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驪龍神龜

鷙的方向沒有選錯,就在他渴得嘴裏幹澀發苦,走路兩腿打晃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前方傳來水聲。心裏一陣狂喜,腿也不打晃了,舉著明珠向前一陣小跑。這回聽得真切了,真是流水聲。他放下封子的皮囊,向水聲跑去。

麵前是一條五六步寬的小河,鷙蹲下來用明珠照照河水,河水是清的。管不了許多,他掬起水就喝,水是甜的,甜到了心裏。喝足了水,吃點穀粑肉幹,起身回去拿來封子的皮囊,身子往皮囊上一倚,鷙就睡著了。

鷙是被那種悲涼絕望的心情驚醒的,他睜眼一看,那些扁圓飄浮著的東西,又密密麻麻地圍著他。趕緊拿過琴來,彈起集鳥的曲子,彈著彈著那些東西就慢慢地飄走了。鷙脫了衣裳跳進河水裏,洗好身子喝了幾口水,上岸穿好衣裳,吃點東西,係好琴背起皮囊。站在河邊,想著該怎麽走。往上遊走,水有可能是從上麵滲下來的,容易走成個死路。順流而下吧,這水總是要流出去的,鷙想。

鷙沿著水流向下遊走去。

懷裏的那點吃的,越吃越少。地上沒見過活物,水裏也沒找到過魚蝦。總想著馬上就能走到頭了,可總也走不到頭。也不知道時辰,困了就睡一會,醒了繼續向前走。

腳步越走越慢,那些扁圓形的東西又圍了上來,鷙的心裏又感覺到了絕望。他再想彈琴驅散這些可惡的東西,忽聽前方傳來“桀!桀!桀!”三聲刺耳的鳴叫,鷙知是那大鳥又來,忙把手中的明珠舉起。烈風急掠,鷙被打得一個趔趄,黑暗的空中,他看到一對巨大扇動著的翅膀,一掠而過。身邊那些飄著的東西,又一散而空。鷙想,這是隻不喜歡聽我彈琴的鳥,飄著的這些東西怕這隻鳥。

吃了一塊肉幹,到河邊喝了三捧水,鷙覺得這水越喝越苦,可第一次喝明明是甜的啊。

向前走,不然那些飄著的東西很快就會圍上來。

向前走,快沒吃的了,走不出去就會餓死在這裏。沒有個白天黑夜,心裏就沒有了個時日。周圍是壓著自己的沒有窮盡的黑暗,身邊是一條沒有任何變化的小河,能夠證明自己向前走的,隻有自己不停的腳步。我有沒有在向前走,這小河有沒有個盡頭?鷙的心裏煩躁起來,煩躁中的鷙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突然一驚,收住腳步,鷙看到前麵立著一個柱子。那柱子有他大半個人高,杵在那裏一動不動。等了一會看那個柱子還是不動,鷙向前走了兩步,把手中的明珠伸向前來照。這一看,鷙心中大驚:這是一條蛇!粗細和自己的腰差不多粗細,象拳頭一樣大的蛇頭上,有兩個豆大的發著藍光的蛇眼,血紅的信子不停地吞吐著。蛇身的兩側長著一掌多寬濃濃豔豔象魚鰭一樣的東西。這是鷙來到這裏,第一次看見有色彩的東西,他把明珠縮了回了來,恐懼使他寒毛卓豎,心中驚悸悚亂。

跑!?往哪兒跑?往回跑?鷙估摸著自己也跑不過這條蛇。他慢慢地把肩上的羊皮囊子放在地上,看了看那蛇,還是杵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在羊皮囊子上坐了下來,從背上解下琴,眼盯著那蛇彈起琴來。

