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古木菩提

赤紅的日光散落,將黑暗的大地照得亮晃晃的。蒼翠的古樹隨著微風肆意搖曳,花草盡皆擺動,偶有一兩隻鴻雁劃過天際,在空中留下一條飄逸的劃痕。

這裏是枯木寺對麵的高山,四周的景象好似與枯木寺周邊沒有什麽不同。仍就是古木環繞,蟲聲幽鳴,一條和枯木寺前一般無二的石階靜靜地躺臥在山林間,一直到半山腰的位置才因為樹木的阻隔而變得模糊。

愁塵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的這座高山,低下身來,用粗糙的手掌輕輕的在那滿是歲月痕跡的石階之上摩挲。神情淡漠,隻是雙眸之中隱隱也有著一絲類似於信仰般的光芒一閃而過。

呼……

一縷微風吹拂,愁塵耳背微動,好似接收到什麽信息一般,雙目遙望山頂,目光淡漠。

一股真氣瞬間在足底爆發,身法展開,愁塵就宛如一隻靈猴一般在山林間來回跳躍,隻是幾個呼吸之間便已經跨越了百十根台階。速度與前幾天相比,赫然提升了不少。

片刻之後,愁塵便憑借著其飄逸的身法來到了山頂之上,不,或許應該說是半山腰更為貼切。

據傳聞,這座高山好似是被枯木寺的先代前輩以無上的力量一劍橫截,直接將一座高約幾千米的山峰斬為兩節,留下的一方較為光滑的地段,作為曆屆武林大會的比武場所。

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樣的仙人,有著多麽強大的力量才能做到眼前的這一期,但愁塵即便是站在此處,竟好似都能感受到那殘留於空氣之中,長達數百上千年之久的淩厲劍氣。

這股劍氣中正而光明,透露著宏大的氣息,隻是這股氣息很是微小,彷佛受到了曆史的滄桑磨損一般,饒是愁塵已經達到了劍心通明的境界,此刻感悟起來,也覺得實在雲裏霧裏,並不真實。

搖了搖頭,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的神情。

正當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愁塵的耳邊響起,

“大哥哥你也是來參加比武大會的人嗎?”

愁塵心中一驚,冰冷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絲冷漠的殺意,握住劍鞘的左手不自覺緊了緊,腳底地麵摩挲,死死拽著地表,一副警戒的神情。

轉身,不由得覺得眼前瞬間一亮,這是一個隻有著十一二歲的女孩,頭梳兩個羊角辮,朱唇皓齒、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淚汪汪的,就好似夜空中的明月,手中捧著一朵剛剛采摘的野花,上麵還有著一兩滴未被朝陽蒸發,在嫩紅的花瓣上滾動的露珠,女孩渾身透露著一股清澈的氣息,讓人忍不住為之一側。

“比武大會?”愁塵生冷的聲音在這片空間中**起,神情瞬間變得冷漠,彷佛他的溫柔從未存在過一般。

然而,對於愁塵生冷的語氣,冷漠的態度,女孩好似沒有絲毫的感受依舊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嬌嫩的小手抓著野花,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愁塵:“大哥哥難道不是來參加比武大會的?”

愁塵搖了搖頭,臉上依舊是冷漠的神情,但戒備的神態卻是被其收斂了不少。“我隻是路過的,看著這座山,就忍不住想要上來感受一下,去看一眼山台之上的那棵古老的菩提樹。”

女孩的眼中浮現出了然的神情,臉上依舊保持著盎然的笑意:“原來大哥哥你不是來參加武林大會,而是想去看樹爺爺啊。”雙眸之中,烏黑的眼珠轉動,嬌小的手掌一把抓住愁塵寬大的衣袖:“既然大哥哥想去的話,那就由我給你帶路吧,我可是對這一代很熟悉的。”

說著,便要拉著愁塵向前走。

這突發的變故使得愁塵有些愕然,看著那抓住衣袖的柔嫩小手,本想鼓動真氣將這小女孩震開的愁塵看著那如花般的笑靨,終究在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順著那從衣袖上傳來的拉力走了過去。

路程不長,隻是一刻鍾的時間便到了,但就僅僅隻是這一刻中卻讓愁塵隱約感覺過了幾年,那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因為一路之上女孩都好似有著無盡的精力一般,不停地在愁塵的身邊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

“大哥哥,你咋總是板著個臉呢?”

愁塵默然……

“大哥哥,你說句話好不好?”

“大哥哥,娘親總說外麵全是壞人,讓我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那大哥哥你是不是壞人啊?”

“大哥哥,為啥你總要抱著那柄斷劍呢?給我看看好不好?”

