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嵐古甸

在很古很古的時候,嵐古甸還不叫嵐古甸,那時,嵐古甸還沒有人煙。隻有天上的鳥兒給醴(lǐ)水裏的魚兒唱著歌,隻有賚(lài)山上的蒼鬆和風兒說著話。嵐古甸依枕著巍峨的賚山,蜿蜒的醴水默默地從嵐古甸穿過。在甸子的中央,醴水岸邊,長著一棵高大的榗(jiàn)樹。圓圓的葉子,紅色的花瓣上刻著黑色的紋理,下麵托著白色的花萼,結著大大的黃黃的扁圓的果子。

草鋪展著河岸,藤纏著樹,年複一年嵐古甸就這樣寂寂地枯黃著。

直到有一天,一個胖大的神婆婆,打從這兒路過。她看見清泠的醴水非常歡喜,就跳進醴水裏洗了個澡。洗完澡,她靠在榗樹上打了個盹。當她醒來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了榗樹上的果子。

胖大的神婆婆吃了榗樹上五顆香甜的果子,歡喜地發現自己懷孕了。懷了孕的神婆婆就在這兒住了下來。

神婆婆望著巍峨的賚山上整日繚繞的山嵐,給這片土地起了個名字叫嵐古甸。

十個月後,神婆婆生下了五個哭聲洪亮的胖小子。生孩子的那天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天火四濺。神婆婆就給老大起名叫雷,給老二起名叫電,給老三起名叫風,給老四起名叫雨,給老五起名叫火。

風吹日曬下,五個小小子長成了男子漢。孩子長大了,神婆婆也該走了,五個孩子扯著媽媽不讓走。神婆婆走不了,坐在地上想辦法。思來又想去,她讓五個孩子下到醴水去捉魚。

“要捉最大的,要捉最美的!”神婆婆媽媽坐在孩子們的身後喊。

五個孩子有智慧,五個孩子不惜力,每個孩子都捉到了最大最美的魚兒。雷抱來條青色的金鯉魚,電抱來了黃色的金鯉魚,風抱來了赤色的金鯉魚,雨抱來了白色的金鯉魚,火抱來了黑色的金鯉魚。五條鯉魚一人多高,在五個孩子的懷裏擺擺搖。神婆婆媽媽站起了身,念動咒語走向前,用手指在每個金鯉魚的頭上輕輕地點,五條金鯉魚就落了地,變成了五個咯咯笑著的俊姑娘。

五個男子漢高興地蹦又跳。

神婆婆掏出了弓箭,向著嵐古甸的五個方向射了五支箭。神婆婆一一指著箭落的方向:雷、電、風、雨、火按著我射的方向去尋找箭支吧,找到了箭支就在那兒安家落寨吧。

五個孩子沒人再去扯媽媽,各自領著咯咯笑的俊姑娘,按著箭枝的方向就走了。

自那以後嵐古甸就有了笑聲,有了哭聲;有呼喚,有了悄悄話。

日複日,年複年,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五個寨落在嵐古甸和和睦睦地繁衍著,春天到醴水邊上去撒穀子,撒完穀子就在醴水邊快快樂樂地拉踩春。秋天祭完神榗樹,再到賚山去圍獵。圍完獵大家一起喝果子酒吃著烤肉,望著月亮跳樹神。

直到雷寨落出了個雷伯咆,就一切都變了。

那雷伯咆鴟目虎吻,一臉橫肉,象公鹿一樣好鬥,象鬣狼一樣貪婪。在甸子裏他依仗雷寨落寨子大,人口多,就自立為五個寨子的伯,為非作歹,橫行寨落間。在甸子外他依附姬氏族,追隨姬伯軒轅四處征殺,以殺戮為喜,以掠來外奴為樂。

每年秋收後,電、風、雨、火四個寨子都要向雷寨落挑去二十擔穀子。有一年火寨落欠收,火寨落沒送這二十擔穀子。雷伯咆帶著雷寨落的凶神惡煞們闖進火寨落,打落了火伯照滿口的牙。火伯照十二歲的兒子炎,跪抱著雷伯咆的腿,求雷伯咆不要打自己的爹,被雷伯咆一腳踢翻。被打落滿口牙的火伯照,沒活過兩年就死了。雷伯咆給火寨子新立了個任由他支使的火伯。

每年出外秋征,電、風、雨、火四個寨落都要向雷伯咆出二十個丁。上一年電寨落出的二十個丁,隻回來八個,這一年電寨落不願意再出丁。雷伯咆帶著雷寨落的妖魔鬼怪們闖進了電寨落,敲斷了電伯力一身的肋骨。電伯力八歲的兒子刃,手舉著燒火棍跟雷伯咆拚命,被雷伯咆一腳踢翻在火塘裏,燙了一身的傷。被敲斷肋骨的電伯力,也沒活過兩年就死了。雷伯咆給電寨落新立了個任由他支使的電伯。

從那以後嵐古甸的人們,就在雷伯咆的**威下,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春天是從醴水流淌出來的,嵐古甸的人都這麽說。溫暖的醴水融化了河麵的薄冰,再浸潤了兩岸的花草,春天就一天天的來到了。

春天到了,嵐古甸人就聚在醴水的岸邊,一起撒穀子。

嵐古甸的人不捕魚不食魚,他們稱醴水裏的魚為魚子媽媽。在最壞的年景裏,嵐古甸人忍受著最難忍的饑餓,除留下穀種外,也要留下穀子給魚子媽媽撒穀子。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嵐古甸的女人們沿著醴水岸一一排開,一邊向醴水裏撒著穀子,一邊唱著魚子媽媽歌:

