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管不著

淩真一吼,其聲之響亮霸道,似要把那扇已經凹進去一個坑的道宮大門,給硬生生震得塌陷!

那個弱裏弱氣的白袍小道士,幾乎要被嚇破膽子,忙不迭就轉身回去,撒瘋似的大踏步而奔,去通報自己的師父。

過了一會兒後。

隻見一名身穿粉色道袍的長須道士,急匆匆,幾乎以倒履相迎般的虔誠態度,從宮內,趕至了自家大殿的正門口。

與其一同出來的,是一個相貌眼眉都與淩星垂很相似,但又頗有出入。

發髻紮得十分精致漂亮的女子。

胡須蓄得挺長,但由於容顏相貌都太過不佳,小眼睛大鼻子,皮膚發黑且不平滑。

故而顯得並無甚仙家氣度,隻像是個再尋常不過的道家中人。

穿著的那件粉袍固然亮眼,但沒法給他突出什麽吸引人的氣質。

反而因為“粉”之一色太亮,導致在外人看來,整個人的臉愈發顯得黝黑。

黑臉長須的粉袍道士,此刻終於來到了宮門處,來到了那個叫嚷著“讓你們師父出來見老子”的青袍年輕人麵前。

看著臉上猶有怒意的淩真,粉袍道士欠身,立刻就誠惶誠恐的發問:“淩少爺這是……”

沒等道士如何詢問,氣不打一處來的淩真,便用音調極為張揚的嗓子道:“陸大宮主啊,你這教徒弟的本事,可真是牛大發了,堪稱蓋世無雙,就算是人族十大高手加一塊兒,都決計是比不上陸宮主你的一半!”

發髻紮得秀氣精美的女子,心情瞬間極差,她瞪著美眸,喝道:“九弟你在說什麽啊?!為何好不容易見一次,一見麵就要這等陰陽怪氣的亂講話?”

這名幫著粉袍道士講話的女子,毫無疑問,正是淩真和淩瀟瀟的五姐。

天神山莊莊主的第五個女兒,淩挽髻!

而其身旁,此時噤若寒蟬的粉袍道士,則正是這座桃花宮的一宮之主。

雖無大道境修為,但有幸位列“準”人族十大高手之列的陸敕。

即淩挽髻的授業師父,兼山上道侶。

淩真適才一言,原本僅僅在嘲諷陸敕陸真人培養出了趙修寒那樣一個喪盡天良的狗徒弟。

但無意中,其實也罵到了淩挽髻,故這名淩家五郡主,理所當然的要站出來說話,為自己,也為了道侶出頭。

淩真皺著眉,仍是沒什麽好的口氣,“五姐你先別說話,讓我與這位誨人不倦的陸大宮主好好的來言語一番……不,準確來說,應該是‘理論’,我這個當晚輩的,修為淺薄,眼界窄,不通什麽道門裏的奇詭術法,打是肯定打不過陸宮主的,也隻好靠著一張嘴,講一講這個‘理’。他陸大仙人,道法再高,再怎麽天下無敵、人間無雙,也須守一些理吧!”

即使弟弟都說了讓自己別插嘴,可身為淩真本家五姐的淩挽髻,還是受不了自己心愛的道侶,被弟弟這等冷嘲熱諷。

淩挽髻秀眉緊蹙,忍不住叫道:“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嘛,你倒是快些說啊,你怎麽保證一定是你站理?什麽事情講明白了再說!”

一身粉色長袍的陸姓道士,當下低著頭,想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等不可饒恕的罪過。

像個戰戰兢兢的犯錯孩童。

居然讓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淩家大少爺,生氣成了這般誇張的模樣,真是罪不可恕!

淩真冷笑了數聲,抽著嘴角,諷刺道:“好哇,難怪老一輩的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真是半點兒錯都沒有!你淩挽髻這才跟你師父結成道侶多久啊,胳膊肘就這等往外拐了?我可是你血濃於水的親弟弟,你不向著我,反倒向著外人,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要論口才,往日一同生活在通天月桂上的淩星垂,要淩家五郡主挽髻強上許多。

