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目老鬼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千目鬼了。

上一次還是十幾年前。

千目老鬼,顧名思義,與眼睛有關。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更是靈魂的窗口。人的靈魂通過眼睛,看著世事的浮沉,時代的變遷。

久而久之,人的三魂七魄就在眼睛裏安了家,兩個眼珠子裏,存著這個人一輩子的精力與陽氣。

挖出了眼睛,就等於斷了靈魂與肉體的聯係。

而靈魂就被困在了那對圓滾滾的眼球裏,繼續看著這個世界。

人死而生鬼,無目,體虛陰寒者可為鬼見之,與之對視,鬼便有了眼,有了眼,就知道了自己是鬼。

若鬼知曉了自己是鬼,心生不甘與怨懟,便會主動傷人。

而千目鬼,是天生帶著眼睛的鬼。

它懂得如何蟄伏在人群之中,慢慢尋找與它八字相合的人,找到了,就殺了那個人,挖了他的眼睛,替換掉自己的一塊鬼皮。

眼睛越多,千目鬼的修行就越深。

酒吧地窖裏的那一隻,修為恐怕已經上千年了。

它已經沒有了自己的鬼皮,至少那隻手,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由眼睛組成的。

師父活著的時候教導我,千目鬼最善蠱惑人心。

我現在終於明白這幾起凶殺案的真相了。

不是有鬼想要肉身,而是這隻千目老鬼要修行。

看著門口乖坐的皮偶,我的心情一點都沒有放鬆下來。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風聲,我順勢往旁邊就地一滾,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巨大的玻璃破裂的聲音。臉上一陣刺痛,我抬手一摸,濺起的玻璃碴子在臉上劃了個口子。

算是破相了。

我一邊站起來一邊罵了彬子一句:“你他X發什麽瘋?”

隻見他站在櫃台旁,手裏還握著半截作裝飾的玻璃花瓶。

我現在無比懊悔當初任由梁彬在櫃台上放這麽多的易碎裝飾品,隨便一件都能當作凶器。

他低著頭站在那兒,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裏卻涼了半截。

果然,梁彬一抬頭,那張臉證明了我的猜想。

毛茸茸的頭發下根本不是熟悉的麵孔,而是一排排一列列不整齊不規則的眼球,有大有小,幾十個眼珠子不規則地轉動著,一陣惡感又從胃裏返上來。

背回來的恐怕不是彬子。

可能在我走進那個地窖的時候就已經中了千目鬼的迷魂計,稀裏糊塗把彬子當成了千目鬼,把千目鬼背了回來。

可是,一路上這個老鬼在我背上都沒動手……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我就發現彬子臉上的眼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五官。

然而,那些眼球轉瞬間就又布滿了彬子的臉。

這下我的腦子就有點亂了,這到底是不是彬子?

看身板,衣服,甚至是鞋帶上的斷口都是彬子,可是這張臉……

不容我多想,那眼球之間裂開一個縫隙,發出一聲怪叫,從裏麵伸出一條舌……一條布滿小眼珠的蠕動的部位,“舔”了“舔”裂縫周圍的眼球,又縮了回去。

緊接著,他朝著我腿部猛地一發力。驚人的彈跳力讓他一下子跳到了我麵前,舉著那花瓶碎片就往我身上紮。

我連忙後退,這一退,撞到了店裏的桌椅,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彬子”見狀,直刺的手改為下劈,眼看那鋒利的玻璃就要紮在我的肚子上了,我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那玻璃尖離我隻有分毫之差。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另一隻手一拳砸在我臉上。

不止彈跳力驚人了,“彬子”的力氣也大的嚇人,這一拳下來,我的眼前就有些模糊。

我看他舉起拳頭,再次向我臉上招呼過來,情急之下,我一腳踹在了他的子孫根上,趁他吃痛收力,我一個翻身站到桌子的另一邊。

這時候“彬子”又抬頭看著我,臉上幾十個眼球死死地盯著我,看的我心裏發毛。

我的餘光落在了被我留在櫃台上的那把刻刀上。

“彬子”再次向我撲來,我急忙繼續向後退,隨手抄起一把椅子,堪堪擋住了他的攻擊。

就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我瞅準時機,雙臂發力,用椅子將“彬子”推倒在地,然後雙手撐著離我最近的桌子,顧不得桌子上擺的花盆,踩著一張張桌子快速接近櫃台。

身後傳來一連串哐啷哐啷的聲音,我來不及回頭,邁開腿拚命往前跑了幾步,從桌上跳下來。剛摸到刻刀,“彬子”的手就搭到了我的肩上。

我往下一蹲,反手一劃,眼看著刀刃就要沒入他的胸膛,我忽然猶豫了,手腕一抖,用刀背拍在了他的胸口,另一隻手顧不得惡心,按在了幾十隻眼球上,手下發力,將他往後退。

誰知那些眼球滑膩無比,我這一使勁,就脫了手,他趁機揮著碎花瓶就要戳上我的肩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砰!”的一聲巨響。

“彬子”的動作僵住了,先是他的胸口出現了個小洞,然後鮮紅的血隨即噴湧而出。

他臉上的裂口動了動,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我回頭,蘇尋隱還保持著開槍的姿勢。

她身後站著彬子。

真正的彬子。

緊繃的心情這時候才得以放鬆,我舉著刻刀的手這才緩緩放了下來。

“法醫也是配槍的?”