“祈魚子媽媽喲,

喚魚子媽媽。

醴水水更甜喲,

魚子媽媽好歡喜。

祈魚子媽媽喲,

喚魚子媽媽。

種穀穀更香喲,

魚子媽媽更歡喜。

祈魚子媽媽喲

喚魚子媽媽

種穀粒更大喲

魚子媽媽最歡喜。”

撒九把穀子,唱九遍魚子媽媽歌,撒穀子就結束了。

女孩們在岸邊手拉著手,拉成一個圓圈,男孩子們用砍來的鬆柏樹枝把圓圈圍好。在中心燃起篝火,在正北擺好五個古陶鼓,拉踩春就開始了。陶鼓敲響,雷寨落的男孩子們跳進圈子裏,隨著鼓點跳起了射箭舞。射箭舞跳完,雨寨落的女孩子們跳進圈子,隨著歌聲跳起了斑鳩舞。

五個寨落互為姻親,拉踩春是姑娘小夥相識相知的時分,是姑娘小夥綻放心中春情的地方。

風寨落的女孩子跳進了圈裏,跳起了割穀子舞。

當風寨落的女孩子跳進圈裏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排頭的女孩子身上。那姑娘長得美啊,跳起舞來既矯健又婀娜,舉手投足都是美。

嵐古甸的子孫都是魚媽媽的孩子,嵐古甸的女孩子個個都粉嫩嫩的水靈,嵐古甸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美人。

但是都不及這個女孩的美。

雷伯咆也看到了。雷伯咆看得眼發直,咕嚕咕嚕咽口水。雷伯咆問:

“這是風寨子的吧,排頭的那個女孩是誰?”

“是我的女兒邦央。”風寨子六十歲滿頭白發的風伯鳴驕傲地說。

“哦,邦央。”雷伯咆又咽了一下口水。

拉了三天三夜的踩春,五十五歲的雷伯咆一連跑去看了三天。看了三天的雷伯咆回到家裏,再看自己的幾個女人,個個都象草窩裏的鵪鶉。

雷伯咆吃不下,雷伯咆睡不著。雷伯咆坐在堂簷下做鬥爭,三天又三夜,邪惡和貪婪終於碾滅了僅有的一絲善良。

他站身來,揮舞著雙拳,瞪著赤紅的雙眼望著天空,咆哮道:

“嵐古甸是我的!嵐古甸的一切都是我的!!!”

雷伯咆咆哮完,立刻著人拿十張鹿皮牽十頭羊,去風寨子下聘禮。

邦央三歲跟著媽媽學唱歌,五歲跟著阿爹學射箭,十一歲就獨自一人上山去獵鹿。阿爹風伯鳴四十五歲有的這麽一個女孩,他拿邦央當個男孩子養。下地安排農活,讓邦央跟著幹,上山組織圍獵,讓邦央跟著學。風寨落的傳說裏,從沒有女人當過伯,風伯鳴還真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把自己的這個伯,讓女兒承繼了。女兒長的好,心也靈動,刺矛射箭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和族裏的男女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有點乖戾,這也是他從小嬌慣出來的。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邦央十五歲第一次去拉踩春。回來的這三天,她的心裏像樂開了花。四處去找寨落裏的女孩子們,在一起拉呀說啊唱喲笑著。

第四天又要出去,被風伯鳴拽了回來。父女二人跪坐在堂前,風伯鳴手執黑棗木杆,教邦央望鬥柄識農事。剛說到鬥柄指東,天下皆春,一個族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雷伯咆來下聘禮了!雷伯咆來下聘禮了!”

“什麽?在什麽地方?”風伯鳴急忙問道。

“就在寨子門口。”

風伯鳴的心一下子就亂了,拉踩春的時候,雷伯咆盯著女兒看,自己也知道。但他萬萬想不到雷伯咆能撕開老臉,幹出這種下賤的事。沒有流傳下來的族規,但嵐古甸的男人四十以後就不婚不娶了。

風伯鳴心裏罵著**邪的雷伯咆,一時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邦央先是沒弄懂怎麽回事,等看到爹臉上愁苦的樣子,她一下子明白了。想到雷伯咆,那個邪惡的,一臉橫肉的老頭子,邦央的心裏就感覺像爬滿了一心的螞蟻。她急忙向寨門子跑去,風伯鳴嘴裏喊著邦央,慌忙跟了過去。

來到了寨門口,邦央問清了是雷伯咆下的聘禮要娶自己後,大吵大嚷著轟走了前來下聘禮的人。

風伯鳴沒有說話,也沒去製止,他的心還在亂著。收下聘禮,那是把女兒往火坑裏送啊。不收聘禮,那虎狼之心的雷伯咆絕不會善罷罷休!

轟走了雷伯咆的聘禮,邦央的媽媽就天天掉眼淚。爹雖然不唉聲也不歎氣,但臉上的凝霜是能看得見的。邦央望著白發蒼蒼的爹娘,心裏就象刀割的一樣。寬慰的話已經說了無數遍了,有時說的多了,媽媽的眼淚也掉的更多。邦央在家待不住了,邦央出門去組織寨子裏的男女老少,操練刺矛射箭。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雷寨子也沒什麽動靜。就在大家覺得這事已經平息了時候,在穀子穎黃粒硬的時節,雷伯咆又下來了聘禮,這次是二十張鹿皮二十頭羊。

望著二十張鹿皮和二十頭羊,邦央沒有大吵大嚷,邦央心平氣和地勸走了下聘禮的人。

她橫下了一條心,就等著雷伯咆來搶來殺來燒!

