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龜田宏一終於被徹底平反而釋放了。

當被日本政府羈押近二十年的龜田宏一前腳剛剛邁出監獄大門時,日本國內各大報小刊的記者們立即蜂湧而至,將龜田宏一圍得水泄不通,不停地拍照、提問過不停。

麵對記者的提問,頭發早已花白的龜田宏一一直閉口不言,呆呆地站在監獄門口,木納地看著眼前那群忙碌不停的記者。良久,可能是因為記者那閃爍的鎂光燈的影響,龜田宏一揉了揉雙眼後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大吼起來。

龜田宏一麵對記者,剛開始是一言不發,繼而仰望著天空大聲吼叫,嚇得圍在眼前的記者們連連後退。外甥佐佐群惠見記者們稍稍後退,乘機拔開人群,拉著龜田宏一向停在右前方的小車奔去。記者們見龜田宏一被拉著向前跑了,立即調頭尾隨其後,跟在龜田宏一的屁股後麵奔跑。待那群記者追將上來,佐佐群惠早已將龜田宏一塞入車內,關上了車門。

隨著汽車“嘀—嘀—嘀—”幾聲喇叭聲響,小車徐徐起步前行。過了好一會兒,汽車終於擺脫了記者們的圍追,飛速前行了。

龜田宏一終於回到了家。然而,這座無論是室內還是室外裝飾都堪稱一流的別墅,早已不屬於它的主人了,而是由龜田宏一的外甥佐佐群惠代管。因為別墅的主人——龜田宏一的父母早已於十年前離開了人世,連龜田宏一的父母所留下的三個企業也早已被外甥佐佐群惠接管了。

望著室內正牆上掛著的父母親的巨幅遺像,龜田宏一凝視了很久後才大叫一聲“爸、媽,不孝兒回來看你們了。”接著跪了下去,叩起頭來。

佐佐群惠見龜田宏一長跪不起,立即上前將他扶起來,讓他坐在沙發上,然後進入浴室為他安排熱水洗澡。

龜田宏一呆坐在沙發上,毫無表情地環顧了室內好一會兒後,佐佐群惠從浴室內走了出來,攙扶著他向浴室走去。

“叮呤呤!”一切準備停當,龜田宏一進入浴室洗澡後,客廳中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您好!哪裏啊?”佐佐群惠聽見電話鈴聲後立即走上前,拿過話筒接聽起來。

“您好,我是《讀賣新聞》的記者,我想采訪一下龜田宏一先生……”佐佐群惠拿過電話,對方傳來了十分溫柔的乞求聲。

“不行,現在他的心情非常糟糕,情緒十分低落,等他的心情稍微好轉後再說吧。”佐佐群惠一聽,還未等對方說完,不管他是日本最大報社的記者,隨手將電話掛斷了。

“叮呤呤!”佐佐群惠的電話筒剛剛放下,電話機再次響了起來。

“喂,您好!哪位?有什麽事?”佐佐群惠拿起電話,十分禮貌地問道。

“我是《每日新聞》的記者,想采訪一下龜田宏一先生……”

“不行,現在他的心情不好,不能接受采訪,請原諒!”佐佐群惠聽說是《每日新聞》的記者,還未等他說完,搪塞了對方幾句後迅速掛斷了電話。

“叮呤呤!”

佐佐群惠的話筒剛剛放下來,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

“喂,您好!哪裏啊?”佐佐群惠拿起話筒輕聲問道。

“我是《朝日新聞》的記者,想采訪一下……”

“啪!”還未等對方說完,佐佐群惠隨手將電話掛斷了並順手將那電話線拔了出來,嘴裏不停地嘟噥道:“我叫你采訪!我叫你采訪!”

“讓他們來采訪!接受記者的采訪!”剛從浴室內洗完澡,正圍著浴巾往外走的龜田宏一聽見佐佐群惠的嘟噥後,大聲說道。

“舅,您剛剛出來,身體不好,情緒也不穩定,不能接受采訪,否則對您的身體不利。”佐佐群惠聽龜田宏一說要接受記者采訪,勸阻道。

“沒關係,我在監獄裏不明不白地蹲了將近二十年,吃盡了苦頭,受盡了折磨,我想通過記者告訴全國人民,我要起訴國家,爭取國家賠償!”此時,龜田宏一似乎被激怒了,大聲吼道,吼完後健步走了過來,將那電話線重新連接上。

“叮呤呤!”龜田宏一剛剛將電話線連接上,電話立即響了起來。

“喂,你好,你是哪裏?找哪位?”龜田宏一拿起話筒,輕聲問道。

“我是《讀賣新聞》的記者,我找龜田宏一先生,我想采訪采訪他。”對方傳來了似乎乞求的聲音。

“好,你直接到家裏來吧。”龜田宏一十分幹脆地回答道。

“那就請開門吧,我就在你家門外。”

“好,我馬上叫人去開門。”龜田宏一說完,將話筒放好後向佐佐群惠努努嘴,示意他去開門。

佐佐群惠見龜田宏一執意要接受記者采訪,立即起身去開門。然而,原以為隻有一兩名記者來采訪的佐佐群惠剛剛將大門打開,大吃了一驚:隻見一大群記者蜂湧而入,將龜田宏一團團圍住,鎂光燈閃爍不停。龜田宏一見狀,立即一隻手拉住圍在身上的浴巾,一隻手向蜂湧而至的記者揮舞,大聲叫喊:“等等,先讓我穿好衣服再拍照!”竭力示意記者們不要拍照。

可是,一切都晚了,隻見蜂湧而至的記者將龜田宏一圍得水泄不通,一動不能動。

“龜田先生,我是自從你回國後就一直關注你的《讀賣新聞》的記者,我想問問你,作為一名入侵中國的武士,當時你是如何在被自己侵略過的國家長居二十八年且生育五個女兒而沒有遭到中國政府的審判的?”

