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魔蛻榆錢

金元城南部。

鼎盛拍賣行門口。

一對姐弟相互依偎著,仿佛天大地大,他們什麽都沒有,就隻有彼此。

不論誰離開了誰,都決計是活不下去,隻能一死了之,離開這個悲涼無限的殘酷世界。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相依為命”!

這一對可憐兮兮,又彼此緊密相擁著的姐弟,其中那個“姐姐”,約莫不到二十歲,撐死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

而被姐姐抱得緊密,幾乎動彈不了的“弟弟”,則至多隻有十一二歲的年紀。

“姐姐,你說咱們的‘小金’,賣出去能值多少銀子?”

那個弟弟忽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身材明顯比弟弟高大很多的姐姐想了想,如實回答道:“不知道,但肯定能值能多錢的,拍賣行要抽掉兩成,剩下的所得,都是我們的,那必定是很大的一筆錢。”

頓了頓,她又額外多補充了一句,“夠用很久很久。”

弟弟兀自想了一會兒,臉上露出燦爛笑容,“那……我們是不是能吃得起燒雞了?”

姐姐笑得眯起眼睛,點頭道:“是啊,到時候咱們有了銀子,別說燒雞,其他你想吃什麽山珍海味,姐姐我都帶你去吃,大飽口福,吃個過癮!”

弟弟聽了姐姐這話,興奮無比,表情無限亢奮,叫道:“好哎,太好了!”

弟弟努力扭過頭,正視著姐姐的臉,小小的人兒有一點兒嚴肅,他使勁裝出一副人小鬼大的腔調,“姐姐,我不要吃什麽山珍海味,我隻要姐姐給我買一隻燒雞,燒鴨燒鵝也可以的,我們一人一個大雞腿,能就著兩大碗米飯下肚呢,吃得飽飽的!”

姐姐哈哈一笑,柔聲道:“兩大碗米飯?你也不怕把小肚子給撐破了,平日裏,一碗有時候都吃不完呢。”

弟弟害羞的笑了幾下,“那是我怕自己吃太多,姐姐就不夠吃了,所以才故意少吃些的,如果有大雞腿,別說兩碗了,連三碗……不,四碗我都可以試一試!”

姐姐伸出手,輕輕揪了幾下弟弟的鼻子,笑道:“好,那以後每天都給你盛兩大碗的飯,看你吃不吃得完,吃不完,看我打不打你的小屁-股。”

弟弟嘟起嘴巴,“又打屁-股,姐姐,娘在世的時候經常打我也就算了,現在娘去世了,怎麽換你來打我了?”

姐姐收著力,用手掌在弟弟的腦門上拍了一下,“打你怎麽了?本來照常理來說,應該是當爹的打自己兒子,可咱們爹過世得早,所以娘才會從小打你,現在娘也病死了,那就該換我了,那句話怎麽說來……對了,子不教,親之惰,我現在是你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打你,難道讓別人來打你麽?”

弟弟啞口無言,被姐姐的伶牙俐齒給折服了,他隻得低聲道:“好啦姐姐,我發誓以後對你好,長大了掙很多的錢給姐姐你花,不要打我好不好嘛。”

姐姐不置可否,嘴角掛著明顯的笑意,眼神裏柔情濃濃。

弟弟忽然說出的這一句話,讓姐姐心頭莫名疼了一下,如同一塊軟肉被揪住了一樣。

弟弟低著腦袋,小聲道:“姐姐,你說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可你也一樣的啊,我也是你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姐姐聽罷,眼眶有些發紅,點點頭,又緊了緊抱住弟弟的胳膊,語意溫柔至極的道:“好弟弟,你說得沒錯……”

就在這時,有個極為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

從大門內,邁著大步走出了一個麵目可憎的男子。

他身上穿著拍賣行人員統一的服飾,一看就能知道,此人是專門為此行服務的一員。

那個凶霸霸的男人來到門口後,打眼一瞧,看到了那一對衣著質樸寒酸的姐弟,眉頭一皺,十分不滿的扯開嗓門道:“喂喂,哪兒來的兩個窮鬼!這裏是鼎盛拍賣行,也是你們這種人能來的地方?快滾,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