收完穀子,藏好穀子,就該祭神榗樹了。想到祭神榗樹,邦央的心裏咯噔一下子,就有了種不祥的感覺,趕忙跑回家去找爹。

邦央到家的時候,雷伯咆派來的信者正在家裏。信者手雙手奉上五叉鹿角,風伯鳴接了過來。信者言道:

“雷寨咆伯傳言,此月月圓之日祭神榗樹。”

風伯鳴拿著五叉鹿角,用手摩挲著。在他五六歲的時候,五叉鹿角傳到了風寨落,他見到後非常歡喜,天天夜裏摟著它睡覺。這是個上古傳下來的信物,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已經被摩挲得剔明鋥亮。五叉鹿角的五叉象征五個寨落是在一條根上,要和睦相處。本來這五叉鹿角是在五個寨落間年年相傳的,每年祭完神樹就傳給下一個寨落。持有五叉鹿角者,對外禦頑敵,以此為令,對內解糾紛,以此為憑。後來傳到了雷伯咆的手裏,就不再往下傳了。

風伯鳴把五叉鹿角遞給了信者,說:

“好的,我知道了。”

信者雙手接過五叉鹿角轉身就走了。

“爹,你不能去!”邦央決然地說。

“爹一定要去。”風伯鳴說道。

“爹,你真不能去啊!”邦央央求著說。

“怎麽能不去,不祭神樹就是一大罪,違抗信令又是一罪。在家等著雷咆來治罪?”風伯鳴有些無奈地說道。

“爹,我的心裏很害怕。”邦央拉著爹的手說。

“不怕孩子,爹小心點就是。”風伯鳴拍了拍邦央的頭。“走,跟著爹去安排祭神樹的物什。”

撒穀子是女人們的事,祭神樹可就是男人們的事了,天蒙蒙亮,風伯鳴帶著風寨落的男人們去祭樹神。當初神婆婆射風部落這一箭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沒用勁,還是射高了,風寨落離神榗樹最近。出了風寨落遠遠地就能望見神榗樹,但是風寨落和神榗樹相隔著醴水,醴水上編紮著一架浮橋。來送爹的邦央遠遠看見爹過了河,心就撲通撲通一個勁跳。

晨曦初現,高大的榗樹下,壘石三層的祭台上,依次擺放著剛收獲的金黃的穀子,賚山上最鮮美的果子,以及五頭肥壯的公羊。

嵐古甸的男人都是皮甲皮裙皮護腿,一身獵裝。五個寨伯站在祭台的前麵,雷伯咆站在中間。他把五叉鹿角高高舉起唱起了古老的祭歌:

“蒼蒼幹兮,

連連枝。

榗木祖祖,

宜寨宜室。

茂茂葉兮,

勃勃根。

榗木祖祖,

宜子宜孫。”

雷伯咆唱完,男人們就匍匐在地表達對榗樹的崇敬。起身,大家再一起唱祭歌,再匍匐在地。如此,唱三遍祭歌致三遍禮,祭祀就結束了。

祭完樹神男人們開始翳麵。

翳(yì)麵,先在臉上塗上白堊粉,再用煙墨在臉上畫上三條橫道,中間一豎道。嵐古甸的男人們相信,去賚山獵山神的麅子鹿子,山神會降下災禍的。把麵翳上(把臉藏起來),再到賚山去狩獵,山神認不出自己是誰,狩獵後就沒法找自己降災了。

翳好麵,雷伯咆整理好隊伍,雷、電、風、雨、火就向著古獵場進發了。

祭祀狩獵是男人們一年最快樂的事,祭祀狩獵是男人們展示自己力量和箭法的時候。誰獵到最多的獵物誰就是嵐古甸的英雄。

賚山有一段穀口平坦開闊的山穀,兩邊到盡頭具是懸崖峭壁。雖然蒼鬆翠柏林立,卻並無荊棘藤蔓拌腳,是個絕好的圍獵場。嵐古甸的獵人們敬畏賚山的山神,每年隻在祭祀完,在這裏狩獵一次。

雷伯咆指揮風和雨寨落的人向左邊展開,電和火寨落的人向右邊展開,雷寨落的人再跟著往兩邊展開,每個人之間能相望的距離,就把個大山拗子給圍上了。雷伯咆一哨鳴箭,獵人們就一邊大聲地吼叫著,一邊向著山穀的穀口圍獵而去。

吼聲如雷,吼聲驚走了天上的鷹隼,吼聲驚奔了山澗裏的虎狼。吼聲在山穀間回**。

林間的野獸,也是天地間的生靈。初時受到驚嚇,東奔西竄,待到驚魂甫定,它們也不願被圍堵到絕穀去,等著被獵殺。圍堵一段時間後,就會有麅子和鹿向圍外奔竄,獵人稍不留神,就會被從樹後突然奔出的野獸撞上,公麅子公鹿能把人活活撞死。這時候就要看獵手的機警,既要躲開竄來的野獸,還要把弓拉滿了,把箭射出去,並且要射中野獸的要害。

越往裏圍,往外竄出的野獸越多。這時候是獵手們最歡快的時刻,吼聲中就挾雜著歡快的笑聲。

六十歲的風伯鳴機警地向前走著,突然,前麵的樹後竄出了一頭白麅子。身子躲開了,弓也拉滿了,可是這一箭射在白麅子的屁股上。

多少年沒見人獵過白麅子了,風伯鳴十來歲的時候,爹獵了一頭白麅子,興奮地馱在肩上,在寨子裏遊行著,向寨裏的人顯擺。寨子裏的人歡呼雀躍,載歌載舞,到了晚上白麅子的肉就進了寨子人的肚子裏。白麅子的皮鞣好後,就圍在了爹的腰上。