彈完第一遍,那蛇沒動靜,當鷙開始彈第二遍的時候,突然身邊就起了大霧,在明珠的光裏,鷙隱隱約約看到那條蛇波動著兩側的彩鰭,在霧裏翻滾旋舞。

鷙又彈了兩遍,當琴聲停下,霧如隨風之煙杳然而散,那蛇匍匐在一側的地上。鷙想,它這是表示對我沒有惡意,給我讓個道?不多想了,他係好琴背上皮囊,大膽地向前走去。那蛇沒動,走過去五六步鷙回頭一看,那蛇正跟著他迤行而來。

有這蛇跟在後麵,鷙的心裏總覺得毛悚悚的,他一步一回頭地向前走去。

懷裏的那點吃的,越吃越少。地上沒見過活物,水裏也沒找到過魚蝦。總想著馬上就能走到頭了,可總也走不到頭。也不知道時辰,困了就睡一會,醒了繼續向前走。

腳步越走越慢,那些扁圓形的東西又圍了上來,鷙的心裏又感覺到了絕望。他再想彈琴驅散這些可惡的東西,忽聽前方傳來“桀!桀!桀!”三聲刺耳的鳴叫,鷙知是那大鳥又來,忙把手中的明珠舉起。烈風急掠,鷙被打得一個趔趄,黑暗的空中,他看到一對巨大扇動著的翅膀,一掠而過。身邊那些飄著的東西,又一散而空。鷙想,這是隻不喜歡聽我彈琴的鳥,飄著的這些東西怕這隻鳥。

吃了一塊肉幹,到河邊喝了三捧水,鷙覺得這水越喝越苦,可第一次喝明明是甜的啊。

向前走,不然那些飄著的東西很快就會圍上來。

鷙已經餓的走不動路了,倉頡的羊皮囊子早被他扔在了遠遠的身後。停下腳步,回頭望望跟著自己的那條蛇以及蛇後麵慢慢堆積來的漂浮著的東西,他在河岸邊坐了下來。坐下來看著手裏的明珠,心想,自己就要死了,可惜了這珠子了。他想起了棘兒,想起棘兒呑下玄珠變成了一個馬首龍身的怪物,可惜這珠子太大我呑不下。姆媽啊,我不去找娘了,我這就要去找你了啊。心裏這樣想著,心裏就一片悲聲,在悲聲中耳邊就隱約聽到一大片的水聲。是不是自己餓昏頭了,耳朵進水了,凝神靜氣支起耳朵仔細聽了聽,是有一大片的水聲。心中一喜,河水流到頭了,該有出去的路了!捧起河水喝了兩口,起身向水聲走了過去。

落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的落水聲把鷙引到了一潭深淵。

流水落瀑,激**而下,淵麵卻是平靜無波。淵不太大,鷙舉珠照亮,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出口。這一看,鷙的心涼的比淵水還涼,隱約可見,一共有九條流水從不同的方向流向這深淵。這裏是水流的盡頭!也是我的盡頭!這裏是死亡之淵!

那些東西又圍了上來,它們帶來的悲涼絕望欲死無生的感覺,正和著鷙的心。他把琴從背上取了下來,端身坐下,彈起了此刻心中的悲涼之曲:

“為覓字兮落地臍,

得明珠兮墜暗域。

逐流水兮臨絕淵,

知死此兮了生欲。

蔽日月兮遮星辰,

魂兮魄兮何所去。”

一曲彈罷,鷙淚眼婆娑,孤獨和絕望使他悲傷不已。族裏傳說,窮桑人死後靈魂會有指路鳥引領著飛上天空,在璀璨的星空之中,有一方聖潔的樂土,到那裏就能見到死去的親人,那是窮桑人最終的家園。可是困在這深淵裏的我,如何去找尋我的姆媽?

屬於我的指路鳥啊,飛不到這暗黑之域!