弟弟眼神惶恐,在姐姐的懷裏瑟瑟發抖。

很顯然,他被那個男子的吼聲給嚇到了,小孩子的膽子就如針眼那麽大,很容易就被嚇到。

而姐姐畢竟已經快有二十歲了,再也不可能像弟弟那麽膽小怕事。

已算不得少不經事的她,沒選擇站立起身,而是梗著脖子,對著那人大聲的喊道:“憑什麽讓我們走?我們的東西在裏麵拍賣,我們要蹲在這裏等著拍賣結果呢,走不了!”

那個出來負責趕人的男子,頓時被氣笑了,他自顧自的哈哈大笑了一陣。

接著,男人用極度鄙夷的目光,掃視了一下衣著粗鄙的姐弟倆,語氣極度輕蔑的說道:“真是笑死老子了,你們兩個能有什麽值錢的玩意兒?有甚資格來我們拍賣行賣東西?你當我們這邊是收破爛的地方嗎?真是荒唐可笑至極!若你們真是賣家,那麽理應舒舒服服坐在裏麵的位子才對,怎可能坐在門口?”

姐姐自知占理,仍是大聲回應:“是你們不讓我和弟弟進去的,說是我們的衣服太髒了,容易把裏麵的座椅弄髒,所以讓我們留在外麵等著。還說等東西賣出去了以後,收走兩成的利潤,剩下賣得的銀子會給我們。你別趕,等我們拿到銀子了自然會走的!”

那個男人臉上浮現出怒容,帶著些惱羞成怒的意思,罵道:“你這腦子缺根弦的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打死老子也不信你們真有貨物能在裏頭賣。說,你們賣的是什麽?”

姐姐想了想,仰著下巴道:“是一隻靈獸,很稀有很稀有的那種!”

“哈哈,真好笑,那你告訴我,是什麽品種的靈獸?”

那個男人挑眉問道。

姐姐有些遲疑的說道:“這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很稀有就對了,它的額頭上長了一隻角,很漂亮的……”

那個男人笑嘻嘻的樂嗬個不停,全然沒有相信這個女娃娃的話,隻是覺得有意思,便順著這話問道:“呦,還長著角呢,是獨角獸啊?”

姐姐搖頭,道:“不是獨角獸,它小小的,跟……貓貓狗狗差不多大。”

男人沒什麽好脾氣,索性翻了臉,瞪眼厲聲嗬斥道:“行了行了,老子沒空在這兒跟你們扯閑屁,連自己要賣的是個什麽都不清楚,就跑來這兒騙人,真是說假話不打草稿,鬼才能信你們呢。”

男人快速提起一腳,在姐姐的腰間踹了一腳,雖沒有多麽用力,但這一下,已經讓姐姐往邊上倒去,結實摔了一跤。

弟弟在姐姐的懷裏,有姐姐的身子作為防護緩衝,故而沒怎麽受傷,但他到底不是什麽特別愚笨的傻子,知道姐姐這下必定摔得不輕。

年紀小小,身體更是小小的弟弟瞪著眼睛,用童稚味很重的嗓音叫道:“你幹什麽啊你?!幹嘛踢我姐姐?”

那個適才踢出了一腳的男人冷笑數聲,仍不改輕視的高傲神色,用下巴看人,“就踢你們了怎麽著吧,你們能把老子怎樣?兩個窮酸的賤玩意兒,臉上餓痕那麽明顯,一看便知是餓死鬼投的胎,活該這輩子受人欺負!滾滾滾,快點滾到別的地方去,這兒不讓你們討飯,要做白日夢也到別的地界去做,想來這種地方賣東西,下輩子吧!”