這白麅子不能讓它跑了,心裏想著就追了過去。追過去,又見那白麅子在林子間一閃,緊跟幾步,白麅子再閃,他滿弓就射。就在他這一箭射出去的時候,後背上就是一痛。他猛地轉過身來,轉過身來心口窩再中一箭。看見了射自己的人,他急忙摘箭搭弓,弓還沒滿上,那人往樹後一閃就不見了。風伯鳴佩帶著厚牛皮的甲革,箭中的不深。他慌忙追了過去,想弄清那人是誰。可是沒跑幾步,就覺得眼前發黑,頭發暈。用手扶住樹,他大喊:

“來人啊!來人啊!來……”

他的喊聲,湮沒在一片狩獵的歡呼聲裏。

風伯鳴慢慢倒了下去,他的嘴裏低聲說著:

“是雷……邦央……要當心……”

獵人們的身上,蒸騰起了汗霧。身後拋下的獵物越來越多,圍獵的圈子越來越小,人也越來越擁擠了。獵人們爭先恐後,獵殺的亢奮,林子間彌漫的血腥,刺激著他們不停地歡吼著。

圍到山穀的盡頭,在三麵的懸崖下的石坪上,就隻剩下驚癡了的母鹿和瑟瑟發抖的小鹿了,人擠得裏三層外三層。在雷伯咆的呼喝聲中,獵人們輪番上前,滿弓激矢!

母鹿哀哀嚎,乳鹿嗚嗚啼。

疾風枯葉,人們很快就結束了這場血腥的捕殺。

山穀裏一片歡騰!

扛走獵物,打掃獵場,風寨落的人發現不見了風伯鳴。風寨落的人連獵物也不管了,趕緊去找風伯鳴。在離穀口不遠的地方,風寨落的人先找到了白麅子,然後找到了風伯鳴。看看身上中了兩箭,上前探了探鼻息,已經不出溫乎氣,翻開眼皮子,也不見了眼波,風寨落的人嚎啕大哭。

風寨落的人一片哀號。

風寨落沒有個主事的人了,就商量著派人去稟告雷伯咆。雷伯咆問:“箭還在身上。”風寨落的人說:“是。”雷伯咆說:“不要拔箭,抬回神榗樹下,斷箭!”

天陰沉了下來,風吹著神榗樹,發出嗚嗚的鳴聲。

神榗樹下,眾人圍著風伯鳴的屍首。雷伯咆站著屍首前,身邊站著一個舉著五叉鹿角的漢子。

風寨落沒了主事的人,雷伯咆就讓風寨落的人去叫家人來。

邦央一看見爹躺在了地上,腿一軟連忙跪爬過去,摟起爹冰涼的頭,看著爹烏黑的臉,嚎啕大哭。

邦央哭的是天旋地轉,五星齊墜,金烏棄架。

讓邦央哭了一會,雷伯咆對著邦央說道:

“別哭了!你爹是在圍獵中,被人誤傷而死,現在我要斷箭!”

獵人們為了證明獵物是自己射殺的,都會在箭杆上刻上標誌,有的人甚至在琢磨箭簇的時候,也會費盡心力地打磨出標誌來。通過箭枝上的標誌來判定這箭是誰的,就叫斷箭。

邦央停止了哭號,從爹的身上撥下了兩支箭,走上前遞給了雷伯咆。

雷伯咆翻看著箭枝,大聲向眾人說道:

“兩支箭是同一個人的,寨標是雨寨落的。雨寨落的人,前來拿一隻箭,去寨落裏斷!。”

雨寨落的人一片嘩然。

拿來了箭枝,大家輪流來看。因為常在一起圍獵,都熟悉身邊人的標誌,雨寨落很快找出了箭枝的主人,名字叫雨讓。那雨讓看著箭,一臉愕然:沒有啊,沒誤傷著人啊。自己珍惜自己所磨的每一個箭簇,每一箭都射了野獸的身上,一支空箭也沒放過。這麽想著就被寨落裏的人推到了圈子裏。

雷伯咆問道:

“你叫什麽?”

“我叫雨讓。”

“好的,雨讓,你再看看這支箭,是不是你的?”雷伯咆把手裏的另一支箭遞給雨讓。

雨讓接過箭,一看這一支也還是自己的,心中慌亂起來,抬起頭看見雷伯咆瞪著自己的雙眼,大懼,高聲叫道:

“我沒有誤殺風伯鳴!我沒有誤殺風伯鳴!我怎麽可能有兩支箭都誤傷在他身上?”

“說你誤殺你不承認,箭枝在此!那你就是故意殺死了風伯鳴!”雷伯鳴厲聲喝道。

“我沒有故意,我也沒有誤殺,我沒有故意,我,我……”雨讓開始語無倫次了。

“來人!把他給我拿下!”雷伯咆高聲喝道。

雷寨落衝上來兩個壯漢反擰著雨讓的雙臂,把他摁倒在地。

被兩個雷寨落的壯漢摁倒在地,雨讓的鼻孔裏就鑽進了一股臭味,他一下子清醒了起來。知道必死無疑的雨讓,擰著頭向著邦央喊道:

“臭味!臭味!我又聞到了臭味!圍獵開始後,有人橫著過來撞我!臭味!臭味!那個人身上有同樣的臭味!”