畢竟五女淩挽髻性子雅致,更多喜好刺繡女工之類的事物,較為儒靜,對於與他人爭吵這種事兒,“戰鬥力”遠遠不及四姐淩星垂。

故眼下這等情況,淩挽髻已一時啞然,不知該用何等言語作為回應,來“攻擊”自己的親弟弟淩真。

名挽髻,同時發髻確實挽得極美的淩挽髻,看向了一旁的道侶陸敕。

瞧著這位堂堂道門桃花宮的宮主,竟是被迫低下了那顆極有可能排入人族十人榜單裏的頭顱。

默默的垂首接受淩真的訓責。

淩挽髻頗為無奈,搖搖頭,歎出一聲。

淩真這個山莊少爺的古怪脾氣,自己當然是在清楚不過。

隻是自己這個仙家的道侶陸敕……唉,真是哪哪兒都好,好得不能再好。

唯獨這脾氣一塊兒,當真是太過懦弱了些!

絲毫無有與他人起衝突的魄力。

好似出世入世,皆可與世無爭,給所有人都讓道。

這恐怕也是陸敕分明現如今已修為戰力非凡,卻仍無法躋身人族十大高手之列的原因之一。

有時候,淩挽髻會偷偷想,若是自己的弟弟淩真擁有陸敕那般驚世的實力。

那麽定然會去選十大高手裏較軟的一個“柿子”,並竭盡全力的捏碎它。

使得自己能夠占據那人原本所在的地位排名,揚名天下。

可陸敕不行。

既不行,同時,也確確實實是不想。

道家講究無為而治,此乃教派旨意也。

可饒是徒兒兼道侶的淩挽髻,都對此相當苦惱。

清修歸清修。

你這“無為”的日子,是否過得有些誇張了?

阿敕,你可是錦繡王朝內部,道家正統一脈當之無愧的第二人呐,好歹給我為上那麽一為,不蒸饅頭爭口氣,行不行?

淩挽髻歎完幾口,桃花宮宮主陸敕還是默不作聲,隻是低頭噤言。

淩家第五號女兒淩挽髻心情複雜,但不至於生出什麽怨懟和不滿情緒。

她又不是四姐淩星垂那等說話從來不過腦子,言語從不為他人考慮的家夥。

所以即便道侶不喜歡,也從來不會與任何人爭辯,她也隻能用那種可以用“怒其不爭”四字來形容的眼神,去瞪著粉袍大真人陸敕。

而立在較遠處的人族道術最強者仙豪,看著宮門口的那一幕,心頭無限竊喜。

天幸!

虧得惹了哪位淩少爺的人,不是自己。

否則不單單要被淩真用言語各種“炮轟”,搞不好在星垂的身上,都討不好半分便宜了。

萬一淩星垂“倒戈”向親弟弟,那麽就更加完蛋,雙炮奇轟。

那他這位香火供奉無窮極的仙門頂尖高真,瀚藍洲大天君仙豪,隻怕要當場被罵得身亡道消,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了!

淩真用鼻子哼了一口氣出來,盯著粉袍真人陸敕,用甚是不快的語氣道:“陸宮主啊,要不要我去花些銀子,幫你請個江湖郎中?”

做好挨訓準備的陸敕,忽然抬起了頭來,一頭霧水,“啊?什麽……江湖郎中?”

淩真點點頭,“對,而且必須是那種水平一流,藥到病除的好郎中才行,換成一般手藝的郎中,想要治好你陸大宮主的耳聾之疾,隻怕甚是為難,回天乏力!”

一邊站著的紅袍天君仙豪耳力極佳,在遠處聽到這兒,不禁腹裏讚歎一句:“絕了,好一個嘴皮子開過光的陰陽高手啊……”

四姐淩星垂則站在仙豪的身邊,對自己這個堪稱五毒俱全的親弟弟點評:“我就這一個弟弟,我爹娘,也就這一個兒子,自然從小就萬千寵愛於一身,嬌慣得太過頭。這脾氣衝得呦,本以為在歸墟裏待夠四年,出來後能多少改好些,結果還是這樣,真讓人沒辦法!”

仙風道骨超絕的仙豪,咧嘴笑道:“我知道的,從前,你弟弟來我的大玄通觀裏,就因為我不小心說錯了句話,差點沒把那尊供奉起來的真武雕塑給砸爛了。

淩星垂看了眼已經不再是大玄通觀觀主的仙豪,挑眉道:“還有這事兒?怎的沒聽你跟我提起過?”