蘇尋隱也放下了槍:“白隊讓我暗中保護梁彬。別忘了,我也是特警。”

我這才舒了一口氣,走到彬子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次真讓我擔心了。”

彬子笑了:“嘿嘿,老板,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我點了點頭,走到蘇尋隱麵前:“這次真的謝謝你了。”

“沒事。我……”

我沒讓她說完。

這麽近的距離,我再刺不準,怕是活不過這三十年了。

她捂著脖子上的傷口,目光裏滿是震驚:“亦隱……你……”

我抬腿一腳踹在她下巴上,她仰麵倒在了地上,身子隨著湧出來的鮮血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這時,我看向站著的梁彬。

“這個幻境不錯。”我說。

“嗬嗬,”這個“梁彬”冷笑了兩聲,聲音變得異常嘶啞:“不愧是那個死老頭子唯一的徒弟,這麽快就分辨出來了?”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東西恢複它的本來麵目。

身上的衣服,臉上的五官都逐漸融合在一起,隻剩黑白兩色,然後這兩色又慢慢分開,大大小小的眼珠子組成了個人型生物。

周圍的景色也變了,不再是淩亂的咖啡店,仍是酒吧的地窖。

被我撞倒的木架子還在地上躺著,彬子也還暈在我腳邊。

我站在上樓的台階上,那隻千目鬼就在倒下的木架旁。

看來就是我回頭看的那一眼,就中了這家夥的幻境。

“墨亦隱,你與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插手這件事?”

“你認識我?”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維持著人型的眼球老鬼。

“嗬嗬……你怕是不知道吧?”它忽然大笑起來,笑了好久,渾身一顫一顫的,幾顆眼珠經不住它這番抖動,從它身上掉了下來,還有一個彈到了梁彬附近。

“笑什麽?”

心底忽然冒出來一種怪異的感覺。

“我笑你啊……被挖了心的怪物……”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心口,那裏是一顆琉璃心。

“你帶他走吧。”它忽然說:“我放過你們,隻是請你,不要再幹涉我的事了。”

我覺得有些好笑:“你怕是活了千年活傻了吧?先不說你殺了多少無辜的人然後挖了他們的眼睛,我是警察聘請來查案的,既然凶手是你……”

“你懂什麽!”它忽然無比粗暴地打斷了我,眼前一花,幾百顆眼球就到了我麵前,那麽近,我幾乎能看到眼球表麵的黏液。

我一驚,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你懂什麽?!”它又吼了一遍:“我逃不開……千年了……逃不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也一樣!”

說著,它又癲狂地笑了起來,幾顆眼珠再次承受不住地掉落,這次,有一個掉在了梁彬的臉上,然後彈開了。

忍住心裏的厭惡,我問:“什麽意思?”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哈哈哈哈哈!好!太好了!”它卻隻是笑。

我趁機攢足了力氣,大喝一聲,手裏的刻刀齊柄沒入它的小腹。

它劇烈的一抖,然後迅速向後退。幾百個眼球又同時轉動了起來,見狀,不敢再耽擱,我拖著彬子就爬上了樓梯,然後推開了酒吧的後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大街上。

奇怪的是,千目鬼並沒有追上來。

當下的情況也不允許我去揣測一隻鬼的心理,我背起彬子,顧不得路人驚奇的眼光,走回了咖啡店。

把彬子帶上二樓,我返回樓下鎖上了店門,然後再上樓,鎖上了二樓的門。

當然,我也將我的紅箱子帶了上來。

從箱子裏翻出來一個小瓶子,打開,一股刺鼻的臭味冒了出來。我將瓶子往彬子鼻子下一放,就見他皺了皺眉,然後睜開了眼睛。

梁彬眼裏全是慌亂,看見我,他馬上緊拽著我胳膊:“老板,你快走!有一隻滿是眼睛的怪物!我……”

我哭笑不得,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哪兒?”

梁彬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說什麽都拽著我不撒手了。

這孩子也是被嚇著了。

好不容易哄著他躺在**睡一覺,我借了他手機,給白歡打了個電話。

白歡他們現在絕對不能過來,我不清楚這隻千目鬼究竟修行了多長時間。

我告訴她,等我修好了皮偶再來。

她似是不太情願,很擔心我們,但也答應了。

而修皮偶,一定要等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