鞣革製甲,雷寨落在讓皮革發熱脫毛的時候,會加入好多的雞糞,這就使他們鞣製好的皮料,會發出一種難聞的臭味。雷寨落的人並不覺得難聞,甚至嫁到雷寨落的女人聞習慣了,也會說:喲,這很好聞啊。

“臭味!一樣的臭味!臭味!臭味!”雨讓斜昂著頭向邦央吼叫著。

邦央木然著淚眼看著聲嘶力竭的雨讓。

“將死之人,胡言亂語!以命償命!來人,把他給我砍了!”雷伯咆咆哮道。

“臭味!臭味!他們有同樣的臭味!”那雨讓昂首向天嘶吼著。

雷寨落一個壯漢,扯住了雨讓的頭發。另一個手持大石斧的漢子,舉起石斧,‘哢嚓哢嚓’三石斧,就把那個雨讓的頭給剁了下來。

剁下來的頭滾到了邦央的腳邊,還瞪著邦央嘟囔著:

“臭味,臭味……”

雷伯咆把手一揮,向著眾人喝道:

“罪人已誅,仇恨已報!風寨落來六個人,把風寨鳴伯的屍首抬回風寨落!”

六個人抬著風伯鳴的屍首,邦央嗚咽著跟在後麵。

“回來!”雷伯咆指著雨讓的頭,對邦央說道:“仇人之首,應挑掛寨落十天,以示大仇已雪。”

邦央回身彎腰伸手挽起雨讓的頭發,拎起了雨讓的頭。

雷伯咆轉向著眾獵人高聲叫道:

“據箭分獵!”

“哦!嗬嗬!”一眾獵人歡呼雀躍著,圍向了堆成個小山似的獵物。

風伯鳴的屍首抬到了風寨落,邦央的媽媽抱著風伯鳴,沒哭嚎上三聲,長出了一口氣,也跟風伯鳴走了。

邦央抱著媽媽哭。邦央心裏有話想給媽媽說啊,心裏有話,說出來媽媽卻聽不見了,她隻有拚命地哭啊。族裏的女人一起勸邦央,勸也沒用啊,就跟著邦央一塊哭。

孤月清暉,斜照進了堂前,正落在爹和媽蒼蒼的白發上。

人們都去跳神榗樹了,寨落靜靜的,隻是偶爾傳來一兩聲孩子的哭聲,以及媽媽的嗬責聲。

十五歲的邦央,孤身一人跪在已經冰冷的雙親前。邦央不哭!邦央是個大人了!

邦央想起六歲的時候,媽媽帶著自己第一次照影兒。嵐古甸的孩子六歲前不讓照影兒,說孩子太小會照掉魂,小孩子離水近了就會被趕走。照影兒那天,媽媽特意上山采來了鮮花,插在邦央的耳邊和發上。端來一盆清水,讓邦央蹲下來看。邦央先是一楞,等知道了是自己,就開始傻笑。傻笑完了就擠擠眼,撅撅嘴,吐吐舌頭,扯耳朵。媽媽在一旁看著,眼淚笑成了串。

邦央想起去年族裏男人去遠山行獵,爹帶上了自己。獵到一隻大麅子,爹對著眾人說,這隻麅子咱不分了,誰扛起來就是誰的。一眾獵人輪番去試,就是沒有一個人能扛起。爹看了看自己,自己走上前,一聲呼喝,就扛上了肩。爹自豪的笑聲,響徹雲天……

第二天上午,幾個寨老來斂裹著邦央二老的屍身。邦央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解下了風伯鳴身上的皮甲,寨老說:

“兩隻都是淬了毒的箭,不然的話,這麽淺的傷也要不了鳴伯的性命。”

邦央點了點頭。

寨老們用麻布從頭到腳地斂裹著屍身,寨老對邦央說:

“隨葬的盆盆罐罐一應物什,我們都給準備好了。你二老自身使用的物什,你給準備好,到時候一起隨葬了。”

邦央點了點頭。

這時候,聽到了寨子門口傳來吵嚷,邦央起身走了過去。

寨門口,幾個人想把雨讓的頭掛到寨門上去,可是掛上去就掉下來。這個說,你真笨,看我的,爬門牆上去掛。看看掛好了,等到人從牆上下來,頭又跟著掉下來了。如此三番五次,怎麽也掛不上雨讓的頭。前來看掛頭的人越來越多,一個頭發花白的人說:

“這是個冤死的魂靈啊!”

“怎麽會是冤死,雷伯咆斷箭,就是他的箭啊!”一個絡腮胡子的人反對說。

“不是冤死的,你去掛上,我看看。”頭發花白的人說。

“斷箭斷的才是理啊,和掛不掛上去有什麽關係!”絡腮胡子接著說。

邦央大步走了過來,衝著絡腮胡子高聲說道:

“誤傷怎麽會是前後兩箭?誰殺了人會把箭故意留下等著斷箭?!誰會在圍獵的箭簇上淬毒?不想著給老寨伯報仇,在這胡說八道!”

這時候寨子裏的一頭公豬尋食,正好溜達過來。邦央奪過身邊人手裏的矛,飛身把矛向那頭公豬摽去,正中那公豬的心窩子,那公豬驚奔而起,頹然倒下。邦央向著眾人叫道:

“誰再胡說八道,就象這頭豬一樣!”

邦央說完轉身離去。

寨落裏的男人盡皆驚出一身冷汗!

寨落裏的女人驚呼,媽媽喲!這是頭種豬了啊,母豬**可怎麽辦喲?

