有了渡劫境的金色妖猴,在充分煉化那些神焰火氣,決意欺心禍亂人間。

引神火,燒遍整整八百裏地界。

大雨澆之不滅,群道束手無策,任憑火焰燒至須彌山。

那場劫難,若無青靈寺的百珠大師及時出手。

恐怕整座大山須彌,都要和火焰山一樣淪為人間煉-獄,山上的僧侶和尚無一例外,皆要葬身火海!

遭到大師以甚深法力擊敗,被巨型佛像鎮壓了三十年後的今天。

謝天和謝地這對金猿兄弟,終於破開了封印,重獲自由,再見生天。

須彌山巔之上,兩大凶惡猿獸齊聚於此。

這一回,卻是已沒了那位青靈山青靈寺的佛門聖人百珠了。

“謝天謝地,二位的這名字起得……”

青袍公子淩真實在沒法恭維這兩個破名兒,“你們就算不謝我,那也沒關係,但好歹也是我讓你們重新獲得了自由,總不該恩將仇報吧,是不是應當放我們二人離去?”

白麵金猿謝天想了想,努了努嘴,與身邊不遠處的弟弟謝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後,咧開那張猿猴典型的凸嘴,眯眼笑道:“可以啊,本大爺今兒心情好,便放你們兩個一條生路,快滾吧!”

淩真應了一聲。

與八姐淩瀟瀟一同往另一個方向禦風而去。

尚未遠離,刹那間毛骨悚然。

有好大一股強猛殺意,自後方襲來。

竟是無數道鋒銳至極的金色氣刃,全部都是從那頭赤麵老猿謝地的口中噴射而出。

浩浩****,凶悍絕倫!

年輕人無從徹底躲避,情勢危急,淩真毅然決然擋在了八姐的身前。

饒是他反應迅捷,堪堪用橫持佩劍,阻擋了些許攻勢,依舊有不少金刃劈斬在了這位淩家大少爺的身上。

若無那件品級攀升不小,融合了青帝法衣的法袍“斬蛟”。

淩真多半就已被那些鋒銳氣刃,當場大幅摧傷肉體,性命大礙了!

護住了白衣“少女”淩瀟瀟,自己也未有受到過分嚴重的傷患。

淩真仗劍懸空。

滿懷怒意的瞪著眼睛,用發狠的目光,仇視那兩頭出爾反爾,可謂卑劣無恥至極的金猿。

雙猿,皆放聲狂笑起來。

口中釋放出鋒刃傷敵的那頭赤麵猿猴謝地,笑得尤其大聲,異常歡樂恣意且囂張。

適才那些銳不可當的強勁氣刃,乃是數百年前那頭金剛魔蛻的神通。

“金剛”被兩隻金色凶猿殘忍擊殺,並一口一口吃掉後。

神通力轉移入了那二猴體內,使得它們可以如此隨心所欲,從腹中放出陣陣殺人鋒氣。

取敵性命,簡直容易萬分,不過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淩真眼睛瞪得極大,惱羞成怒,厲聲喝道:“不是說讓我們走的嗎?你們這是怎麽個意思?!”

那頭肩挑一心神槍的白麵老猿,論輩分出身,是那紅麵猴謝地的哥哥,天大於地,故它名叫謝天。

這猴子邊笑邊尖著嗓子叫道:“蠢呐,太蠢了!你也真是蠢得讓爺爺我都有點兒想發笑了啊!”

長著一張大紅麵孔的妖猴,手舞足蹈,喚作謝地的它,嘯聲不斷,放肆狂笑。

此時的須彌山頂峰,有著與那著名古詩句“兩岸猿聲啼不住”堪稱一模一樣的景致。

兩頭金猿,笑聲連連,敞開了懷的去嘲弄那一對事已至此,居然還想著轉身離開的淩家姐弟。

“讓你們走,你們就走啊?笑死了,那大爺我,若是讓你們去吃狗屎,你們去不去吃?哈哈!”

赤麵金猿謝地狂狷高聲道,“不過你小子身上那件青色袍子,看起來這品級還蠻不錯的,能擋得下那些金風……等過兒弄死你了,就給剝下來自己穿穿看,估計會挺威風!”