《讀賣新聞》記者的話語一出,轟動的場麵立即安靜了下來,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聲響,所有記者都在靜靜地等待龜田宏一的回答。

然而,龜田宏一卻讓記者們失望了,並沒有回答他們。本來準備接受記者采訪的龜田宏一聽到《讀賣新聞》記者的提問,內心立即湧上一股無名的怒火,他真想大吼一聲,讓被壓迫將近二十年的怒火爆發出來而寬慰自己那早已冰冷的心。特別是當他聽到那記者提到自己曾經在被自己侵略過的中國生活了二十八年且生育了五個女兒時,他的心如刀絞,恨不得立即能回到中國,回到九疑山,回到女兒們的身邊,為妻子和女兒盡一點點作為丈夫和父親的義務和責任。他想,最小的女兒都該二十多歲了,二十年來,作為丈夫,作為父親,自己太愧對妻子和孩子了……想著想著,龜田宏一再也不忍心往下想了,隻是低垂著頭長長地歎息。

“龜田先生,你的問題被徹底調查清楚了,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作為當年遠征中國的日本武士,你的經曆太具有傳奇色彩了,你能簡單地跟我們談一談你的經曆嗎?”見龜田宏一一直低垂著頭默不出聲,《每日新聞》的記者低聲問道。

然而,龜田宏一聽了,依然沒有出聲。

“龜田先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既然你不願意提起你的過去,那就談談今後的打算吧!”此時,不知哪個報社的記者安慰龜田宏一道。

“我要起訴日本政府!我要回到中國去!”此時,龜田宏一似乎再也忍受不住記者們的提問了,猛然間抬起頭來,大聲吼道。

圍住龜田宏一的記者一聽到龜田宏一的吼聲,似乎都被他的大聲吼叫驚呆了。然而,僅僅過了一會兒,所有的記者幾乎同時按動快門,鎂光燈閃爍不停。

“你為什麽要起訴日本政府?中國是欠發達國家,遠遠落後於我們日本,你為什麽還要回到中國去?”鎂光燈閃爍了好一會兒後,幾乎同時,幾個記者異口同聲地反問道。

“日本是我的祖國,是我當年隨軍入侵到中國、侵入到邊遠貧窮的九疑山而被迫跳下懸崖後朝思暮想的祖國,想當年,為保住性命而跳崖後,在那懸崖絕壁處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自己的祖國,希望能早一天回到自己的祖國。特別是在那懸崖絕壁處獲救後,在九疑山過著裝聾賣啞、要吃的沒吃的、要穿的沒穿的、十分貧窮的生活時,更是日夜期盼能回到富裕、繁華的祖國。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當我想方設法回到朝思暮想的祖國後,原認為我這個遠征中國的武士回國後會得到日本政府和全日本民眾的歡迎、愛戴,會被授予“英雄”的光榮稱號,不想,當我一踏進朝思暮想的祖國的土地時竟然被軟禁了。當時,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感到十分憤怒。但想了想,也覺得當時日本政府的這種行為並不為過,因為自己畢竟在幾乎全軍覆沒的情況下在自己被侵略過的國家生活了二十八年,接受祖國的調查是應該的,隻要問題調查清楚了也就沒有問題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原認為問題十天半個月就會調查清楚,可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一查竟然將近二十年啊。二十年來,我在監獄裏過著非人的生活,生不如死。在監獄裏,我這個在戰場上久經考驗,沒有被子彈打死的七尺男兒曾多次想到自縊而亡。但是,每當想到自己在那懸崖絕壁處與善良的中國姑娘過的野人般的生活都挺過來了,又堅強了起來。心想,一定要活下去,除非被他人折磨而亡。幸而,我妻子在關鍵的時候幫助了我,讓日本留學生出麵幫忙,為我澄清了事實,才讓我出獄,獲得自由……”

“舅,你剛從裏麵出來,身體十分虛弱,不要太激動,要保證自己的身體。”佐佐群惠聽見龜田宏一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十分激動,立即打斷他的話勸阻道。

“不要管我,我的身體沒問題,我要起訴日本政府,爭取國家賠償。”龜田宏一見自己說到正興奮處佐佐群惠出來阻攔,內心更是激動,大聲吼道。

“對,既然你是被冤枉的,就一定要爭取國家賠償!”此時,不知哪家報社的記者隨聲附和道。“龜田先生,我們支持你!”

“我們支持你!”

“我們支持你!”

“……”

此時,在場的記者聽那位記者這麽一說,幾乎是異口同聲,大聲喊道。

龜田宏一聽到記者們都為自己呐喊、助威,不知說什麽,隻是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滿屋的記者任由他們拍照。

第二天,全日本的報刊雜誌幾乎同時刊登了有關龜田宏一悲壯、曲折的人生故事,有的報刊還加了編者按,明確支持龜田宏一爭取國家賠償,建議國家授予他“戰鬥英雄”的稱號。