鷙正黯自神傷,忽聽有淵水翻滾湧動的聲音,身邊那些飄浮著的東西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翻滾湧動的淵水在淵岸上激起一人多高的浪花,驚駭中鷙慢慢地向後退,他回頭看了一眼,跟著他的那條蛇也已無影無蹤。隨著“嘩啦啦!”一聲巨響,淵水平靜了下來,鷙借著明珠的光,看到淵麵浮著一個巨大黝黑的頭,兩隻怒凸著閃著光的眼,一張利齒暴刺寬大的嘴,遒勁的龍角枝杈嶙峋。龍!鷙心中一驚,正想怎麽辦,那黑龍“嘩啦”一聲躍出水麵,向他衝來。鷙轉身狂奔,跑了幾步,突然間腿一軟磕倒在地上,慌忙中他從懷裏掏出天籮,向身後扔去。地麵一陣震顫,天籮裏響起一連串炸耳滾雷。鷙緊張地看著天籮,以手撐地連連地向後挪著自己的身子。

又震動了三次,天籮靜了下來,從天籮裏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沒有想吃你,你把我放出來,你怎麽有的這天籮?”

“你是什麽?”鷙反問道。

“我是一條萬年的驪龍。”

“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九淵。”

“這黑暗的裏邊,都叫九淵?”

“是的,都叫九淵。”

“那些飄浮著的東西是什麽?”

“那些是魂,神魂。”

“神魂?”

“對,那些邪惡的作惡多端的神,被夜遊神抓到地臍裏。隻要神獸獬豸判定他罪大惡極,就會用利角把他觸倒在地,天臍公就會把他丟進神魂顛倒洞裏。”

“神魂顛倒洞?”

“對,在上麵是神,當他們從這神魂顛倒洞裏掉下來的時候,無盡的苦痛會剝奪盡他們所有的神力和神根,最後落在這九淵裏的就是一團團的孤魂。”

“不對,我也是從那洞裏掉下來的,我感覺很舒服很愜意。”

“是啊,因為你是人,那些花瓣上散發著的是人間的愛意。”

“那些神魂圍著我的時候,為什麽我彈琴,他們就散開了?”

驪龍沒答理他,天籮又是一陣震顫,又是一串炸耳的雷鳴:

“你快把我放出去,我在這裏麵很難受!”

“那些神魂圍著我的時候,為什麽我彈琴,他們就散開了?”鷙重複問道。

“無盡的寂寥使這些神魂在九淵裏麻木地存在著,他們圍著你,隻是對你好奇。你的琴聲裏有歡樂,歡樂會勾起他們的回憶。對往日歡樂的回憶會使他們感受到當下的痛苦。”

“他們能聽到我的琴聲?”

“他們能感受到。”

天籮又是一陣震顫,又是一串炸耳的雷鳴,驪龍說道:

“你不放我出去,我會永遠被罩在這天籮裏,而你過幾天就會餓死在這裏。你放了我,把你的明珠送給我,我把你從這裏送出去。你相信我,我是一條萬年的驪龍,不會說謊。”

“我覺得連今天我都活不過去,還有飛來飛去的大鳥和一條蛇呢?”

“鳥不是鳥,那是打掃九淵的萬年的食魂蝠。蛇是能興霧而行的螣蛇,它誤入到這裏,卻找不到出路。”

“哦。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這裏守著這九淵,不讓任何東西進出。”

“哦。”鷙應了一聲收了天籮,就看到了一條黑鱗黑甲的驪龍騰在自己的眼前。他想站起來,當他站起身來的時候,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鷙醒來後覺得齒頰生香,神氣十足,他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眼前是那條蒼黑的驪龍,明珠已在驪龍的頜下。

“你是餓的昏過去了,我施與你龍涎,幾天內你不會餓的。”驪龍對鷙說道。

“你現在送我出去?”鷙問。

“是的。”

“我還有個皮囊子丟在前麵的河邊上。”

“好的。”驪龍說罷騰身而去。

眨眼的工夫驪龍就回來了,嘴上銜著皮囊子。一人一龍來到了淵邊,鷙從地上拿起琴在背上綁好。驪龍說:

“騎上來吧,到水裏要抱緊我。”