“大哥哥……”

“大哥哥……”

一路之上,女孩好似打開的話嘮一般,一直喋喋不休的問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而愁塵對此,隻是默然直立,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有些難受。

畢竟他是一個劍客,一顆沉默寡言的劍客,交流並不是他的長項。或許讓他能夠在忍受女孩的喋喋不休與找老和尚再找虐一場的話,想來他或許寧願會選擇受虐。

不過,如今也終歸算是熬到頭了,看著眼前這棵偉岸的古樹,愁塵的心中滿是駭然之意。

這是一棵經曆了歲月滄桑的菩提古樹,高達幾百米,直徑約有十來丈,茂密的枝葉如巨傘一般展開,樹下是宛如虯龍一般根係**在地表,滿是青苔的根係似乎在訴說著曆史的滄桑。一個個菩提子吊墜在這棵蒼勁的菩提樹上,散發著勃勃生機,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時候,同樣也是愁塵身邊這個不知來曆的孩童難得的保持沉默的時候。

女童平靜的看著眼前的這棵古樹,眼皮巴眨巴眨的,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愁塵也平靜地望著這棵樹,上下不斷打量,似乎要將這棵樹的一枝一葉都印入腦海一般。因為這對於他來說不隻是一棵樹,這還是整個師門在那次滅頂之災之後的唯一遺物。

此時,愁塵握住劍鞘的左手不由得緊了緊,眸中閃過一絲悲涼。

似乎察覺到了愁塵的異樣,女孩將食指放在嘴前,肆意愁塵不要說話,然後又悄聲說道:“你小聲點,別說話,樹爺爺這會兒正在睡覺呢,可別把他吵醒了。”

女孩的一番話語讓愁塵肅殺的內心頓時一鬆,一臉迷糊地望著女孩:“樹爺爺?睡覺?”

女孩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嘟著嘴,有些埋怨地說道:“對呀,就是樹爺爺。他以前還給我講過故事呢!隻不過我給娘親說的時候,她卻問我是不是病了,還說我是個瘋丫頭。大哥哥,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是個瘋丫頭啊?”

“但是,大哥哥,你看這個。”說著,女孩從懷中拿出一枚青色的樹葉,這是獨屬於菩提樹的葉子,有著一股莫名的氣息。

“這個可是樹爺爺給我的寶貝,能夠幫助我隱藏氣息的,這樣,躲起貓貓來就沒人能夠找到我啦。哈哈!”

女孩開心的笑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愁塵,眼中全是炫耀的目光。

愁塵幹笑了兩聲,瞥了瞥她手中的樹葉,並沒有放在心上。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那兩根豎起的羊角辮,冰冷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萬物有靈,沒準兒還真有樹爺爺的存在呢。”

女孩撇了撇嘴,她聽出了愁塵敷衍的語氣,臉頰一鼓,將手中寶貴的樹葉收了起來,嬌嗔道:“哼,你不信就算了。”而後眼珠一轉,有些委屈地低頭自語道:“我就知道你們都不相信的。”

看著如此這般的女孩,愁塵有些無奈了,他的一生極情於劍,對於和人打交道的事實在是不擅長,更別說是這種正處於古靈精怪階段的小女孩了。

一滴冷汗滲出,有點招架不住,索性轉身,不再看女孩幽怨的麵孔。

雙目靜靜地麵前的這棵古樸大樹,望著那一顆顆垂下的菩提子,愁塵手握斷劍,漫步走上前去。

粗糙的手掌在滿是青苔的樹根之上摩挲,思索、品味、體會著那獨屬於菩提古樹的滄桑。

“這就是那棵菩提古樹嗎?自開宗祖師見派時栽種,至今已有著近千年的曆史,它是宗門的標誌,它是宗門的信仰,他陪伴宗門走過千百年的血雨腥風,依舊在這片大地之上屹立不倒。”

這一刻,愁塵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師叔會寧願剃度為僧,常坐於寺中,青燈古佛做伴,也不苦求凡塵之中的美好。

或許是為了守護吧,以其殘軀,守護宗門的信仰,至死不悔。

愁塵的雙目瞬間肅穆,左手拇指陡然一挺,隻聽一道錚嚀劍鳴傳出,斷劍出竅。一道寒光閃過,在愁塵的手心劃過一刀。

殷紅的鮮血順著不大的傷口在樹根之上流淌,隻是片刻便浸入地底。

“今我愁塵在此立下血誓,有生之年必報宗門滅門之仇,現我宗門往日輝煌!蒼天之下,菩提為證。”

愁塵的聲音很小,但那微弱的生硬之中,卻蘊含著濃濃的哀傷,那不經意間流露的煞氣,竟讓女孩瑟瑟發抖,不由得覺得四周的溫度好似憑空下降了不少。

蜷縮著身子,女孩很是不解地看著幾乎半跪在地上的愁塵,臉上滿是濃濃的疑惑之色。

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孩童,她還未曾經曆過社會的黑暗,未曾感受過那人與人之間勾心鬥角的艱險。

作為一個坐擁疼愛的孩童,她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正是因為她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她絕對不會理解一個自幼無父無母,而被師父一手帶大的愁塵心中的苦楚。她永遠無法揣測他對宗門的依戀有多深。她永遠無法想象,那突然之間來臨的,那千百年間積鬱在他心中的仇恨有多重!

這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至少在目前看來是這樣。

似乎感受到了女孩異樣的目光,愁塵轉頭,靜靜地看著同樣盯著自己的女孩,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

“謝謝你,小姑娘。”

聽到愁塵的話語,女孩天真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羞澀的紅暈,“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不疼嗎?”

愁塵搖了搖頭,一臉悵然地回答道:“沒心疼……”

……

咚……

一道悠遠的鼓聲從山台的中央傳來,女孩疑惑的雙眼頓時一亮,,雙目閃閃地向著鍾聲的源頭看去,一把抓住愁塵的衣袖說道:“大哥哥,比武大會開始了,我們一起去看比武吧。”

對於這個所謂的比武大會,愁塵本是興致缺缺,但卻架不住女孩幽怨的目光,隻得無奈點了點頭,轉身,一臉冷漠地向著山台的中央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