仙豪一臉沒所謂的恬淡表情,鬆快的說道:“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況且那尊真武塑像到最後也是好好的,沒被砸毀,我也就不計較什麽了。”

淩星垂斂眉,沉沉歎息了一下。

這一下,比五妹淩挽髻適才所歎明顯長很多。

站在這對仙家道侶邊上的淩瀟瀟,見四姐那麽重的歎氣,忙道:“不要歎氣!四姐,娘說過的,歎氣會變老,不好看了!”

淩星垂麵上浮現笑意,伸手揉了揉八妹的小腦袋,道:“好,不歎氣,聽我妹妹的話。對了妹妹啊,你怎麽跟弟弟他一塊兒來了這桃花宮?”

淩瀟瀟想了一下,便把自己之所有出門的原因都給講了出來。

大概就兩個點,一是悶在家裏實在無聊,二來就要去南海鮫神海域找七姐淩易水玩兒。

而此行,明麵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則是南下。

去討伐清剿那座號稱錦繡王朝最後一個魔道門派的白骨劍宗,替天行道。

淩星垂此時聽了八妹的言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淩家四女在確認了有五千真武營鐵騎,和兩員護莊神將,都在酒肉歸墟裏待著後。

便內心踏實,覺得此行應該不至於出現什麽太過嚴重的安危。

也就不打算多管些什麽了。

其實,就算淩星垂當真想管,那也沒什麽管的可能性。

淩真這位天字一號大少爺用不著多說什麽,就算作為神元藩王的老爺淩璞來了,多半也管不住他。

而八妹淩瀟瀟,作為淩大藩王最小的一個女兒,平日裏的性格行為,極其任性灑脫。

正如同一個稚氣未脫的幼小孩童,過得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從來不喜被人要求怎樣怎樣。

說了我也不聽。

也正是因此,四姐淩星垂明白,自己不需多說些什麽,說了也是白浪費口水。

雖不用說。

但做,多少還是需要做一些的。

淩星垂轉過頭,對仙豪說道:“豪哥兒,你傳我妹妹一些道門的術法神通,這樣她在外麵更有防身之能,好嗎?”

聽得心愛的山上道侶用上了“好嗎”這樣的委婉語調,仙豪快意一笑,灑然的不假思索道:“好的啊,這等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自然願意得很!”

淩星垂性子十分豪放,立時湊過去,也不避諱妹妹在場,就那樣在仙豪的右側臉頰上親了一下。

後者被親。

那張十分仙氣清俊,宛若玉雕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甜蜜快樂的神色。

就似食不果腹的窮人家孩子,偶爾吃到了一串冰糖葫蘆那般開心!

淩瀟瀟看著這對親熱不顧及他人的恩愛道侶,小嘴一嘟,不太開心的說道:“你們兩個也真是的,哪有當著別人麵親的啊?一點也不知道害羞。”

淩星垂當即哈哈一笑,“這有什麽的?八妹,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不會再這樣容易害羞了。”

淩瀟瀟嘟著嘴,小聲嘀咕了一句“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啊”,然後想到了什麽,開口埋怨道:“我要是能像你,還有五姐那樣,有個那麽厲害的師父就好了,大姐和三姐也是,有嬴春和端木鼎帶著……所謂‘名師出高徒’,修行之路上處處都有師父指點,必然是順風順水的,不像我,從來沒師父,就不太行了,修道之路著實艱難啊。”

淩星垂表情溫柔,笑眯眯的伸出手,再一次摸了摸妹妹腦袋,“你可以學學二姐嘛,多年前二姐沒出走之前,就是跟著咱爹一塊兒練武的啊,說不定,等你習武大成,離開山莊後,能夠成為咱們錦繡王朝第二位女子武神哩!”

淩瀟瀟搖頭,表示不願意如此,“我可不想當什麽武神,拳頭再硬,我也不喜歡,我……我想當劍仙!可惜,我沒有本命劍,怎麽都煉不出來一柄,連劍修都當不上,隻能自顧自勤勉練習劍術,可這樣的進步實在太慢,這輩子,怕是沒法子實現夢想了。”

淩星垂好意安慰:“沒關係啊我的好妹妹,莫要自暴自棄,不喜歡打拳的話,那你不如就跟娘練劍,照樣也能飛速成長,在劍道一途登高望遠的。”

淩瀟瀟微微一歎,“算了吧,娘身子那麽弱,常年臥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還吵著讓她教我劍術,那豈不是太不孝順了?我也不想那樣自私自利,還是自己看各類修行秘籍,自行摸索吧。”

這位穿有雪白衣裳的“少女”,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盡可能用自信的腔調說道:“或許有一天,我真練出了自己的本命劍,等那天到來,娘親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的,就像她得知弟弟有了本命劍的時候一樣高興!”