“好的。”鷙躍上了龍背。

“閉上眼,深吸口氣。”

鷙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鷙覺得一個冰涼的東西纏到了自己的身上。鷙想說什麽,還沒開口驪龍‘嘩啦’一聲,已躍進深深的淵水裏,他趕緊俯身抱緊了驪龍。

鷙實在憋不住喝了三口水的時候,“嘩啦啦”一聲巨大的水響,驪龍騰出了水麵。鷙張大嘴猛吸一口氣,就在這時突然霧起,身上冰涼的東西抽身而去。

“怎麽有霧,是不是那個螣蛇跟著出來了?”驪龍問道。

“不是吧,這是你騰起來的水霧。”鷙不想多事,敷衍道。

皎月繁星,鷙又深深地吸了口氣,再見光明使他感覺像是重生一樣。

“這是什麽地方?”鷙問。

“西海。”

西海!鷙趕緊找窮桑樹。他看到了,在星月下窮桑樹幽暗地聳立著。那樹上曾經有他的家,有他的姆媽,他是在繭窩裏長大。而就是因為他,繭窩沒有了,也不知道現在族裏人是怎麽住的,住在什麽地方。真想去看看啊,鷙的心裏滿是愧疚和感傷。

“你要去哪裏?”驪龍問。

“哦,”鷙醒過神來,“去天井岸。”

來到了天井岸邊,鷙從驪龍的身上下來,借著驪龍頜下明珠的光,看見天井底站著一個老人正仰頭望著天。

“那個老人叫倉頡,皮囊子裏就是他要造的字。”鷙說。

“我知道,那是一個被萬世傳頌的神人!”

“哦!”

“井岸上的人家,已經不願意再給我們吃的了。”象罔說。

老倉頡沒搭理他,倉頡這幾天已近於不吃不喝了,從井岸上人家討來的食物,大多被象罔吃掉。象罔在天井壁上挖了個窯洞,夜裏住在窯洞裏,白天用粘土給倉頡拍泥板。倉頡白天回想著以前造的字,刻畫在泥板上,晚上等二八神出來的時候,就去吆喝,你們還我的字啊,二八神也從不答理他。吆喝完以後,他就站在地臍上麵,仰頭望著奎星,用心在奎星的十五顆星星之間,橫豎撇捺畫著自己的字。

在奎星上勾連著自己的字,倉頡突然發現在奎星之間能勾連出無數個字來。他突然想到,我錯了,我總想把這字一下子造全。這字是要教給別人的,字不要太多,多了也不好記,有些沒有的字可以假借,而且後人也可以繼續造字啊。正想到這兒,突然從奎星上射來一道極亮的光,直射他的心底,他的整個人身被炸成碎沫,四散而去,大地星空也消失不見,隻有那團光和那團光裏不停閃現的字……

過了許久許久,那團光漸漸消失,倉頡又站在天井裏。這時有一片甘霖自天而降,灑落在倉頡的心田,使他神清氣爽。

就這個時候他聽見了天井岸上的說話聲,抬頭一看,看到了一條頜下閃著明珠的黑龍,旁邊站著一個少年。

“頡老,字我給你帶回來了!”鷙向倉頡喊著。

皮囊子裏的字似乎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字已在倉頡的心裏。但是倉頡還是對鷙喊著:

“感謝你啊!”

“好事做到底,你送我們去陽虛山吧。”鷙用請求的口氣對驪龍說道。

“好吧。”驪龍說道。

驪龍馱著鷙落在了天井裏,象罔聽見有人說話走了出來,見到驪龍嚇了一跳。鷙說:

“莫怕,他來馱我們回陽虛山。”

聽說要走,象罔忙回窯洞裏去拾掇東西。

“泥板上的字還要嗎?”象罔問倉頡。

“不需要了。”倉頡說。

天蒙蒙亮的時候,驪龍落了下來,三人從龍背上下來,驪龍放下了掛在利齒上的皮囊,說道:

“這裏是玄扈之水和洛水交匯之處,陽虛山就在這附近了。天亮啦,我就送你們到這裏吧。”

鷙還想說句感謝的話,剛張嘴,那驪龍已躍入洛水之中。正是曦光初照,霞雲初堆,洛水裏激浪翻滾,濤拍兩岸如雪。三個人目送著浪濤遠去,近處的洛水卻還在激**。突然,象罔指著前方的水麵說道:

“快看,那是什麽?”