說著,他便又抬起一條腿,可還沒等這個喪心病狂的家夥踢出第二腳。

猛然間,該男子發出了一聲極為刺耳的慘叫。

姐姐瞪大了眼睛。

她清楚的看見,那個男人一瞬間就倒在了地上,兩隻手抱著自己的右腿,口中慘叫不絕,隻是一個勁兒的在地上打著滾,一刻不停!

弟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呆了。

小小的眼睛裏大大的迷惑,驚恐的神情,很快充斥了他的一整張臉。

而姐姐此時則抬起頭,全然不顧地上那個慘叫著的男人,不到二十歲的少女,一雙煥發青春光彩的眼睛裏,出現了春日裏暖陽般的情動之色。

隻見有兩人朝著這邊緩緩走來。

一男一女。

女子個頭小小,長相尤為秀氣可人,一雙眼睛呈現出櫻紅的顏色,和常人的瞳孔眼珠迥然不同,極具個性與神采。

雖然她身材頗為矮小,但光靠著這一對不凡的眼珠,就足可讓她整個人的氣質有巨大的提升和飛躍。

而那一名男子,則更加是驚為天人般俊秀。

讓女子隻要一看見他的外貌長相,就目眩神搖。

覺得人間有如斯般非同小可的風流男子,真乃人間之福!

穿著破爛庸俗衣裳的姐姐,自知自己的穿衣不甚好看。

但當她此時此刻,親眼目睹了那名男子的衣裳後,她徹底自慚形穢到絕點,覺得自己簡直就跟沒有穿衣服一樣,甚是羞恥,心下自卑萬分。

沒有別的理由。

就隻是因為眼前那個男人身上的那一件青色長袍,實在太過華美絕俗。

太過超乎人的想象。

太過……神仙風采了!

那件青袍上麵,繪有許許多多的精美花紋,每一條紋理,都已經不遜色頂尖匠人一生最得意之作。

那等完美到毫無瑕疵的絕世成品,莫說穿上一次這麽奢侈,縱是這一輩子,有機會能親眼看上那麽一回,就已可說是此生再無什麽遺憾了。

那名青袍風流的年輕公子,邁著頗為輕緩的步子,悠哉的走了上來,和那一名個子小小的白衣“少女”一起,走到了那一對窮酸姐弟的麵前。

不存在任何壓迫感,隻是站在麵前而已。

似乎春風拂麵。

似乎三月陽春的飛花在眼前飄過。

有淡淡清香浮動,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也不知這氣味是從青袍男子的身上傳來,還是來自那名櫻瞳的白衣“少女”。

“發什麽呆啊我說,你們女孩子都這樣的麽?見到好看的公子就兩眼發直,話也不說了?”

青袍男子笑著調侃道。

他正是天神山莊的大少爺淩真。

而他身邊那一名白色衣裳的矮小“少女”,自是比淩真大了幾歲的淩家八女,淩瀟瀟。

淩瀟瀟對弟弟的自戀,用嗤之以鼻回應,扭頭笑道:“弟弟啊,求你以後別這麽自以為是了行不行,現在你可是在我身邊,要是丟了人,那姐姐我可要跟你一起丟呢!”

淩真沒有理會親姐姐的話,隻是用那對桃花眸子,脈脈盯著那個窮酸姑娘。

姑娘的臉,很快就紅了。

淩真心下好笑。

原來天底下姑娘嬌羞起來的模樣都是這樣,一般無二,小臉蛋紅得好似一個水靈靈的蜜桃,可隨意采摘。

若非淩真到底還有些分寸,隻怕真要忍不住伸出手去掐上幾下,看看手感如何了。

“你……是你,你們救了我們嗎?”

那個俏臉通紅的窮酸姑娘,終於還是把頭低了下去,小聲小氣的開口問道。

淩真嗯了一下,淡然道:“沒錯,那個家夥太過礙眼,我就彈了一下真氣,把那人的腿骨給震斷了。”

說著斜眼往地上看了一下。

剛剛還氣宇軒揚、耀武揚威的那名男子,當下,因實在忍耐不了斷腿的劇痛,兩眼發白,昏厥了過去。

倒在地上好像死狗一條。

真是大快人心!