謝地的哥哥謝天,則一邊舞弄著長槍一心,一邊對淩家姐弟說道:“走呢是別想走了,不單是你們兩個,今日這整座須彌山上,都絕不會剩下半個活人,我和弟弟兩個,會先將那些該死的禿驢,通通殺個幹淨,然後砸爛山間的一尊尊佛像,盡取須彌山的天地靈氣,徹徹底底,點滴不留!”

手中並無武器的謝地,附和道:“沒錯,等**平了這座須彌山,接下來我們就要去滅了青靈山青靈寺,宰掉那個百珠賊和尚,一雪前恥!”

謝天想了想,糾正道:“弟弟,這事兒還不著急,等咱們兩個都躋身了七階無極境,到那會兒,再去找那老禿驢尋仇也還不遲!”

謝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然發現了什麽,眼睛放光,它快速轉過頭,向著謝天激動叫道:“哥哥,那個白衣服的小丫頭,俺瞧著挺水靈的,要不……你把她讓給我了?”

正在肆意玩弄神槍,接二連三,舞出一陣陣漂亮棍花的謝天,此刻嘿嘿一笑。

本就是凶獸出身,長著一張標誌性雷公嘴的白麵金猿,露出滿臉的邪-**表情,愈發猥瑣醜陋,不堪入目。

謝天叫道:“好哇,那就讓給弟弟你先來吧,等你玩得差不多了,再讓俺老謝來耍耍!”

赤麵金猿謝地頓時嬉笑不已,眼神直勾勾盯著淩真身後的白衣“少女”淩瀟瀟,咽了下口水,絲毫無有收斂醜態,邪笑道:“這小丫頭,嘖嘖,好看是真好看啊,這臉蛋俏的……就是忒細瘦了些!怕是遭不住咱們兩兄弟的輪番上陣呐!”

謝天撇撇嘴,用尖銳的腔調“哼”了一聲,對著弟弟謝地說道:“你什麽意思啊?難不成你想獨吞?我可告訴你,你哥哥我憋了三十年了,都快憋炸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弟的份上,哪兒能讓給你先啊?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

分明是被狠狠訓斥了一番,但作為弟弟的赤麵猴謝地,卻也是絲毫不惱,猶在樂樂嗬嗬的說道:“行,那就聽大哥的,我來先,等我爽完了,再讓給哥哥你。”

謝天又是用猿鼻哼了一下,“到時候給我少使點兒勁,要是給弄了個稀爛,害得老子整不了了,看你哥我不抽死你!”

謝地嬉皮笑臉,對著自己的大哥恭維道:“這你就放心吧,你弟弟我,一貫最會憐香惜玉了,保證輕手輕腳,溫溫柔柔……”

最後那“溫溫柔柔”四個字,這紅臉畜生說得極為緩慢。

再搭配其麵孔上那邪惡無限的**-**表情,實在是萬分的令人作嘔!

足可惡心得幾天都吃不下飯。

被謝地目不轉睛盯著的淩瀟瀟,隻覺即便相隔甚遠,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也都不由自主的倒豎了起來,又驚又怒又懼又怕。

握持母親紅陌劍的那隻小手,卻是更加攥得緊了!

謝天極具洞察之能,目力炯然,他沉著嗓子提醒弟弟道:“那白衣小妮子,有修為在身,不高,但也算不得手無縛雞之力,稍微當心一些便是。”

謝地點頭應聲,伸出猩紅舌頭,舔了幾下自己的嘴唇,臉上神情亢奮,咽著口水道:“烈女啊,那就更有意思了!俺就好這口兒,有個性的女娃娃,貞-潔烈女,真饞人呐!”

淩家九子淩真,猛然朝前啐出了一大口唾沫,怒極的他,每一個字吐出都擲地有聲。

青袍年輕人眼神冷厲,言語清晰的開口道:“人個屁!你們兩隻猴子,也能算得上是‘人’?!區區兩頭被壓了三十年的畜生,一被放出來,居然就這等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依我看,你們不妨改個名字,就別叫什麽謝天謝地,改叫一個無法,一個無天比較合適!”

“無法無天?嗬,這名兒倒是也還不錯,隻是遠不及我們這生來隻謝天地,不謝凡人的‘謝天謝地’要好聽。”

白麵凶猿彎起眼睛,瞧著前頭那個青袍風流、姿容倜儻,毅然擋在了白衣少女身前的年輕人,老猿冷聲問道,“你這小子還算有點膽色,麵對我們兩位大爺,還能如此硬氣!說吧,叫個什麽?告訴俺你叫什麽,爺爺賞你個痛快些的死法!”