單日子死,雙日子埋。出殯那天,另外四個寨伯都來了。雷伯咆經過寨門口的時候,看了看寨門子,吼道:

“仇人的頭怎麽沒有掛上!”

風寨落的人忙說,掛不上去,掛上去就掉下來。

“胡說八道,頭呢?把人頭拿來!”雷伯咆喝道。

怕被狗啃了,風寨落的人把雨讓的頭藏在了陶缸裏。聽到雷伯咆的喝令,風寨落的人趕緊把雨讓的頭拎了過來。

雷伯咆讓隨從往上掛,隨從爬上了寨門,把雨讓的頭掛在了寨門子的中央。看看掛好了,那人就下來了。那人下來了,頭也掉下來了。

掛上去三次,掉下來三次。雷伯咆大怒,從風寨落人的手中奪過一支矛,抵著寨門子把矛狠狠地插進了雨讓的頭裏。高高挑起雨讓的頭,雷伯咆就把矛杆子插在了風寨子的門上,拍了拍手就轉身向葬地走去。

葬地就在寨子旁邊,墓穴早就挖好了。風伯鳴頭朝東平躺在墓穴裏,邦央媽媽側身在他身旁。嵐古甸的人說,神婆婆媽媽走的時候是向東走的。所以人死以後,頭要衝向東方,好讓魂靈追尋神婆婆媽媽而去。幾個寨老,忙上忙下地擺放一應物什。

給爹戴上了他戴了一輩子的鹿骨串,給媽媽的手裏放上了她多年用著的牛骨鏟。邦央沒有哭,邦央跪坐在墓穴旁,默默地看著。

擺拾好以後,幾個寨老一齊禱念著:

“神婆婆媽媽啊,收下你的兩個孩子吧,讓他們跟隨著你,讓他們伺候著你,讓他們不再寒冷,不再饑餓,不再憂傷。”

禱念完畢,兩邊眾人開始往墓穴裏填土。看著爹媽漸漸被黃土覆蓋住了,邦央才哭了起來。

填埋好葬墓,眾人陸續地往回走。走到寨子前,雷伯咆抬頭一看,那雨讓的頭又掉了下來。雷伯咆大怒,吼道:

“這是誰搗的鬼?!”

說罷,大步向前撥下了矛杆,拿過斷尖來看。他就楞住了。抬眼一看大家都在看著他,就把手裏矛狠狠遠遠地擲了出去。然後,罵了一句髒話,狠狠一腳把雨讓的頭踢到了寨子前汙泥塘裏。揮了揮手:“走。”就帶著人回去了。

等雷伯咆走遠以後,人們撿來那個斷了頭的矛一看,矛尖被雨讓的血肉漚腐朽了。

葬了父母的第五天,雷伯咆來了。大家都以為他要給風寨落立新寨伯,都圍了過來。那知道,那色迷心竅的雷伯咆走到了邦央的跟前,扔了五張鹿皮子說:

“十天後我來背你。”

寨落裏的人大眼瞪小眼,沒人敢吱個聲,邦央眼含著淚點頭允應。

雷伯咆扔下五張鹿皮子的第三天,邦央來找電伯力二十六歲的兒子電刃。

電刃坐在醴水岸邊,滿是傷疤的臉,看不出是愁是憂,雙眼漠漠然地望著醴水安靜的水麵。

“是臉上的傷疤,讓你變得醜陋。是醜陋讓你變得自卑,是自卑泯滅了你心中仇恨的火焰?”邦央俯下身看著電刃漠漠然的雙眼,接著說道“心口窩冰涼的人,吃肉也不香啊。”

電刃還是漠漠然的望著水麵。

“你摸摸你臉上的傷疤。”邦央拿起了電刃的手,在電刃的臉上撫摸著。

撫摸著,電刃的眼裏就流出了眼淚。邦央望著電刃的淚眼說道:

“淚水洗不亮渾濁的雙眼,隻會澆息仇恨的火種。把淚水留著,等報完仇再流。我是來找那個八歲的電刃,和他一起去報殺父之仇!”

聽到這句話,電刃渾身一震,把目光轉向了邦央。

邦央看到了電刃的眼裏閃著光。

邦央走了,邦央臨走時留下一句話:

“七天後,賚山黑鬆林。”

雷伯咆扔下五張鹿皮子的第四天,邦央來找火伯照三十三歲的兒子火炎。

火炎肩扛著矛,站在賚山的山崗上,望著遠處起伏的鬆濤。

“還是那個抱惡人大腿的火炎嗎?”邦央來到了火炎的身後,望著火炎寬厚背影問。

“何為勇氣?勇氣就是時時刻刻都去做最好的自己。去抱惡人的大腿,那是我十二歲的勇氣,我從未因此而慚愧。”

火炎的聲音和緩而平穩。

“那麽現在?”邦央問。

“獨狼敵不過虎豹。”火炎回答道。

“三人能不能成群?”邦央問。

“能!”火炎轉過了身子。

邦央看到一雙溫和中透露著堅毅的雙眼。

邦央走了,邦央臨走時留下一句話:

“六天後,賚山黑鬆林。”

雷伯咆扔下五張鹿皮子的第五天,邦央對寨落裏的眾人說,姑娘要出嫁了,總要喜慶點啊,麻煩大家準備準備吧。

雷伯咆扔下鹿皮子的第十天,天剛蒙蒙亮,雷寨落扛著矛的迎親隊伍就出發了。兩兩一排,前後十個皮甲皮裙皮護腿抗著矛的漢子,雷伯咆穿著穀秸杆編織的大氅走在中間。後麵跟著四個女人,是去把新人接出寨子的。

雷寨落和風寨落隔著醴水,到風寨落要經過神榗樹旁的那座浮橋。還沒到浮橋,先派出去的兩個探子就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

“前麵的浮橋被人從對岸割斷。”

“哈哈,我早就知道他們會來這一手。”轉頭對身後的人一擺手:“先去修橋。”

隊伍中一個肩著繩索的人,帶上五個人,跑著前去修橋了。

雷伯咆問兩個探子:

“河這岸都探察過了?”