“好像浮起來一隻神龜。”倉頡眯縫著四隻眼說。

三人趕過去,站在岸邊向水中望去,果然是一隻神龜,有四個人手拉手那麽大的一圍。神龜的頭向天上直直地昂著,四爪漂浮,龜尾輕曳,赤背青紋。老倉頡盯著龜背,看著看著突然心中一陣狂喜,急忙讓象罔放下羊皮囊子,顫抖著手解開皮囊,從裏麵拿出明貝和燧石針,跪坐在河岸上,看著龜背認真地摹刻起來。

赤背青紋,紋理清明,鷙和象罔隻是看著很好看,卻看不出個道道來。兩人站倉頡的身旁,靜靜地看著倉頡摹刻。

倉頡顫抖著手摹刻了二十八個明貝,神龜就慢慢地沉了下去。倉頡把二十八個明貝四七擺好,靜靜地看著,四目滿是喜悅的淚花,跪坐著他把雙手高舉昂首向天,大喊了一句:

“這是蒼天在助我啊!”

喊完伏身深深地磕了一個頭。鷙俯下身來,看著二十八個明貝上的刻紋,問道:

“這是二十八個字嗎?”

“它們現在還不是字,但是我看到了造字的法。我可以依據它們去修改我以前造的字,我以前造的字太過繁複。我要去去簡化他們。”

“哦,就是說這二十八個紋理,讓你造字有了新的辦法。”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倉頡邊說著,邊從皮囊裏拿出根麻繩,把二十八個明貝穿成一串,放在了皮囊裏。

就在這時天地間突然漫起濃霧,抬眼望去已不見了洛水,倉頡大驚叫道:

“是何妖孽!?”

鷙看到了在霧中翻舞著的螣蛇,喝道:

“你既然出來了,就去你該去的地方,為何跟著我興霧作妖!?”

一瞬間日出霧散,螣蛇昂立著蛇頭伏在地上,陽光下身上的花紋豔麗耀眼。倉頡和象罔被嚇地慌手慌腳向後退了兩步,鷙迎上兩步對螣蛇說道:

“你走吧,到你該去的地方。”

又是一陣霧起,螣蛇乘霧而去。

已是過午的時分,三人到了陽虛山,遠遠地就看見了倉頡的那間屋子,看見了站在屋子前的倉北海。大老遠倉頡就高興地大聲地喊著倉北海,他知道倉北海聽不見,就拚命地揮舞著自己的雙手。

一直到三人來到了屋子前的平台上,倉北海也還是沒看見。倉頡來到倉北海的麵前,看倉北海閉著眼,以為他站著打盹呢,他就去拍他的肩,誰知他這一拍,倉北海向後直楞楞地倒了下去。倉頡大驚,忙上前去用食指去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有進出的氣了,再摸他身上,也已是渾身冰涼。倉頡抱起倉北海的頭,嚎啕大哭。

鷙和象罔看到倉頡抱著倉北海痛哭,知道倉北海死了,也是黯然落淚。象罔從背上放下皮囊,兩個人在門口的石板上坐下,看著倉頡哭。

老倉頡哭得涕泗滂沱,哭著哭著他就唱了起來。從鳥羽山怎麽認識的倉北海到怎麽來到的有熊大城,從一起天下巡遊的艱難困苦,到一次又一次的凶險中倉北海如何擋在自己的前麵,從缺吃少喝的日子倉北海都盡著自己吃,到北海岸上的雪窟裏倉北海把自己凍僵的腳暖在懷裏……