懸停空中的那一襲青袍,挺胸昂首,站直身板,直麵遠處那兩頭數百歲高齡的金毛老猿。

年輕人中氣十足,震聲言道:“天神山莊淩真,吾師,是那青靈寺方丈百珠大師!”

此言一出,謝天和謝地同時吃了一驚,顯然是都被那個過分熟悉的佛門高僧的名頭,給震了一下。

半個甲子前的那一天,若不是法號“百珠”的大龍族僧人鎏鼎,正好就在須彌山圓光寺內講經傳道。

它們這一對苦修將近四百年的成精金猿,也不至於被鎮壓在巨大佛像底下整整三十年沒能脫困。

戰鬥落敗,輸於兩掌,被老和尚用石雕封印,壓了三十年不得自由……此等血海仇恨,豈能忘焉?!

“你說什麽?”

作為兩獸兄長的謝天,瞪大了眼珠子,“你叫淩真是吧,天神山莊是什麽地方沒聽說過,但是那百珠和尚的名號,我們可是如、雷、貫、耳啊!”

這“如雷貫耳”的成語,說出口時,謝天一字一吐,咬牙切齒的說了出來。

任誰都能聽得出這是反話,絕無半分恭敬仰慕的意味。

瀚藍洲佛教大師百珠於其而言,壓根就是不是什麽久仰大名的前輩。

正好相反,是巴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大仇人,血海深仇!

謝天的弟弟謝地已然呲牙咧嘴,表情變得尤為猙獰可怖,有涎液自口中流出。

似乎因為暴怒而生出食欲,恨不得立時三刻,就要把那個青靈寺的住持給生吞活剝了一般。

它滿腔狂躁怒意,惡狠狠的道:“難怪你小子有這等膽子,衝著咱們還敢這麽傲氣,合著你師父,是百珠那個該死的老賊禿是吧!哥哥,今兒運氣好,這個小雜-種,可不能讓他死得太快,得一點點把他折磨到死才行,否則難消心頭之恨!”

謝天對此頗為認可,眸中滿蘊了殺機,尖銳的嗓子有些發沉,愈加顯得陰森恐怖、凶惡悍戾。

它嘴角抽了抽,陰著那張白色猴臉,說道:“正有此意。本來俺還想著賞賜這小子一個痛快些的死法,也算對得起他放了咱們出來,但現在,嗬嗬,俺改變主意了!”

金色老猿向前舉平了那天修長的絨毛胳膊,用手裏那杆一心槍的槍頭,死死對準了前麵半空中的那名青袍公子,它衝著淩真放聲大叫道:“接下來,不僅不會讓你速死,我和弟弟,還要盡可能的叫你慢一點去死,讓你受盡各種折磨,最後在無盡的絕望和痛苦當中死去,這樣的下場,才算真正配得上你的身份!你覺得如何啊,淩真?!”

此等情況,有點兒出乎天神山莊大少爺淩真的意料。

他本意,是想著編造一個“百珠大師親傳弟子”的虛假身份,靠著那層關係頭銜,多多少少,暫時對那兩頭金毛畜生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

結果事與願違。

此頭銜,非但沒能鎮住敵凶,反倒還激起了那兩大凶獸的複仇欲望,使其更加凶悍霸道,滿腔盡是憤恨與殺意。

事已至此,淩真也隻得順著下去,使出了最後的一個辦法,驀然大叫了一聲:“你們看看這是什麽?!”

但見年輕人指間納戒一閃,很快,在他的右手之中,便多出了三根金色的細長香火。

並未點燃,故無煙氣飄散出去。

看著那三根被捏在年輕人手裏的佛門香火,謝天迷惑的發問道:“這他娘是什麽鳥東西?”

淩真倒持極樂劍,一手背在後頭,一手捏香,神態鎮定的緩緩道:“此為‘鎏金香’,青靈寺方丈百珠,也就是我的師父,其本名,喚作鎏鼎,而這三根以‘鎏金’命名的香火裏麵,蘊含了我師父他老人家極為豐富的本命真氣……換一種稍微方便你們理解的說法吧。這香火,每一根,都直接相當於我師父的傾力一擊!”