“探察過了,沒有異常。”探子回道。

“你們兩先泅水去對岸繼續探察。”雷伯咆命道。

“是。”兩個探子轉身去了。

來到浮橋,太陽快出來了,橋還沒修好。雷伯咆急慌慌地在橋頭上團團轉。

終於修好了浮橋,踏過浮橋沒走多遠,遠遠地就看見風寨落了。

兩個探子又慌慌張張地奔了回來了。

“怎麽回事?”雷伯咆問。

“空寨子,空寨子,沒有人。”兩個探子連聲回答道。

“什麽!?沒有人?”色迷心竅的雷伯咆根本不信,他昨天傍晚還派人來探察,說是風寨子裏燃起了鬆明子,在忙明天的婚嫁。

他顧不得答理眾人,自己大踏步地向風寨落走去。

兩個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這也不問問寨子附近有沒有設伏。

色迷心竅的雷伯咆心神大亂。

雷寨落的寨門子東邊掛著用荻花紮編的太陽,西邊掛著用荻花紮編的月亮。寨門子上掛著紅色木芙蓉的花環,路上滿鋪著從賚山割來的香茅,香茅上撒著白色木芙蓉花,那是留給新人走過的路。寨落裏的家家戶戶都在煮飯食,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喜慶的日子要吃好吃飽。整個寨落裏都飄著肉和穀子的香。

突然,寨落裏的狗子們狂吠著,向寨門外竄去,接著就聽到了狗子們的慘嚎聲。離寨門近的幾個人跑出去探看,就被衝進來的矛,一一戳死。

從寨門外衝進來一群翳麵的人,衝進來的人見人就殺啊,領頭的正是風寨落的女邦央!

風寨落來了三十多個仇魔,火寨落來了十五個仇魔,電寨落來了一十二個仇魔。往裏衝啊!今天是來給老寨伯風伯鳴報仇;往裏闖啊,今天是來給老寨伯火伯照報仇;往裏殺啊,今天是來給老寨伯電伯力報仇!

喜慶的日子,雷寨落的男人沒裹皮甲,喜慶的日子,雷寨落男人的手邊沒有盾和矛。等雷寨落的男人抓起了矛和盾,就被圍上來的仇矛搠死在地上。

雷寨落裏慘呼連連!

仇恨的矛,矛矛見血。邦央一路殺到了雷寨落的大堂,雷伯咆肥胖的大兒子正吆喝著往外走,邦央趕上一矛就刺進了他軟軟的心窩上。二兒子轉身去拿矛,被電刃一矛刺進了後背心。三兒子挺矛立好了身,被火炎一杆子把矛打落,把他釘在了屋牆上。

逐個屋地找,敢出屋的就殺。有人躲在屋裏放冷箭,邦央貼在門旁,趁那人撘箭,閃身進屋就戳倒在地。

“我是風寨落的邦央!雷咆被我殺死在了迎親的橋上!都呆在屋裏不要出來,我放你們一條生路!”邦央滿寨落地轉著喊。

見沒有人再抵抗了,邦央又喊道:

“我把雷咆殺死在浮橋!這寨落現在是我的,放你們去山裏躲藏,三天後再回來!”邦央繞著寨落高聲喊了三遍,就吩咐自己人,把雷寨落的人一戶一戶地往山上趕。

雷寨落的人被血邦央嚇破了膽啊,扶老攜幼,出了寨門就拚命地往大山裏奔啊。

雷伯咆來到了風寨子,見到寨門子上也是插了花,地上也是鋪了香茅,就是沒個人影子。雷伯咆惱羞成怒,咆哮道:

“我要殺死風寨落所有的人,一條狗都不會放過!”

咆哮完,雷伯咆招來兩個探子,問道:

“附近都探察過了?”

“探察過了,沒有設伏。”兩個探子回答。

“我是問寨子裏的人!”雷伯咆把眼一瞪說道。

“這……”兩個探子就低下了頭,沒了言語。

“去,爬上前麵那個山頭,四周望望有沒有人煙人跡。”

“是。”兩個探子疾身而去。

色迷心竅的雷伯咆,心還不死。又派了兩個人到西邊的小樹林裏搜尋,再派了兩個人到東邊小山崗去察看。

三方回稟,沒有人煙人跡。

雷伯咆暴跳如雷,雷伯咆咬牙切齒,雷伯咆撕扯掉身上的穀秸杆大氅,要燒掉風寨落的房子!眾人忙上前勸阻,今天不能燒,過幾天起陣風,這房子自己就會燒起來的。

留下兩個探子繼續查找風寨落的人,一眾人回寨落。

往回走,也沒個隊形了,雷伯咆走在最前麵,眾人默默地跟在後麵。折騰了一天,太陽都快落山了,才趕回寨落。一路上雷伯咆的心都被沮喪、忿怒、羞醜、失落撕扯著。以至於走到了寨門口,才驚覺寨落裏靜悄悄的,象個空寨落。左右看看,是自己的寨落,雷伯咆猛地拉開寨門,真沒有人!雷伯咆的心呯呯狂跳起來,不祥之感讓他渾身戰栗。他發瘋地跑向自己的大堂,大堂裏吊著三個兒子的屍身。他停下了腳步,大張著嘴巴吃驚地看著。雷伯咆仰天咆哮:

“這是誰幹的!我要滅了他的全族!!!”