淩家四女淩星垂點頭,為自己的親妹妹淩瀟瀟豎了個大拇指,鼓勵道:“那你可要努力加油咯,爭取早日開竅,早日讓娘她親眼看到你禦劍飛行的神仙模樣。”

淩瀟瀟仰著頭,甜甜的道出了一聲“好”,“真想早些看到娘那樣快活的表情啊……”

道宮正門口處。

淩真若帝王般挺胸站立著,立在這座龐大宮殿的宮主麵前。

就似一個道理占盡的私塾先生,在看著一個不成器不成才的晚輩弟子。

一身粉袍的桃花宮宮主陸敕,此時此刻,他雙目皆瞪得極大,滿臉盡是震驚的神情!

他目不轉睛的看向了淩真手指指向的那個位置。

清清楚楚的瞧見了自己的首席大弟子趙修寒,當下正被那根金色縛仙繩,似螃蟹般五花大綁,渾然沒有動彈絲毫的餘地。

“看見了沒?你的好徒弟,叫趙修寒沒錯吧,這廝養了頭吃人不吐骨頭的極品凶獸,江河龍王,會說話,個頭出奇,比尋常的蛟龍都要大出不少,不過已經被我宰了。”

淩真眯眼看著陸敕說道,“這個姓趙的,心疼自己的寵物被殺,就以桃花無情訣的最終式來對付我,我祭出本命劍後,他自覺鬥我不過,轉身便逃,結果被我生擒了。得知此子是你愛徒後,我就帶著他來到了你陸宮主的這座桃花宮,然後你猜怎麽著?這個姓趙的小犢子,居然召喚出了一座叫什麽伏魔符籙的陣法,要將我和我八姐淩瀟瀟給一並鎮殺在其中,那陣殺力強得忒厲害,不愧是你陸大仙人的得意之作,差點給這姓趙的得了手。若無我四姐夫仙豪,及時趕到此地,想必現在我淩真,已經是個連囫圇屍首都沒有的死人了。”

陸敕聽得滿頭大汗,心驚肉跳,眼珠子險些都要掉落下來。

陸宮主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木訥之人,眼下麵對如此情況,當然也不會說些什麽來嚐試為自己開脫了。

畢竟,趙修寒確確實實是陸敕的門下愛徒,此事斷然不假。

既然是徒弟犯了錯,而且犯錯所用的“工具”,還是師父所贈,那麽理所應當的,師父逃不開幹係,撇不清責任!

而站在陸宮主身邊的淩家五女淩挽髻,得知了弟弟淩真適才竟是經曆了那麽一場異常險峻的戰役,差些便要在此處丟掉性命。

無不為其感到後怕,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隻能那麽幹站著,聽弟弟數落自己的道侶兼師父陸敕。

淩真依舊得理不饒人,道:“所以我才說你陸大宮主,該去尋個好點兒的郎中治一治耳疾,宮門外頭那麽大的動靜,在裏頭竟是半點兒也沒有聽到。”

陸敕胡亂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小聲低著頭解釋道:“多半是我那孽徒,通過屏息神通,操控法陣,將陣內大道運轉所發出的聲音,通通隱匿了起來……”

“行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淩真很不耐煩的說道,“事情已經發生了,鐵一般的事實就擺在了眼前,情況就是,本公子差一點點就被你徒弟殺了,陸宮主,你這個當師父的,是不是應當稍微表示表示。”

陸敕低下頭思索一會兒,抬起頭正色道:“淩少爺,貧道,這就去好生懲戒一番那個姓趙的孽障!”

淩真不置可否,僅是看向自己的五姐淩挽髻,淡淡道:“那就看陸大宮主舍不舍得下這個毒手咯。”

五姐淩挽髻凝視著淩真,視線片刻不移,似乎企圖通過眼神告訴弟弟別欺人太甚,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淩真卻是衝著親姐姐邪笑一下。

這對姐弟之間的感情自小,便很是不錯,可謂心靈互通。

淩真的眼神當中,似乎是在說著——“這件事兒是老子占理,我想怎麽來就怎麽來,你就算是我親姐,你也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