謝天和謝地,登時皆目瞪口呆。

淩真繼續用平靜泰然,渾然不像在說假話的語氣道:“信還是不信,都由你們,反正我是有聽說,三十年前,在這須彌山上,我師父他隻用兩掌,便打敗了二位,確有此事吧?現在這香火,可是卻有足足三根,三香殺兩猿,足矣。”

年輕人的語氣越平淡越輕飄,在兩頭凶獸老猿的耳朵裏起來,便越是宛若震雷轟耳,響徹心扉!

“哥哥,你覺得他……他說得是真的麽?”

謝地麵色焦慮的扭頭問道。

謝天沉默片刻後,皺著眉頭回答:“我反正不太信,總覺得這小子隻是在故弄玄虛,說些胡話騙咱們。但此事非同小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為妙!”

內心知道自己在裝神弄鬼的淩真,麵部的表情,依舊控製得極好,不起風雲。

青袍年輕人鎮定自若的接著道:“隻是這三根鎏金香,是我師父在出門前,贈予我的護身寶物,很珍貴,用之即無,且也隻有三根而已,用過三次後,便即再也沒有,所以,要用在你們二位的身上,還著實有點兒舍不得……所以要不這樣吧,你我,就當沒見過,現在你們既然已經獲得了自由,那麽想去做什麽都可以,我自然不會幹涉,你們也全當不知道有我淩真這麽個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如何?”

謝天開始踟躕不定。

猶豫到底要不要聽從這個年輕人的建議。

謝天則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頭肅然道:“這樣,你且讓我們兄弟,看一看你這香火的威力,隻消一縷即可,是否當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強大!”

淩真眯起眼睛笑了笑,不置可否,沒做任何表態。

手中拿著長槍一心的金猿謝天,頭腦到底是聰明,智慧勝過弟弟太多,又道:“你別怕浪費嘛,殺我和我弟弟,一縷香火肯定不夠,定然需要兩縷!畢竟當年你師父百珠和尚,也是用了足足兩掌,才將我們擊敗的。你若是用出一縷之後,其威誠然如你所說,幾乎等同於老和尚的全力出手,那麽到時候再商量也不遲。或許屆時,我們兄弟當真會投鼠忌器,就此放你離去也說不定呢?”

淩真喟然長歎一聲,搖了搖頭,“謝天啊謝天,你能活到今天,真的要好好謝謝蒼天。當初,若非我師父他老人家慈悲為懷,不願殺生,你和你弟弟又豈能還苟活於世?早就被一巴掌拍死了!你該不會真以為,我師父全力出手,沒法一擊就叫你們這二人……不,二猴當場去世吧?”

這兩頭擁有六階渡劫境的金毛凶獸,再度陷入了無言的狀態,麵容肅穆,沒剩半分笑意了。

“所以說啊,如果不想被我一口氣全殺了的話,就莫要繼續糾纏,我也實在不願白白在你們身上浪費一縷寶貴的香火。”

淩真一邊慢慢與八姐往後撤去,一邊舉著三根鎏金香道,“那麽,就這樣吧,希望二位過得愉快,我和我姐,就先走了……”

眼見青袍、白衣的那對男女即將離去。

白麵金猿謝天麵沉如死水,它快速來到弟弟謝地的身邊,默默湊近到其後邊,低聲道:“弟弟,你也不願這兩個家夥就此逃走吧?你隻要肯幫我,那個姑娘到手以後,哥哥我堅決不碰,都是你的,想怎麽玩都行!”

還沒等謝地如何反應過來,它隻覺整個身子不受控製,被一股後方湧來的巨力猛然推縱。

一下子就身不由己的朝前極速撲去。

“弟弟,你先去替我探探那根香火的真假!”

耳中聽得了哥哥的這句話後,謝地瞬間明白。

謝天竟是要讓自己來當擋箭牌,以試探出那三縷香火究竟有無真實殺傷力。

心頭大駭的謝地,驚懼交加,在前衝過程中,腦中思緒飛轉。

這猿猴,此刻決計要傾盡全力。

用最快的速度爭取一擊斃敵,趁著那青袍年輕人沒來得及使用香火,便取走其性命!