雷伯咆剛咆哮完,就聽見一聲厲嬌的暴斥:

“射!”

箭雨射了過來,雷伯咆一下就清醒了過來。他轉身跑向寨門。寨門已被關上,迎著他的是一排排仇恨的怒箭。他跑向西寨牆,西寨牆也是怒箭。他跑向東寨牆,東寨牆還是怒箭。

雷伯咆逃無可逃!

逃無可逃的雷伯咆,在箭雨中滿含著淚眼,看著院落裏被射翻的二十個漢子,那都是年年跟著他秋征的戰士啊。雖然去風寨落迎親也裹了甲革,可是胳膊腿上都是肉啊!再厚的甲革也擋不住仇恨的箭簇!

此刻,太陽正在落山,殘陽把血淚揮灑在賚山之上。雷伯咆望著西天,心中在想,這到底是從那裏來的惡魔?

“殺!”一聲厲嬌的暴喝,人們就衝進了寨落裏。

這是多對少的屠戮,這是強對弱的虐殺。慘呼聲一聲接一聲地落在雷伯咆的心底。

太陽已經落山了,賚山仍還餘著太陽的一抹血痕。

隻剩雷伯咆了,眾人把雷伯咆圍了起來,邦央大喊一聲;“讓我來!”

邦央要報殺父之仇,她衝了上去。

“你們是誰?”雷伯咆喝問道。

邦央也不搭話,挺矛就狠狠地刺向了雷伯咆。雷伯咆沒有閃躲,邦央這一矛卻也沒能刺穿他的厚甲。

雷伯咆暴聲問道:

“你們是誰?”

邦央還是不搭話,掄起矛擊向雷伯咆的頭,雷伯咆雙手舉矛接住,怒聲問道:

“你們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斜刺裏一左一右,兩聲怒喝,兩杆複仇的雷霆之矛,就貫進雷伯咆兩邊的肋叉子裏。

雷伯咆向左看看——“火伯照之子火炎!”火炎說道。

雷伯咆向右看看——“電伯力之子電刃!”電刃說道。

雷伯咆看向了邦央——

“風寨落的邦央!”邦央說道。

“哦。”雷伯咆的心裏閃現了拉踩春跳舞的女孩。

就在雷伯咆‘哦’的一聲後,邦央的矛就死命地刺進他的咽喉裏。雷伯咆狂噴一口鮮血,轟然倒下。

夜色降臨,星月暉耀著大地,嵐古甸又複歸於寧靜。

殺死了雷伯咆,拿到了五叉鹿角,邦央帶著火炎來到火寨落,殺死了雷伯咆立的寨伯,立火炎為新寨伯。帶著電刃來到電寨落,殺死了雷伯咆立的寨伯,立電刃為新寨伯。

十五歲的邦央自立為罕,她做了嵐古甸五個寨落的女罕。

嵐古甸的血邦央以下犯上,姬伯軒轅來討!

聽說姬伯軒轅要來討伐,嵐古寨的天陰沉了下來。被姬伯軒轅討伐的人,就要去為牲為奴,每個人的心裏都是慌慌的。

女罕邦央說:

“不怕,不怕,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都老老實實在屋裏呆著,姬伯軒轅又能把你們怎樣?”

姬伯軒轅來討的那天,天倒是晴了起來。姬伯軒轅騎著馬,帶著姬氏族的勇士,來到了嵐古甸。到了進嵐古甸的路口,就看見路中間鋪著香茅,香茅上撒著紅色的木芙蓉花,上麵跪坐著一個姑娘。

那姑娘腰上係著穀秸杆編織的裙子,胸前是木芙蓉的花環。頭上是蛇皮的發箍,發箍上插著火紅的翎子。姑娘的身後站著四個塗抹濃豔的女人,抱著四個罐子,罐子裏分別裝著穀子、幹果、肉幹和豆子。

姬伯軒轅停下了馬,雍父走上前喝道:

“阻擋討伐的道路,你意欲為何?”

“嫁給姬伯軒轅?一派胡言!”雍父斥道。

“有強娶的,姑娘就不能強嫁嗎?”邦央問道。

雍父沒有回答她這句話,他和姬伯軒轅相互對望了一眼,兩人心裏都明白了,這個姑娘就是傳說的血邦央。

邦央見那人和姬伯軒轅都不說話,就跪直了身子,大聲武氣地說道:

“誤傷怎麽會是前後兩箭?誰殺了人會把箭故意留下等著斷箭?!誰會在圍獵的箭簇上淬毒?什麽人能去父母雙亡五天的人家去提親?哪裏有接親的隊伍肩矛裹甲?”

說到這裏邦央緩了緩,繼續說道:

“天下隻有姬伯軒轅最為聖明公道,我要嫁給姬伯軒轅!”

姬伯軒轅和雍父對望一笑,勒馬回頭,帶著隊伍回去了。

邦央望著離開的隊伍,大聲地喊著:

“姬伯軒轅,你把我背走啊!”

邦央喊完,長聲痛哭。

姬伯軒轅回到有熊大城後,製新律,凡娶嫁,禁止搶婚逼婚強婚。二人新婚,要有個中人,證明兩人是你情我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