“謝謝你……”

窮酸少女轉過身,捏了自己弟弟的肩膀一下,“快些謝過恩人。”

已經被嚇得流出兩條鼻涕的小弟弟,連忙聽從姐姐的吩咐,對著淩真道:“謝過恩人!”

淩真毫無所謂的放聲大笑了幾下,“我不過是看到一條野狗在狂吠,忍不住把狗打昏過去了而已,不必這般謝我的。”

“恩人,你……你姓什麽?”

那名窮酸姑娘並沒有讀過什麽書,不知道一般像這種情況,詢問他人姓名,應當用“貴姓”二字。

她非常直白的用了“你姓什麽”這一句話來提出發問。

淩真又不是那種迂腐不堪的酸儒,當然不會介意這種細枝末節,他嘴角帶著自信笑容,道:“我叫淩真,兩點水的那個淩,你們呢?叫什麽?”

窮酸姑娘不認識什麽兩點水的淩,但還是笑著回答道:“我叫薛花。”

她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年幼弟弟,“這是我弟弟,薛草。”

淩真湊近過去,揉了幾下薛草的那顆小腦袋,笑意融融的說道:“小弟弟,你和你姐姐,草一花,不錯,名字起的不錯。”

薛草笑容十分天真,仰著小腦袋,目不轉睛瞧著比自己高出極多的大哥哥淩真,淳樸的道:“我娘以前說了,起賤名,最好養活了,花花草草什麽的最有生命力,不容易死!”

薛花聽了以後有些尷尬,摸了摸弟弟的後腦勺,不太好意思的對著淩真說道:“恩人,我弟弟他歲數小,亂說話的,你別介意哈。”

淩真擺了擺手,“我又不是什麽小肚雞腸的人,小孩子嘛,童言無忌,沒什麽關係的。我倒是真心覺得你們家這名字不錯,尤其是你薛姑娘,薛花,雪花,純潔無瑕的雪花,嘖嘖,真是好名字!”

有著“雪花”這一名字諧音的窮酸姑娘,俏臉再度緋紅,心思大動,她使勁兒讓自己語氣平靜下來,低著頭道:“多謝恩人讚美……”

淩真又笑了笑,“不必喊什麽恩人,喊我‘淩公子’就好。對了,剛才好像聽你們說,留在這門口,是在等著自己的東西拍賣?你們賣的究竟是何物?”

畢竟這一座位於金元城的鼎盛拍賣行,其名聲之響亮,在錦繡國的北方大地都不算小。

眾所周知,能在裏麵進行拍賣的東西,決計是上品中的上品,甚至完全可以歸入“超品”這一行列當中。

這一對窮酸兮兮,看起來連吃飽飯都有些費勁的姐弟,到底能有什麽東西拿出來,放到裏麵去賣?

真是令人好奇得緊。

“是一隻靈獸,我娘生前留下來的,叫小金。”

小弟弟薛草仰著小腦袋,十分興奮的說道。

淩真淺笑了幾下,微微弓下腰,直視著那個小男孩,“讓我猜猜,定是一條小巧玲瓏,足可當做寵物來飼養的可愛小家夥,和你一樣,對不對?”

薛草傻兮兮的沒聽出這話裏的褒獎,隻是重重點頭。

淩真亦點了點頭,覺得理應如此。

若是飯量超巨的大型異獸,他們姐弟兩個定然是沒有飼養的能力,於是便又問:“是什麽品種的靈獸?”

薛草撓了撓頭,絞盡腦汁的想了想,終於還是隻能搖頭,小男孩吐了吐舌頭,“這我就不知道,小金它頭頂長著一隻角,渾身上下都金閃閃,可好看了!”

這下,換成淩真吃驚了。

年輕人聞言後,猛地瞪大眼睛,他甚是震驚的叫道:“魔蛻……這次拍賣大會的那一件頂級賣品‘魔蛻榆錢’,竟是你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