上空一道金色的弧光閃過,那是裹挾著金芒的老猿謝地,身形所過之處。

由於存好了盡快殺人的打算,這一式強攻,沒有半點兒收力。

威猛得無以複加,摧枯拉朽!

“這孽畜的手段好生歹毒,無情無義,連弟弟都舍得說不要就不要……”

淩真目眥盡裂,麵對那頭朝自己猛襲的金毛老猿,腹中唾罵一句謝天。

及時吐出真氣,點燃那三根香火。

霎時,便有濃濃的三縷暗金色煙氣,自香頭飄**而出,浮現在了淩真的身前位置。

謝地見到那團模樣詭異的佛門氣機,隻當年輕人適才口中所言句句屬實。

三根香火齊燃,那便等於是百珠老和尚三招全力以赴的進攻,自己哪兒還會有命在?

必定是頃刻休止。

怎料那團暗金霧氣裏,並無任何異象產生。

更沒有出現所謂的“一香殺兩猴”這等恐怖事態。

謝地大奇。

而其兄謝天,則是立時便看出了門道,興奮無狀,發出陣陣猿猴嚎叫,“弟弟,那廝果真就隻是在騙人而已,你不要害怕,隻管出拳,速速取走姓淩的那小子的命!”

赤麵猿猴謝地聽了哥哥謝天的話後,當時便橫生無限的勇氣和膽略,豪氣幹雲。

謝地對那位於金霧之後的青袍客淩真大叫道:“淩家小子,快點給俺過來拳下領死!”

金芒迅猛,拳罡磅礴,謝地衝鋒而近。

一拳頃刻遞送而出。

那團內蘊佛門氣數的真力霧氣,根本無從抵禦那妖猴的拳攻。

當場即被轟開,四處飄散。

強力罡氣直直襲來,簡直避無可避。

淩真深知,當下禍事已在須臾,不得已再一次推開了自家八姐,運足真氣覆於極樂劍刃之上。

同時禦出了金色氣態八極劍,以輔助自己抵禦強敵來犯。

終究是大大低估了謝家兄弟中那一頭赤麵金猿的實力。

這一拳所帶來的殺傷力道,相較適才突如其來的那一擊,其威勢,要大幅攀升,堪稱在短時間內出現了暴漲!

個中根由。

是那謝天之弟謝地,從三十年佛像封印內初次現身後,長久以來,未有舒展筋骨,筋脈竅穴略顯堵塞,運轉不暢。

故而所出的勁道,遠遠稱不上最強,談不上“全力”二字。

這一下已是全然不同。

向淩真遞出的這第二發拳招,已然絲毫不遜色於山莊酒肉兩大神將,計都和羅睺的傾力殺招。

搞不好甚至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始料未及這一金毛畜生的拳力,居然會強猛至如此境地。

淩真大吃其虧。

有妖獸芒氣湧出,那股拳頭罡氣滲透入體,金猿謝地的那顆拳頭,又一次結結實實砸在了極樂劍的刃身之上。

這一回,饒是有那殺力不凡的八柄法寶飛劍加以阻滯,且做好了足夠的準備,那襲青袍,仍然無力扛禦。

整個人驟然失控,身子再難由己心意,被此拳,硬生生打得倒飛出去不下三百丈之距!

一拳便再度打飛了青袍年輕人後,謝地豪情勃發,胸中填滿意氣。

好似被自己打得倒飛百丈之人,不是什麽淩真,而是那位青靈寺方丈百珠大師一般。

山頂上方,又有悠長回**的猿啼叫聲響起。

聲聲灑然,歡脫情緒異常的飽滿。

在明確了淩真並無甚麽真的殺手鐧後,那頭白麵金毛的妖猴謝天,亦用嘹亮的嗓音大嚎起來,放肆而叫:“弟弟,你替我去打死那個叫淩真的小子,我幫你去擒了那個白衣小丫頭!”

說著,那頭姓謝名天的金猿,便即以飛快的速度,向那少女模樣的白衣姑娘淩瀟瀟衝掠而去。

淩真心知肚明。

自家瀟瀟姐修為不高,實戰能力更是孱弱,即便有母親的那柄紅陌劍在手,也斷不是那金色畜生的對手,情勢凶險,真正十萬火急。

挨了一拳而嘴角淌出大量獻血的青袍客,大有火燒眉毛之感。

為了挽救八姐,青袍公子一咬牙,不顧自身安危,和內傷嚴不嚴重。

決意祭出最後的王牌。

也就是那一縷足可摧滅萬物,平日裏一直存放在膻中府海內的“至尊劍氣”!