老倉頡哭著唱了一遍又一遍,鷙和象罔輪番上去勸怎麽也也勸不住。天馬上就黃昏了,鷙受不了倉頡沒完沒了的哭聲,他想走,他想就算是走夜路我也要走,象罔沒事,我還要回西大寨把天籮還給嫘祖娘呢。這樣想著他走到倉頡的跟前俯下身來對倉頡說:

“你少哭點,注意點身子,我走啦,我要去西大寨把天籮還了。”

“你不能走!”倉頡猛地抬起頭,四隻眼直盯著鷙說。

“怎麽了?”鷙抬起頭望著遠處問,他真不想看老倉頡涕泗橫流的臉。

“你還沒彈琴給我聽啊!”倉頡喊著。

“好,我現在就彈給你聽。”鷙說著去解背上的琴。

看到鷙去解背上的琴,倉頡又哭了起來:

“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聽你彈琴啊!”

鷙啞然失笑,他想起初來這陽虛山的情景。這時象罔走過來,對鷙說:

“鷙啊,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麽埋倉北海啊?”

鷙想想也是,不走了,他一個人來到西邊的土堆上坐下來,一邊聽著倉頡的哭聲,一邊看著西天上在雲堆裏殘破的夕陽。

殘陽如血,亂雲如墨,如血的夕陽正被如墨的烏雲一絲絲撕扯,一點點淹沒。靜靜地看著,鷙的心中一驚,他想起了和棘兒一起看過的夕陽。

人是不是每次看到的夕陽都不一樣。

第三天的晌午,三個人終於把倉北海安葬下來。倉頡在墳墓前跪坐下來,四眼茫然地望著遠方,也不知在想著什麽。象罔垂手而立,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鷙走到倉頡的麵前跪坐下來,從肩背上取下琴,輕聲對倉頡說道:

“我來彈這首叫做《敦敏》的曲子吧,也算是給逝者的慰藉。”

倉頡默然點頭允應,鷙慨然而彈。

琴聲裏有對故人的想念,有對日後聚首的期待,有對美好將來的向往……

琴聲漸逝,倉頡喟然太息,說道:

“我是個山裏的野孩子,在山裏說不定哪一天就病死餓死。先伯少典把我帶到了有熊大城,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用更簡單的圖文來記事,拋開那些數都數不清的繩疙瘩。可我那有那個能為啊,於是我就讓倉北海陪著我四海八荒去尋訪,去學別人記事的法子。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從有熊大城背出來的幹糧都能堆成個山了,可字還是沒造出來,我是愧對姬氏族的人啊。”

倉頡說完深深地低下了頭。鷙見這樣連忙說道:

“我聽驪龍說,後世的人都會記住你,這字這麽重要嗎?”

“我們說的話,就是言語,是從簡單到成熟一步步發展起來的,成熟到一定的時候,文字就會出現。我不來造字,也會有別的人來造字。字會讓言語更加完善,會幫助人們保留記憶,會讓城邦的治理更加有條理,會讓人們更清晰地格物至知。就這些吧,還有其它的好,我就說不上來了。”倉頡望著遠方說。

“哦,還有,你說過的還能幫我記下曲子。”鷙像個孩子似的笑了笑說。

老倉頡看著鷙的笑,突然彎下腰說道:

“這些天來感謝你啊。”

鷙慌忙把琴丟在一邊,也是彎腰連連說道:

“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姆媽說這會折我的壽。”

倉頡直起身來,笑道:

“哈哈,姆媽說的話也不能句句都在理,快起來,快起來。”

鷙直起身來,倉頡正色看著鷙說:

“你回大城見到軒轅伯,告訴他,字已在我的心中!”

(陽虛山的倉頡造字台,其實是倉北海的墓,近道的可以去追思古往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