待用了那縷魚幽琮的劍氣擊殺掉金猿謝天,再呼喚計都、羅睺兩人出來對付謝地,也還不遲。

計劃基本妥當。

那縷至尊劍氣將出未出之際,目力上佳的淩真,瞳孔猛地放大。

隻因即便相隔了三百餘丈,他還是清楚的看見白衣瀟瀟姐的身邊。

便好似憑空而至般的出現了一人。

是那一個披穿著寬鬆至極的紫綠僧袍,體格與淩瀟瀟並無過大差別的禿頭小沙彌!

不論淩真還是淩瀟瀟,這一刻,都異常震驚訝異。

因為他們頭腦裏都異常清晰的記得。

這個長相可愛、姿容秀氣的小和尚,不分明就是那位告誡淩家姐弟速速逃命,晚了便要來不及的大佛樓樓主……綬紫?!

謝天也被那個陡然出現於此的小和尚嚇了一跳。

定睛瞧去,卻看到隻是個又瘦又小的年幼沙彌,便又渾然不懼。

老猿膽氣無限的笑出一氣,旋即,張開了長滿獠牙的大口。

有無數鋒利異常的金色氣刃,自其嘴中飛掠而出,殺向前方。

管你是何方來的神聖,吃俺一陣金風再說。

若是弄虛作假、本事欠佳之人,便給老子乖乖上路上西天,死個痛快!

看著迎麵而來的一道道利刃金光。

那名唇紅齒白,腦門剃得鋥亮如鏡的小僧,竟是無動於衷。

他腳踩虛空,立在那名白衣“少女”的身邊,隻是輕飄飄的抬起自己手臂,一甩袖子。

僧袍大袖震**之間,一麵韻力流轉的氣機巨牆,在“綬紫”和淩瀟瀟的身子前方現出。

當即便將那些殺人金刃擋在外麵,一道,也難以穿入!

謝天一下子被這震撼的一幕嚇到,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

那名紫袍小僧。

發話了。

隻是這一次,他說話的口音,再不複那份幼態的童真童趣,連半分稚嫩也無。

換了一副中年人獨有的那種腔調。

深沉而雄渾。

其造型模樣絲毫未改,隻是說話的聲音已大大不同了!

小和尚綬紫處在氣機巨牆之後,金刃鋒芒已全效,牆後者,安然無恙。

保護了淩瀟瀟不被氣刃傷害的他,對著牆外的那頭金毛猿猴緩緩道:“我辛苦種出來的那些仙桃,滋味兒可還算好麽?”

被金色芒氣覆蓋通體,單手把持著長槍一杆的妖猴謝天,登時驚得動彈不得。

呆若木雞,噤若寒蟬,如同被那五雷轟頂!

而另一邊,莽夫心性的謝地,則仍是發狠般朝那淩真遞出著攻勢。

罡氣充斥四野,半空中殺機滾滾,一片漣漪彌散。

就在淩真被打得隻有擋架之功,而無半分還手之力時。

更高的天空中,日光萬丈,雲霧散開。

蒼穹處。

赫然出現了體型足可媲美數尊“鎮猴佛”的巨大佛像!

巨佛通身炫金,氣態威嚴鼎盛,寶光無極。

有一言,自那尊佛陀神像的口中發出,若西方世界如來傳話。

赤麵妖猴謝地,立時駭得是頭皮發麻,在空中跪了下來,做那匍匐朝拜之姿,哀求道:“俺知道錯了,求大神饒性命,饒命啊!”

淩瀟瀟身邊的那名紫袍小僧,忽然笑著道了一句:“現在知錯,晚了。”

那具有著近千丈身軀的龐然金佛,大道壓蟻般,遞出了一隻寬厚巨型的手掌。

對準了那頭認錯態度還算誠懇,但已經為時太晚的金猿謝地。

大掌就此落下。

金光無邊,佛法更是無邊!

那一刻被徹底喚起了三十年前那份記憶的謝地,心中萬分絕望。

隻是頹廢跪著,閉目受死。

為何不加以反抗?

因此佛尊巨像神通之大無量,猶在百珠和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